凌晨3点左右,山本刚回到宿舍,电话铃响了,就像在等着他回来似的。
笠井的声音很沮丧。他说,今天晚上在池袋的一个停车场给那个敲诈他的中年男人送过去一百万,男人塞给他一盘录像带以后说,第二盘要二百万。
“帮帮我吧,求求您啦!这样下去我的财产会被他们全部卷走的!”
山本躺在榻榻米上听着笠井的哭诉,心里烦得要命。之所以没有立刻挂断电话,是因为他想到了那40万日元。“不管你给多少钱我也不会替你去杀人的,你不是给了我40万了吗?花了它我也不会去的。”
“您随便花,反正那已经是您的钱了。”
“什么?”山本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喝多了,担心自己没有理解笠井的意思,于是又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不替你杀人,也可以把你那40万花了吗?”他的声音里边不自觉地包含着几分卑微。
“当然!我从来没想过40万就能请人帮我杀人,那是一点儿小意思,感谢您能那么认真地听我诉说烦恼。”
“索性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山本下了决心。日本又不是一个未开化的国家,还没听说过40万就能雇一个杀手的,黑社会雇杀手有黑社会的路子。对了,也许笠井根本就没有杀人的意思,只不过是想找个不认识的人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而已,就算他真有杀人的打算,要是山本说什么也不去的话,俩人的对话最终也只能变成一种类似心理咨询的东西。
如果只当一个听笠井发泄苦闷的对象的话,再轻松不过了。收下这40万日元既不能说是违法,良心上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把这40万送给静江!”山本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对笠井的警惕也消失了许多,笠井的声音听起来也不那么叫人反感了。
“听听我的计划怎么样?听听而已。”笠井说。
没有理由拒绝——听听而已嘛,反正山本是不会去替他杀人的。
说老实话,山本对笠井的计划也不是不感兴趣。笠井所说的“不留痕迹的犯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种好奇的冲动从第一次接听笠井的电话时就有。
“那我就听听,听听而已啊。”山本说。
听山本这么一说,笠井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所说的‘不留痕迹的犯罪’决不是一件难事。需要遵守的规则只有一个,作为杀人的具体执行者的您,跟案子相关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案子发生之前,还是发生的过程中,或者发生以后。”
笠井说得是那么从容,山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笠井接着说:“您知道吗?杀人案破案率最低的就是偶然犯罪。除了案子的发生的那一瞬间以外,杀人者跟被杀的之间没有任何接触。由此可见,只要周密地计划一次偶然犯罪,同时注意不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警察就抓不到您。”
说到这里,笠井停顿了一下,见山本还在认真地听,就继续说下去:“您根本不认识那个敲诈我的中年男人,当然他也不知道世界上存在您这样一个人。您就扮演一次偶然犯罪,杀了他!这是我的计划的主干。具体怎么把他叫出来,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由我来具体安排。至于杀人用的凶器、手套、衣服等等,我会给您送过去的。”
“原来如此!”山本想。从理论上讲笠井的话也许有道理,可是,就算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万一被谁看见了呢?另外,笠井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首先,山本有杀人前科,警察在找不到线索的情况下肯定要追査他这种杀过人蹲过大狱的。出狱一年多以来,山本已经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警察在注意他。
想到这里,山本对笠井说:“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干。警察又不是吃干饭的,杀人案一发,有前科的首先就是被怀疑的对象。”
笠井好像早就准备好似的反驳道:“不,就算警察真的找到您也不要紧。”
“为什么?”山本下意识地问。
“您别忘了,您是接受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委托,杀了一个您根本不认识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就好像是一个幽灵……”
“可是,警察并不会因为我好像是个幽灵就不怀疑我嘛。”
“好,就算您被警察叫去审问了,我想问问您,您对警察说些什么呢?”
“啊?”
“您想说您跟受害者是怎样一种关系吗?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说也说不上来。您想交待凶器是从哪儿弄到的吗?您也说不上来,因为凶器呀手套呀衣服之类的东西是我从你根本不知道的某个地方买的。”山本无话可说了。
“还有……当然眼下可能没有刑讯逼供,就算有吧,您受刑不过招认了,说您是接受别人委托杀人,可是您根本说不上我的名字来。您想想,警察会怎么看您呢?”不等山本回答,笠井继续说道:“妄想症!警察只能认为您是妄想症。接受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委托,杀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而且不知道自己使用的凶器是在哪儿买的,警察根本无法向检察院起诉您。您的供词根本不能叫人相信,法院根本无法审理这个案件。一句话,假设您坦白交待了,也没有办法判您的罪。这就是我所说的所谓‘不留痕迹的犯罪’。”
山本还是无话可说。他杀人以后被警察审问过,不能不承认笠井说的这些话是有道理的。不管警察怎么嚷嚷,只要检察官不同意起诉,就无法进行审判。检察官贤明也好,官僚也好,谁也不能不过他这一关。由此看来,笠井还是很清楚司法机关的程序的。
用匿名电话委托杀人的意图山本也明白了。笠井跟山本不认识——这是所谓“不留痕迹的犯罪”的生命线。委托者和执行者不见面,只通过电话联系,最后就能形成笠井所描绘的那种局面,警察根本无法向检察院起诉,笠井称之为“不留痕迹的犯罪”。
笠井要把一般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计划变成现实。但是,愿意替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去杀人的人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笠井认为是山本遇到的困境是完全相同的,肯定对笠井的处境有同感亦有同情,于是笠井从众多有杀人前科的人里把山本筛选出来,并确信山本会接受他的委托。
算计,堪称冷酷无情;自信,可谓胸有成竹。
山本不由得猜测起笠井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来。
笠井第一次来电话的吋候说,他是某公司的董事。他说的是实话吗?他对司法机关非常熟悉,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甚至能在检察院看到对外绝对保密的材料,虽说有亲戚是警察,但决不是每个警察都能看到保存在检察院里的材料的。
莫非他是个警官?把警察署称作公司,自己当然就是公司董事了。一个资深警官,中了美人计,跟女人做爱的录像带落在他人之手?不,也不一定是警察,也许是检察院或法院的。能看到保密材料的,肯定是司法界的人。为了保住自己,不惜采用一切卑鄙的手段……
山本不再往下想了,坚决不去替他杀人。山本非主意早就打定了,回答是干脆的——坚决不去替他杀人。山本非常平静地说:“我觉得您计划得挺好的,不过,如果没有人去实行的话,计划得再好也没用。”
“山本先生,我的话还没……”笠井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好像是用手捂住了送话器。过了一会儿,笠井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过几天再给您打电话。”
第四次通话是笠井把电话挂断的。
山本不由自主地琢磨起电话那边的事来。被人敲诈,一家之主陷入危机,家庭解体已经显露出征兆,尤其对于一个公司的董事来说,可以说是面临灭顶之灾。但是,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为了帮助他人接触困境而去杀人的傻瓜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蒙蒙亮了。
40万……要了这笔钱恐怕有些不谨慎,但是,直到睡着了山本也没停止想那个4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