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开头就这样有些唐突,但现在我正趴在顶楼。
我人在三楼高的顶楼,而且这个屋顶倾斜的角度比我想象中的还陡,脚下还是如同波浪起伏般的瓦片,不安定到了极点。我的腰上只绑了一条名符其实的救生绳。救生绳前端紧紧地以蝴蝶结固定在屋顶的粗梁上——“还是打死结比较好吧?”
现在才担心也于事无补。这下真的骑虎难下了,不,是骑屋顶难下了。我下定决心,像个回程的登山者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爬下瓦片斜面。从屋顶阁楼的小窗户,用认真眼神看着我的,是同班的班长高林奈绪子,绰号叫小奈绪。她将双手圈成话筒的形状,拼命地替我加油——“加油,凉!还好吧!你一定办得到!我就在你身边!”
“……”到底谁在我身边?叫我做这么危险的工作,自己却一个人在那边加油。我压抑内心的不满,笑脸朝上地回答:“谢谢,小奈绪。可不可以请你安静一点,太吵的话,我、精、神、无、法、集、中!”
“喔,喔喔,是喔。”小奈绪似乎听出我话中不稳定的声音,一边搔着头一边用右手微微做出拜拜的动作,“对不起啦,凉,让你做这种事。”
说这些有的没的,打从一开始她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做这种事。
“——算了,这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我喃喃自语的同时,总算平安到达目的地,来到屋顶最边缘的部分,如果从房子下面往上看刚好是屋檐的地方。顶楼整齐排列的瓦片之中,只有一个地方像缺了牙似的少了一块。四周可见之处,其余瓦片皆无异样。我试着将手搭在缺瓦片处的两侧瓦片上,每一片都牢牢地固定住,感觉上没那么容易脱离。
从这些状况来判断,很难想象只有这一枚瓦片因为自然老化被风吹落屋顶。那么,果然有人想要谋害门仓新之助先生,故意将瓦片丢下,丢、丢——下!
“哇啊——!”
一瞬间,我眼前的光景像是快转的影片一般,我的视界以猛烈的速度由下往上移动。当然并非我身旁的世界在上下移动,而是我自己的身体因为重力落下。接着,腰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我的身体吊在牛空中,停止掉落。回过神来,我已经变成用一条绳索吊在他人屋檐上的悲哀女高中生。现在我眼前的东西应该是二楼窗户。
这时窗户被打开,里面出现一个瘦弱老伯伯。他的左腕似乎受伤,手腕绑着绷带并用三角巾吊着。老伯伯看着吊在屋顶下的我说:“小妹妹,你在这种地方高空弹跳啊?”
原来穿着制服的女生用绳索吊着摇摇晃晃的姿态,在他眼中像是高空弹跳啊。算了,这不重要。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应该也算一种缘分。我唐突地用手指着眼前的老伯伯,发出重大警告:
“老伯伯,请小心。你的生命正面临危险!”
“喔。”老伯伯直盯着我看,“在我眼中,你的生命看起来似乎更危险——对了,你到底是谁?”
我保持紧抓着绳子的姿势,一边转圈圈一边自我介绍:
“我是鲤之洼学园的雾之峰凉,并非什么奇怪的人物,如你所见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
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普通。
好吧,在小奈绪把吊在空中的我拉上去这段时间,我先简单说明目前的状况。
首先,“鲤之洼学园”是位于国分寺边陲、只要有活力谁都能进去念的私立高中。而我,雾之峰凉是隶属于“侦探社”右投本格派的女生。再来是“侦探社”,这很难说明。不过,就像“棒球社”是打棒球的团体,“热音社”是玩热门音乐的团体,如此类推,那么大家应该多少了解“侦探社”是做什么的了。至少不是在别人家屋顶玩高空弹跳的团体。那为什么我会做这些事呢?起因是因为今天午休的时候小奈绪不经意透漏的一句话:
“我寄宿的那一家的老伯伯,之前差点被杀了。”
对我这素人侦探爱凑热闹的本性来说,这句话的刺激实在太强了。就像私立侦探请委托人喝香味浓烈的咖啡一样,我买了一瓶纸盒装的咖啡牛奶请她喝。我们坐在贩卖部的旁边,小奈绪一边啜着吸管,一边详细说出事情经过。
事件发生在一个礼拜前的黄昏,这是发生在一个老伯伯结束带狗散步这个例行公事返家时——也就是门仓新之助先生(七十五岁),把爱犬可可洛带进狗屋时候的事。屋顶的瓦片忽然掉落在新之助先生的头上。幸亏及早发现危险的可可洛“汪”地叫了一声,新之助先生立即停下脚步,瓦片刚好在他眼前数十公分掉落,在他脚边摔碎。可是新之助先生却因为受到惊吓,脚步不稳跌倒,左腕撞击地面骨折,仍遭遇惨痛的经验。
“嗯,不过,如果瓦片打到头一定会当场死掉,只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对啊,新之助先生以为是单纯的意外,所以没有报警。可是怎么看这件事都不是意外,很明显是杀人事件。一定是门仓家的人做的。”她啾了一声,啜一口纸盒装的咖啡牛奶,然后忽然抬起头来补充:“喔,我话先说在前头,不是我做的喔。我是门仓家的远亲,只是寄宿在他们家而已。”
她说完后,把纸盒装的咖啡牛奶喝完,“总之,凶手一定是门仓家内部的人。”她再度发言后,笑笑地看着我,“对了,凉,你很喜欢这种事情对吧,放学后要不要来我家?我给你介绍事件现场。”
“可以吗!?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事件现场!”
“要不要调查屋顶?”
“要要,屋顶也要调查!”
所以,放学后依照约定我到了门仓家,那里是三层楼的豪邸。然后,已经为我准备好救生绳的小奈绪满面笑容地等着我。就是这么回事。
经过一番努力后,救援活动结束。总算是安全被拉上来的我,在小奈绪的房间里报告结果。她满意地露出笑容并点点头。
“果然没错,凶手事先拆下一块瓦片,然后在三楼的某个房间等着新之助先生带狗散步回来,算好时机,往他头上丢,事情大概是这样吧。”
“小奈绪,你说过‘凶手是门仓家的人’,这个家的人为什么会想杀害老伯伯?老伯伯看起来人很好。”
“没错,新之助先生不是坏人,可是,他是有钱人。”
小奈绪简单地说明门仓家目前的状况。
门仓家经营不动产生意,公司名称叫‘门仓建设’,他们拥有国分寺周边大多数的大楼或土地,资产雄厚。新之助先生的太太已经去世。同居在这间宅院的家属,有经营公司的儿子夫妇俩,门仓俊之和典子,以及已经成年的孙子照也。小奈绪以寄宿的身分住进门仓家的理由,据说纯粹是因为“离鲤之洼学园很近、很方便”。可是听她说,和他们住了一阵子后,她开始发现门仓家内部暗潮汹涌的紧张气氛。
“即使公司的经营已经转移给儿子夫妇,门仓家的财产依旧在新之助先生名下。儿子夫妇对此不满。应该说,儿子俊之觉得家里的财产不管是在父亲名下,或自己名下都没差,可是媳妇典子可不能接受。俊之在典子面前总是抬不起头。俊之老是被典子从后鞭策,只好试着再三与新之助先生交涉,但新之助总是含糊带过。典子对此愈来愈不满,而俊之不管身为丈夫或社长,面子都挂不住。”
“所以说,只要老伯伯一死,这个家才能名符其实地属于这对夫妇啰。”
“对,不仅财产到手,夫妻也相处圆满。关于他们的独子照也,这个人是个活生生的第三代阿舍,成天游手好闲。只要新之助先生死掉,他的双亲就会得到遗产,以他目前贪财的程度看来,去杀害新之助先生也不稀奇。”
小奈绪打算趁这个机会尽快和这些讨厌的同居人脱离关系。仿佛就像《只身孤影的痛快时代剧》。但这不是重点,令我在意的是下面的事。
“假如这个家里面真有人想杀了老伯伯,那个人可能会再伺机行动。这次他会用更确实的手段。”
“我也是担心这个,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可能会成功。该怎么办才好?”
“找警察商量?”
“不行啦,新之助先生不太想报警。”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先说服老伯伯。”我站起身。“刚才我已经努力警告过老伯伯,但在那种状况下告知,效果似乎不太好,我想跟他坐下来好好再说一次。”
于是,我和小奈绪两人一起来到新之助先生的房间。途中,在二楼走廊忽然撞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穿着围裙的女性。她拿着圆盘,姿态像是擦身而过般轻轻点了点头,从我们面前通过。当我正疑惑地看着那位女性离去的背影,小奈绪对我说明:
“喔,那个人是住在这里的帮佣,叫松本弘江。这个家的家事全都交给她。”
“所以说,在这个家起居的总共六个人。门仓家四人,帮佣一人,寄宿者一人。”
“对,六个人,还有一只狗。”
说着说着,我们来到一扇门前。是新之助先生的房间。自从新之助先生手腕骨折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天例行的散步也尽量避免,大多时候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读书,安静地度过。小奈绪轻敲厚重的木门,“老伯伯,你在吗?”口气像是在呼叫朋友一般。
可是,下一刻隔着门传来的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奇怪的呻吟声。仿佛野兽咆哮般的痛苦叫声。听到这非比寻常的声响,我背脊发凉。
“老伯伯!”察觉事有变异的小奈绪立刻将手搭在门把上,幸好,没上锁,门顺利地打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新之助先生横躺在靠墙的桌子旁边那张附滚轮的椅子脚下。他躺在地毯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我们赶紧跑到他身边,从两侧抱起他的身体。这一晃,一本抓在他右手的文库本哗啦啦地掉到地上。包着桃色书衣的白色文库本,从标题来看应该是推理小说。小奈绪顾不及书本,用力摇晃新之助先生的身体。
“发生什么事了,老伯伯,振作一点!”
我也拼了命在一旁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得了了!”
“发生什么事!”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刚才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帮佣松本弘江。她看到我们手臂上痛苦不堪的新之助先生,说了声“哎呀!”呆立在原地。“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新之助先生像是回答帮佣的问题似的,嘴唇微微蠕动。小奈绪看到这副景象,立刻紧张地说:
“啊,他好像要说什么——嗯,什么!?”
我和小内绪从两侧一同将耳朵凑近新之助先生的脸。新之助先生朝着我们耳边结结巴巴地低语:
“咖、咖啡,有毒……”
“什么——咖啡有毒!”我惊吓地站起身,立即观察桌上的状况。桌上有一只杯子,是只稍微瘦长、设计简洁的马克杯。杯子的表面覆盖一层鲜奶油,鲜奶油表面漂浮着茶色斑点。马克杯旁有个小碟子,上面摆有银色汤匙和一根棒状的茶色物品。是肉桂棒。
“凉,不要碰!”小奈绪大叫。“那一定是有毒的咖啡,凶手果然展开第二次行凶。”
“嗯,第一次用瓦片乔装事故,这次用有毒的咖啡。”
“怎、怎么会!”松本弘江抱着圆盘,激动地摇头。“这杯咖啡是我刚才泡的,里面怎么会有毒,怎么会……”
“可是,眼下老伯伯就是这样——嗯!”我突然噤口。新之助先生的嘴唇看来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或许是他想挤出最后一点力量留下凶手的名字也说不定。我再次跪在地板上,将耳朵靠近他嘴边。
“啊?什么?老伯伯。我听不见——什么,‘快’!?”
“快——”
“‘快’——我知道了‘刽子手’是吧!是谁,凶手!告诉我凶手的名字!”
“快——快——”新之助先生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快——叫救护车来再说!”
喔,对耶,这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