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国际刑警有关吗?”我不懂杰伊·塔利为何在这里。两周前他还在法国执行任务。
“你应该知道,”也许是我的想象,他似乎语带讥讽,“前不久你还要求国际刑警协助调查那起无名尸案件,遇害者被发现死在公路旁那家汽车旅馆里的?关于他的身份已经查出了眉目。因此没错,这案子的确和国际刑警有关,所以我们才会来。”
“我倒是没听说国际刑警方面已经有了回应。”马里诺很不客气,“你的意思是,那名汽车旅馆死者可能是国际逃犯?”
“没错,”杰伊回答,“罗索·马托斯,二十八岁,南美哥伦比亚人,生前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洛杉矶。掉号老猫,因为他在任何地方出没杀人都悄无声息,这正是他的专长。他是一名杀手,替人解决心腹之患,出了名地喜欢昂贵衣服、车子——和年轻男人。我想我应该说生前喜欢。”杰伊停了会儿,没人搭腔,都只是望着他。“我们无从得知的是,他为何会来弗吉尼亚州。”杰伊补充说。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马里诺问吉莉森·麦金太尔。
“四个月前有个家伙在距离这里几英里的第五号公路上超速开车,被一名詹姆斯城警察拦住。”她瞄了下斯坦菲尔德,“开罚单的时候警察发现他是个在逃重刑犯,又注意到车后座有条毯子,底下露出一截枪管,是一把MAK-90,序号已经磨掉。我们在罗克维尔的实验室成功还原了这组编号,并且追踪出一艘货轮。各位知道,MAK-90是一款仿AK47冲锋枪而制造的大众枪型,黑市行情是每支一千到两千美元。这些假正当货物之名、定期走私到里士满、诺福克等内陆港口的MAK冲锋枪深受帮派分子的喜爱。走私枪支连同海洛因装在板条箱里,外面标的是‘电子器材’、‘东方地毯’等五花八门的名称。”
麦金太尔继续有条不紊地叙述着走私集团利用本地港口以及詹姆斯城一家运输公司进行的走私活动,语气中偶露紧张。巴博萨正是在这家运输公司以卡车司机身份执行秘密任务,她则乔装成他的女友。他设法让她担任办公室职员,因为这家公司做假账掩盖违法图利之事,包括从弗吉尼亚州走私香烟到纽约等东北部城市。至于枪械,部分通过当地一个枪贩子转卖,大部分借枪械展览会进行幕后交易,而我们也知道弗吉尼亚州多的是枪械展览会,麦金太尔说。
“这家运输公司叫什么名字?”马里诺问。
“奥佛兰。”
马里诺对我使了个眼色。他用手指耙了下稀疏的头发。“天哪,”他对大家说,“贝芙·基芬的丈夫也是这家公司的司机,天哪。”
“他指的是詹姆斯堡汽车旅馆的老板娘。”斯坦菲尔德向众人解释。
“奥佛兰规模很大,不见得每个人都涉入不法活动,”普鲁特保持客观地说,“所以事情才会这么棘手。公司本身和大部分员工都是守法的。我们很可能花一整天查他们的卡车却没有任何收获,但是某天突然发现他们的一个集装箱里面纸制品、电视机等全被掉包成了冲锋枪和毒品。”
“麦切露了马脚?”马里诺问普鲁特,“于是那帮浑蛋就把他除掉了?”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连马托斯也死了?”说话的是杰伊,“还比他早一步死,对吧?”他看着我说,“他陈尸的地方未免有些奇怪,公路边的汽车旅馆。第二天麦切的尸体也在里士满被发现。况且马托斯是个重量级杀手,我想不通他怎么会对这地方感兴趣。就算要暗杀麦切,也用不着派马托斯来。他的猎物大多是大型犯罪集团的头头,他们有私人武装保镖重重保护,非常难以接近。”
“马托斯是替谁干的?”马里诺问,“这点清楚吗?”
“谁付钱谁就是老板。”普鲁特回答。
“他行踪不定,”杰伊说,“南美洲、欧洲,以及美国。他一向独来独往,不跟任何犯罪势力或集团有牵扯。谁想把仇敌干掉,就去找马托斯。”
“那么一定是有人雇用他来这里。”我下结论说。
“我们只能这么假设,”杰伊说,“我相信他绝不会是来参观詹姆斯城或威廉斯堡的圣诞节庆的。”
“我们还知道麦切·巴博萨不是他杀的。”马里诺补充说,“麦切出门慢跑的时候,马托斯已经躺在医生的验尸台上了。”
众人纷纷点头。斯坦菲尔德低头抠着指甲,不停抹着额头的汗水往裤腿上擦,显得有些忸怩不安。马里诺要求吉莉森·麦金太尔继续说明事发经过。
“麦切喜欢在中午慢跑,午餐之前。”她说,“接近中午时他出门,就再也没回来,就是昨天的事。下午两点左右我开车去找他,还是不见他的踪迹,于是我打电话报警,当然还联系了烟酒枪械管制局和调查局的同事。各个调查站的探员都赶来找人,但一无所获。据我们了解,有人在法律学院见过他。”
“威廉玛莉学院?”我问,边做笔记。
“没错,正是威廉玛莉学院。麦切慢跑的路线相当固定,从这里沿着第五号公路跑,经过弗朗西斯街到达南亨利街,然后原路返回。大约要花一个小时。”
“你还记得他出门时的装束、身上带了什么吗?”我问她。
“红色慢跑套装和马甲,他经常会加一件马甲。嗯,灰色的,乐斯菲斯牌。还有一个腰包。他无论到哪里都带着腰包。”
“里面有枪吗?”马里诺问。
她点点头,猛咽口水,冷静地说:“里面装着钱、手枪、手机、住宅钥匙。”
“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并没穿马甲,”马里诺告诉她说,“也没有腰包。描述一下那把钥匙。”
“是一串,”她纠正道,“房子的和车子的钥匙,串在不锈钢钥匙圈上。”
“房子的钥匙长什么样?”我问,感觉杰伊在瞄我。
“只是把铜钥匙,很普通。”
“他的慢跑短裤口袋里有一把不锈钢钥匙,”我说,“上面用记号笔写着数字‘233’。”
麦金太尔探员皱着眉头,显然是不知情。“这就奇怪了,我不知道有这么一把钥匙。”她说。
“所以他必定是被带去了某个地方,”马里诺说,“遭捆绑、堵嘴、凌虐后用车载到里士满,丢在我们可爱的莫斯比宅院里。”
“就是那个毒品买卖猖獗的地区?”普鲁特问他。
“对。这个住宅区的经济活动相当活络,枪械、毒品样样有。”马里诺尽情发挥他的专长,“但莫斯比宅院这种地方有个特色,就是人人自扫门前雪。就算当着五十个人的面丢弃尸体也无所谓。大家都会暂时性失明,选择性健忘。”
“这么说来,凶手应该对里士满很熟。”斯坦菲尔德终于开口。
麦金太尔惊愕地睁大眼睛。“我不知道有凌虐这回事。”她对我说。她的职业自制力已如一株摇摇欲坠的树。
我描述了巴博萨身上的灼伤,以及马托斯的伤痕,告诉他们我发现的捆绑痕迹和嘴角的擦伤。马里诺又提起汽车旅馆房间天花板上的吊环螺栓。众人心里大致有了谱,都能想象到他们两人的遭遇了。我们大致怀疑这两件案子是由同一个人或一批人所犯,但这对案情的厘清毫无帮助。我们不知道巴博萨究竟被带去了何处。不过我有个想法。
“你回去和范德碰头后,”我对马里诺说,“最好检查一下其他房间,看看天花板上是否也有吊环螺栓。”
“好,我会顺便瞧瞧。”他瞥了眼手表。
“今天吗?”杰伊问他。
“对。”
“你有没有检验出麦切和另外那家伙一样,注射了毒品?”
“我没发现针孔,”我回答,“不过得等毒品报告出来后才能确定。”
“天哪。”麦金太尔喃喃念着。
“他们两个都尿湿了裤子?”斯坦菲尔德问,“人死的时候都会这样吗?膀胱失禁,尿湿裤子?换句话说,这只是自然现象?”
“尿失禁并不罕见。不过第一名死者,马托斯的衣服是脱下的。他赤裸着身体,看样子似乎是尿湿裤子后才脱掉衣服的。”
“这么说是在他被烧死以前。”斯坦菲尔德说。
“我推测应该是这样。他被烧死时没穿衣服。”我回答,“两名受害者很可能是因恐慌而膀胱失禁,这在人极度害怕时常发生。”
“老天。”麦金太尔轻叹道。
“如果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某个恶棍在天花板上钉了吊环螺栓,把热气枪插上电,你们也会吓得尿失禁。”马里诺生动地描述着,“不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老天!”麦金太尔惊呼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事?”她眼里怒焰熊熊。
一片哑然。
“有谁会对麦切做出这种事?再说他绝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绝不会随便理会陌生人的搭讪,更别说上他们的车了。”
斯坦菲尔德说:“这让我想起越南,战俘受尽各种折磨,被迫开口说话。”
逼人说话当然可以是凌虐的目的之一,我回应了斯坦菲尔德的意见。“不过凌虐也是一种权力的表现,有些人虐待别人只是为让自己高兴。”
“你认为这两件案子也是如此?”普鲁特说。
“这我无从得知。”我转而问麦金太尔。“我上楼的时候看见一根钓竿。”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噢,是啊,麦切很喜欢钓鱼。”
“在这附近钓吗?”
“在大学区公园附近的那条小河。”
我望了眼马里诺。这条小河就位于詹姆斯堡汽车旅馆那片露营绿地的边缘。
“麦切可曾向你提过小河附近有家汽车旅馆?”马里诺问她。
“我只知道他喜欢去那里钓鱼。”
“他认识那位旅馆老板娘吗?贝芙·基芬,还有她的丈夫?既然他也在奥佛兰运输公司上班,你们应该认识他吧?”马里诺问麦金太尔。
“我只知道麦切时常和她的孩子聊天,她有两个儿子,有时候他们会过去和麦切一起钓鱼。他说他觉得孩子很可怜,父亲老是不在家。可是我不知道运输公司里有姓基芬的员工,名册我倒是有。”
“你可以查一下吗?”杰伊说。
“也许她没冠丈夫的姓。”
“有可能。”
她点了点头。
“你记不记得麦切最后一次去那里钓鱼是什么时候?”马里诺又问。
“就在开始下雪之前,”她回答,“那之前天气一直很晴朗。”
“我在楼梯间的平台上看见一些零钱、几瓶啤酒,以及雪茄,”我说,“就在钓竿旁边。”
“你确定他自从下雪以后就没去钓过鱼了?”马里诺很有默契地问。
她的眼神分明诉说着她并不确定。我疑惑她对自己的假冒男友究竟有多了解。
“你和麦切可曾见过那家旅馆从事什么不法勾当?”马里诺又问。
麦金太尔猛摇头。“他从来没提过。完全没有。他和那个地方唯一的关联就只是去钓鱼,还有偶尔和那两个孩子在一起——如果他们也在那里的话。”
“只是在他们也凑巧出现的时候吗?”马里诺步步紧逼,“你有没有想过,麦切可能会晃到他们家去串门?”
她犹豫起来。
“麦切很大方吗?”
“噢,当然,”她说,“大方得不得了。他的确有可能到他们家去,我也不知道。他真的很喜欢孩子,喜欢那两个孩子。”她一脸苦恼,情绪逐渐发酵。
“他在这里都是怎么介绍自己的?说他是个卡车司机?怎么介绍你呢?你应该是个职业妇女,对吧?你们两个并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只是伪装的,对吗?”马里诺想到了什么。只见他身体前倾,两条胳膊搭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吉莉森·麦金太尔。这种姿态表明他准备连珠炮般发问,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脑袋一片混乱,哑口无言。这时候她正是如此。
“拜托!我可不是嫌疑人!”她冲着他大吼。“至于我们的关系,我不懂你究竟有什么用意。那是工作,没错,可当你跟某人同居并且假装成情侣掩人耳目的时候,总难免会逐渐变得亲密。”
“可是你们并非如此,”马里诺说,“至少他没入戏。你们只是在执行任务,对吧?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对某个有两个儿子的寂寞女人示爱,那也是他的权利。”马里诺往椅背一靠。客厅里安静得都快嗡嗡响了。“问题是麦切不该那么做,太危险了,就他的处境而言真是妈的太蠢了。他是那种禁不起诱惑的人吗?”
她没回答,眼泪簌簌落下。
“知道吗,各位,”马里诺环顾众人,“看来麦切确实卷进和情报工作毫不相干的事情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钓鱼钓出问题来了。”
“周三下午三点麦切在哪里,你有印象吗?就是马托斯在汽车旅馆登记入住的时候?”斯坦菲尔德试图将零碎的情节拼凑起来,“这里,还是别的地方?”
“不,他不在这里,”她拿纸巾擦拭泪水,哽咽着,“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马里诺嫌恶地吁了口气。不需要他解释,我们也知道担任卧底工作的伙伴之间应该互通声息。倘若巴博萨探员没有这么做,就表示他极可能正热衷某项和任务无关的活动。
“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吉莉森,”马里诺改用温和的语调继续说,“不过麦切生前先遭人凌虐然后被杀害,懂吗?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是吓得半死。不知道他遭遇了些什么,总之是非常可怕的事,让他吓得心脏病发作,还尿湿了裤子。他被带往某个地方,捆绑起来,塞住嘴巴,又有一把来路不明的钥匙放进他的口袋里。栽赃吗?用意何在?又是为什么?他是否惹了什么麻烦,吉莉森?他到露营地旁的小河去不只是为了钓鱼吧?”
泪水滑落麦金太尔的脸颊,她用力拿纸巾擦去,大声擤着鼻子。“他喜欢酒和女人,”她只这么说了句,“满意了吧?”
“他晚上出过门吗,在酒吧晃荡之类的?”普鲁特问她。
她点点头。“他的卧底身份就是那样的。你看过……”她转向我说,“你看过他。他染头发,戴耳环,等等。他扮演的角色是那种该怎么说,玩世不恭的男人,实际上他也真的喜欢那些女人。他从来没假装过——嗯,对我忠实,对他名义上的女友忠实。那是他的掩护身份所需,同时也是他的本性。没错,我是很担心,这样行了吧?但麦切就是这样。他是个优秀的探员,我认为他没做什么不正当的事——淌若你指的是对这个抱有疑虑的话,但他并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如果他在露营地发现什么异状,或许会先观察一阵。可能会吧。”
“不告诉你?”马里诺说。
她又点头。“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又不是整天待在这里等他。我在奥佛兰公司上班,不管怎样做的是兼差,因此我们没办法时刻掌握对方的动静。”
“这么说好了,”马里诺坚定地说,“麦切必定是撞见了什么。我怀疑马托斯到那家旅馆的时候麦切很可能也在那里。不管马托斯去那里目的何在,总之麦切在那一带晃荡时不巧被他看见。也许事情就这么简单。有人以为他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之后就是他被人架走,惨遭不幸。”
没人提出异议。马里诺的说法是目前看来唯一合乎逻辑的。
“又回到了原点,马托斯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普鲁特说。
我看着斯坦菲尔德。他心不在焉地哭丧着脸,显得极度不安又恍惚;视线偶尔瞄我一下又赶紧移开,不时舔舔嘴唇,连连清喉咙。
“斯坦菲尔德警探,”我感觉有必要当着众人的面告诉他,“请你别再把这些事透漏给你的姐夫了。”他眼里怒火一闪。我羞辱了他,但我不在乎。“拜托了。”我说。
“你想听真话吗?”他气愤地回嘴,“我根本不想跟这些事有任何瓜葛。”他缓缓起身环顾着屋内,眼睛眨巴着,目光呆滞。“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想参与——我的意思是不想有任何牵扯。既然你们调查局已经参与、掌握了案情,干脆就让你们接手吧。我不干了。”他点着头说,“你们听好,我不干了。”
这时出人意料地,斯坦菲尔德警探突然倒下。倒得如此之重,震动了整个房间。我跳起来,感谢老天,他还在呼吸。脉搏跳得很急,不过并没有停止心跳或危及生命的迹象,只是昏厥过去。我检查他的头部,确认他是否撞伤了,所幸没事,问题不大。马里诺协助我将他搀扶到沙发旁,让他躺下,并在颈部底下垫了几个枕头。看样子,他只是羞愧罢了,羞愧之至。
“斯坦菲尔德警探,你有糖尿病吗?”我问,“或者心脏方面的毛病?”
“如果能给我一杯可乐之类的,我应该会好一点。”他虚弱地说。
我站起来走进厨房。“看看能找到什么。”我说,好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我从冰箱里拿出橙汁,又在橱柜里找到花生酱,舀了一大匙。找餐巾纸时我注意到烤箱旁边有一瓶处方药,标签上是麦切·巴博萨的名字。是抗抑郁药百忧解。我回到客厅,向麦金太尔问起这件事。她说巴博萨是在几个月前开始服用百忧解的,因为他为焦虑消沉所苦。她又补充说,他把这归因于这项卧底任务带来的压力。
“有意思。”马里诺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一会儿你要回汽车旅馆?”杰伊问他。
“是啊,范德也会去,看能不能发现指纹什么的。”
“指纹?”斯坦菲尔德在沙发上病恹恹地说。
“真是够了,斯坦菲尔德,”马里诺不耐烦地大叫,“你念警察学校的时候老师没教吗?还是你那该死的姐夫让你提早毕业了?”
“告诉你好了,我这位姐夫是该死。”他说得可怜兮兮又率直,惹得大伙大笑起来。斯坦菲尔德精神好了点,靠着枕头坐起。“而且你说得没错。”他看着我,“我不该向他透露案子的相关信息,以后也不会再这么做,否则就跟政治扯上关系了。把詹姆斯城扯进来的人可不是我,这你也知道。”
普鲁特眉头一皱。“关詹姆斯城什么事?”
“就是考古遗址的事,还有州政府正在筹划的大型庆祝活动。其实认真追究起来,丁威迪的印第安血统并不比我的纯正。说什么他是波瓦坦酋长的子孙,见鬼了!”斯坦菲尔德眼神中满盈的憎恶近乎冷酷,似乎恨他的姐夫。
“麦切有印第安血统,”麦金太尔阴郁地说,“他是半个美洲原住民。”
“真要命,如今只能希望这一点千万别被媒体发现了。”马里诺冲着斯坦菲尔德说,对他会守口如瓶的说法丝毫不买账。“先是同性恋,现在又来个印第安人。伤脑筋,真伤脑筋。”马里诺摇着头说,“我们得防止这事被政治化或者惊动媒体,我是说真的。”他逼视着斯坦菲尔德,又转向杰伊,“你们猜怎么回事?因为这些事我们连提都不能提——关于这次的秘密行动,关于麦切的卧底身份。再者,尚多内和这怪案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万一这案子被媒体炒作成族群仇杀事件,我们在无法吐露实情的情况下还辩驳得了吗?”
“我不同意,”杰伊对他说,“我认为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些命案是怎么发生的,同时我也觉得不能就这么认定马托斯、巴博萨两人和枪械走私无关。毫无疑问,这些凶案和枪械走私难脱关系。”
没人表示反对。这两件案子里的作案模式太相似,让人很难不作联想,并怀疑出自同一个人或一伙人之手。
“另外,我也认为暂时不能排除族群仇杀的可能性,”杰伊又说,“一个是男同性恋者,一个是美洲原住民。”他肩膀一耸,“凌虐毕竟是充满仇恨的行为。他们的生殖器上发现伤痕了吗?”他转头问我。
“没有。”我没回避他的注视。想想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我看着他饱满的嘴唇、优雅的手指,回想被它们触摸的感觉,顿生怪异感。我们在巴黎街头散步时,常有路人频频回头看他。
“嗯,”他说,“很有意思,或许是条重要线索。当然我不是法医精神病专家,但我知道,族群仇杀案的犯案者的确很少侵害受害者的生殖器。”
马里诺给了他不可思议的一眼,惊愕地张着嘴,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因为作案的大都是些畏惧同性恋行为的乡巴佬,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碰触男人的生殖器。”杰伊又说。
“真要讨论这些的话,”马里诺酸溜溜地说,“那么就不能不提尚多内了。他也从来不碰受害者的生殖器,甚至连她们的裤子都不脱,就只把脸和胸部殴打啃咬得伤痕累累。对受害者的下半身他只做一件事,就是脱掉鞋袜咬脚掌。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家伙害怕女人的生殖器,因为他自己的生殖器和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畸形。”马里诺环顾着周围的面孔,“把那浑蛋关起来有个好处,我们可以瞧瞧他究竟是什么德性,对吧?你们猜怎么着,他没有那话儿。或者该说,他那东西不能称之为那话儿。”
斯坦菲尔德在沙发上坐起,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跟你一起回汽车旅馆。”杰伊对马里诺说。
马里诺站起来,望着窗外说道:“范德这家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打手机联系范德。几分钟后一行人来到停车场和他会面,杰伊走在我身边。我感觉他想和我说话,想寻求和解。这时候的他很像个典型的女人,试图解决问题,去结束或重启我们的关系,去继续玩追逐游戏。至于我,什么都不想要。
“凯,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到了停车场,他说。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扣着外套纽扣。我注意到马里诺往我们这里瞄了一下。他正把卡车后车厢里那几个塑料袋和婴儿车拿出来,放进范德的车里。
“我知道这么说很唐突,不过能不能别这么别扭?别的不说,我们至少还得一起工作。”杰伊说。
“你跟博格提我们的事时就该想到结果了,杰伊。”我说。
“那不是冲着你来的。”他灼灼地注视着我。
“对。”
“她向我提了些问题,那很正常,她只是在做她的本职工作罢了。”
我不相信他。我和杰伊·塔利之间的根本问题便是,我不信任他。真希望我从没信任过他。“这就奇怪了,”我说,“因为早在黛安·布雷遇害以前就有一些人在打听关于我的事情。事实上,正好是我在法国和你待一起时开始的。”
他脸色一沉,强抑着怒火。“你太偏激了,凯。”他说。
“没错,”我回答,“你说得一点没错,杰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