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男真的成了大名人,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出名。
到搜索网站一查就会发现,“猫头鹰男”的搜索结果比普通的文化名人还多出不少。深夜档的节目介绍过猫头鹰男,儿童杂志的彩页上也有猫头鹰男的想象图。作为一个都市传说,猫头鹰男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也许现在收手是最好的收尾方法吧。
然而,我没能收手。因为电视台介绍猫头鹰男时,曾采访过某位心理学家,而他给猫头鹰男作出了一个非常无趣的解释。
一个都市传说再有魅力,也不能登上主流媒体。因为一旦被主流媒体曝光,它就会失去原本的神秘性。那群专家会拿出各种心理学、民俗学理论,将传说分解,使其变得味如嚼蜡。他们说,“红斗篷”表现了人们对城市化的不安,“裂口女”象征着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对性的畏惧,而猫头鹰男则“体现了人类对大自然遭破坏的愧疚”。多么无趣的逻辑啊。我在电视机前直接笑出了声。
那群人真是太无聊了,分析得全都不得要领,末了还要得出一个完全没道理的结论。有人说自己有过濒死体验,专家就解释说那人看到的“死亡世界”只是大脑缺氧时分泌出的某种物质引起的幻觉。瞧瞧,没有任何幻想元素可言。
人不可能在一个被不锈钢包围的照明充足的世界里活太久。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懂吧?
人需要幻想,正因为有幻想,人才能接受“自己正无意义地活着”这个事实,才能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活下去。因为人类的生命本就超越了智慧。
所以,应该让幻想、传说继续保持它们原有的样子,这样才是最妥当的。“红斗篷”可以继续躲在电线杆后面和学校的厕所里,随时掳走小屁孩;“裂口女”继续用口罩挡住整容失败后留下的伤口,继续追着小屁孩们跑也没关系;“半身死灵”应该继续站在学校的窗口后,寂寞地瞭望远方。
所以,我才没有终结我的猫头鹰男生涯。
常人也许无法理解我的心态,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更加努力。我甚至下定决心,要是在变成猫头鹰男时被人抓住了,我就当场自尽。
因此,那起事件本就不可避免。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我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天,我来到奈良县的某个小神社徘徊游荡。神社并不在热闹的观光胜地,而是在一座宁静的小山丘上。站在上面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田地。
也许你会惊讶,为什么我会跑到那种乡下地方去?因为猫头鹰男是神出鬼没的啊!偶尔也得去人们意料之外的地方走走吧!反正我有足够的存款,不工作也不会饿肚子(但我也不能一直不工作),家里也没有会因为我出门太久而担心的家人,所以我才能去地方城市“巡演”。
奈良县到处都是名胜古迹,那座神社肯定也有相当悠久的历史,但它的规模很小,平时连附近的居民都不会去参拜。再加上那天下着小雨,神社里空无一人,非常冷清。
照理说我的目的是“让别人看见我”,所以跑到那种地方去算是白费工夫。迅速撤退才是上上策,但我就是无法离开。
你想想看,傍晚时分,小雨淅淅沥沥,乌云压阵。冷清的神社里,有一个穿着破旧皮大衣的男人。周围的树木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让异世界的居民出现在这样的舞台上该有多合适啊!
在这些布景的刺激下,我的心情愈发激动起来。要是有人来,我一定能扮演好猫头鹰男这个角色!所以我不愿意走了。
快来个人啊!谁都行!
满足我这个愿望的人,到底是神明,还是恶魔呢?
我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终于,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爬上了神社的楼梯。她独自跑来这儿干什么呢?我站在原地,与她面对面。在她看来,我就像是一直在等待她的来访似的。
撑着小红伞的女孩刚见到我时,脸上闪过了害怕的神情(真不可思议!不知为何,我竟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可我明明戴着墨镜啊)。茶色大衣、墨镜与白手套,她一定很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
我与她默默对视了几秒,她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但我仍能看出,她和之前遇见我的人一样怀着期许。
我鼓起勇气喊:“咕——咕——咕——”
女孩困惑地学着我的样子叫了。
听到她的叫声时,我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念头在我心头掠过:别叫了,赶紧逃跑吧!但我可是猫头鹰男,怎么能搞错自己的步骤呢。我只能继续叫。
“咕——咕——咕——”
叫完第三次后,她竟然回答……
“唧唧唧……”
眼中还含着笑。
我愣住了。
她想干什么?学老鼠叫的话,会被当场干掉啊!
我透过墨镜,望向女孩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了。
她根本不相信什么都市传说,认定我只是个普通人。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在瞎胡闹。
你应该能理解我吧?传说的敌人不是常识也不是科学,而是人们的揶揄。一个冷笑,就会将红斗篷、裂口女、半身死灵统统丢进现实世界的巨大绞肉机。当然,我这个猫头鹰男也不例外。
没错……我是在胡闹,那些传说都是大家编出来的。
我内心中的小人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她的冷笑。要是我把这句话说出口,那就意味着幻想的终结。那一瞬间,猫头鹰男就会一命呜呼。
就在这时。
“咕——咕——咕——咕——咕——”
远处传来了鸟儿的振翅声,紧接着,猫头鹰的叫声也响彻开来。叫声并不远,就在附近。
听到叫声的一刹那,我的太阳穴顿时变得滚烫。
我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猛烈躁动。那是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它想穿透我的胸膛。
然后,我终于看到了。猫头鹰的钩爪突然从我的胸口冒出,撕开了我纤细的腰,并趁势抓住了女孩的脖子。
她都没时间惨叫。被风吹走的红伞顺着石阶缓缓滚落下去。
“咕——咕——咕——咕——咕——”
振翅声其实是大衣的衣角被风掀起时发出的,而猫头鹰的叫声则是从我自己嘴里喊出来的。
我双手用力勒住她的脖子,不停抽动着头。她的手拼命甩动,垂死挣扎,甚至打飞了我的墨镜。
那一刻,她睁大了双眼。她肯定看见了,看见了那双金光闪闪的猫头鹰的眼睛……
那件事已经过了很久,警察始终没有为此按响我家的门铃,至少到今天还没有。
也难怪,因为我跟被害者没有个人恩怨,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除了她脖子上的手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我与那个地方也没有任何关联,警察再能干也不可能查到我头上。
当时我把车停在附近的林道,要是被人看见那辆关东牌照的车就麻烦了,不过我不用担心这一点。因为我很谨慎,把车停在了避人耳目的地方。
还有一件对我而言很走运的事。这起案件发生后,猫头鹰男的知名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老农妇称,她在案发前曾看见一个身着茶色大衣、戴着墨镜的男人朝神社方向走。她从没听说过什么猫头鹰男,不过这反而提高了证词的可信度。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起案件一直是那个网络留言板的热点话题。
也难怪,因为猫头鹰男是唯一不再仅仅存在于都市传说中,而是真正成为杀人犯的怪物。
网上的外行侦探们判断,凶手是一个听说过猫头鹰男传说的变态。他打扮成猫头鹰男的模样,袭击了可怜的小女孩。
他们的推理的确在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红斗篷”的故事曾红极一时,当时还真有男人装成“红斗篷”的模样四处徘徊。“裂口女”大肆流行时也出现了很多模仿她的女性。话说回来,女模仿者的装扮到不到位,看的并不是她身上的着装,而是她携带的武器。菜刀当然不行,“裂口女”一定要用镰刀。
打那以后,全日本都开始提防猫头鹰男了。
案发地区的学校要求孩子们集体上下学,放学之后尽量不要在户外玩耍。其他地区也加强了巡逻警力,学校的家长联盟还自发在学生放学后巡逻学区的每个角落。
我的愿望成真了。
我成了都市传说中的怪人,成了孩子们的噩梦,成了父母们最为畏惧的怪物。
在公园里撒欢的孩子们一发现天色渐晚,便会吓得仓皇失措。
“猫头鹰男要来了!得赶紧回家啊!”
玩到半夜的年轻人看到独自走在小路上的男人,便会吓得难以移动脚步。
“那人,不会是猫头鹰男吧……”
猫头鹰男的恐怖传说,会在世人中口耳相传。
“那家伙真的存在……他真的会杀人……”
传说会代代相传,就算我死了它也会继续流传,我会像当年的小功一样得到永生。
到了这一步,我本该心满意足了。
我只要毁尸灭迹,烧了猫头鹰男的行头,回归普通的日常生活即可。
然而,我就是做不到。
案发后,我心中产生了另一种强烈的欲望,而且它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膨胀。
假如你是个正常的男人,肯定有时候会特别想触摸女性柔软的肌肤吧?夜深人静时,也会有淫靡的欲望吧?我也是如此。那种灼热的欲望突如其来,令人无法招架。
没错,我爱上了杀人时的快感。
但凡杀过人的人,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对方活过的岁月、本可以度过的岁月,在自己手中一点点萎缩。那种奇妙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与此同时,涌上心头的自豪感,更是任何毒品都无法缔造的。那种感觉太适合非人的猫头鹰男了。
当然,我也曾克制过这种欲望。我明白,要是真的这样下去,自己就会身陷险境。我应该有这个能力克制。
可是,每当夜幕降临时,我心中就会响起某种奇妙的叫声。
“咕——咕——咕……”那只是一个音节在不断重复,但我很清楚这种叫声的含义。
不再杀一个吗?
那家伙在引诱我。
没过多久,我就抵不住他的诱惑了。大概我披着的人皮,不过是一张薄膜吧。
我下定决心,要再夺人命,同时进一步提升猫头鹰男的知名度。猫头鹰男才不是“对自然遭破坏的愧疚”呢!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猫头鹰男是来自异界的怪人。
当然,行动时决不能被警察抓到。我可不想进监狱,更不想让世人发现猫头鹰男是个有父母、有户口的普通人。
下定决心之后,我立刻开始策划起来。不过问题是,我该去哪儿?去杀谁?
又要找个路人下手吗?
这看起来是最安全的方法。但我的目标是提升猫头鹰男的知名度,老在乡下动手怎么行。不过,要在大城市下手绝非易事。
我该怎么办?
思索片刻,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只要准备工作做充分,就算警察查到自己也不用担心。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我想稍微借鉴一下怪人二十面相的拿手好戏。
我选择的方法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到其他城市过普普通通的生活,等彻底融入当地的生活后,再找机会下手。达成目的之前,我必须每天二十四小时以自己创造出来的另一重人格生活。如此一来,留下多少痕迹也无所谓。而且,留下的痕迹越多,警方就越不容易找到真正的我。
我能做到吗?
你瞧,我不是做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