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野惠美的遗体被放在鹿儿岛警署尸体安置室的桌子上。吉敷和留井走进去,他们背后是一扇窗户,两个人的影子淡淡的打在惠美身上,打在她驼色的长款大衣和灰色的连衣裙上。工作人员给惠美盖上了一层白布,只把脸露在外面。
吉敷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白色苍白、一直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的茂野惠美会醒过来,然后哧哧笑着说:“警官先生,您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呀。”
尸体就在眼前。吉敷终于真实的感受到——那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儿已经死了。
“这个孩子好像没有什么亲人啊。”留井的声音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放置尸体的屋子是没有暖气的。
吉敷点了点头。这个女孩儿没有父母,好像有亲戚曾经收养过她,但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尸体是不是要让她的亲戚认领回去呢。
“关于那件事,吉敷警官,您是怎么考虑的?”留井问道。
“那件事?……”吉敷重复着留井的话,他觉得从肩膀开始,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您刚才说过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是的,我说过。”
“如果是谋杀的话,到底是谁杀了茂野呢?”
吉敷没有说话,脑子里乱成一团。他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再也没有其他涉案人物了。
刚才吉敷认为这不是自杀,是因为他想到了拉面的事情。茂野惠美说要让他吃到好吃的拉面,既然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她又怎么会自杀呢。
但如果是谋杀的话,凶手又会是谁呢。
拉面、拉面、拉面——怎么回事,吉敷胸口有股奇怪的声音,他想要发泄却发不出声。
吉敷本打算要一直保持冷静,但现在他逐渐察觉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前进,自己所受的打击也一下一下的加深。
这都是因为那袋拉面。滑稽的是,自从吉敷看到那袋拉面后,拉面这个词就在他的脑子挥之不去。吉敷在想,这个瞎操心的孩子居然还真的买了拉面带在身上。
“拉面……”吉敷不由得说出声来。
“拉面?”留井反问道。
吉敷沉默了一秒钟,马上很难为情的说:“啊,不是,鹿儿岛的拉面是不是很好吃?”
留井觉得很奇怪,他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怎么了,突然间……”
“是啊,如果说鹿儿岛有什么好吃的,也就是拉面了吧。鹿儿岛号称‘拉面王国’,关键就是面的清汤。您喜欢吃拉面吗?”
“嗯。”吉敷回答道。
“这样的话,今晚我请您吃吧。”
虽然留井这么说,但吉敷根本没有心情晚上去吃拉面。
“说起来,那个女孩儿买了拉面是吧?方便面的拉面。”
“拉面?啊,是啊,刚才那孩子的包里有包拉面。不过那是包方便面啊,我还没听说过鹿儿岛有地方做方便面的拉面。那孩子包里的那种面不怎么常见。”
“上面写着‘天然食品中心总店’。鹿儿岛有卖天然食品的店吗?”
“这个嘛……可能有吧,我不太清楚。要调查一下吗?”
“啊,行吧。”吉敷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吉敷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一转头,发现留井不见了,可能是去调查天然食品中心了。
吉敷一个人站在那里,注视着茂野惠美的侧脸。他和这个女孩儿认识的时间还很短,只过了两次面、打过一次电话。但吉敷觉得和她非常熟悉,是因为她亲切可人,还是因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只穿着内衣呢?
这个女孩儿和吉敷还不熟,却热情的说要请他吃拉面。然而突然就这样死了。
这个女孩儿说吉敷长得像她死去的恋人。或许她觉得做拉面给吉敷吃就相当于做给自己的恋人吃了。吉敷这样想着,心里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但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抹去他心中的痛苦——他失去了一位宝贵的朋友。
“找到天然食品中心了。在鹿儿岛只有一家,地点在五色町。我们去看看?”
“不用了吧。”吉敷不起劲儿的回答道。鹿儿岛只有一家的话,她应该就是在那里买的了。这样一来就没有必要特地去那里打听了吧。
“茂野好像喝了很多酒。她摔下来的时候,旁边的人问到了酒味儿。现在还是大中午的……”留井说道。
吉敷一直站着,留井也站到他的旁边。
“和她家人联系了吗?”吉敷问道。
“没有,因为她有没有家人、家人在哪里,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刚才我们和‘城堡’的老板娘联系了一下。”
“怎么样?”
“老板娘说会到警局来,应该就快到了。”
“哦。”
“要见见她吗?”
“好吧。”吉敷想了想,回答道。
“那我们去办公室等她怎么样。她来了应该会联系我。”
“好。”
留井先挪动了步子,吉敷也跟着走了出去。两人并肩走过走廊,窗外还飘着一点火山灰。
突然,吉敷停下了脚步,脑子里闪过茂野惠美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大家都被他给害了。”
他……他,难道是——
吉敷倚在窗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地面。留井也靠了过来。
“留井警官。”
“怎么了?”
“茂野惠美说‘大家都被他害了’。”
“是啊。”
“‘他’是指谁呢?”
“嗯,是谁呢,可能是关西黑社会的头儿或其他什么人吧。”
“嗯,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假设‘它’不是人类,也说得通吧。也可以是某种东西。”
“东西?”
“嗯。”
“比如?”
“比如这火山灰。”
“火山灰?”
“对,大家都被火山灰给害了,这个说法也不奇怪。”
“啊,这样啊,火山灰啊。”
“大家都被火山灰给害了……”
“大家都被火山灰给害了,原来如此啊。”
吉敷坐在留井旁边等着,不一会儿,“城堡”的老板娘穿着和服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先是挂着亲切的微笑,随后又流露出悲痛的表情。这是吉敷第一次见到她。她看起来四十多岁。
“真是不敢相信。”老板娘说,“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惠美小姐有没有家人?”
“那孩子孤苦伶仃的,一直是我在照顾她。”
“哦。”
“但是她在大阪那边有曾经收留过她的亲戚,之前我问过惠美那亲戚的电话。刚才我给他们打了个电话,她叔叔说马上过来。”
“哦,她的亲戚叫什么?”
“姓小田。”
“您能告诉我她亲戚的地址和电话吗?”留井拿出记事本,照着老板娘说的记了下来。
“惠美那孩子平时就自由散漫的,这两天我还在想她到底去哪儿了,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那孩子。”
吉敷突然问道:“您等一下。昨天和前天茂野惠美小姐不是去店里了吗?”
“没有。”老板娘摇了摇头。
“没去?”
“是的。”
“昨晚和前天晚上都没去?”
“是的。”
吉敷愣住了。那前天晚上惠美离开他的房间后,到底去了哪里?
“她也没跟你联系吗?”
“没有。”
“您觉得她会去哪里呢?”
“这个……”
“您知不知道和她关系比较密切的男性?”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有谣言说她和梶山先生走得很近。”
“梶山先生?”
“对,他在天文馆路那边有很多往外出租的办公楼。”老板娘好像觉得不该说这么多。
“他是您店里的客人吗?”留井问道。
“是的,是我们很重要的客人。”
“您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这个,现在没带在身上……”
“没关系,这个我来查。”留井说到。
吉敷点了点头。这个男的,是不是就是迫使茂野惠美穿着内衣走在街上的罪魁祸首呢?
“那您能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吗,看看昨天和前天晚上他有没有见过茂野?”
“我明白了。”留井站起身来。
吉敷又转向老板娘:“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在下叫城野。”
“城野夫人,茂野惠美以前是不是和M帮会的冈本敏哉谈过恋爱?”
“啊,是吗?”
吉敷倒吸了一口气:“她是那种所谓的很花心的人吗?”
“啊,是个很开放的孩子。”
“但她对冈本好像是真心的。您见过冈本吗?”
“我吗,嗯,好像见过吧。”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不清楚,我和他不熟。”
“他来过店里吗?”
“应该来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我也不想和黑社会的人有什么瓜葛。”
“那您知道壶井合三这个人吗?”
“嗯,我知道这个名字,他是惠美的客人。”
“您和他也不熟吗?”
“壶井先生吗?不太熟。”
“惠美小姐好像和他挺熟的。”
“好像是吧……”
“他们为什么这么熟呢?”
“我不知道。我曾经对惠美说,不要和那个人走得太近。”
“哦,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人是个怪人。”
“怪人?怎么怪了?”
“有一次在店里,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然后用打火机把钱烧了。”
“啊。”吉敷记起了这件事。但吉敷记得那不是在“城堡”,而是在一家小酒吧。难道说壶井到处做这种浮夸虚荣的事情?
“他做过这种傻事?”
“是啊,而且还做过两次。”
“两次?”
“对啊。我们都以为他是有钱人,但其实他根本不是。所以我告诉惠美,不要再和那种人来往了。”
“哦,那惠美小姐怎么说?”
“她说‘我知道了’。”
“但他们还是保持来往吧?”
“好像是的。”
“城野夫人,请您仔细听我说。惠美小姐和壶井合三有来往,而且还给他钱花。我们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这是死去的冈本交待的。就是说,冈本好像对壶井有种亏欠的感觉。您怎么想?”
“壶井先生和冈本先生?”
“是的,他们好像很熟。”
“这个我不清楚。”
“您没听茂野小姐说过吗?”
“没有。”
“啊,这样啊。”
“对不起,没能帮上什么忙。”
“哪有哪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时留井回来了。
“怎么样?”吉敷问道。
“联系到梶山了,但他说这几天都没见过茂野。”
“嗯。”
有可能是从惠美穿着内衣回家那天开始,梶山就再没见过她了。
留井回到座位上,问道:“接下来呢?”
吉敷思考着。他一时无法决断。
“总之我们需要知道冈本和壶井的关系。这次一连串的事件都是由他们两人的交往而起的。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有什么关系、冈本又欠壶井什么呢。城野夫人,您认不认识知道这方面事情的人?”
“啊,很抱歉,我……”“城堡”的老板娘又摇了摇头。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