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二郎以不带喜怒哀乐、完全干涸的表情说:
“岩田——不,会长,你……是个不得了的人。”
平常应该老狯而且大胆的煽动者——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会长的大眼睛隐约闪过慌乱神色。
“加藤……你……”
只二郎再次转向庭院。
“岩田,我很清楚你。打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投机分子。常常规模搞到太大,无法收拾而失败。村里的人都说你是个夸大妄想狂。”
“都……”
他应该想说“都过去的事了”。但是磐田吞回了话,在他透露出真意之前,只二郎接下去说了。
“可是……以结果来看,你救了许多人。志向平凡的人是没办法救助多少人的。无论你的话是真是假,许多人被你激励,因而对世界改观。你救了许多人,所以假设十人里面有一个你救不到,而当救助的人多达百人千人时,救不到的也会增加到十人百人。所以你会遭人怨恨,也在所难免吧。可是啊,感谢你的人……包括我在内,是多得数不清。所以啊……”
“加藤……”
“抱歉。我一看到你,就会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做些什么,所以我相信了你。既然相信了,就不该说这种话吧。不……不能说这种话。”
只二郎告戒自己似地说。
“孙女不明白这些事。依我看,她可能是听信了怨恨你的人的说词吧。所以才会谆谆告诫我,说你是诈欺,问我难道要当诈欺师的爪牙吗?她还说,我的财产全被你骗走了。她觉得那片山里的土地也是被骗走的。”
“什么骗走,说的太难听了。我从以前就要求透过正式的契约买卖啊。”
“当然,是我拒绝的。我想要捐出那片土地。”
“所以叫你别那么见外……”
“我不能收你的钱。”只二郎说。
“可是……那样会招来无谓的误会。我不是看上你的财产。这一点你也明白吧?”
磐田瞪大了眼睛说。
“嗳,别急。”
只二郎伸手制止。
“我之所以拒绝买卖,不完全是因为客气,而且收到钱的话,又会被课税,还有最重要的是……”
只二郎说到这里,缄默不语,在意起背后。磐田也偷看背后。
“……米子她啊……”
“你说那个女佣吗?”
磐田转过头来。
“你孙女不知道那个女佣变得不对劲吗?”
“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她完全认定我被你操纵了……”
只二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孙女之所以会固执地劝说我退会,当然是因为听到了修身会的负面传闻……不过我想一部分也是因为米子吧。孙女非常信赖米子啊。她完全没想到米子会那么疯狂地迷上那种奇怪的宗教。”
“哼……”磐田兴致索然地冷哼一声。要是站在讲坛上滔滔雄辩,他看起来也未必不像个大人物,但是像这样坐在檐廊边,连一丝威严都感觉不到,完全就是副狡猾的色老头相。
“无聊。”磐田说。“说起来,盯上你的财产的,是那个老太婆——不,是成仙道那些人吧?被洗脑的是那个女佣才对吧?”
“是啊。起初,我就是去找你商量这件事。结果反而让你遭到怀疑了哪。”
只二郎说道。稍微咳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早早把她解雇了?”
“要是把她解雇,孙女不会默不吭声的。我老伴过世后,孙女就把她当成自己的祖母——不,当成母亲一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儿子和媳妇都早死,这个家等于是靠我老伴和米子撑起来的。对孙女来说,她完全就等于母亲。事实上,她也……真的是鞠躬尽瘁了。”
“好像是吧。”磐田望向天空。“可是……不管那个女佣过去对你多么地尽心尽力,现在那种样子,根本莫可奈何。那已经没救了。完全无法区别现实和虚构。我说过好几次了,她才是被施了法。最近她不是还开始宣称她是你的正房吗?”
“嗯。她甚至还说孙女是她生的……”
只二郎抱住了头。
“米子是我死去的老伴的远亲,年轻的时候害了病,没办法生孩子,所以才被休妻回到了老家,而我雇用了她。当时我家里人手不足,米子的娘家又穷,没办法维持生计。”
“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哪。”
“不,小犬过世的时候,还有媳妇过世的时候,都是因为有米子在,才能撑持过来,我现在还是很感激她。没想到……都是因为和那种假宗教扯上关系,她整个人变得莫名其妙。米子现在的记忆,有一半是我过世的老伴的记忆,她把我死去的老婆的人生当成了自己的人生。最近连媳妇的记忆也混了进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所以才会去拜托你。然而孙女……孙女却站在米子那一边,说疯的人是我,说我不当地对待米子,还说是你教唆我这么做的。对不起啊,岩田……”
只二郎再次垂下头来。
磐田皱起眉头。
“呐,加藤。”
只二郎低着头仰望着磐田。
“已经够了吧?那个女佣——米子婶吗?把她交给我吧。虽然你不愿意,但那些家伙也太为所欲为了。这个节骨眼,就算是骗她,即使方法稍微粗鲁一点也无妨吧?我来抓住她,重新帮她洗脑。一星期——不,只要十天,我就可以让她恢复成原本的人格。”
只二郎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会长……可是这实在……”
“幸好‘创业家的自我启发研修’也进行得很顺利。已经过了第二周,再一星期就结束了。到时候那栋山中小屋也会空出来,我也比较有时间。由我亲自……”
“会长……不,岩田。呃……我不是在批评你的做法,但是操弄记忆实在是……”
“反正都已经被操弄过了。我只是让她恢复原状而已。”
磐田严厉地说。
“加藤,事到如今,你还在犹豫些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就算我是诈欺也无所谓。”
“会长……你在说些什么……?”
“没错,我干的事有一半是诈欺。”磐田豁出去似地说道,表情也突然变得卑俗。“没错,把人从社会隔离开来,不断地重复相同的事好几遍,每个人都会变得深信不疑的。只要复诵我会成功我会成功几百遍,就会自以为成功,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啊,加藤,认定自己会失败、自己很没用地活着,和认定自己绝对会成功地活下去,到底哪边比较幸福?这种事不必想都知道。不管怎么想、怎么做,社会都不会改变。人是无法改变社会的。可是人能用不一样的角度去看社会。社会这种东西不是外在,而是内在的。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知道的都只有自己而已。”
“你说的没错。说的是没错,可是……”
“加藤,不要怕,你怎么能害怕呢?你可是‘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引导员啊。听好了,所以我的做法是诈欺,但也不是诈欺。就如你说的,也有许多人因此得救。不,没有人不会因此得救,会怨恨我的人,全都是些半途而废的人。只要相信就是了,相信。相信的人就能得救。”
不知不觉间,磐田的表情从卑微的色老头转变为煽动者。只二郎疲倦的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
“加藤啊,如果我想操弄你的记忆、改变你的人格,那简直易如反掌。可是怎么样?你被我操纵了吗?怎么样?加藤?你不是以你的意志主动担任引导员的吗?”
“这……没错。我……”
“你被我骗了吗?你被我洗脑、被我操纵了吗?你之所以想要把山里的土地捐给我,是因为我指使你这么做吗?回答我,加藤!”
“我……我……”
只二郎站了起来。
“……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这么做的。”
“就是吧?”磐田说道。“我叫你把土地卖给我。不管是你要入会还是担任引导员,我都完全没有强迫你。我只是告诉你,只要改变看法,世界就可以变得如此不同。你已经改变了。你改变了吧?”
只二郎点点头。
“对吧?这是洗脑吗?这算是我做了诈欺行为吗?不算吧?不算。我对其他人也是一样。但是成仙道怎么样?米子婶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
“就是吧?所以我才提议让她恢复原状,但你一直抗拒,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照着我的话做,她的情况就不会变得如此严重了。华仙姑的事也是。你不幸地失去了曾孙,但是如果我能够更早知道这件事,就算手段会有些粗鲁,或许也可以从华仙姑手中救回你的曾孙了。要是那样的话,现在怎么样了?你孙女的不幸就会消失。你刚才不也说了吗?要是早点相信我就好了。是一样的。”
“没错……你说的没错。”
只二郎说道。
“是我错了。就交给你办吧。”老人说着,挺直蜷起的背,抬起头来。
四目即将交接,于是……
我关上二楼的窗户。
混帐东西,让开!
干嘛?
咦?啰嗦啦。这里是哪里啊?
叫韮山的地方吗?不是?什么?下田?下田是哪里啊?嗳,哪里都好啦。无所谓啦,没关系啦,哪里都可以啦。
嘿嘿嘿。
我吗?
我啊,可是个医学博士哪。
别瞧不起人哪。我跟你可是天差地远,完全不同的。少啰嗦,别说了,拿酒来。老子现在想喝酒啦。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脏?
哪里脏了?泥土?身上有点土也很正常吧。我的工作可不同凡响,和你们这种人完全不同。不知道啦。噢,是啦。别啰嗦了,乖乖倒酒就是了。噢。
好喝!
这酒真赞,泌入五脏六腑哪。我已经一年没喝酒啦。戒酒?无聊。我才不干那种事呢,混帐东西。我只是因为不想喝,所以才没喝。咦?那当然是因为想喝啦,所以我才喝嘛。
闷酒?才不是呢。你们这些人水准真够低的。
你啊,看过人死掉的样子吗?
不是啦,我不是说战争那些啦。我也上过前线啊。外国人管他死上多少个,我都不觉得伤心啦。日本人也死了?当然也死啦。可是非亲非故的,管他死上多少,也跟我没关系吧?
没关系的啦。就算觉得可怜。那也只是同情吧?不关己事吧?所以啊,我是说直到刚才都还活着,就像家人一样的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情形。不能接受?那当然不能接受啦。
真的无法接受啊。
哼。喏,再多倒点,我想喝个痛快。
闭嘴啦,臭家伙。
要干吗?
我才不怕咧,我天不怕地不怕。
没有任何东西让我害怕。
流氓?警察?谁知道啊。怎样?干嘛啊,喂,你们怕那种东西唷?他们只是手上有枪罢了。我知道了,哈哈,你们怕死对吧?所以才会怕那种东西。那么胆小,成什么样子!就是满脑子想着会被杀掉、不想死掉,才会连那种小意思也怕得要命。
哈哈哈,真够胆小的。
你们啊,给我好好听着。
你们啊,从来没有碰过真正吓人的事,所以才会说这种话。这些没种的,听好啦,真正恐怖的是啊……
算了,你们不会懂的。
啰嗦啦。闭上你的狗嘴,乖乖倒酒。比起死掉,活着更要恐怖多了。你们要明白这种恐怖啊,知不知道?混帐东西。
啊啊,好喝。
太赞了。
要叫警察就去叫啊。
现在的我天不怕地不怕。
嘿嘿嘿。
我啊,赢啦。
赢了谁?谁会告诉你们啊,不能说啦。
所以才高兴啊。我总算和纠缠了我一整年的过去诀别啦,我赢啦。这岂不教人高兴?
喏,你也喝啊。
这是庆祝啊,庆祝。
啊啊,好喝。这酒太美味了。
这酒多少杯我都喝得下。
干嘛?喂,你这混帐!
哈!
你们啊,看过幽灵吗?没有吧。
别在那里说大话了。我可是喝过墨水的,别瞧不起人哪。你们以为没有幽灵是吧?开玩笑。所以才会那么孬种,怕什么警察。
有的。
是死灵啊。
一点都不奇怪啦。
搞不好你身上也附着死灵咧。
哈!谁知道?或许只是没发现罢了,小心点哪。咦?没看过?真敢说,这不是废话吗?那些家伙几乎都跟在后面,不会出现在前面,看不到的。
他们会从背后像这样……偷看过来。默默地。
真的很毛。你想像看看嘛。
所以啊,要是被他们缠上就完啦。
可怕吗?当然可怕了。所以我才告诉你们不是吗?
真的很可怕,小心点啊。
什么?怎样?
该怎么办?要我告诉你吗?
这可不简单哪。
咦?
我就办到啦。
办到啦。所以我才在高兴不是吗?是啊,没错,我办到啦。
我消灭死灵啦。
死灵这种东西啊,千万不能看到脸,千万不行哪,混帐东西。
听好了,那些家伙啊,要从后面像这样抓住,像这样唷,这样。
办不到?当然办不到啊。我不是说了吗?他们在背后啊。
是有诀窍的。
有人教我怎么做。
谁?不能说啦。
死灵有个村子哪。在山里面,首先要去到那里。
有啦。那个村子只住着死人,是亡者的村子。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但他们全都是死人。脸色苍白,吐出来的呼吸也充满尸臭,一下子就能察觉他们不是活人了。地点?我不能告诉你。离这里不是太远,我去了那里哪。
那个村子有个池子。
要找到那个池子,费了我好大的功夫呢。
我找了很久哪。虽然有疑似要找的池子,可是得要确定是不是才行,相当麻烦哪。要是搞错就白费功夫了。
我找到了。
白天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一直静静地等。
等到晚上。
不是一般的晚上,而是有月亮的晚上。
在月夜里,悄悄地让自己倒映在池子的水镜上。
这么一来啊……
背后的那些家伙也会倒映在水面不是吗?而那一瞬间,他们就会被水给困住了。会从背后溜也似地离开,封进水里。
不管有几个附在身上,全都会变成一个哪。
大概是会凝固在一起吧。啊啊,我看得一清二楚哪,因为有实体嘛。是那个女人哪。
我迷上那个女人,吃了大苦头,最后那个女的死了。脸?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看脸,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行。死灵的脸不能看,性命会被吸走。所以……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只能从后面下手啊。这才是重点啊。那些家伙没办法离开水面,所以他们被吸走的瞬间要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地绕过去。绕到死灵背后去。就是和他们交换位置。要非常小心,不能发出声音。
然后就可以看到死灵的背了。
就是要趁这个时候。窥看情形,然后立刻从背后拿绳子用力地……
不能用一般的绳子。
得是设下神域结界用的注连绳。这条绳子啊,奉纳在村里某个神宫的宝库里,我把它给偷了出来,用它来抓住死灵。
我把绳子套在死灵的脖子上,
用力一拉……
捉到之后,我把她吊起来,拖出池子。
那个时候也绝对不能看脸。要是和死灵对看就完了。会没命的。因为对手可是死灵哪。不管怎么勒脖子,都不会死的。因为是死灵哪,杀也杀不死。所以必须小心谨慎,不能看到对方的脸。
然后我把死灵搬到山上的神木去。神木就在附近,在池子那一带。不过明明很近,却怎么走都走不到。
可能是因为我扛着死灵吧。
那简直就是无间地狱,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可是不能放弃。
那全都是错觉,啊啊,或许那个村子本身就是个错觉。或许就是这样吧,时间和空间都扭曲了。
歪曲了。
只是走上几尺,就像走了几里一样。可是如果那时候就放弃,放下死灵的话,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会继续遭到附身,被紧紧地贴在背后,就跟原来一样。
不,比以前更糟。糟透了。
所以我只是不断地往前走。
我走到啦。我进入神域了,神木的神域。
我用绳子设下结界,把死灵绑在上面。这么一来,死灵就再也无法离开那里了。被封在那棵神木里了,然后只要尽快离开那里就是了。
我跑掉了。
那个时候也绝对不能回头。
要是看到就完了。
会怎么样?
会交换啊。咦?所以说,封住死灵的我,会跟被封住的死灵交换啊。要是回头,和死灵的眼睛对上,那一瞬间我们就交换了。应该逃走的我会被树木绑住,死灵会进入我的身体跑走。
所以绝对不能回头啊。
你办得到吗?
这很困难的。
我吗?所以说我办到啦,我把死灵绑在树上了。
我已经自由了,我摆脱了那个女的,摆脱了那个男的,已经自由了。那个死灵、那个女人……嘿嘿嘿,真是活该。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看什么?你干嘛啊?喂!你说什么!说我疯了?你说谁疯了?喂,你这个混帐!
滚开啦,啰嗦。难得人家喝得正爽快,扫什么兴?我一看到你这种人就恶心,闭嘴啦,滚一边去。
你做什么!
喂!
啊……刚才那个人。
喂,你知道刚才那个人吗?
啰嗦啦,喏,就那个人啊,那个打扮奇怪的,提着旅行箱的人啊,叫住他。喂!你!给我等一下!放开我,喂,让开啦!你这家伙,别挡路!喂!没听到吗!别挡路啦!干什么?钱?没钱啦!叫你让开啦!我有话跟那家伙说!叫警察?去叫啊,王八蛋。好啊,那家伙就是刑警啊,是刑警。干嘛啦,放开我!叫你放开!
啊……你们是死灵吗?
怎样啦?喂。
喂。
老人站在草丛中,点了几下头。
接着他以有些落寞的口吻说:“杂草很坚韧哪,客人,你不这么觉得吗?”
然后加藤只二郎慢慢地转向这里。
“这座庭院……原本不是这样的。现在生长得比以前更要精采。杂草不管怎么拔,就是会不停地长。不觉得很厉害吗?”
“你这么觉得吗?”
“对。或者说,我老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因为采伐山林是我过去的谋生手段啊。年轻的时候,我一直相信树木不管怎么砍伐,都会再长出来。不过我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只二郎是靠林业致富的。
“加藤先生,你现在依然还是相信吧?就是因为相信不管怎么砍伐都不会减少,你——不,你们才会不断地采伐,不是吗?事实上,现在不也正在采伐吗?”
“哼哼。”只二郎哼笑。“可是啊,客人,我最近改变想法了。砍了这么多树,真的好吗?树木和杂草不同,是会日益减少的。砍伐只是一瞬间,但要成长为一棵树,要花上好几年、好几百年哪。”
“你说的没错。要是像这样继续砍伐下去,不出几年,那座山就会完全荒芜了吧……”
“就是啊……”只二郎说道,表情变得不甚愉快。“……我一直在糟蹋自然吗?”
“是啊。”
“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做错。”
“但是山……会死。不,会被人杀死……吗?”
“是啊。秃山就等同于死山吧。山上少了树木,气流也会改变,野兽会离山而去,水也不再停伫山中,因此川流变急,水温降低,鱼也会死亡吧。金木水火土的相乘相克一旦紊乱,气脉将会断绝,也会引起灾祸。”
“这……不算是我——人类扼杀了自然吗?”
“不算。”
“不算吗?”只二郎显得意外。
“那种想法是自命不凡。”
“自命不凡?”只二郎说道,眉间浮现困惑的神色。“这……不是相反吗?”
“不,不是的。加藤先生,听好了,人是天所创造的,人所行之事,也是上天的意志。认为人是以自己的意志去破坏自然,就等于是把自己和上天视为对等,这不是出于一种极为傲慢、自命不凡的心态吗?若非如此,是不会说出那种话来的。”
“这……这样吗?”
“是的。不管是驱使再怎么先进的技术建造出来的人工都市,只要置之不理……就如同眼前所见,气将会流通,草木将会生长。人的寿命至多百年,而上天的寿命却不知有几亿年。不管人怎么挣扎,也只能够顺其自然吧。”
“这……样吗?”
“是的。例如说……加藤先生,即使山上的禽兽灭绝,河川的鱼类绝迹,兽和鱼也绝对不会怨恨你。”
“不会吗?”
“不会的。”
只二郎拔起一束草。
“因为怀有怨念的,只有人而已。会执着于生的,也只有人而已。加藤先生,听好了,野兽只要生下后代就会死,它们天生如此。”
“也有野兽生下孩子还是活着。”
只二郎撒出拔起的草。
“那只能说是还活着罢了。生物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以个体存在,而是以种存在的。只要不绝种就行了,仅此而已。这当中并没有意义,不仅如此……例如不适合存活的物种,会将后续交给适合存活的物种,就此绝迹。天地之间有如此多种的生物存在,如果这当中有什么理由的话……那或许是上天为了无论环境如何改变,都能够有生物存活下来而做的安排……”
只二郎咬住干燥的嘴唇。
“……加藤先生。包括人类在内,生物只是个筒子罢了。”
“筒子?”
“从父母到儿女,传递生命这股气的筒子。气通过之后,筒子的任务就结束了。”
“任务……?”
“所以呢,加藤先生……现在虽然是人类君临世界,但万一这个世界不适合人居了,那么人类就会灭绝了。到时候能够存活下来的生物自然会存活下来。”
“就会灭绝了……?”
“是的,灭绝。然而……人执着于生,眷恋不舍,同时人拥有多余的智慧,于是人类使尽各种手段,试图延长寿命。但是……如果人类能够因此长寿,那也是上天的意志。”
“上天的意志……?”
老人充满不安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了。
“不是人的意志吗?”
“当然是上天的意志。这个世上能够实现的事,全都是上天允许的。换言之,如果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伐木,同时有树木可供砍伐,那么那些树木仍旧应该被砍伐,这是自然之理。所以抗议砍伐树木是破坏自然,是不对的。大地并不感到困扰,上天也没有哭泣。因为采伐过度而没了树木,会困扰的是人类。对自然而言完全无关痛痒。”
“唔唔……”只二郎低吟。
“主张这是为了自然,为了地球,是一种巨大欺瞒——加藤先生,你不觉得吗?说什么保护环境、保护自然,其实并不是为了环境与自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的私欲。”
“是这样吗?”
“是啊。物种会灭绝,是因为无法顺应环境,不是人所造成的。自然包括人在内,全都是自然。人类是地球的一部分,然而却误把自己当成了神一般,叫嚣着应该保护即将灭绝的野兽、豪语人类必须守护地球,这不是很荒谬吗?如果真心感到忧虑,先自我灭绝就行了,然而人类却不这么做。所以,如果老实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人类会面临危机,人类还想要多活一分一秒,还想要尽可能奢侈享受,所以不要再伐木了——那还可以理解。所谓本末倒置,指的就是这种事吧。”
“这……或许如此……”
只二郎踩着颤颤巍巍的脚步,走出三步。
“……客人。”
接着他静静地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乡土史家还是学者……但你似乎学识相当渊博。我想借重你的智慧,请教几件事。”
“请。”
“你怎么看?与自己所知道的不同的,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唔……我没办法说明得很好呢。”
“是什么事呢?”我问。
老人似乎很苦恼。
“你……我记得你第一次忽然来到我这里,是大前年的事吧。因为你留下的杂志……我得知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事,所以是昭和二十六年吧。”
“是啊。我是大前年前来搜集韮山的传说的。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借宿在此。”
“那个时候……米子……那个女佣,真的是女佣吗……?”
只二郎的问法支离破碎。
他的表情也同样是崩坏的。
“……还是……是我的妻子……?”
只二郎才一说完,就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弄得惴惴不安,说着:“什么?什么?我到底在问些什么?”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我疯了吗?我疯了是吧?”只二郎大叫,倒进杂草当中。
“你的问题真是奇怪。喏,请起来。”我伸出手去。但是老人用手中的拐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地面,挥开杂草。
“我……”
接着只二郎背对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的脑袋……已经完全不行了吗?我是谁?我不是加藤只二郎吗?我的人生、我知道的我的历史……呐,客人,你大前年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那个时候那个、那个米子是我的妻子吗?还是女佣?”
“这个嘛……我只是个旅客,而且也只借宿了一宿,府上的情形实在不甚清楚……”
我说,于是只二郎的肩膀垂了下来。
“米……米子是我的老婆吗?麻美子是我跟米子的女儿吗?我的人生里没有那样的历史。一开始我以为那个女人是在觊觎我的财产……可是不是。她疯了。不……疯的是我吗?麻美子是我的孙女。我的老婆是十年前过世的繁子。这……这是我编出来的妄想吗?”
“加藤先生……”
我一叫名字,只二郎便害怕地回过头来。
“什、什么?”
“你为何狼狈?”
“这……”
“听好了,加藤先生,这个世上的一切……全都是不可思议之事,世上充满了不可思议。我会在这里,与你会在那里,若说不可思议,全都十分不可思议。所以你所记忆的你的人生,与米子婶所记忆的人生完全不同,这点小事……完全不值得惊惶。”
“这……”
“你凭借什么,相信你所记忆的你的历史?”
“咦?”
“你真的是你吗?”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就是我啊。”
只二郎背对我说。
“……如、如果我不是我……那么我是谁?这……或许我有些胡涂了……可是我就是我。”
“是吗……?”
只是一个问号,转眼间就让只二郎陷入不安。
“难、难道不是吗?我弄错什么了吗?我七十八年来,一直都是我。这……”
“那种个体的经验无法保证任何事,加藤先生。没用的。”
“这、这样吗?”
“对你而言的你,对我而言的你,对米子婶而言的你,对麻美子女士而言的你……这些全都不同。对贵公司的员工来说,或许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上司。但是对于在路上擦身而过的人而言,你只是一个年老的男子。这……两边都是真实。我没有说错吧?”
“你说的没错,可是……”
“那么你是什么?根本没有所谓你这个确实的东西啊。你——加藤只二郎这个人,只是在众多的你当中,视不同的情况选出适合的你而成立的罢了。无论你再怎么自我主张,那也只对你一个人有意义。不管你再怎么宣称,对别人来说,你也只是个老人、是个客人、是公司的上司,如此罢了。”
“所以说……”
“所以你并没有实体。”
“怎、怎么会……”
只二郎……应该陷入了恐惧之中。
“不,就是如此。对你来说,米子婶是女佣。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女佣,但是对米子婶来说,你是她的配偶。只是这样而已。这有什么不妥吗?”
“当、当然不妥了。”
“会吗……?”
只二郎猛烈地颤抖。
“财、财产怎么办?如果米子真的是我的妻子,法律上她就有继承的权利。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是我的妻子。”
“事实如何,根本无所谓,不是吗?你打算将你所有的财产捐赠给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就算米子婶是你的配偶,你的意志也不会改变吧?”
“可、可是……”
“可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呢?照你想的去做就是了。你对米子婶觉得感激,因此想要将一部分财产分给她——如果你这么想,这么做就是了,不要捐赠出去就行了。即便她是女佣,但她长年以来也一直支持着你吧?这一点不会改变,不是吗?”
老人用力握住拐杖。
“不管别人怎么想,就算你不是你所想象的人,即使你的人生全是一派谎言……纵然你这个人只是一场梦幻虚构……也不需要慌张,不需要困扰。因为你依然存在于这里啊。看看这座庭院的杂草吧。”
只二郎闻言,凹陷的眼睛里的瞳孔忙乱地转动起来。
“它们自由自在、强健地生长着。天然的力量教人叹为观止。这些草只是存在于这里,只是生长而已,没有任何过与不足。草不会烦恼。即使被人当成杂草,被一视同仁地受到轻蔑,也不会主张个体。天然总是顺其自然而满足……”
“教人叹为观止是吗……?”只二郎说道,崩溃似地蹲了下去。接着他更细细地盯着青葱茂盛的杂草看,就这样静止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无力地呢喃:“是啊……。你的意思是,人无法胜过天然吗?”
“我是说,人也是天然的一部分。”
“听、听着你的话……我的确逐渐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在天地之间,这些事根本微不足道,不管米子是我的妻子还是女佣,或是我是谁,每天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吗……?不会……吧……”
只二郎重复道。
“可是啊……或许不管我是谁,找的人生是怎样的人生,都无所谓吧。但是这说起来算是心态问题吧。是一种比喻,不管我怎么想,真实都不可能扭曲。”
“没那回事,无论何时,决定真实的都是你。”
“请别说笑了。”老人说道,细瘦的脖子上浮现青筋,笨拙地望向我。“客……客人,真实不是用决定的。真实总是只有一个。不对吗?”
真实只有一个——多么肤浅的话啊。
老人像是被什么给催促似地,不断地发出无用的话语。
“……例、例如说,即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都是米子的妄想,真实也屹立不摇地存在于某个地方,不是吗?喏,怎么样?客人?我的外侧有真实存在对吧?那样的话,如果真实存在于某处的话,到底哪边才是真实呢?”
“哪边……?”
“米子是女佣的过去……还有米子是我的妻子的过去……对第三者来说,哪边才是真实?”
老人挤出声音似地问。
“到底是哪边?客人?”
“所以说,哪边都无所谓吧。”
我不置可否。
因为太愚蠢了。
老人紧抓上来,更愚蠢了。
“确、确实,或许哪边都无所谓。不,哪边都没关系。因、因为就像你说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存在于这里。没关系,这样就好。……即使如此,真实、真实这种东西……”
牙齿合不拢。
即使如此,真实、真实这种东西——衰老的男子诵经似地念个不停。
“加藤先生。”
老人张开牙齿脱落的嘴巴。
“真实、真理,那是什么?假设真有这种东西,知道了它,又有什么意义?加藤先生,你听好了,现世呢,说穿了只是华胥氏之国罢了。”
“华胥氏的……?那、那是中国传说中的……对,黄帝午睡时梦见的……梦中的理想国吗?”
“对……这个世界是白日梦中的理想乡。加藤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华胥氏之国会是理想国吗?”
“这……这种事……”
“那是因为啊,加藤先生……”
我不想听到什么愚蠢的回答。
“……因为那是个梦。”
“梦?”
“梦是无法共享的。因为梦是个人、单独一个人看见的。梦确实地反映了欲望、嗜好、忌讳、恐怖、一切的一切。梦是旁人无法涉足的、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世界。不受第三者干涉,也不会被客观评价,所以不可能不是理想国。可是加藤先生……”
“什……”
“这个世界并不是理想国。为什么?因为人会制造外侧。不管怎么样,你都只能够透过你的眼睛来认识世界。然而你们却不向内在寻求理想,而是向外在寻求理想。你们并没有大到可以包容外侧,而外侧也没有真实。所以呢,你们所看见的这个世界的形相,全都有如白日梦一般。”
“华胥……之梦。”
“华胥之梦,刹那即会清醒。”
我伸手指去。
老人略为后退。
“梦与现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加藤先生,虚构与真实没有分别的。所以无论何时,你都只能是你,你也无法容纳超出于你的事物。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虽然没有意义,但也不会因此消失。如果你……承受了无法容纳的两种过去,这个时候,你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一……一条路?”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说、说什么?”
“我说,不必去想。根本没必要去想啊,加藤先生。能够决定你的真实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所以……你必须决定才行。”
“决……决定什么?”老人问。
“也就是……决定哪边的过去才是真实啊,加藤先生。”
“你、你是说,由我来决定真实吗?”
“我……已经这么说过很多次了。”
“哪、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荒唐?这话可奇了。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啊。你的未来由你决定——这不是你们现代人成天挂在嘴边的口号吗?同样地,你的过去也是由你来决定。这是你唯一的、身为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吗?”
“可……可是……这……”
老人如同空壳般的身子僵直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我……”
“很困扰是吧?”
“别……别耍我了。我……就算老糊涂了,也、也还有理解能力……”
没错……你的理解力将会要了你的命。
明明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叫他根本不需要理解了。
存在只是存在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自觉到存在,也没必要去探索、理解存在的理由。
只要存在就是了,还不了解吗?
“对……对了。”老人想到什么似地说道。“那样的话,客人,例如说要判断一件事,岂不是没有任何基准了吗?人赖以成立的事物,不是只有自己经验性的知识吗?”
“是吗?”
“当、当然是了。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主观的事实完全不可信任,这我可以了解。可是如果连客观的事实都无法相信的话……就等于所有的事象都无法相信了。那么要拿什么来判断才好?岂不是无法下决定了!”
“为什么不行?”
“所以说……”
“所以说?”
“所以说……这样一来,不是什么都不能决定了吗?我等于没有任何可以依据的事物了。那我要怎么下决定才好?你说我只要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没错,你只要照你的心意去做。”
“可是……”
“可是什么?你在迷惘些什么?不依赖那种经验性的知识就无法保证的存在,岂不是像幽灵一样吗?如果你因为这样而无法下任何决定,那么岂不是等于你这个人不存在,你以为是你的这个人其实是你经验性的过去了吗?”
“怎……”
“现在在那里的你是什么!”
老人蹒跚地后退。
“你是加藤只二郎吧?不是吗!”
“我、我……”
“难道说,如果你没有那种连真假都无法判别的模糊的——不,连是否有过都不确实的、根本无足轻重的过去这种幻影来保证,连存在都没有把握吗?那么你就是过去的影子,等于根本没有加藤只二郎这个人存在。那么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你是谁!”
“不,我、我……我……是我。”
只二郎小声地说。
“你没有自信吗?”
“不,这……”
“你现在存在于这里。而你确实是加藤只二郎这个人,对吧?”
“对,可是……”
“那就很简单了,加藤先生。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选……?”
“如果你是你,你的过去由你来决定就行了。这是你的真实。来吧,选一个吧。选一个你喜欢的。”
也就是……
——选择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吗?
——还是成仙道?
此时,马路上传来热闹的乐器声,接着米子的声音响起:“啊啊,方士大人,大恩大德啊……”
只二郎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唤道:“堂、堂岛先生……”
触怒神经的音色响起。
传来一股群众一拥而上的气息。
只二郎像只鹤似地伸长脖子,坐立难安地东张西望。然后他再次以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堂岛先生……那、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老人极度狼狈,惊惶不已。
太滑稽了。简直就像掉了颗螺丝的白铁机关人偶。
老人接着大叫:“米子、米子!”但是别说回应了,连点声响都没有。只有一股非比寻常的异样压迫感笼罩在房屋四周。老人敏感地察觉,过度反应。
“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看样子成仙道……正式进入韮山这里了。”
“成……成仙道?”
只二郎凹陷的眼睛燃起不安的火苗。
“那些家伙今早还在下田呢。”
“他们从下、下田……?”
只二郎看着我,表情有如害怕的野狗。
“……堂、堂岛先生,这、这么说来……三天前,你离开的时候说要去下田……”
“是啊……”
无聊。
这个老人竟为了这点小事动摇吗?
“加藤先生,我呢,这三天以来一直待在下田……而他们那段期间一直在整个下田传教。他们今早大批聚集在车站,率领着下田的信众,刚才抵达了韮山。”
“为……为什么?”
“不知道呢……”
我背过身去。
迷失了主人的老狗追了上来。
都活了那么久,还害怕寂寞吗?
“不过呢,我偶然和他们搭上同一节车厢。结果呢,加藤先生,那节车厢里……”
“那节车厢里……?”
“似乎坐着教祖。”
“教祖……那个叫什么方士大人的?”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呢。不过有位看似地位不凡、装扮显然异于其它信徒的人搭乘。所以……这只是我的推测,他们是不是打算在韮山这里设立新的根据地呢……?”
“根、根据地?”
“所以说,在你的土地建立根据地啊,加藤先生……”
“啊……”老人泄了一口气,蹒跚了一下。“可……可是,那、那块土地……”
“所以我才要您下决定。”
“决……决定什么?”
“就算你要让给修身会……我想也最好清楚地做个决定。那些人……会很难缠的。”
“我……”
“你打算怎么做?”
“但、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是非常仰慕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会长吗?”
“这……这……”
他在迷惘。
结果磐田纯阳连这样一个人都无法笼络。那么他被判定为无能,也是咎由自取。只二郎把瘦骨如柴的手指按在干瘪的额头上,为了不明所以的事物战栗。
“堂岛先生……”老糊涂叫道。“我、我……我不懂。我完全无法判断。救救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堂岛先生!”
“加藤先生,很遗憾,我办不到。”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快要疯了!”加藤只二郎干燥的皮肤勉强包覆着即将崩坏的自我,不断抽搐着。
“裁判不能站在任何一边。裁判若是不维持公平,游戏就没意思了。所以……”
所以这要由你来决定——我说完后,穿过庭院,走向吵闹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