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慢悠悠地沿着篱笆飞着,消失在了邻居的院子里。现在还不是黑脉金斑蝶大批出现的时候。太平洋丛林镇“美国蝴蝶城”的别称就是因为这种迁徙性的鳞翅目昆虫而得名的。凯瑟琳·丹斯想知道刚才那只蝴蝶属于什么种类。
她坐在观景台上,台子因为傍晚的大雾而变得有些湿滑。周围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孩子们和两条狗都在她父母家。她穿着洗得褪了色的牛仔裤,一件绿色的运动汗衫,时髦的希望牌鞋子,是从布朗公司的菲姬品牌专卖店买来的——算是结案后对自己的一个犒赏。她呷着白葡萄酒。
笔记本电脑在她面前打开着。丹斯在奇尔顿的一个文件夹里找到了登录密码,以临时版主的身份登录上“奇尔顿报道”。她按书中的说明输入几行字,然后将其上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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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斯读着结果,淡淡地笑了笑。
然后退出。
她听见房子这一侧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她转身看见了迈克尔·奥尼尔。
“嘿。”他微笑着说。
她一直在等电话,想知道洛杉矶治安官的判决结果是什么,J.多伊的案子会不会继续下去;奥尼尔在医院里看起来心事重重,没料到他能亲自过来。不管怎样,迈克尔·奥尼尔总是受欢迎的。她试图观察他的表情。她一般很擅长这样做——她对他太了解了——但他仍然是一副扑克牌表情。
“葡萄酒喝不喝?”
“好的。”
她从厨房里拿来一只杯子,倒了一杯他最喜欢的葡萄酒。
“我待不了一会儿。”
“好的,”丹斯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怎么样?”
奥尼尔仍然面无表情,“我们赢了。20分钟前得到的消息。法官把辩方驳得体无完肤。”
“真的?”丹斯问道,一不小心用上了年轻人的口吻。
“没错。”
她起身紧紧地抱了抱他。他的胳膊滑向她的后背,紧紧地把她搂向自己坚实的胸膛。
他们往后挪了挪,分开,然后碰杯。
“厄尼两星期后要在大陪审团面前出庭。无疑他们要裁决诉状。他们想让我们星期二去那里,时间是早上9点,计划一下作证程序。你准备去吗?”
“哦,我肯定去。”
奥尼尔走向栏杆。他注视着后院,看着一只风铃。丹斯一直想把它从那个地方捡起来。有一天晚上,风很大——搅得她睡不着觉——她就把风铃扔在了那里。他沉默不语。
有什么事要发生,丹斯能够预感得到。
她警觉起来。会是什么事情呢?难道他生病了?
难道他要搬走?
他继续说:“我想……”
她等待着,呼吸急促。杯子里的酒像翻滚着的太平洋摇晃着。
“会面在星期二,我想知道你想不想在洛杉矶多待几天。我们可以看看风景,吃吃我们一直想吃的班尼迪克蛋。或者我们还可以去西好莱坞吃寿司,看看人们是怎么扮酷的。我甚至还可以买一件黑t恤。”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些迈克尔·奥尼尔没有做过,从来没有。
丹斯眨眨眼,心脏怦怦地越跳越快,像附近盘旋在深红色花朵上面的蜂鸟的翅膀,“我……”
他笑了起来,斜歪着肩膀。她想象不到自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好吧,我还有话想说。”
“说好了。”
“安妮要离开。”
“什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迈克尔·奥尼尔的表情真是五味杂陈:希望、不安、痛苦,或许最明显的是茫然。
“她要搬到旧金山去。”
她脑子里有一百个问题。她问了第一个:“孩子怎么办?”
“他们跟我在一起。”
这个消息并不令人吃惊。没有比迈克尔·奥尼尔更称职的父亲了。丹斯一直对安妮为人之母的本领持怀疑态度,也怀疑她可能连想当好妈妈的愿望都没有。
当然,她也意识到了。在医院里奥尼尔之所以满脸一副不安的神情,原来是因为要离婚。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茫然。
他继续讲下去,吐词快速,但不失清晰,像一个在做很多速射式规划的人一样——不具备完全现实性的规划。这种事发生后往往归咎在丈夫身上而不是妻子身上。他给她讲孩子如何去看妈妈,他家人的反应如何,安妮的家人会怎样反应,还谈到了律师,安妮在旧金山会做什么。丹斯点着头,倾听着他的话,鼓励着他,大部分情况下只是让他一个人讲。
当提起“这位画廊老板”、“安妮在旧金山的朋友”和“他”时,她马上明白了。她做的推断并没有真正地让她吃惊,尽管她对伤害奥尼尔的这个女人很生气。
他受到了伤害,几乎是被摧垮了,尽管他还没有意识到。
那我呢?丹斯想。我对此又是怎样想的呢?
她及时把那个思虑搁置起来,当下还是不要去费心考虑的好。
奥尼尔站着,像一名邀请女同学参加八年级舞会的男生一样。如果他把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盯着鞋尖看的话,她也不会惊讶。“所以我只是担心下周。多待几天怎样?”
到这个地方我们何去何从?丹斯想。如果她可以俯视自己,以一名身势分析家的身份俯视,她的身体语言在说些什么呢?她一方面被这个消息所触动,另一方面,她像一名交战地带的战士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近路边的一个包裹。
跟迈克尔·奥尼尔一起旅行的诱惑几乎难以抗拒。
不过当然不能答应下来。一方面,奥尼尔去那里是为了孩子,他必须去那里,百分之百地要去那里。此时想必没有——也不应该——告诉他们父母之间的问题。但他们会知道一些情况的。孩子的直觉就是天性的基本动力。
但是还有一个原因丹斯和奥尼尔不应该一起待在洛杉矶。
巧的是,这个原因眼下就出现了。
“喂?”从侧院方向传来一个男声。
丹斯盯住迈克尔·奥尼尔的眼睛,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喊道:“在这里,后院。”
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乔纳森·博林来到他们面前。他朝奥尼尔笑了笑,两个男士握了握手。他也跟丹斯一样穿着牛仔裤,身上的毛衣是黑色的,套在风衣的下面。他穿着一双徒步靴。
“我来得有点儿早。”
“没关系。”
奥尼尔很聪明,并且还很有经验。丹斯发现他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为难她了。
他的眼神透露出诚恳的歉意。
而她的眼神则表示一点儿也不需要歉意。
奥尼尔也很高兴,朝丹斯微笑了一下。这种微笑他们曾经分享过,是在去年,当时他们在汽车收音机里听到一首名为《把小丑派来》的歌曲,讲的是两个恋人似乎没有结合在一起的可能。
他俩都清楚,机缘最重要。
丹斯用平稳的语调说:“我和乔纳森周末要去纳帕。”
“是到我父母家小聚一下。我总是喜欢带个人一起去叨扰他们。”博林故意把外出度假的色彩说得淡一些。教授也很聪明——他看见丹斯和奥尼尔在一起——明白现在是他在他们中间插了一杠子。
“那里很漂亮。”奥尼尔说。
丹斯记得他和安妮的蜜月是在那里的一家小旅馆度过的。这家旅馆靠近这个葡萄酒乡的卡布瑞葡萄园。
我们能不能停止这种具有讽刺意味的联想?丹斯心想。她发觉自己的脸像小姑娘害羞一样绯红。
奥尼尔问:“韦斯在你爸妈家吗?”
“是的。我想明天早上8点去钓鱼。”
她喜欢他常常跟儿子相约去钓鱼,即使丹斯出差在外而奥尼尔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谢谢,他正期盼着这件事呢。”
“拿到洛杉矶的裁决后,我会发电邮发给你。”
她说:“直接给我打电话好了。”
“好的。”
奥尼尔明白她是想谈他和安妮以及他们即将分手的事情,而不是J.多伊的那个案子。
丹斯明白他不会打电话的,尤其是在她和博林离开这段时间。他是那种人。
丹斯突然间有一个冲动——一个急切的冲动——想再次拥抱这位警官,双手搂着他,她这就要去拥抱。尽管奥尼尔不太懂得身势分析技巧,可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他转身朝楼梯走去,“记住去接孩子。晚上吃比萨饼。再见,乔恩。还有,谢谢你的所有帮助。没有你我们这个案子办不了。”
“你还欠我一枚**呢。”博林咧嘴笑着说,然后问丹斯他能否把一些东西搬到车上去。她指了指购物袋,里面装着汽水、矿泉水、零食和CD,都是北上时在路上用的东西。
丹斯发觉自己将酒杯紧握在胸前,看着奥尼尔走下观景台的楼梯。她想知道他会不会转过身来。
他转了,只是很短促。他们又彼此朝对方笑了笑。他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