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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岩喜欢上了凌燕,所以决定去杀人。
半个月前,上午、听到敲门声,丁岩披衣下床开门。阳光很刺眼,他觉得头有点晕,揉揉眼睛,手上黏糊糊的。门外站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虽然没穿制服,但丁岩还是一眼认定了他们是警察。
警察脑门上都贴着标签,好认。
丁岩挺纳闷,不知道什么事把警察给招来了。昨天半夜,他回来得挺晚,跟一帮哥们儿儿喝多了,回来就倒在床上。俩小时之后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起身到窗户边,架起单筒望远镜,在楼下河边的小树林里找景儿看。
丁岩家的房子在小区的最边缘,小区围墙外头是条小道,小道边上是片小树林,小树林边上就是龙尾河。龙尾河治理了好多年,臭味终于没了,当年麻秆样的小树苗儿也有小孩胳膊粗了。到了夏天,龙尾河水波清涟,小树林枝繁叶茂,天一黑,谈恋爱偷情的人,就在林子里扎了堆儿。
丁岩单身,晚上除了跟哥们儿儿出去喝酒泡吧,就没什么娱乐了。一个人待在家里挺闷的,他琢磨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琢磨半天,就到街上从新疆人手里买了架俄罗斯望远镜。晚上回来关了屋里的灯,他趴在窗台上,偷窥小树林里一对对男女亲热。
新疆人的望远镜倍数低,而且调焦挺麻烦,半月之后丁岩就给扔了。便宜没好货,特别是烂大街的玩意儿。丁岩从网上邮购了一架单筒望远镜,好几千块。花钱买享受,丁岩觉得值。一架好的望远镜,可以给他的夜生活增添多少乐趣呀?
但丁岩却没想到,晚上的乐趣还可以延续到白天。
来的这对警察,都挺年轻。男的是个小白脸,还没长熟,紧绷着一张脸,脸上的青春痘使劲往外凸,鲜艳饱满,像是随时都能爆了。丁岩当然不想看这张脸,所以,就死盯着那女的看,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子,立刻泛起一波波的狂潮。
女警察太漂亮了,看着跟朵花似的,而且酷似丁岩的初恋女友。丁岩见到女警察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丁岩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俩警察让到客厅里来。
客厅里太乱了,沙发上堆着旧报纸旧杂志脏衣服脏袜子,茶几上竖满了空啤酒瓶子,跟刺猬似的。丁岩紧着收拾,总算给俩警察腾出块干净的地方坐。
那俩警察却不坐,先在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分别查看各个房间,没多会儿,他们俩就发现了窗户边三角架支起来的望远镜,大声让丁岩过去。
“我这不算偷窥。”丁岩解释,“我要真想看大姑娘小媳妇洗澡换衣服,望远镜就不架这屋了。”
俩警察分别把眼睛贴到望远镜上,也不说话,丁岩站那儿有点发毛。
半天工夫,俩警察好像玩够了,这才转过身来,男警察说:“你甭担心,你这算不算偷窥,我们抽时间另案处理。今天来,主要想跟你了解点儿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一帮晨练的老头儿老太太,在小树林里发现一具女尸,赶紧报了案。刑侦队的警察呼啸而来,立刻封锁了现场。死者是名女性,年纪大约二十三四岁,颈上有淤痕,显然是被勒死的。死者穿着暴露,浓妆艳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风尘女子。警察破案自有自己的一套程序,到丁岩这儿来的两名警察,男的叫黄明,女的叫凌燕,都是大学生,刚分到队里不久,没什么经验,暂时只能干点跑儿腿打杂的活儿。他们接受的任务,就是走访周边居民,寻找案发时的目击证人,或者看有没有人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听明白俩警察的来意,丁岩的脸“刷”地就白了,站那儿半天没吱声。黄明和凌燕看在眼里,心里充满了期待。
“我不会真成目击证人了吧?”丁岩小心翼翼地说。
“你都看见什么了?”黄明有点兴奋。
丁岩开始回忆昨天半夜看到的事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往林子里飞的鸟儿,能做的也就那么点事儿。丁岩昨晚先是看了几对情侣亲热,看得有点兴味索然——要知道什么东西吃多了,都腻得慌。丁岩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看到林子里的鸟飞得都差不多了——就算腻得慌,但要是没得吃了,心里还是挺失落的。丁岩不死心,仔细在林子里找,最后总算让他找到一对。那女的躺在地上,头枕着男的大腿,男的手在女的脸上摸来摸去。这场面不香艳,也不刺激,丁岩看两眼就没兴趣了,但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他的望远镜还对着那俩人。过了好一会儿,就见那男的站起来,拍拍屁股,一个人走了,那女的还躺在地上。当时丁岩还挺纳闷,但也没往别处想,兴许那男人找地方撒尿去了,虽然撒尿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后来我就去看片子了,一部片子没看一半,就睡了。”丁岩说。
“那你看清那男的长什么模样了吗?”凌燕焦急地问。
丁岩盯着女警察看,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懊丧地摇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你要是早说,我昨晚就能瞧仔细点了。”
丁岩提供的情况不能说一点价值没有,起码确定了案发时间,但对破案却起不到什么作用。当时林子里乌漆抹黑的,也就是丁岩高价买的这望远镜,换了普通望远镜,什么都看不到。丁岩的这架望远镜,带一个内置的红外线照明,这才能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看到些模糊的景物。但要说隔得这么远,还能看清林子里人的模样,确实有点不现实。
凌燕和黄明又问了半天,最后看实在从丁岩这里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了,只能死了心,满心失望地离开。离开前,黄明让丁岩最近别外出,队里可能还得请他去做个详细的笔录。丁岩满口应承,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美丽的女警察。
“你们给我留个电话吧,我再好好回忆一下,兴许能想起点别的。”丁岩冲着凌燕说。
凌燕被他瞅得有点不自在,身子转过去,没吱声。黄明递过一张名片来,丁岩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上前一步,冲着凌燕道:“你的片子也给我留一张吧。”
凌燕瞪他一眼,但还是掏出张名片递到他手里。
丁岩捧着名片就那儿傻笑,好像捡了宝一样。俩警察离开后,丁岩赶紧趴到望远镜上,好半天,才看到凌燕和黄明出现在下面的小道上。望远镜里丁岩的视线就对着凌燕的背影,头、肩膀、后背,屁股,腿……直到她上了警车。
丁岩抬起头时,下意识抹了下嘴巴,手上湿乎乎的,口水不知啥时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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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燕吗?我丁岩。哪个丁岩?你不记得了?就玩望远镜那个。对,没错,就是我。没有,暂时还没想起什么新的情况。你别着急,这才几天工夫啊,你得给我时间,我静下心来好好想。咋了,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我主要是想向你请教点问题,老话不是说了吗,人民群众有啥困难,就得找警察叔叔。你不是我叔叔你还不是警察呀?我就想问问,如果我真把凶手的模样给回忆起来了,你们是不是得派人来保护我?不保护那哪成呀,凶手万一要打击报复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呢?给我保密也不成,现在的凶手都贼着呢。你们不派人来保护我,那我就不想了。不是我不想你们就破不了案,万一我要想起来点啥,不就能让你们少点弯路吗?行,有你这话就行,我希望,不,我强烈要求,到时就派你来保护我。这事你做不了主?那我找你们队长,找你们局长……”
电话挂断了,丁岩再拨号码,里面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丁岩站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慢慢踱到东屋去,眼睛凑到望远镜上,仔细地在小树林里寻觅。林子里全是一对对相偎相依的男女,大部分人都有些亲密的动作。丁岩一个个看过去,咧着嘴傻笑。
丁岩今年28岁,开了家广告公司,生意一度做得挺红火。半年前,他出了次车祸,有个小子酒后驾车,拦腰撞过来。丁岩折了两根肋骨,送到医院躺了半个月。出院后没多久,他就把公司给关了。做生意手上肯定赚了点钱,从此,丁岩每天花天酒地,人也变得极其懒惰,干干净净的家被折腾得乱七八糟,就连他自己出门,也邋遢得不成样子。有人说,那次车祸,除了那几根肋骨,他脑子也被撞坏了。还有人说,丁岩患了绝症,艾滋不太可能,多数是癌,他这是秋后的蚂蚱,知道自己没几天可蹦了,所以这才憋着劲儿享受生活。
对这些传言,丁岩只是笑,避而不答,就连他那几个最铁的哥们儿,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大家都知道丁岩喜欢上了女警察的事,有人给他出主意,还有人劝他死了这条心。丁岩听着烦,就喝酒,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
这个星期,丁岩已经打了六次电话给凌燕,现在凌燕看是他的号码,根本就不接。没办法,丁岩只能跑到外面公用电话亭,还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小区门口有个话吧,他每个话机都拿起来打一通,话吧老板挺纳闷,问他给哪个狐狸精迷上了。他就回过头去骂死瘸子,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话吧老板也在小区里住,跟丁岩挺熟的,每次碰上了都会打个招呼开个玩笑啥的。
电话联系不上凌燕,丁岩就上公安局去找。考虑到凌燕在刑侦队,里头的警察都带枪和铐子,丁岩决定还是不进去触那霉头。他就在公安局外面等,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终于等到凌燕出来了,丁岩也不管她跟谁在一块儿,抬腿就冲到她面前去,有时候手里还会拿着一捧花,多数是玫瑰和百合。凌燕的同事显然把他当成了凌燕的追求者,所以这时候大多会开个玩笑就把凌燕丢给丁岩。
每次凌燕都不给丁岩好脸色,花送到跟前,要么砸回来,要么扔垃圾桶里去,然后夺路而去。丁岩也识趣,没敢拦着。他估量自己的小身板儿,拦也拦不住。当警察的,都练过武,把他们惹急了,一个大背摔你满地找牙,你还没地方哭去。
但就算凌燕再不给丁岩面子,可也架不住丁岩的屡败屡战,而且是愈战愈勇。
“你到底想干什么吧?跟你说了,没事别往我跟前凑,我看着你就烦。”凌燕说。
“烦着烦着就习惯了。”丁岩居然还能笑。
“你这人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谁家盖房子怎么没把你砌墙里头?”
丁岩还是笑:“这不留着帮你破案呢吗?实在要砌,也得砌你家屋里去。”
凌燕欲哭无泪:“你都帮我破啥案子了?好容易当回目击证人,却连人家什么模样都没看见。你说你就这点能耐了,谁不长眼真把你砌墙里去了,那肯定也烂尾楼。”
丁岩嘀咕:“谁家有幢烂尾楼,估计半夜都得头蒙被子里偷着乐。”
他这边还没嘀咕完,人家凌燕已经一溜小跑到路边了,一挥手,拦下辆出租车。丁岩还不死心,跟过去。车子开动,凌燕脑袋伸一半出来,叫一句:“有本事你把凶手模样想起来,我请你吃大餐。”
丁岩呆立在路边,眼神迷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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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河上有座桥,过了桥不多远,就有一个挺大的市民广场。夏天傍晚,广场上凉风习习,绿树成荫,到处都是出门纳凉的人。有些单身女子混迹其间,贼眉鼠目地盯着过路的单身男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鸟。
现在天色已晚,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那些晃来晃去的女人就显得特扎眼。这时候,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搭上了一个男人,俩人交头接耳谈了几句,就一前一后往桥那边去。过了桥,向左一拐,就进了小树林。
小树林里还有人卿卿我我,所以这对男女一路下去,绕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僻静所在。离最近的人也好几十米,就算他们发出点啥动静,也不会惊了别人。
男人从包里掏出块塑料餐布,铺到地上。女人坐上去,手就往男人身上摸。男人躲开了,说不急,先聊会儿天吧。女人挺纳闷,干这行一年多了,没见过性子这么慢的男人。反正今晚不会再有别的生意了,陪他聊聊也挺不错的。女人偷眼看那男人,还挺年轻,模样儿也算帅气,就是有点瘦。女人觉得挺满足,跟个帅哥聊天,总比碰上醉汉或者大肚子老头要强。
女人等男人坐下,就躺到他怀里。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男人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经常看表,好像在熬时间,女人觉得有点奇怪,就问他是不是还有啥事。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我要杀死你。”
女人听得很清楚,却没听明白,随口问:“你说啥?”
她没听到男人的回答,却感觉到喉头一凉,接着身子就软了下来。好像大冬天站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忽然窗户开了道缝,外头的冷气倏地就钻了进来。现在,她的喉咙就是窗户,把她的身体打开了一道缝。女人还没完全明白过来,身子就软绵绵地倒下了,有些声音在喉咙里嗫嚅,却再没有人能听懂她说些什么了。
她本来是倚在男人的怀里,现在倒下去了,因为男人已经站起身来,动作敏捷,不让鲜血沾到他的身体。
女人的眼睛还圆睁着,她至死都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杀死自己。男人默默与她对视,慢慢俯下身来,嘴巴再次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对不起。”
女人已经没有机会听他的道歉了,道歉对一个死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用塑料餐布将女人的尸体裹起来。他不希望尸体吓着明天晨练的老人。男人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刚才的那一幕,这才整了整衣服,慢慢向树林外头走去。
男人走在小道上神态自若,偶尔有人经过他身边,没人会把他当成杀人犯。
进到小区里,男人慢慢上楼,开门,打开冰箱,取出饮料,然后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屋里还黑着,男人就在黑暗里喝饮料,抽烟。最后,他起身进了一道门,趴在窗前的望远镜上,看小树林里被塑料餐布包裹着的尸体。
现在,丁岩对自己很满意,躺到床上时,还在回忆杀人的一些细节。手法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痕迹,而且从头到尾,都没人注意他。那个女人只是他在广场上随意挑选的,这种机动杀人,警察根本就无迹可循。
这一晚,丁岩睡得很踏实,他把闹钟的时间调到了早上七点。虽然只能睡几个小时了,但丁岩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凌燕找上门来之前,有点时间刷牙洗脸,好好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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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第二天丁岩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那见鬼的闹钟要么就没响,要么就是响了丁岩没听见。丁岩看了眼时间,忽然恍惚了一下,他想今天应该发生点什么事的,可好像今天跟每天也没啥不同,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接着,他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好像杀了人,最后还用塑料餐布把尸体给裹了起来。正常情况下,尸体一大早就该被发现,那帮练太极跳扇子舞的老头儿老太太可勤快了,天不亮就聚一堆儿使劲折腾。他们不可能没发现尸体,虽然尸体被餐布裹住了,可一双脚还露外头呢。老头儿老太太发现尸体,没理由不报案,警察们接到电话,会再次封锁案发现场,使劲儿忙活。凌燕和那个青春痘小警察,这回肯定直奔他这儿来。
现在显然是哪儿出了问题,都十点多了,还没人来敲门。丁岩到窗户边往外看,底下的小树林沐浴在阳光里,毫无异常,旁边的小道上,倒有不少人在活动,但没一个警察。丁岩不死心,再趴望远镜上望。他还记得昨晚在哪儿杀的人,但现在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塑料布裹着的尸体。
尸体不见了!
丁岩怔怔地坐在窗户边,阳光落在他身上,很快,脑门上就出了一层汗。昨晚发生的事还在眼前晃悠,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但现在,尸体却不见了!没有人会对尸体感兴趣,除非有人知道他杀了人,特意去帮他隐藏尸体。但丁岩脑袋都要想裂了,也想不出来有谁会冒这么大险帮自己——除非,那人就是上回那凶手。
这样想着,丁岩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心。兴奋的是这样就有机会帮凌燕揪出凶手了;担心的是,就怕凶手还没揪出来,自己倒先让凶手给灭了。
但真正让丁岩不踏实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帮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以此来要挟他。丁岩可不想成为那凶手的帮凶,虽然他已经杀了一个人,在本质上,跟那凶手已经没啥区别了。
为什么要杀人呢?当然还是因为凌燕。
这是丁岩能想到的,惟一让凌燕到他这里来的办法。
丁岩能理解,凌燕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警察,都想做点成绩出来,一鸣惊人。所以,要想跟她套近乎,就得投其所好。小树林里的凶杀案,可以成为一个契机,只要他没事抛点饵出去,不怕小丫头片子不上钩。虽然是警察,可她还年轻,就算没到不谙世事那地步,但就让她再长几年,也不是丁岩这种老江湖的对手——丁岩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早就修炼得比猴还精了。
丁岩必须改变计划,他想,就算自己知道凶手是谁,也不能告诉凌燕了。现在他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得想办法把先前那个凶手给揪出来。大家都是杀人犯,不管是敌是友,新手还是熟练工,起码得平等,不能凶手知道他,他却不知道凶手是谁,这太不公平了。
怎样才能揪出凶手来?丁岩脑门上的汗变得冰凉。
就算用脚丫子想,都能想出来,再杀一次人,然后躲在暗处,等那凶手再出来隐藏尸体,这样,就能揪住他的尾巴了。
丁岩想自己其实不太愿意杀人,但现在杀人,却是解决问题惟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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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里,丁岩还是没事就给凌燕打电话,这时候,他心里忽然有了种悲壮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干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却得不到别人承认一样。这种感觉当然还是因为凌燕对他的态度,十通电话能接上一通,那就算丁岩运气了。通上话的一次,凌燕那边听到丁岩的声音,立马就挂断。
丁岩心里颇为沮丧,也不死心,赖在小区门口的话吧里,隔一段时间就换一部电话。他心里发着狠,凌燕要是不接电话,烦也得把她烦死。
后来凌燕真受不了了,接通电话后,恶狠狠地威胁丁岩,说他要是再敢骚扰她,就别怪她不客气。丁岩这边说真的吗?那简直太好了,什么时候能开始不客气呢?我可打现在就开始盼着了。
碰上这种厚脸皮,谁都没办法,更别说凌燕那样的小姑娘了。估计那会儿丁岩要站她面前,她能掏枪出来把他给崩了。
丁岩也挺郁闷,凌燕不搭理他,他就对什么都没兴趣,哥们儿电话来约他出去喝酒泡吧,他毫不犹豫地给推了。晚上,下楼随便找家小饭店吃点东西,然后,他就到广场上去转悠,目标还是那些拉客的女人们。这些女人年龄不等,大多来自周边县城,不管打扮得如何花枝招展,一眼看去,还是能感觉到她们身上的乡土气息。
溜达到小树林边的小路上,丁岩一边走一边往林子里看。其实上回杀人之前,这些基本的准备工作他都已经做过了,但现在隔了十多天,他想再实地勘察一下。他是新手,入行时间不久,所以准备工作得做充分了,心里才有底。
丁岩连着观察了三天,第四天夜里,才开始再次行动。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更是轻车熟路。晚上11点多的时候,他一个人到了广场上,眼睛只往那些女人身上瞄了一眼,立刻就有四个女人围了过来。四个人如果让丁岩选,肯定选其中相对漂亮的那个,但决定的瞬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挑了个最丑的。
那女人不但丑,而且特别嗲,丑女人发嗲,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到了小树林里,女人主动把嘴巴往丁岩跟前凑,嘴里有蒜味,闻起来臭。
丁岩很高兴今晚找到她,待会儿动起手来,他心里也可以坦然点。
杀人过程像上次一样顺利。俩人找了个僻静处,丁岩铺好塑料餐布,跟女人一块儿坐上。女人挺粗鲁,上来就扒丁岩的衣服。丁岩本想像上次一样跟她聊聊天,但再不动手,很可能就被这女人强暴了,所以,他没有犹豫,摸出小刀片就在她脖子上划了一下。
鲜血溅出,女人双目圆睁,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然后重重地倒下。
丁岩还是用餐布把女人的尸体裹起来,抬头透过枝叶的罅隙,隐约可以见到自己家的窗户,这才起身,飞快地离开树林。
这回,丁岩速度飞快,进入小区,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趴到望远镜上。
丁岩松了口气,他看到了塑料餐布包裹着的尸体。但立刻,他又开始紧张起来。如果真如想象的那样,有人替他隐藏尸体,那么,这个人很快就该出现——很可能,他像丁岩一样,也在窗边支了架望远镜,丁岩杀人的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
现在,轮到丁岩来当猎人了,他紧张又专注地趴在望远镜上,盯着尸体,连眨眼都两只眼轮着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但是,时间过去了好久,都没有人出现,尸体还是静静地躺在小树林里,没有一点变化。丁岩心里纳闷——难道自己的推断是错误的?如果没有人来隐藏尸体,那么,上次的尸体哪去了?
心中狐疑不定,但还不能放弃观察,天亮之前,隐藏尸体的人随时都会出现。
丁岩此时已经是身心俱疲了——就算杀人没有费太多力气,但这样全神贯注盯着一个地方,而且一盯就是好几个小时,换了谁也受不了——但他仍然勉强支撑着。直到后来睁开眼,白晃晃的阳光正落在他的脸上,眼睛似乎受不了这骤来的光亮,有些痛。
丁岩恍惚了一下,眯缝着眼左右看看,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床上。
丁岩身上像安了弹簧,一下子蹦起来,拖鞋也来不及穿,袋鼠一样就往另一个房间蹿。到窗户边往外看,阳光灿烂,小树林墨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粲然生辉。小道上行人不少,但都悠闲自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丁岩赶紧趴到望远镜上,只看一眼,就一屁股摔进椅子里面去了。
小树林里的尸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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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岩在公安局外面守了3天,都没见凌燕出来。这天傍晚,他给凌燕打电话,人家那头根本不接。无奈,他还是到小区门口的话吧,没想到话吧门关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到公安局门口蹲着去。
凌燕那三天去县里出了趟差,这天下午才回来。晚上下班刚出门,就看到丁岩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她心里气急,当街就想发作,但等丁岩到了跟前,她却怔了一下。面前的丁岩满眼血丝,头发凌乱,胡子不知几天没刮过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双颊都凹陷下去,跟非洲难民似的。瞎子都能看出来,丁岩这段时间,肯定遭了不少罪。
凌燕心软了,心想这男人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不过脸皮厚了点。
丁岩见到凌燕,跟见到亲人似的,上来就想抓她的手,凌燕敏捷地躲开了。丁岩只好自己两只手绞缠在一起,眼神特别忧郁地盯着凌燕,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吐出声音来。
“我杀人了。”他说。
凌燕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左右望望,看有没有同事经过身边。她紧张地问:“你杀谁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尸体在哪儿?”
丁岩摇摇头,神色非常茫然,“我真杀人了,不骗你。”他说。
凌燕犹豫了一下,主动拉着他的胳膊走到路边,小声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也就是我,换了别人,立马把你铐起来。”
丁岩勉强笑笑:“这事我也没打算跟别人说,就知道你跟别的警察不一样。”
凌燕脸红了,心里居然生出些羞涩来。她赶紧把脸又板住了,严肃地说:“这几个月,除了上回小树林里的谋杀案,根本就没别的杀人案。你可不许乱说了。”
丁岩重重地摇头,说:“我真杀人了,我能骗你吗?”
接下来几分钟,丁岩就把自己两次杀人的经过,向凌燕全盘托出,具体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包括被害者的模样,杀人之后用餐布怎么包裹尸体。凌燕听得越来越紧张,到最后,用打颤的声音问:“尸体呢?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丁岩神情愈发茫然:“尸体不见了。第二次我守在窗户边盯着,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睡着了,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
凌燕吁了口气,心里已经料到刚才那些事,肯定是丁岩编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她套近乎。凌燕年纪虽然不大,但现在孩子都早熟,刚进青春期的小姑娘小伙子,无师自通都能成行家,何况她早就过了青春期,已经是大姑娘了。凌燕这些年,没少被追求者骚扰,但像丁岩这样做事极端的人,还真没见过。他说他杀人,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到他家里去,这理由在一般人看来,简直荒唐可笑。可是,这时候,凌燕不仅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甚至相反,心里居然有种暖暖的感觉。
面前的丁岩显然精神有些异常了,凌燕可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成了精神病。
丁岩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琢磨尸体怎么会不见了。他每天都给凌燕打电话,但凌燕从来就没接过。
凌燕叹了口气,心里有点酸。就算她知道男人在跟她演苦肉计,她还是不忍揭穿。她后来领着丁岩去饭店的时候,忽然想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没真正讨厌过这个男人。只是,她是警察,怎么能随便表露自己的情感呢?而且,这个叫丁岩的男人一上来就来势汹汹,他至少该含蓄点的。
这天晚上,丁岩喝了很多酒,凌燕拉都拉不住,他好像故意要把自己灌醉。开始凌燕还有点警觉,担心他酒喝高了,酒壮熊人胆,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事实上,喝多了酒的丁岩倒比平时可爱得多,话少了,也不贫了,就是老用特别茫然的眼神盯着她看。
“我知道你不会看上我这种人,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丁岩说,“可我喜欢你没什么目的,就是希望隔三差五能见你一回,就满足了。我也知道自己挺烦人的,你放心,打今天起,我再也不会骚扰你了。”
凌燕无语,心底居然慢慢生出些失落来。
丁岩真的喝高了,走出酒店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要不是边上的凌燕及时扶他一把,肯定就能摔地上去。
今晚丁岩挺沮丧的,凌燕虽然没说什么,但她根本就不信他真的杀了人,偏偏他又没办法证明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只能一杯杯不停地喝酒。后来喝高了,最后的记忆就是凌燕把他塞辆出租车上,送他回了家。
在梦里,他又杀人了,还是刀片划过喉咙,面孔模糊的女人轰然倒地。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还挺急促,床上的丁岩费力睁开眼,宿醉未醒,头疼欲裂。
披衣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外面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黄明,女的是凌燕。凌燕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脸色有点灰,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
“又得麻烦你了。”黄明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小脸仍然冷冰冰的。
丁岩怔怔地看着凌燕,凌燕这时却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原来今天一大早,小树林里又发现了尸体,女尸。警察闻讯再次封锁现场,这回,黄明和凌燕还是走访周边群众,寻找线索。因为知道丁岩家里有望远镜,所以黄明直接带着凌燕来找丁岩。
“人是我杀的,你们终于发现尸体了。”丁岩还盯着凌燕,如释重负地说。
黄明怔一下,下意识地手就往腰上摸枪。这时,凌燕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他跟丁岩中间,语气坚定地说:“这案子跟你没关系,昨晚案发时,你正和我在一起。”
两个男人闻言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凌燕,谁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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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丁岩还是被带到了刑侦队。笔录之后,队里派凌燕和黄明带他去医院检查。虽然丁岩自己说杀了两个人,并且肯定小树林里发现的尸体就是他杀的,但因为凌燕的证词,他还是被排除了嫌疑。最后,大家都觉得他的精神好像有点问题了。
丁岩在医院里溜了,黄明和凌燕到处找都找不到,只能悻悻地回去。
后来凌燕给丁岩打了好多电话,还到他家里去找过他,都没他的消息。其他人很快就把丁岩给忘了,但凌燕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就私底下对丁岩进行了调查。丁岩大半年前出过一次车祸,他的朋友们还记得当时把他送到了哪家医院。在医院里,凌燕说起丁岩的情况,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的主治医师。
“要不是那次车祸,可能就发现不了他得了绝症。”医生说。
刹那间,凌燕后脊发凉,眼里就含了泪。
“脑癌,就算手术成功,也没几天可活。当时我们给他提供了几套治疗方案,但他都放弃了。”医生说。
“这种脑癌,会不会让患者产生一些幻觉?”凌燕问。
“脑癌本身不会产生幻觉,但是患者知道自己患上了这样的绝症,精神压力一定很大。如果这种压力长期得不到发泄,很可能会引发一些精神方面的症状,包括幻觉。”
离开医院,凌燕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现在,她终于明白丁岩当时为什么跟她说,喜欢她根本没什么目的了。对于一个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的人来说,也许爱情是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希望,甚至希望本身,比爱情来得更为重要。
为了心中的希望——能够接近凌燕,丁岩幻想出自己杀人的经过。事实上那些事并没有真的发生,但后来却成为丁岩最大的困扰。
凌燕心里很酸楚,她觉得自己现在竟有点开始怀念那个男人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丁岩仍然没有消息,小树林谋杀案惊动了市里的领导,限期破案的命令也传达到了队里。刑侦队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但一直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凌燕这段时间工作时有点心不在焉,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会想到丁岩。
——他是个身患绝症的人,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他现在究竟在哪里,是否安好?
天气渐凉,这天凌燕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好大一片叶子被风吹到她脚下。她心里忽然生出些忧伤来,她知道,自己又想到了那个男人。
这时,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屁颠屁颠地到她跟前,啥话也不说,直接把一个信封塞到她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男孩就溜了。
凌燕打开信封前,就预感到它跟丁岩有关。果然,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还有一把钥匙。信是丁岩写的,他告诉凌燕,这些日子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家,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些问题。他最大的困惑,仍然是为什么自己杀了人而尸体却不见了。现在,他把家里的钥匙送给凌燕,请她今晚到他家里去,通过望远镜观察,而他,则会再次去小树林里杀人。只有这样,凌燕才会相信他真的成了杀人凶手,他才能解开心中最大的困惑。
凌燕大惊,立刻赶到丁岩家,打开门,屋里当然没有丁岩的踪影。
凌燕连饭都没吃,一步都不敢离开丁岩家,趴在望远镜上,在小树林里寻觅。她虽然不相信丁岩以前杀过人,但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如果幻觉升级,很可能会让他做出些异常举止来。而且,凌燕知道,守在望远镜前,是她惟一能找到他的办法。
守候的过程凌燕心里充满矛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队长汇报这个情况。
到了夜里11点多,丁岩还没有出现,凌燕坐卧不安,既盼望能早点看到丁岩,又害怕真的看到他。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了异常情况,随即她的视线,也被小树林里那一男一女给吸引。
那男人肯定不是丁岩,他搂着身边的女人,正在做一些亲昵的举动,忽然,那女人不动了,还睡倒在了地上。男人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慢慢往外面去。
凌燕呼吸急促,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摸起电话来打给队里,她自己,也准备立刻下楼到小树林里去。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再趴在望远镜上看一眼,那个准备离开的男人,此刻居然跟另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看他那么眼熟?
凌燕怔一下,终于想到,那个男人其实就是丁岩。
凌燕赶到小树林里,两个男人已经停止了扭打,俱都跌坐在一边,起不来了。丁岩用刀片割破了那个男人的喉咙,而那男人也用刀在他的肚子上捅了几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女人静静倒在血泊里,已经死了。
凌燕抱起丁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丁岩微笑,虚弱地说:“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小树林杀人案的凶手,就是小区门口话吧的瘸子老板。第一次你们来问我情况,我就想到了是他,但还不敢肯定——要知道,我真的没看清凶手的模样,只是,凶手走路的样子跟我们不一样,他是个瘸子。”
“先不说这些,我送你去医院。”凌燕泪水越流越急,她已经看出来,丁岩不行了。
“这些日子,我知道自己没有杀人,那些都是我的幻觉,但我却想,在自己死前,一定要替你抓住凶手。我观察了好长时间,终于知道了瘸子杀人的规律,哪天他关门早,那么晚上一定会有行动。所以,今晚我才让你到我家……”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点抓住他,你就不用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凌燕哭道。
“反正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可不想自己死在家里或者医院里。我的死要特别点,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记住我。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我喜欢你,真的没有什么目的。”
丁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笑,但身子却开始轻微的颤栗,那是死亡前的痉挛。凌燕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早已经泣不成声。
警笛声传来,队里的同志赶到了。
几天之后,凌燕带着一束花去丁岩的墓前,离开时,她重重地擦干了泪水。黄昏时的暮霭已经弥漫在山林间,身后的墓地也慢慢消失在视线里。这时的凌燕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再也抹不去一个男人的影子——那是个多情而狡猾的男人,他喜欢上了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目的。如今,自己记住了他,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用他的死亡实现了他的目的,他的死亡,竟也是如此多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