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此为止了。之后,青木的记忆与清醒的场面直接连接在一起。没有中间。换言之,整整四天都是空白。只能说青木这段期间失去了意识,他不是带着意志行动的。
“那么……我和敦子小姐说过话吗?”
“咦?昨晚老师带青木先生过来的时候,我非常吃惊,问是怎么了?结果青木先生露出好可怕的表情……”
“可怕的表情?”
“说是和气道会发生乱斗,受了伤……”
“是我……说的吗?”
“嗯,大概。所以说要先让你休息……”
“我……那么我只是一直在睡觉吗?”
“是的。因为……”
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只能说,青木完全丧失了这四天的记忆。若非如此……
“敦子小姐。我……不,关于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那个人——通玄老师怎么说……?”
“呃,就说青木先生在找三木小姐……。三木小姐失踪了,气道会一定正拼了命地在找她,青木先生也……”
“不对!”
青木大叫。
敦子的表情露骨地转为狐疑。
“我……我是在找木场前辈……”
没错。我是在找木场前辈。
“木场先生怎么了吗?”敦子问。不行,说了她也不会懂。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
青木慢慢地呼吸,压抑激昂的心情。
——这个时候激动也于事无补。
“敦子小姐,我似乎被弄糊涂了,请你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形。韩流气道会……或是那些各路人马,为什么会想要这块韮山的土地呢?”
“据说……是为了革命。”
“革、革命?”
“旧日本军的隐匿物资……”
“隐匿物资?藏在哪里?”
“藏在那里的地下。”
“地下?防空壕还是什么吗?”
“不是的。据说那里是帝国陆军的地下军事设施。”
“陆……陆军?”
有那种设施吗……?
“那似乎是设备相当庞大的设施,而且除了所谓的隐匿物资以外,还藏着价值数亿元的大量鸦片……”
“鸦、鸦片?”
时价数亿元——如果青木没有听错,敦子确实这么说了。那是青木完全无法想象的金额。
“然后,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还有许多开发中的武器和零战……”
“零战?零式舰上战斗机吗?”
怎么可能?
“没错,有十架毫发无伤的零战……”
“不可能。”
青木忍不住爬了起来。
“零战是海军的啊!你说那个什么地下设施时陆军的吧?而且说什么地下基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可能的。什么零战……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那种东西……”
连看都不想再看到。
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这是可能的。”
河源崎站在纸门后面,他的右眼周围是一大片青黑色的瘀伤。
“松……松兄,你……”
“啊,恕我这样子见人。”
河源崎向敦子行了个礼,坐到旁边。他穿着四角内裤和圆领衬衫。不知为何,他的脖子上挂着念珠。青木一直没注意到,不过自己的穿着也差不多。
“松兄,你……”
记得这四天的事吗?
“……你知道……今天是六月十日吗?我们……”
变得有些憔悴的河源崎转向青木。
“老实说,我也有些混乱。好像有记忆,又好像没有记忆。”
“在猫目洞遭到袭击以后,我们怎么了?”
“我记得我被岩井打倒,就这样昏倒了。我有走到这里的记忆,也和这位小姐打过招呼。是……昨晚对吧?”
“怎么可能……?”
“重点是,小姐,你刚才提到的事……那是事实吗?消息来源是哪里?”
“是通玄老师说的。老师说韩流气道会想要以那些物资作为军资,把地下设施作为据点。向联合国宣战……”
“太愚蠢了!”
青木大叫。
“不可能有那么荒唐的事。战争是国与国之间进行的,区区流氓,不管召集多少人,都不可能进行战争!好不容易和平总算到来……”
“还有人无法接受战败。”
河源崎打断青木的话。
“就算是陛下的玉言,要日本无条件投降,有人还是难以接受——全日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怀有这种心情。事实上,我隶属的航空基地里,在玉音放送的隔天还是实施夜间飞航训练。大家都在说,我们要死守在山里,战到最后一个人,然后壮烈牺牲。我们是认真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青木吼道。“你是在歌颂战争者吗!开什么玩笑,说什么蠢话……你、你坐过那种东西吗?被吩咐飞去杀人,杀了人之后去死,孤身一人被塞进那种密不通风的棺材里,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对青木来说,零战完全是一具在空中飞行的棺材。零战的性能确实优越,它的行动机敏,续航距离也长的离谱,以战斗机来说是一流的。但是零战的装甲非常薄弱万一被击中,根本不堪一击。
“青木兄,我不是国粹主义者,也不是歌颂战争者。可是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些人——无法接受波茨坦宣言的人。并不全都是国粹主义者。因为青木兄,你自己也一样,现在你虽然说得出这种话,但是八年前你敢像这样大声说吗?不可能说的出口。因为在那之前,为国家战斗、为国家牺牲才是正义的。那才是对的。”
“可是就算如此……”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战争是不对的。可是在那之前,直到刚才的前一刻,我们都深信那才是真实,一心只相信这件事啊!就算有人对你说,从今天开始那再也不是真理了,你能够马上接受吗?”
直到前一刻都还相信着,
却被说那再也不是这里了……
“这……”
“只是这样罢了。只是这样罢了啊。这跟国家、思想完全没有关系。被鞭策、被命令着:去打胜仗啊!去杀人啊!就算突然被吩咐住手,也会一时刹不住脚而多踏出几步啊。通报接二连三死在自己眼前啊。要是束手无策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自己保有足够的飞机与人员,我才不会高举双手说什么‘好了我投降了对不起’咧……”
河源崎说的没错。青木也听说厚木的海军航空队就是这样。
“青木兄说的没错,战争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进行的。就算我再怎么憎恨他国,战争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开打。话虽如此,实际上上战场的不就是我们个人吗?管他国家之间决定要打还是不打,拼上老命的可是我们啊。就连我都这么想了,一定还有更多愤恨不平的人。如果实际上真有那种武器和物资,也难保不会有人再打上一仗啊。”
“可是……什么零战……当时的日本根本没有那种余力了。别说是兵力了,当然武器也是……什么都没有,所以……”
“实际上面临本土决战时,政府曾经试图将站立温存在国内,不是吗?听说刚刚战败的时候,联合国的战略爆击调查团展开调查,发现国内还有七千数百架飞机。听好了,那是昭和二十年九月的事啊。光是零战,就还有一千架以上。”
“可是……武装被撤除了啊。如果联合国都找到那么多武器了。那相反地,表示应该已经没有了。不管是物资还是武器,都不可能四处留存。再说……那种地下设施,我实在不认为在战争时还能够建造那种东西。”
“整个日本不是都在挖洞吗?全日本都被挖遍了。事实上到处都是防空壕啊。即将战败时,军需工厂也迁移到地下,各地都建造了军方的地下作业场。大本营本身也是地下设施,也有厚木的基地。令人惶恐的是,就连皇居也计划搬迁到长野的地下壕,就算有地下基地也不足为奇。”
“可是……”
“听说另一侧……”
原本默默聆听的敦子开口了。
“山的另一侧,热海那里有入口,规模非常巨大。”
“敦、敦子小姐……”
“听说确定战败以后,入口遭到爆破,现在甚至找不到在哪里了。但是……”
“敦子小姐,所以说,那只是谣传罢了。什么零战还有价值数亿元的鸦片?这是妄想。把它当真才有问题。就算有那种东西,为什么一介平民会知道?为什么那个条山方的老师会知道?骗人的,那肯定是骗人的。你被他给骗了!”
“那么……为什么三木春子小姐和布由小姐……会被那么多方的可疑势力给盯上?通玄老师对我撒谎又有什么好处?气道会有什么阴谋?青木先生能够说明吗?”
“敦……敦子小姐……”
这不是敦子。
“松、松兄……”
青木望向河源崎。
“青木向,我判断这位小姐的话十分可信。而且,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东西……绝对不能够交到韩流气道会手中。时价数亿元的鸦片和夸耀全世界的十架战斗机,还有……我想所谓开发中的武器,应该是毒气瓦斯之类……这些物资要是交到那些人手中,这个国家肯定会被搞得天翻地覆。一旦变成如此,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信念或思想,都毫无意义了。这个国家好不容易才刚脱离占领期,毫无防备。现在的日本没有力量遏止拥有那种危险兵器的人。战争……真的会爆发。”
河源崎松藏说道,站了起来。
“松兄,你……你要相信条山房吗?”
“我谁都不信。”
“咦?”
“条山房的张先生、还有那位小姐——不,甚至是青木兄我也不信。要怀疑,每个人都很可疑。我相信的……只有自己。”
河源崎抓住胸口的念珠。
相信的只有自己……
青木垂下头去。
青木无法相信自己了。其实青木并没有河源崎那样强烈的主张。他会否定敦子的话,对河源崎的主张提出异论,都是因为若不这么做,青木的自我似乎就要消失不见了。
河源崎以笃定的语气说:“我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三木春子小姐。原本我就是这个打算,才插手这件事的。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必须摧毁韩流气道会……我会坚持战斗到底。如果条山房的目的与我相同,我也不惜和条山房联手。小姐……”
河源崎叫道,敦子抬起头来。
“那位……通玄老师现在在哪里?”
“嗯……老师昨晚一到,就说下田那边情势有异,宫田先生趁夜到下田去探听情况了。今早宫田先生回来,说他看到一个疑似三木小姐的人站在街头。”
“春子小姐站在街头?”
“嗯。似乎是……加入了疑似宗教团体的组织。”
“宗教?是另一个敌人吗?那么老师在下田吗?”
“是的,老师刚才说,气道会似乎去了伊豆,必须赶快,所以就在刚才启程了。他或许还在车站吧?”
“我们走吧。”
“河源崎!你……”
青木感到十分困惑。青木的疑问没有一个得到解答。然而……
——为什么……
“青木兄要怎么做?”河源崎问。青木完全无从判断。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这场闹剧肯定是假的,骗人的。
“如……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犯罪。不,事实上已经构成犯罪行为了。绑架、监禁、暴行伤害……而且还有可能发生破坏活动。这是恐怖活动。”
“说的没错。”河源崎说。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应、应该通知警方才对。你好歹也是个警官吧?你那么做,明显违反了服务规程。那种……什么零战、鸦片的,不管是真是假,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介平民能够处理的大问题啊!”
“警方能做什么?”
“警、警官怎么能不相信警察机关!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得照规矩来才行。你不是警官吗?”
我在语无伦次些什么?
“身为警官之前,我更是河源崎松藏这个人。我在非法夺回春子小姐的时候,就已经丧失公仆的资格了。”
“你这是在耍赖吗!”
“如果青木兄想要报警……悉听尊便。我没有权利阻止你。但是我认为东京警视厅联络国家警察静冈县本部,再下令这附近的警署,然后再联络派出所或驻在所——等到警官赶到的时候,春子小姐已经不知道变得怎么样了。”
河源崎边穿上皱巴巴的长裤边说。敦子也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
——等一下。
“河……河源崎,我……”
“是我吧把青木兄牵扯进来的,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不会强迫你任何事。青木兄你只要照着你自己的信念行动就行了。”
——要我相信什么?
敦子开口了。
“青木先生……呃,通玄老师说青木先生和河源崎先生的伤势都不轻,最好休息个一整天……”
河源崎说:“我不要紧的。”
“哦……我想和通玄老师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不要紧……不过如果青木先生……”
“够了,快去吧。”
青木说道。
敦子一脸悲伤。
“如果青木先生要留下来的话……药在这里,食物在这里……”
“敦子小姐,别管我了,干脆我也离开这里吧。你不锁上门窗也没办法离开吧?”
“不是那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敦子轻咬下唇,注视着青木的脸。
青木将视线别向墙壁。
敦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请你务必记得服药,要不然一定要去看医生。门窗不必锁,如果你要回去东京……请转告家兄……告诉他不必担心。”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话?
敦子在河源崎催促下离开家里。最后朝着这里稍微回望一眼的那双大眼,不知为何看起来悲伤极了。大概……
只是看起来这样罢了。
然后,青木变成孤单一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那……短短数十分钟的喧闹。
当青木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抱着膝盖,在陌生土地的陌生房间里孑然一身地坐着。应该熟悉的敦子看起来像个陌生女人,应该有过相同体验的河源崎,却轻易接受了眼前的非日常,离开了。
——这是虚假的现实。
零战、鸦片、毒气瓦斯。
那种东西,日常生活不需要。
不需要。不能够存在。竟然有人在争夺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根本不是现实会发生的事。所以这个现实是假的……
青木这么想。但是很快地,他发现这个想法非常恐怖。因为无法相信自己才刚体验过的现实,就代表自己经验性的过去也全都是假的。
无论哪边才是现实,自我都岌岌可危。
如果现在的时间是真的,那么青木所知道的过去就全都是假的。如果青木所记忆的过去是真的,那么眼前的现实就全都是假的。是青木的理性一直不正常,还是他早就已经疯了?
不是前者就是后者。
无处容身。
木场。
木场去了哪里了?
青木想着这些事,睡了一下。
骚然。
骚然的气息。
骚然的气息传来。
青木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什么!
一阵风扑向脸颊。
门。
门开着。青木腹部使力,猛地坐起来。背后和脖子根很痛。好痛、好痛。
“谁……什么人?”
大开的门扉外头已是一片黑暗。他好像睡了半天以上。一群小影子吵吵闹闹地蠕动着。是什么?
——那种大小是什么?
小孩子吗?是一群小孩。
——女人?
一名女子忽地走了进来。
“你、你是谁……!”
“你是……条山房的……”
“咦”
“你是条山房的人吗?”
声音清脆得宛如玻璃风铃。
吵闹的气息聚集在门口。
青木仰头上望,上面垂着一条电灯拉绳。
开灯……
“啊……”
发不出声音。
那名女子拥有半透明质感的皮肤,以及左右对称的脸庞,眼睛清澈如玻璃珠,却也空虚如玻璃珠。
“你……你是华、华仙姑……”
“我叫佐伯布由。您……不是条山房的人吧?”
“我……我是……”
“敦子小姐呢?”
“咦?”
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中禅寺敦子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她……”
“不……”
不要再把她牵扯进去了——青木想这么说。
这个女人——反正是个虚饰。她是彼岸的居民,是假的,毫无生活感。
女子尽力保持面无表情。她冷漠地似乎给人一种不祥感,让人觉得即使就这样朝她胸口捅上一刀,她一定也不会显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就这样死去。
所以这种女人不存在。华仙姑处女只是个都市传说。没有人见过她。没有人……
“敦子小姐……被骗了。”
“你说什么?”
“她被下了催眠术。”
“你说什么?”
“条山房的宫田……那个人在治疗的时候下了暗示。对我……还有敦子小姐。”
“暗示……?”
“听到特定的某句话……身体就会失去自由,会任凭使唤……”
“那么,你们会离开榎木津先生的事务所……”
华仙姑——布由点点头。
“那……”
那么敦子……
刚才的敦子果然不是敦子。可是,这个女的也不能相信。就算连存不存在都很可疑的女人突然现身,下达神谕,也不能就这么囫囵吞枣地轻易相信。
青木瞪住女人。
不可以看她的眼睛。
仿佛会被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吸引进去。
“您被迷惑了呢。”
声音自女子身后响起。
一道小巧的影子倏地自女子背后出现,无声无息地从门口进来。
那是一名少年,才十四、五岁左右吧。他穿着颜色十分不可思议的立领服装,以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十分特别,留着一头没有理短的直发,每走一步发丝就随着飘动。以这个季节而言,现在算是相当寒冷,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夜风当中,少年的脸颊微微地染成淡樱色,这反而让少年更显得清冽。
少年亲和地微笑,来到青木面前。
“你……你是……”
“晚安。我姓笙,不过大家都叫我蓝童子……”
“蓝……蓝童子?”
蓝童子及华仙姑。
这果然是虚构的舞台。
“你真的是……蓝童子?那个听说协助目黑署刑事课搜查二组的……”
“对。不过岩川先生辞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协助过警方了。”
“岩……岩川先生怎么了!”
“啊啊,原来如此……”少年发出清朗的声音,并睁大了浑圆的眼睛,“……您是警方的人。而且……这样啊,您是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呢。警视厅的刑警会跑到离辖区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找人……寻找前辈刑警……不对呢。换句换说……哦,您对那位敦子小姐有好感呢。”
“你在说什么……”
脊背发寒。
我的心被他读出来了吗?不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中禅寺说过,读心术是不可能的。可是……
少年笑了。
“请别害怕。我不是读心的妖怪,不可能看得出人心。说起来,人根本没有心,人有的只有身体。人是个空壳子,就像筒子一样。”
“筒、筒子?”
“对。筒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资讯,流动、缠绕、纠结在一起。这些有如蛇巢般的资讯偶然碰触到筒子的表面时,唯有那一瞬间会产生意识。人把那断续发生的意识错觉是连续不断的,把这种错觉称为心。实际上根本没有心这种东西。若是相信着不存在的东西,会走进死胡同的。因为会背负上生或死这类苦恼,很愚蠢。人活着,活下去就好了。身体活着,这才有意义。所以追求意义而活,当然还有追求意义而死,都是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
“是啊。因为有意义的时资讯,而资讯并非本质,对吧?所以您这个事物就只有身体,而身体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存在罢了。但是您误以为您这个概念才是本质。所以您才会困惑,会去烦恼:我不是这样的、我所追求的世界不是这样的、社会不需要我。最后还会去烦恼一些无聊事,像是活着没有意义,死了才有意义等等。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即使不愿意,意识仍然会萌生,只是活下去的话,根本不需要去烦恼。”
“我、我并没有……”
“昨天以前的您,与今天的您并不连续。刚才的您与现在的您也不连续。连续的……只有您的身体……”
“身体……”
“只要身体没有变化,人就不要紧。要是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狗或虫,的确是得慌张一下才行呢……”
蓝童子再次笑了。
“所以您尽管放心吧。您就算是您,我能够说中您的事,只是整理、统合的自您的资讯罢了。我说中了,对吧?”
——这孩子……
蓝童子微微偏着头青木。
“讨厌啦,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对吧?刑警先生?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条山房是个邪恶的组织,张果老这个人会诳骗他人,所以敦子小姐也被他骗了。我听了这位佐伯小姐的话,便前来解放她。”
“解放……”
“没错,解放。不过好像晚了一步呢。刑警先生,您……会一个人留在这里,表示您没有中了张果老的妖术,对吧?”
“他、他会施法吗?是、是催眠术吗?”
“是啊,张果老对人的潜意识施术,驯养我刚才说的筒中的蛇。蛇会听从张果老的意思,与筒子接触,然后就会产生张果老希望的意识。人深信自己是依照意志在行动,,然后受到操纵。”
“敦……的自小姐也……”
“她也被操纵了吧。”少年说。
“怎么会?那……”
的自现在果然十分危险。
“要解除法术,非常棘手。不过其实也非常简单。只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就行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其实根本没有自己这种东西。只要发现没有自己,知道原本没有自己,就不会深陷进去。您迷惘了,然后暂时保留结论,对吧?”
说的没错。
“如果您做出结论的话,会怎么样呢?”
“做出……结论的话?”
过去的自己是假的吗?
现在的自己是假的吗?
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假的。
少年的说话声听起来很轻快。
“您一定都会发生破绽,出现裂痕。张就是趁机来填补这个裂痕。但是,知道自己这个东西其实并不连续,只是误以为连续罢了,就根本不会有什么裂痕。不,到处都是裂痕,所以别人要来填补,也只是平添麻烦罢了。所以呢,您……十分贤明。”
贤明?
不是憨直吗?——青木心想。接着他发现自己被这个还带有青涩的不可思议少年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少年……
手法和中禅寺很像。
青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清秀的脸看。
“敦……敦子小姐会怎么样?”
——我在问些什么?
问这种人又能怎么样!
蓝童子第三次微笑了。
“没关系的,您那样就行了,没必要相信我。我所发出来的终究是话语——换句话说,对您来说只是资讯。假设您相信不要被话语所骗这种话而被骗了。这种情况算是被话语所骗吗?当我说不要相信我的话时,无论对方相不相信这句话,都会产生矛盾呢。语言总是自我指涉的,资讯不可能是本质。语言什么都无法传达,但是我们不使用语言,什么都无法传达出去。这又是个矛盾。”
“可是……那么要怎么做……”
“我觉得怎么做都可以。不过,我不建议您和张碰面。而且我认为任由那个邪恶的人随心所欲地操纵……不是件好事。”
“可是敦子小姐……”
“敦子小姐……”布由开口了。“敦子小姐我一定会……”
如玻璃乐器般的声音颤抖着。
——这个人……
“敦子小姐就像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一定会把她救回来。她不能被卷入这样的纷争。所以……”
蓝童子稍微回头,看了看布由说:
“布由姐姐这么说,我会想办法的。您……要怎么做?”
青木的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
然后望向布由的眼睛。
——我可以相信这个女人吗?
不知为何这么想。此时青木觉得比起应该是现实的敦子,更能相信这个应该是虚构世界居民的华仙姑处女。
半透明质感的皮肤在微温的黄色电灯泡照耀子下,染成不可思议的色泽。是它赋予了原本接近人偶的左右对称脸庞更人性的感觉吗?还是阴影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了表情?布由慢慢地点头。
——好。
条山房吗?蓝童子吗?还是华仙姑?
——反正总要被其中一方骗。
青木下定决心了。
接着他说:“我……要回去东京。”
“这样啊。”蓝童子说。接着他如此总结:“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青木在陌生的屋子里度过了一晚,做了个惊恐万分的梦:走在路上的众多行人,全都长着自己父母的脸。
隔天青木在剧烈的头痛和肌肉痠痛中痛苦的醒来。不仅如此,青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几乎身无分文。不过他还是先离开了屋子。
他只想得到像向派出所借钱,拖着脚在路上徘徊了五六分钟,总算发现了驻在所。
身穿制服的巡查正拼命地刷洗着脚踏车,脚踏车上沾满了泥土和枯草。青木心想,他应该是骑车去山上才搞成这个样吧。
青木原本想谎称自己前来游山玩水,不小心弄丢钱包,但是既然要借钱,就必须说明身份才行,那么想要撒谎,到底不太容易。青木也想过要联络警视厅,不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结果青木只是出示警察证件,表明身份,说他一定会回来还钱,最后借了一笔钱。那名巡查叫做渊胁,他敬礼说道:“遵命。”
渊胁不知怎么着,人看起来非常朦胧恍惚。
青木借了足够回到东京所需的金额。
接下来的事,青木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他在前天下午抵达水道桥的租屋处。然后大概睡了整整一天以上。醒来的时候,也因为饥饿和疲倦而动弹不得。房东娘担心地为他端来米汤,青木文藏喝了之后,总算……
回到了分歧之前的时间。
那天夜里,青木一次又一次回想这段期间发生的事,然后入睡。今天一醒来,他立即到最近的派出所打电话到警视厅,一个劲儿地道歉,然后直接来到了……眩晕坡。
眩晕坡十分之七处。
青木仰望阴天。
——得赶快……
得赶快去才行。
敦子是中禅寺的妹妹。
还有……
蓝童子的那句话。
青木从昏暗的天空放下视线。
因为水滴接二连三地打上脸颊。
——快点。
在这里淋湿的话八成会感冒。万一感冒,这遍体鳞伤的身体可承受不了。
青木低下头,踏出沉重的脚步。不出所料,一滴水落在后颈上。
——不要下。
一滴,一滴,再一滴。
——糟糕。
正当青木这么想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背后覆盖上来。抬头一看,是一把黑色的雨伞。青木回头,只见一张五官分明、长得异样的脸庞。“增、增冈律师……”
“青木,你要去中禅寺那里吧?上这条坡道的人实在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事,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既然我也走在这条坡道上,表示我也正要去他那里,我们一起去吧。”
说得好快。但是咬字很正确,发音也十分清晰,所以听的一清二楚。听起来虽然有些高傲,但增冈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傲慢。
增冈则之时柴田财阀顾问律师团的律师。
“嗯?你好像受了伤。发生了什么案件吗?是重大事件吗?”
“是重大事件。”青木答道。
至少对青木来说是重大事件。
希望对中禅寺而言也是。
不过这只是希望。
“这样啊。那么中禅寺可要头大了。我手上的案子比重大事件更严重多了,连我都被吓到了。”
增冈连珠炮似地说。
雨势突然变强了。
“喏,快走吧。裤管会湿掉。”增冈说道。
然后……
在烟雨迷蒙的稀疏竹林旁……
出现了“京极堂”三个字。
门“喀拉拉”地打开。
夫人吃了一惊似地走了出来。
“啊啊,夫人,冒昧打扰,真是抱歉。我有急事,可以帮我叫一下中禅寺吗?还有这位青木是为了别的事来的,他受了伤,脚不方便,所以被雨给淋湿了。这样下去可能会弄脏府上的客厅,能不能介个手巾或抹布……”
增冈一口气说完。
青木只是点头致意。他看到中禅寺夫人的脸,瞬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增冈说:“青木,我先进去啰。”
夫人拿了手巾过来,青木把脏掉的裤管擦干净,道了谢,进了屋子。玄关摆满了鞋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中禅寺夫人知道小姑发生了什么事吗?青木有些在意。
正当青木要开口的时候,夫人说:
“今天怎么了呢?竟然来了六位客人……”
青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客厅似乎正在为何事吵闹。增冈打开纸门,青木从他背后往旁边一看,里边坐着事件记者鸟口、榎木津的助手益田、以及两个青木不认识的男子。其中一个非常激动,另外三个也惊慌失措。中禅寺从壁龛钱站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慌张,一样十分冷静。
“中禅寺中禅寺,现在不是气定神闲的时候啊。”
增冈说道,大步走进客厅。
“不得了了,事情不得了。”
中禅寺用一种独特的表情盯住增冈,看不出他是不高兴、生气还是伤脑筋。
“增冈先生,怎么连你都……怎么了?”
“什么叫连你都?话说回来,现在可不是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怎么样’的时候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少会说什么‘不得了’吧?”
“我才不知道。怎么了?”
中禅寺做了下来。
增冈站着,扫视惊慌失措的先到客人们。
“……在忙吗?”
“忙得很。我们这里也很不得了的。”
鸟口抗议似地说。
“啊,厄,然后……”
益田正想说什么,却被增冈给打断了。
“中禅寺,这些人可以相信吧?”
“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他们全都是朋友熟人,身份没有问题。不管这个,到底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增冈先生你这样的绅士竟然会周章狼狈的。”
“因为事情太不得了,我才会仓皇失措啊。事情严重到连平日临危不乱的我这样的绅士都不禁乱了手脚——你应该这么去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我已经这么理解了,请坐吧。话说回来,青木……你受伤了吗?”
青木正想回答,却被增冈制止了。
“青木找你是为了别的事,等一下再说。”
“我知道了,快点说吧。”
“那我要说啰,不要吓到啊。前天早上,伊豆下田莲台寺温泉旁边的高根山山顶附近,发现了一具被吊在树上的勒杀尸体。”
“那……”
益田大叫。
增冈以一双大眼瞪住他。
接着增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了。
“被害人……是织作茜。”
织作茜。
“而嫌疑人……是关口巽。”
关口巽?
织作茜。
被关口巽……
关口巽杀了织作茜?
“关口在弃尸现场以现行犯遭到逮捕。柴田勇治先生今早已经赶往下田。详细情形尚未确认,但这毫无疑问地是事实。听好了,中禅寺,那个关口杀掉了那个织作茜哪,你明白了吗?”
增冈说。
鸟口潜伏着。
风带着湿气,但道路是干的。
这个地方色彩单调,几乎都褪色了。
天空昏暗泛白。梅雨时节教人昏昏欲睡,很讨厌。
简素的白铁墙壁暖暖的。里面是葡萄酒工厂,但并没有特别问道葡萄酒的香味。青木刑警在斜对面的佛坛店屋檐底下弹出头来。他生得一张娃娃脸,但不愧是现任刑警,盯起梢来有模有样。昨天他看起来相当衰弱,但意外地恢复得很快,身体似乎相当健壮。鸟口对于这个怎么样都摆脱不了学生青涩模样的刑警有些刮目相看了。
——还不到一年吗?
鸟口在去年八月底初次认识青木刑警。当时青木正在搜查分尸案,地点在相模湖。鸟口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敦子的。两边都是关口所引介,他觉得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敦子现在遭到不法之徒所诱拐,而关口甚至身陷囹圄。
——这么说来。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青木似乎也挂了彩,行动起来似乎相当痛苦。
只是他孩子气的外表和一板一眼的态度常令人误会,其实青木是个很有骨气的男子汉吧。或许只是因为老是跟感觉打也打不死的木场混在一起,因而显得逊色罢了。
青木比比下巴,鸟口屈身奔了出去。
扬起一阵灰尘。
鸟口跑过马路,钻进佛坛店旁边的小巷子。
他暂时压低身体,然后窥看状况。
潮湿的风吹过马路。
“怎么样?”
“没有动静,人在室内。”
葡萄酒工厂旁边的木造长屋。
屋瓦剥落,裸露的墙壁龟裂。
“没有……人的气息呢。”
“所以会更醒目啊。”
“怎么办?”
“再……再观望一下,然后进去那个房间……”
“那间是空房吧?外面数来第四间……对吗?”
“是里面算来第三间,千万别弄错了。”青木说。“六间长屋最里面和最外面,主的应该是与案情无关的老人家。对方将外面算来第二和第三个房间打通使用。所以空房是……”
“里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而已,对吗?但是那个叫津村的羽田制铁的秘书失踪到哪里去了?益田说……”
“嘘。”
青木把食指竖在嘴巴前。
好紧张。鸟口是事件记者,看过好多危急场面,但记者毕竟只是记者,鸟口面对的几乎都是事发后的现场。就算盯梢,紧张的程度也不同。
而且……
鸟口和青木对于目前监视的对象,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当然也不曾见过。如果目标是与其他家伙是同一伙,不晓得会使出什么伎俩来。
这个人是昨天突如其来登场的人物。
徐福研究会主持人东野铁男。
鸟口和青木代替前往调查太斗风水塾的益田,今天一大早来到东野居住的甲府,以拘捕东野。
昨天……
综观聚集在京极堂的六人所带来的消息,浮现出来的整体情况令人费解。状况令鸟口大感愕然,原以为毫无关系的好几个事项,剥开一层皮后,竟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它们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以韮山的土地为中心,有一场规模非比寻常,而且不明所以的阴谋正在进行……
然而……
“青木先生。”鸟口呼唤青木。
“什么?”
“我……实在搞不懂中禅寺先生……或者说,我本来就不懂他这个人。”
“我也不懂啊。”
“他……是个好人吧?”
青木那张小芥子木偶般的脸稍微纠结了一下。
“是好人吧。虽然我不知怎么样才叫好人,至少他的所作所为入情入理,而且我好几次……”
青木说到这里,噤声了。
接着他窥望道路另一头。
鸟口明白青木沉默的心情。
中禅寺本身应该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所说的话很可怕。当然,他的话抚慰人心,拆解谜团,带来安定。但是威力愈强,也愈有可能带给听到的人完全相反的效果。事实上,他应该也能够以语言杀人,颠覆常识,撩拨不安。
语言是没有人情的。
没有真假,也没有过去未来。语言作为语言,就这样自我完结。语言与现实乖离,却又左右现实。就某种意义而言,语言是最强的武器。
所以……
能够仰赖的,只有他的为人。
一旦怀疑起他的为人,绝对会害怕的教人不敢靠近。
“鸟口……难道你在怀疑中禅寺先生吗?”
“我没有怀疑。师傅就是师傅。可是……”
可是……
昨天,听到织作茜的讣报的那一刹那——
鸟口慌乱,青木大叫就连似乎事先获得消息的益田似乎也慌了手脚。然而中禅寺却不为所动。接着听到嫌疑犯不是别人,就是伙伴关口的时候,他依然……不为所动。
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密切的人遭到杀害。不仅如此,被当作杀人凶手的嫌疑犯是他的老朋友,而且自己的亲妹妹被卷入,应该亲密如家人的两个老朋友也行踪不明。尽管如此……
中禅寺却叫众人不要慌,然后……
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啊。
中禅寺这么说。
他说的确实没错。
夏木津、木场、关口,还有敦子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们都是已经出社会的大人,对自己的行动要负责任。无论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都没有道理要中禅寺出面收拾,而且虽然有一群可疑的人在暗中进行总金额什么阴谋,却没有称得上受害人的受害人。
占卜师、通灵少年、气功道场、汉方药局、风水经营指南、自我启发讲习、私人研究团体、新兴宗教——每一个都很可疑,但是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明确的犯罪事证。顶多只有韩流气道会犯了暴行伤害、逮捕监禁罪罢了。而且要是不向警方报案,也会这么不了了之。并没有像是不知道犯人是谁、不了解动机、找不到作案手法等所谓的谜团。
可是……织作茜被杀了,而且据说还是关口杀的。中禅寺说的确实没错,但是他没有把织作茜命案算在里面。
不要混为一谈——中禅寺这么说。
这是不同的事件吗?——鸟口问,中禅寺却说一样,但是不能够混为一谈。接着他这么说了。
华仙姑、张果老、韩、还有曹……
这玩笑太差劲了。简直是低俗……
什么叫差劲的玩笑?——鸟口追问,但中禅寺不肯回答。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他明明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游戏不可能还在继续吧……
多多良说,中禅寺曾经这么说过。
而且……还有蓝童子要青木转述的话。
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知道就应该说啊。”
“鸟口。”
“什么……”
“木场前辈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听说夏木津先生也完全没有对益田说什么,不是吗?”
“只是,就算夏木津大将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吧。”
“唔……有可能,可是……中禅寺先生很明白。他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么可怕的凶器。”
“嗯……”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不也是吗?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为了木场前辈和阳子女士而保持沉默。如果他一下子就公开真相,会变得如何?被害人会减少吗?”
青木没看鸟口,如此说道。
青木说的没错。关于武藏野事件,中禅寺知道旁人不可能得知的线索,但他所知道的线索,对于解决事件并没有任何助益。若是弄错公开的时机,反而可能招来混乱,让事态变得无法收拾。
“缄默不说,一定也很痛苦啊。”青木说。
“这我明白。我这个人天生嘴皮松,眼皮重,也因为这样,觉得人生过的轻松多了。”
青木面对另一头笑了。
“鸟口,像我啊,只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事 就慌得好像整个人生空掉了似的,因为我一直把自己嵌在社会要求的模子里过活。我总是画有界线,决定从这里到这里使自己的领域,然后感到放心。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那种界线不是吗?也没有内外之分。只是我一这么想,就不安极了。因为会失去根据……”
青木回过头来。
“……他不是常说吗?世界上没有不可思议之事。”
“是啊。”
“要是没有了不可思议,活下去一定非常辛苦。”
“是……这样吗?”
“嗯,人会勉强去制造不可思议。透过觉得不可思议来取得平衡。事实上……真的没有好不可思议的吧。”
“嗯。”
多多良也说,中禅寺是站在境界处的实践者。说他的立场让他不能说不可思议。
“鸟口,我觉得呢……”
“觉得什么?”
“中禅寺先生这次的样子的确不对劲。我昨晚就一直在想是哪里不对劲。于是我想到,或许……”
“或、或许什么……?”
“这次的事件,是他的事件。”
“什么?”
“过去我们涉入的所有事件中,他总是贯彻旁观者的角色对吧?怎么说,只有这样才能明白自己的分际……”
“是啊。”
主体与客体无法明确地分离开来……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对象……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的状态下追求……·所以观察者必须将观察行为视为事件整体的一部分——中禅寺经常这么说。鸟口觉得似懂非懂。
“你是说,这次状况不同?”
“我是这么感觉……啊。”
青木轻叫一声。
一个老太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居民。
“要闯进去吗?”
“不……再等一下吧。”
青木露出刑警惯有的表情说道。
“刚才有个中年男子走进前面的房间对吧?房东说,住在里面的是一个打零工的土木工人……但是如果那是东野的同伴……”
青木小声地说。青木受了伤,敌人越少越好。
“东野也会功夫吗?”
“功夫?我不认为他是个武术家。”
“那……果然是催眠术吗?”
“不……虽然不一定是,但是综合昨天的谈话,敌人有个共同点对吧?”
“共同点……哦哦,记忆……”
“对。尾国诚一使用催眠术。条山房不太清楚,但会使用药品使人昏厥,然后再操纵记忆。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也会做些近似的事。还有……成仙道。”
“成仙道也有关系吗?”
“我认为有。我被袭击的时候,还有敦子小姐被掳走的时候,他们都在场。而且增冈先生说,织作茜遭到杀害当天,他们在下田。”
“是耶。”
“虽然几乎没有成仙道与太斗风水塾的线索,单位怎么样都觉得……他们也使用相同的伎俩。我也被摆了一道。”
鸟口从胸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是羽田隆三交给益田的资料里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子,坐在矮桌旁边。疑似资料的纸张在他的周围堆积如山。和服胸口敞开,圆领衬衣看起来很土气。
“我不觉得这个老爷爷有什么重大关系耶。根据羽田给的资料,这家伙伪造经历对吧?”
“对。据说他本来是在陆军开发武器的理学博士。”
“陆军啊……?他和传说中位在韮山地下的开发中武器有关系吗?”
鸟口问道。青木垂下头去。
“地下军事设施啊……”
青木在想敦子的事吧——鸟口这么感觉。
不,或许是因为鸟口自己联想到敦子,才会这么想。
——有什么关系?
青木都看到敦子本人了嘛——鸟口这么想。
——陆军的军事设施。
——陆军。
“青木先生!”
——对了。一定就是这样。
“青木先生,中禅寺先生在战时确实是陆军的……”
“嗯,他说是隶属于帝国陆军第十二特别研究所——就是那个武藏野事件的舞台呢。和那个美马坂教授一起……”
天才医学博士美马坂幸四郎——再武藏野事件中殒命的人物。
“那和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呢……?”
青木一脸讶异。
“你是说……那个研究所吗?”
“中禅寺不是说过,他在那里被迫宗教性的洗脑实验吗?”
“没错。说什么当日本战胜的时候,必须将败战国的国民全都变成国家神道的信徒,真是教人哑口无言的实验。中禅寺先生好像百般不愿意。”
“所以那时洗脑吧?还有帝国陆军。而且那不是陆军造兵厂所管辖的吗?那么武器开发也……”
“鸟口!”
青木压低了身体。
鸟口叠在他身上似地看过去。前面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上身赤裸,头上绑着毛巾,怀里抱着一升容量的酒瓶,与另一个穿着日式短外套的褐皮肤老人走了出来。两个人都醉的东倒西歪。
“跟那也没有关系啦。这下子那栋长屋里……只剩下东野一个人了。”
“是啊。”
青木抬头仰望。
“也用不着……潜入空房里了吧。”
“那么……是正中间那间吧?从前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对吧?”
“不知道他会使用什么伎俩,不过……”
“敌人只是个干枯的老人。而我们……不过,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吗?”
“什么事不要紧?”
“这种事不是违反那个什么毒物规程吗?”
“什么?哦,你是说服务规程吗?我现在是休假。无辜缺勤五天后还请假,课长和部长气的暴跳如雷,我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复职呢。所以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那我们不就是一般平民了吗?那闯入之后……”
完全没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求东野同行吧。要求他自愿。不过……还是亮一下这个好了。”
青木亮出警察证。
“……趁着我还有这玩意儿的时候。”
鸟口觉得青木变得好像木场。
“我……从前面的门口进去。你从中间的房间过去。长屋没有后门,这样目标就逃不掉了。”
青木微微举手。
“我身上有伤,拜托你多担待啦。”
他冲了出去。
扬起一阵烟尘。
青木在第二道门前站住。
鸟口赶过他,来到第三道门前。望向青木的脸。
彼此点头。
开门。
“东……”
鸟口想要开口叫东野,却叫不出声。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