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中间那个高个子——”
四组的田久保巡查部长告诉鲛岛。田久保跟鲛岛年纪相仿。鲛岛需要能认出角的人协助调查,田久保只得一脸凝重地跟去。鲛岛开着宝马,停在百人町的公寓门口。
角在四个年轻小弟的包围下走出公寓。他比周围人高出一截,身着朴素的软西装,双手插在兜里,但和周围人比起来,的确不像个黑道中人。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鲛岛说道。
田久保一脸惊讶:“啊?”
“接下来我一个人查就行了。”
碍事、不服从命令……鲛岛在警界恶评如潮,田久保摆明了不想与他合作。要不是当时有其他署员看着,他早就拒绝了。<strike>http://wwrike>
“要查他的住处?”
“不,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只要他没搬家……”
“早稻田鹤卷的公寓,他老婆也住那儿。”
“那就是了。”鲛岛点点头。
三年前,角曾因恐吓未遂被捕,当时留下的地址一直没变过。
田久保仿佛松了口气,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辛苦了。”
“没事,如果有我能帮上的请尽管开口。”
话虽如此,恐怕他再也不想与鲛岛扯上关系了。除了桃井与薮外,署里没人给鲛岛好脸色。倒是有外勤巡查暗中尊敬鲛岛,但他们绝不会把这种态度表现出来,否则只会被其他署员孤立。
下车后,田久保迅速环视四周,快步朝角的反方向走去。
鲛岛看了眼车上的时钟——晚上9点40分。是要去喝酒吗?
角被年轻的小弟们团团围住。能带着小弟饮酒作乐,说明他在组里的地位非常稳固,否则高层定会责怪挖苦,说不定还会派人“教训”他。
角的小弟中没有鲛岛见过的面孔,显而易见,四个都是“黑帮混混”。鲛岛不认识他们,并不代表他们不认识鲛岛,说不定鲛岛走在马路上时,就被他们记住了。
绝不可轻易下车靠近。
角一行人走进西武新宿站附近的烤肉店,出来时将近23点,之后又先后去了两家俱乐部。鲛岛小心翼翼地跟踪着。
深夜1点20分,小弟中的一个先行出门,跑去开车。他从停车场开出一辆白色奔驰,停在俱乐部所在的店铺楼门口。
不久,三位小弟与角下来了。
“您辛苦了!”
“谢谢惠顾!”
小弟们的吼叫与送客的年轻女公关娇媚的声音混在一起。三个小弟目送角坐上奔驰后座。车尾还伸出车载电话的天线。
总算摆驾回府了——鲛岛心想。奔驰沿着歌舞伎町二丁目朝明治大道方向开去。如果是回鹤卷町,应该穿过明治大道,从拔弁天穿过大久保大道才是。
可鲛岛想错了。奔驰在明治大道右转,又在靖国大道和明治大道的交会处左转。
接着,它又在外苑西大道右转一离他家越来越远了。
奔驰在空荡荡的外苑西大道上飞速行驶,开过四谷四丁目,一个右转,又打亮左转灯,从大京町穿到庆应医院旁,再在外苑东大道右转,朝青山一丁目驶去。
他要去哪儿?在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右转就是涩谷,左转则是赤坂,直行就是六本木。
奔驰没有转弯——开过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在第一个岔口左转,又在第一个t字路口右转——这分明是去六本木的路线。
还没喝够吗?可六本木并不是藤野组的地盘。当然,黑帮也不是从不去地盘外的店喝酒,可这里离他家太远了,除非与人有约,否则也太不自然了。
是去赴约吗?鲛岛紧张起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可能是在六本木活动的组,或是“冰棍”制造者的相关人士。
奔驰开过乃木板的十字路口,又驶过防卫厅正门口,在六本木十字路口前靠左停下。
车灯闪烁。
没等司机下车开门,角就自行打开车门下车了。鲛岛没有停车。车道上的角一脸清爽,仿佛他之前滴酒未沾。
百米开外就是麻布警局的交警亭,门口还停着辆警车,鲛岛把宝马停在警车后。
巡查一脸不悦地探出头来,可一见鲛岛手中的警察手册,便敬了个礼,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警亭里有两个戴着阿波罗帽的少年,另一位巡查正在向他们了解情况。
当晚,鲛岛身着亮灰色外套,下身是牛仔裤。他沿着人行道,快步朝防卫厅方向走去。
角正好在等绿灯,刚开始过马路。司机没有跟着,就他一个。
鲛岛翻过人行横道线十米开外的护栏,跟着过马路。
人行道上罕有人烟,但也不是空无一人。
为了不被角撞见,鲛岛过了马路,找了个电话亭进去。他拿起听筒,回头一看,只见角走进了正对着人行道的店铺楼。一楼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鲛岛放下听筒,离开电话亭。咖啡厅由玻璃窗围起,站在外面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角不在里头。
从入口下四五级台阶,就是电梯口。
鲛岛看了看电梯的显示盘,黄色灯光从二楼爬到三楼,停下了,旁边写着“club menuetto”。其他楼层都有好几家店,可见这家店规模不小。
鲛岛离开电梯口。既然角是一个人来的,那就很有可能去“menuetto”赴约。鲛岛只想知道,他去见的究竟是谁。
等在门口,能撞见他们一同下楼吗?要是他足够谨慎,也许会与那人分头行动。
角认出鲛岛的可能性为五成。谨慎行事,就有可能瞒天过海。
鲛岛下定决心,按下电梯的按钮。
他来到三楼,推开厚重的金属大门,圆形聚光灯对准门上的浮雕文字“club menuetto”。
“欢迎光临!”头发服帖的服务生回头说道。
入口处的衣帽间里,有个漂亮女人睁大眼睛看着鲛岛。她好像是日本人与黑人的混血儿。
“就您一位?”
“约了人。”鲛岛急中生智说道。
“好的,这边请。”
服务员带鲛岛穿过打着紫色灯光的走廊。
二十到二十三岁的年轻姑娘们身着大胆的迷你裙,坐在走廊两边的包厢中。店里光线昏暗,只有皮沙发包围的包厢才能照到灯光。姑娘们一动,手链、项链与开襟中的白色双峰便会反射光线。
笑声、娇声、窃窃私语与乐手的钢琴演奏在店内交错。这家店很高级,但也不太“正经”。女公关们年轻貌美,大半是白人或黑人。她们打扮得性感而夸张,那衣服像是没法穿出门的戏服。三面环绕的包厢座都很宽敞,还围了玻璃围栏,很有私密性。三分之二的座位上有人,每个包厢里至少有两个女公关。
走廊正面有一架白色三角钢琴,身着露肩装的女子正在弹奏。
“这边请。”
走了半条走廊,服务员指了指左手边的空包厢。
鲛岛坐在沙发上。那座位非常软,半个身子都快陷进去了。
服务生跪在地上问:“请问您要点谁?”
“无所谓。”鲛岛摇摇头。还好带了信用卡,估计要点酒,一点,十万就没了。
“请问您要等的人是……”
“田久保。”
“田久保先生……保留的酒用的是您的名字,还是田久保先生的名字?”
“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他怎么样。”
“好的,请少等。”
服务员离开了,两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黑人,身着深V领晚礼服,开口逼近肚脐,衣服上还装点了各种亮片,另一个则穿着超短裙,一弯腰就会走光,看起来最多二十岁。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还都很爽朗。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黑人姑娘虽然有些口音,但日语说得很流利。两人一左一右,与鲛岛大腿贴着大腿。
旁边的包厢传来欢声笑语,鲛岛不禁回头看去。原来是经常出现在杂志与电视中的赛车手,他也被年轻姑娘们包围着,还带了两个男人。
鲛岛回头,正好与黑人姑娘对上眼。她莞尔一笑,说:“好热闹呀。”
服务员走来说道:“本店没有田久保先生的酒。您要喝点儿什么吗?”
“那就来点儿啤酒吧,等他来了再说。”
服务员沉默片刻后回答:“好的。”眼中闪过鄙夷的神色。
鲛岛装作没看见,掏出烟来。迷你裙少女迅速掏出打火机。
“我叫葵,请多关照。”
“我是鲛岛。”
“我叫凯。”黑人姑娘说道。
“凯,你的日语说得真好。”
“店里送我们去学校学的。”
“学校?”
“日语学校。学费店里出。”葵解释道。她举起服务员端来的小啤酒杯。啤酒总共来了三瓶,还有清蒸贝类与醋拌凉菜等下酒菜,装在考究的玻璃盘里。如果新宿的小酒馆提供相同的服务,那就肯定是黑店,说不定两者的价钱也没太大差别。
“店里出学费?这么好啊?”鲛岛对凯说道。
“可是会从工资里扣钱的,所以我总是很穷。”凯露出洁白的牙齿,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怪样,“一定要找个好‘爸爸’呀。”
那口气,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动真格。
“鲛岛先生,您是做什么的呀?”葵探出身子问道。
“你觉得呢?”鲛岛一边反问,一边环视四周。所有客人都在灯柱背后,看不清长相,包括自己在内。
“摄影师!”葵说道,“要不就是设计师之类的,肯定不是普通工薪族吧?”
“我给你这种印象啊?”
“嗯,眼神老犀利了。”
“是黑帮?”
“嘘——”葵竖起食指,“小声点儿!我们店里也有的……”
“现在?”
“不知道,可店里这么暗,谁知道在不在啊。况且六本木生意好点儿的店,都有黑帮客人的。”
“你们不怕吗”
“不怕啊,能来这种地方的都是干部,他们不会大吵大闹,给钱也爽快啊。”
“原来如此。”鲛岛不禁苦笑。
“鲛岛先生也是吗?”
“不。”
“我就说嘛,你看起来挺吓人的,但和黑帮不一样。”
服务员走过来说:“葵小姐……”
他跪在地上与葵耳语几句。葵点点头,把布制杯垫盖在喝到一半的啤酒上。
“谢谢您的酒。”她站起身。
“这就走了?”
“对不起啊,我的客人来了。”葵笑着说道,转身露出形状诱人的美臀,扬长而去。
鲛岛看着凯问:“她这么红啊?”
“小葵?嗯,可红了。”
“你是美国人?”
凯点点头:“旧金山。”纯正美国口音。
鲛岛总算找到了角。就在他斜对面。
包厢里就角一个男人,旁边还有个身着白色迷你裙的波霸姑娘,胸部跟晶有一拼。桌上放着瓶白兰地。
“您第一次来吗?”凯碰了碰鲛岛的大腿问道。
“嗯,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儿见面,可就是不见他来啊。这里开到几点?”
“现在几点了?”
凯看了看鲛岛的手表。突然,店里变亮了。
“哦,两点了。”
天花板的灯光顿时亮了起来。压到最低的光亮,瞬间得到了解放。
“好亮啊。”鲛岛眨着眼说道。
“打烊时间到了。”
仿佛梦醒时分。然而,没有一个客人起身离开。
“大家都不回去啊?”
凯耸耸肩。
“店开到两点,可客人还有很多,有的会坐到4点呢。”
鲛岛点点头,再次环视四周。
大部分客人并非普通工薪族,很少有人穿西装,大多是运动装、羊毛开衫与运动夹克。大家打扮入时,一看就是花了金钱与心思的。
“服务员,拿电话来!”角身边的白色迷你裙喊道。角则双手伸开,放在沙发靠背上,跷着二郎腿。
鲛岛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她最多二十出头,却有一双摄人心魄、淫荡诱人的眼睛。她盯着鲛岛看了几秒,可服务员拿来无绳电话后,她就错开了视线。
“她好漂亮啊。”
在角的吩咐下,她开始拨号。
“谁啊?啊,沙贵啊,她也很红的。”凯说道。
沙贵把听筒举到耳边,确定通了,再交给角。
角放下脚,接过电话。
没人来赴约吗?鲛岛看着两人,思考着。在临关门的时候进店,直接点了那个沙贵,莫非她是角的情妇?
“她旁边的客人常来吗?”鲛岛问道。
隔壁包厢的赛车手一行站起身。
“谢谢惠顾!”服务员们整齐划一地喊道。
“谁啊?我不认识哦,我没配过他。”凯如此回答。
鲛岛将视线转回角,只见角在往这个方向看——倒不是故意,只是被赛车手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已。
鲛岛不露声色地错开视线。没想到店里的光线会那么亮,他不禁紧张起来。
又看了角一眼——他还在往这边看,同时与身旁那个叫沙贵的姑娘说话。沙贵摇摇头。
是时候了。鲛岛与服务员示意结账。
服务员送来的账单写着六万两千元。鲛岛将信用卡递了过去。
“谢谢惠顾,要发票吗?”
“不用。”
服务员鞠了一躬,走到远处。真要报销,桃井可能会批准,但鲛岛并没有那个意思。
签完字,鲛岛站起身。他知道角的视线还盯着自己。
角认出鲛岛了。
穿过衣帽间,跟来的凯按下电梯按钮,等在一旁。
鲛岛背对俱乐部入口。见凯表情一变,他便知道背后来人了。
耳边突然有人说道:“有何贵干?”
鲛岛缓缓回头。电梯正好开门了。
是角。他双脚微微分开,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后则是沙贵。
“找我?”鲛岛反问道。
角幽幽地点点头:“不错。”
“你找我有事?”
角微微一笑。他一把搂住沙贵,而沙贵则搂着角的腰,抬头看着鲛岛,舌尖在半张的双唇中若隐若现。
“沙贵啊,好好记住这位客人的脸。”
“嗯,可为什么呀?”沙贵口齿不清地问道。
“记住就是了。要是他再来,就告诉我一声。”说着,角便吻了上去,发出激烈的响声。
鲛岛看完这一幕,坐上电梯。凯目瞪口呆,缩着肩膀。
“不用送了。”角看着鲛岛,笑着说道,“不介意我跟您一块儿下去吧?”
“请自便。”鲛岛面无表情。
角来到鲛岛身旁。
“谢谢惠顾!”姑娘们昇口同声。
电梯门缓缓合上,角按下一楼的按钮,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们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碰头呢。”
“我见过你吗?”
“就一次,”角笑了,“审判我兄弟的时候。”
啊——鲛岛明白了。真壁案开庭时,角去旁听了。当时鲛岛还出庭做证了。
“警部的待遇不错啊,能去那种店喝酒。莫非有专项调查费?”
角依然面带微笑。
鲛岛缓缓转过头去,正视角。角的脸上没了笑容。
“我还想问你呢,挺风光的啊,其他组都愁没钱赚呢。”
“我们这种人,要是不出来玩儿就没救了。把老婆淹死也要玩儿啊。”
“你淹了?”
“只是比喻啦,比喻。”
“那你靠什么赚钱?”
“本职工作啦,脚踏实地的那种。”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角的司机站在电梯间里,一见鲛岛,脸色都变了。
“我送您一程吧,新宿鲛大哥。”角的表情再次从容起来。
“不用了。”鲛岛盯着角。
“怎么了?”角有些发怵。
“趁现在多喝点儿好酒吧。”
“这话什么意思?”
“这就让你们兄弟相会。”
“混账,胡说什么!”司机大声喊道。
“住嘴,蠢货!”角制止了部下,又回敬了鲛岛的视线,撂下一句话,“行啊,届时请一定把我们安排在同一个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