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京极夏彦 本章:第四章

    又市叹了一口气。

    虽未死心,但还真是束手无策。

    山崎、林藏和巳之八均已被扣为人质。三人均是乖乖就缚,想必是出于对又市的信赖。

    当然,又市亦非毫无盘算。原本就是略有把握,才敢夸下海口,但事到如今,已经再想不出什么妙计了。

    当时不过是给逼得狗急跳墙,才急中生智地提出保证,事到如今——不过是多挣得了五日阳寿罢了。

    其实,也不过是出于贪生怕死。

    ——不知同伙们是否也知道?

    又市不过是个小股潜,浑身上下只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派得上用场,这山崎与林藏要比谁都清楚。眼见他抛下同伙私自逃命,想必也不会有多少怨言。

    ——要逃么?

    即便丝毫没这打算,又市仍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这条烂命值不了几个子儿,况且再怎么逃,也注定逃不出那伙人的手掌心。即便真有运气逃过这一劫,往后也注定是走投无路。再怎么说,这都等同于输了。

    ——不过,这根本无关输赢。

    打一开始,对方就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似乎连派个人来监视都没有,就是个证据。一如那黑影所说,又市似乎完全成了自由之身。或许表示那伙人料想又市这么个小喽罗——不可能有任何能耐。

    既然如此,何苦派人随时监视?

    反正必要时——随时都能逮来杀了。

    因此,又市这下才得以自由行动。

    即便如此,又市还是不敢与仲藏一伙人取得联系。深怕一旦做出这种举动,即便无人监视,也将迅速露出马脚。

    何苦将尚未被揪出的家伙交到敌人手上——?

    又市心想。

    ——真是窝囊呀。

    又市不禁笑了起来。

    这下还真是走投无路。

    ——是哪里配了?

    哪里配得上小股潜这称号?

    真是引人发噱。分明没什么能耐,又市还胆敢逞口舌之快,夸口自己将有惊天动地之举。这岂不引人发噱?

    当时——在庚申堂遭人包围时。

    又市判断欲绝处求生,唯有请对方撤销与委托人之契约一途。

    对方所言不假。那伙人干的不过是生意,其中既无遗恨,亦无情义。

    若是如此。

    这必为至上良策。不,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可想。

    根据山崎所言——嗜色如命的土田左门,在家竟是个良夫慈父。查采消息时,又市所闻亦不乏类似观感。藩士与领民中,甚至有不少对左门甚是景仰。

    看来虽易为女色所迷,但此人办起职务却甚是干练。不,想必这土田左门,在许多方面的确堪称伟人,除了有那唯一缺点——

    但即便生平、人望有多教人钦佩,一个人也不可为所欲为。反之,再伟大的人物,只要有些许不良行径,依然注定有人受害。既然有人受害,便得讨回损失。

    ——原来如此。

    看来土田左门之所以自尽,并非因其武士身分。

    如今,又市认为或许是在得出武家的裁决前,土田以死负起身为人的责任。或许是深为一己犯行所耻,方决定踏上以死谢罪之途。不过人既死,其动机已是无从查证。

    即便如此——

    又市认为左门所为之恶,必不为其家人所知悉。若是毫不知情,左门之死看来便甚是唐突,甚至是一桩悲剧。而其赤身裸体潜入邻家女佣卧房之行止,看来也显得像是遭人施计诬陷。

    虽然这的确是施计诬陷。

    左门是个伟人。母藩虽是个小藩,但江户留守居役毕竟是个要职。若是遭人诬陷而失势,家人当然要臆测是有人欲与其争权夺利所致,绝不可能想到或许是农户因妻女遭淫而行的报复。

    若是如此,便不无可能说服其家人。

    又市打的,就是这么个算盘。

    倘若左门之妻或女便是委托人——

    即便将其夫、其父生前恶行据实以报,想必也不可能轻易采信,甚至连此形同人死鞭尸之言都不愿倾听。不过……

    又市自认必能将其说服。

    毕竟是凭舌灿莲花混饭吃的小股潜,这点自负当然不至于没有。若是女人家,理应不难同意左门的行径是如何令人发指。

    若能如此说服,便可能使其妻女打消复仇的念头。

    至于撤销的酬劳,只需由阎魔屋支付便可。

    原本——是如此盘算的。

    无需设局,亦无需罗织花言巧语哄骗。

    只需据实禀报,以真相说服便可。

    又市估算,若能尽远行动,五日应是绰绰有余。

    孰料——

    这如意算盘竟打不成。

    情况——还完全出乎又市的意料。

    左门之妻早已知悉夫君的恶癖,况且还为此恶癖所苦,仅能默默忍耐。其女亦是如此。

    仔细想想——此恶癖早已超乎厌妻纳妾、沉迷于寻花问柳的程度。

    每晚强要与自己女儿同龄的不同妇女共度春宵,百般凌虐后再踢出门外,其色迷心窍的程度,已到了万劫不复之境。

    左门的荒唐行径,在接下留守居役一职赴任江户前便已开始。家人岂可能毫不知情?

    既然知情,便不可能毫无感觉。

    夫君所为教左门之妻甚是痛心,曾数度好言劝阻,惟左门仍是不为所动。

    左门位高权重、颇有人望,故除家中亲人,藩内无人胆敢据理谏之,何况又得顾及武家、甚至母藩之体面,故家中无人敢与外人谘商此事。

    赴任江户后,左门的行径变得益形荒唐。

    左门之妻对夫君之恶行忧虑不已,据传曾向妻女遭左门染指者赔偿银两,尽可能弥补其夫犯下之罪。

    这些银两——

    似乎就成了阎魔屋所收下的酬劳。

    真相——与自己的推估几乎完全相反。

    左门之死,的确教左门之家人悲不自胜。本已出嫁的女儿,亦因此被遣回娘家。但同时……

    又市发现左门一家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

    ——差人寻仇的究竟是何人?

    这下,又市根本无路可走。

    ——时间仅剩一日半。

    如今,已无余裕再前往下野。

    只得快马加鞭赶回江户,先到立木藩的江户屋敷碰碰运气,但根本是无计可施。

    又市朝立木藩藩邸内的梁树下一坐,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要乖乖受死?

    不。

    死的可不只又市一个。阿甲、山崎、林藏、巳之八也将难逃此劫。既与对方有了协议,如今也只得将尚未被察觉的同伙一一招出。

    如此一来,长耳仲藏也将遭逢杀身之祸。

    ——这不就等同于人是我杀的?

    又市自怀中掏出包巾,朝头上一绑。

    既然难逃一死,至少也该向仲藏把事情经过解释清楚。要是毫不知情就莫名其妙送了命,那秃驴想必也不服气。

    又市感觉坐立难安。就在此时——

    “小老弟。”

    梁树后头突然有人这么一喊。

    “小老弟可是有什么苦恼?”

    此人嗓音颇为粗犷。回头望去,只见树后站了个彪形大汉。

    或许因为生得满脸胡子,看不出他大概是什么年纪。

    又市默不作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

    “瞧老弟年纪轻轻却不住叹气,任谁见了都不免好奇哩——”

    话毕,巨汉在树下坐了下来。

    此人扮相称不上洁净,看来既非武士,亦非百姓,教人难以看透其出身。

    “好奇我吃哪行饭的?噢,算得上是个工匠吧。”

    巨汉说道。竟然一眼就教他给看透了。

    “瞧你神情不大寻常。噢,但想必是不欲让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知道,我也没打算多问。但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小老弟,该不是打算寻死吧?”

    “是没打算寻死,只是有人要取我的命。”

    又市回答。

    这可是真话。

    听来还真危急,巨汉说道。

    “的确危急。唉,我自己反正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好在乎,但还得牵扯多人陪葬,可就不合算了。根本不值得为那桩事儿赔上几条性命。”

    怎么算也不值得。

    “赔了性命,事情就能解决?”

    “哪可能有?”

    又市也坐了下来。

    “我是没打算说什么大道理。但人命这东西除了一命换一命,还能用什么偿?”

    “意思是杀了人,就该偿命?”

    “但这不就成了单纯的以牙还牙了?”

    报复根本没任何意义。

    “你认为,人不该报复?”

    “我可没这么说。但吃了亏就想讨回来,到头来对方还是要回头找你算这笔新帐。虽不知武家的决斗是怎么一回事,但复仇这种东西,是永无止境的。被人杀,杀了人,再被人杀,不等于是挟恨的你来我往罢了?双方都非得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才能甘心。除了换得满心空虚,这么做可赚得了什么?”

    瞧你这小鬼头,说起话来还真逗趣呀,巨汉笑问:

    “这么做真是一无所获?”

    “当然一无所获,双方都吃亏罢了。一再反复地一命换一命,根本没半个赢家。杀人的和被杀的,都吃亏。不过,有时牺牲一条命,倒是可能救回好几条命。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若死一个能救回许多个,牺牲便是无可厚非?”

    就是所谓一杀多生,是吧?巨汉问道。

    “世间哪有什么是真正非不得已的?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我哪儿说错了?又市怒斥道。

    同一个素昧平生的家伙说这些有何用?

    “切腹、决斗、复仇都一个样儿,也不是打仗,却得杀一个是一个的,有什么好开心的?难道非得杀了人,才分得出胜负?老头子,难道非得如此不可?”

    “或许有些时候——除非如此,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

    又市气愤地手击树梢说道:

    “哪管再走投无路,也绝对有法子消弭化解。是顾此失彼,还是彼此两全——端看有多少智识。”

    “智识?”

    “没错。”

    “看来——你尚未死心哩。”

    “何以见得?”

    “稍早,你曾嘀咕自己反正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好在乎。还以为你早有了大不了一死的觉悟哩。”

    但有谁甘心一死?又市说道:

    “我可不是贪生怕死。反正根本没什么来世,死了任谁都是一了百了,何其爽快?教我不甘心的是,如今我若是乖乖受死,便将殃及许多同伙。我——”

    想救他们?巨汉问道。

    “我哪来这志气?方才都说过,是不合算教我不甘。我天生最恨的,就是不合算。”

    “不合算?”

    “没错。对方若仅是讨回自己亏损的份儿,我倒是心服。况且咱们的确是讨过了头。但为此就得将咱们赶尽杀绝,显然就是对方讨过头了。”

    况且——

    不仅讨过了头,对自己也没半点儿好处。

    “小老弟。”

    巨汉说道:“不讲理乃世间常情,哪可能事事合人意?勤奋认真不一定就有福报,放浪形骸也不一定就有恶报。讨了太多的、被讨太多的,世间损益本就常不能两平,人不过是借承受、遗忘,一点点儿说服自己接受这事实罢了。”

    “为人的悲哀我当然晓得。不过,老头子。”

    故此——世人方须神佛。

    棠庵曾如是说。

    “不是惟有忍气吞声求损益两平,才是唯一做人之道。有时靠欺瞒、诈取、诱骗,亦可使人做个好梦。例如神或佛,即是个好梦。世间既无神无佛,岂可能有什么妖魔鬼怪?反正世间一切净是谎言,大家明知是欺瞒——”

    怎还不懂得适可而止?又市说道。

    “你这小老弟还真是逗趣。”

    巨汉简短地说道,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或许真如你说的,在这无神佛的世间——也不是全然无活可干。你这番话可点醒了我。”

    “你——”究竟是何许人?又市问道。

    巨汉也没回答,只是径自说道:

    “就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小股潜又市。”

    “你、你——”

    又市剥下头巾,跳到巨汉面前。

    “这桩差事的委托人,其实是农户。”

    “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何许人——?

    “土田左门的确是个贪恋女色不可自拔的畜生,但除此恶习,其实是个广受藩士与领民爱戴的大善人。虽好以亵玩女子为乐——但除了这点,倒是颇为人所景仰。此人工作勤勉,虽有权有势,但也善于融通。常挺身助上,亦不惜舍身济下。就此而言,土田倒是号可钦可敬的人物。这些事儿,想必你也听说过。”

    “这——不过……”

    “土田任勘定方时,有监于藩内农民生计窘迫,曾向上陈情,力谏因应之策。”

    “喂,这……”

    又市愈听愈是狼狈。

    原本还不觉有任何异状,这下这陌生巨汉突然教又市毛骨悚然了起来。

    巨汉继续说道:

    “立木藩地狭山多,不仅土壤贫瘠,天候还有欠安定,对庄稼汉而言,是个难以维持生计的恶土。不仅得留意作物是好是坏,就连丰年凶年亦难以预测。此外,藩国财政亦甚是窘迫,向上缴纳的年贡却又无法依收成好坏而有所增减。若为便民而如此融通,藩政必将无以为继。”

    “那么,土田为此——做了什么?”

    为农户设了私田,巨汉回答道。

    “私田——?”

    “绝非为了中饱私囊而设。私田的收获均背着藩府隐密封存,逢凶年便酌量挪出,以充年贡之不足。”

    “这可是——土田的私意?”

    “当然。倘若为藩府察知,这些田地的收获亦将被计入估量范围。如此一来,百姓便无从再行额外积蓄。毕竟碰上凶年,所有田地均难有丰收。”

    “但、这——虽是为百姓设想,依然算是渎职哩。若为上官所察……”

    当然要遭严刑论处,巨汉说道:

    “身居要职,却背着藩府、藩主知法犯法,当然是滔天重罪。噢——其实在此之前,土田早已有多项贪凟,诸如浮报年贡、篡改账簿等等。但,当官的渎职通常是为了自肥,土田可不是如此。”

    “难道是——为了百姓?”

    “没错。托土田之福,领民得以数度免于饥馑与贫困之苦。既无须再卖女、杀婴,亦不再死于饥饿。故此——”

    无人对土田有任何不满,巨汉说道。

    “如此说来,难不成——?”

    “没错。哪管如何位高权重,有谁能频繁夺取领民之妻女?只怕就连藩主也办不到。不少百姓,其实是自发献上的。虽然——”

    土田贪恋此道,的确属实。话及至此,巨汉转了个身,抬头朝仓房屋顶望去。

    “那、那么,土、土田这家伙或许是因——?”

    “噢,或许——的确真是期待此类回报而行的便民之举。但哪管居心何其不良,土田的作为还是拯救了不少人。其中的确不乏为此备尝难以弥补之辛酸者,但大多数领民对土田依然是心怀感激。毕竟——”

    “心怀——感激?”

    “毕竟,土田多次渎职,却从未遭人举发,甚至不见任何人起疑,升官之路上还能扶摇直上——原因无他,仅证明土田的确是个好官。若是为私利私欲而渎职,想必土田的官帽子老早就不保了。”

    “且慢,这我懂了,但……”

    “哼。”

    巨汉挺起胸膛。

    接着又收紧下巴,转过头来望向又市说道:

    “若是依你的裁量,农户们应是益多于损不是?获益者可是要比损失者来得多哩。”

    “这岂能以人数多寡裁量?”

    “没错,是不该以人数多寡裁量。”

    互汉颤抖着一脸胡须的脸庞说道:

    “至亲遭人所夺,妻女遭人凌辱——是何其伤痛,我十分清楚。我——也曾经历过这等惨事。”

    “你——也曾经历过?”

    已是陈年往事了。话毕,巨汉举目望向远方。

    只见低垂的云朵,在远方天际翻涌。

    “不过,又市,心境本就是因人而异。有人认为爱妻遭夺,总好过死于饥馑。亦有人认为与其饿死,不如卖了女儿换口饭吃。”

    人心不可度量,这话棠庵也曾说过。

    “无人有资格指责他人。人均是以一己之基准衡量世间,若将他人基准强加于己身,仅会教内心扭曲。凡人者:心或多或少皆有扭曲。这扭曲,有人可忍之,有人则是捱不过折腾而为之击倒。有人含泪忍辱,有人则心生抗意。”

    “你是哪一种?”

    “我?正像如今的你,曾犹豫过。倘若自己忍下去,大伙儿便能得救。倘若自己抗拒了,大伙儿便难逃一死。因此,起初我是忍了下来,但到头来,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这么栽了下去。”

    “栽了下去——?”

    今年必将无雨,巨汉说道:

    “委托损料屋干这桩差事的农户,不难理解。受托的你们的做法,也不难理解。但很多时候,世间可不是单凭算计,便能度量的。”

    “这下我比谁都清楚了。”

    “土田左门之所以切腹,真正理由是储藏的私米教人给发现了。左门任江户留守居役期间,暗地将这些私米运到了江户。倘若储于母藩境内,只怕迟早要被察觉。交由百姓各自储藏,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儿。有监于此,最安全的私藏之处——”

    就是此处,男人说道,敲了敲仓库的土墙。

    “就在——这座仓库里?”

    “没错。这座仓库,原本就是用来储米的,毕竟米都得在江户缴交。堂堂一任江户留守居役,竟然暗地里为百姓储藏私米——这种事儿,任谁也料不着。”

    又市抬头望向仓库。

    “孰料土田中了你们设下的圈套,遭人逮捕并送返母藩。眼见官拜江户留守居役的他因此失势,见猎心喜的绝非藩内农户。原本就虎视眈眈的各色人等,这下全一跃而上。土田颇有人望,而树大总是招风。想当然耳,立刻有人察觉仓内储有大量与帐目不符的米——当然要立刻禀报藩府。”

    “是因此——才切腹的?”

    “那还用说?和女人家私通,大可以遭人陷害搪塞之。但暗藏私米,可就是再怎么解释也没用。这些个米……”

    巨汉再度敲敲土墙说道:

    “如今仍储藏在这座仓库里。倘若教藩府查出这些米的来源,所有农户都将遭殃。私田一事也将为藩府所察。如此一来,一切努力便化为泡影。大农户们将被斥为渎职帮凶,当然要遭论罪惩处。因此,在藩府查出实情前,土田只得自我了断。”

    “打算借此——一肩揽下罪名?”

    巨汉颔首说道:

    “土田寻死,并非为一己之罪心有所悔,而是为借一己之死掩饰众人之罪。”

    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

    “如此一来,此处的私米——就能被解释成土田为中饱私囊,长年自年贡米中暗自扣下的赃物,私田的存在也不至于遭藩府察觉。为了救农户,除此之外已无他法。但是——”

    巨汉举头望天,继续说道:

    “说来还真是讽刺。今年不仅逢干梅雨,天候还偏寒。倘若这无雨寒天持续下去,今年注定将是凶年。去年、前年均歉收,如今铁定要闹饥馑。这下众农户当然要认为——”

    “今年——这米就要派上用场了?”

    “没错,对农户而言——”

    即便罪不殃己,也将失去攸关生死的米粮,巨汉语带忧郁地说道。

    “这——”

    真是始料未及。

    “这下立木藩的百姓,对耍点儿小诡计将土田大人这衣食父母逼上绝路的家伙心生忿恨,也是怨不得人。又市,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无话可说。

    但……

    “但——如此一来……”

    不成不成。土田死了,又市一伙人将死,百姓们也难逃死劫。原本不该死的全得丧命,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人不甘?

    这下根本是无计可施,巨汉说道:

    “正如你稍早所言,的确是走投无路。这下已不是顾此还是失彼,而是注定要落个两头空。但即使如此——又市,或许你仍有法可救?”

    巨汉转过满面胡子的脸,以锐利眼神直视又市。

    “若仍有法可救,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

    “你——”

    且慢。

    只要将这些米送还众农户——

    不过。

    ——倘若……

    ——倘若这真是天降神罚……

    “不,这根本办不到。咱们既无人手,亦无时间。况且,对了,若是连雷都不打一个,根本是无计可施。”

    “雷?”

    只要落雷就成?巨汉问道:

    “只要落雷,现世谎言就能转为梦境成真?”

    话毕,巨汉满面胡须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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