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说看。”余悦石显然被秦铮的态度刺伤了,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其实,你是非常了解老赵的。即使你们抓住了他,也不会得到任何东西。因此你早在告密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医院救人这个后招。”
“我承认,你说的不错。但是不要总是你们你们的。现在我们才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余悦石有些不满地说道。
“但是你没想到赵丰年会在抓捕现场就受了枪伤,直接就被送进了医院。这样也好,反而省却了严刑拷问这个无聊的步骤。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去益民医院侦查的时候,那道锁在栅栏门上的铁链并不是很粗。如果铁链不是被换掉的话,那么老赵应该可以活着离开那里。”
“不错,铁链是在我的建议下被换掉的。”
“在救出老赵之后,你主动要求断后。我曾经也怀疑过,驻在楼下的特务是怎么发觉的呢?我真是愚蠢,这当然是你开枪报警的。”
余悦石会心一笑。
“显然,你是绝对不允许老赵活着离开医院的。当我们背着老赵退到栅栏门的时候,你也主动地撤到了楼道的拐角处。你早就料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然会采取那样的办法,因此你一直在等待着。当老赵被我们托上栅栏门的时候,当所有人的视线都无法顾及到你的时候,你回身对着老赵开了一枪。以我们两个人的能力在那样的距离是绝不可能失误的。这一枪准确地击中了老赵的肺部。这一枪是致命的,但却不会当即致死。你料定老赵会在临死前这短暂的一刻里,将接头的时间地点完整地告知于我。可是,你这么做完全是以最初的设计为出发点,也就是说老赵住院治疗的是因刑讯造成的皮肉之伤。那样的话,你的计划就彻底实现了。因为在当时,我是不可能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的。我当然会毫无保留地将老赵最后的话与你分享。可是百密一疏,你忘记了老赵受的本来就是子弹造成的内伤。这一次,老赵竟然没有挺住,只说出了日期就不行了。”
“必须承认,你的才干远在我之上。这样的细节你竟然分析得清清楚楚。我早就说嘛,我在暗处你在明处。要是掉个个,我绝没有你做得好。比如那张残留的纸条,你竟真的从里面挖出了真相。要是换了我……自愧不如哇。”余悦石苦笑着摇摇头。
“所以,你也不曾离开上海,而是时刻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苏州那边的联络点恐怕是寺尾谦一帮你设置的吧。”秦铮没有理会余悦石的恭维接着说了下去。
“不错,其实挖那个陷阱并无实际意义。因为过了十月初八,连这个组织都不在了,陷阱还能捕到谁?不过说起来,在你的侦查过程中我还是功不可没的。侦缉处的人查出纸片的来历后由于时间紧迫,我来不及通知沈琼,就亲自把那个药行宣传单塞进你的门缝。后来,我还救过你一命。不知道吧?在曼弗雷德诊所旁边的小街内,你的身份已经被侦缉处一个姓王的组长察觉了。关键时刻是我一刀结果了他。”余悦石有些得意。
“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察觉到了你的跟踪。”
“我知道你察觉了,当你从‘老水手’咖啡馆出来,我一路跟下去,却记得前方路口拐弯后是一片热闹的夜市。如果你有意而为,我就成了明而你却成了暗。我没有冒险,还是放弃了跟踪。第二天,你从家里出来,换了一身衣服。我预感到将会发生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几乎把从海参崴学到的跟踪手段都用遍了才跟至十六铺渔市。可是当我看到你凑近一个烟摊的时候,我想糟了!一定是被发现了,因为你是不抽烟的。我赶快躲进了路边的一间杂货铺,在里面待了很久才敢出来。当然,那时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只好回到‘老水手’咖啡馆,那个侍者把你头天晚上在那里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可我仍然理不出一点头绪。”
“正所谓鸟尽弓藏。当我查到接头的地点之时,也正是应该丧命的时刻。在你的安排下,日本人当着我的面逮捕了沈琼。你利用了我的狂怒,设计伏击了行动小组。事后想起来,那个劫车地点的确很诡异,如果我的头脑当时能够清醒些或许不会犯那样的错误。虽然我拼死杀了出去,可你还是留了后招。你不但利用沈琼因出于对我的误会而写就的汇报材料,还别出心裁地安排了一个日伪特务与我在广德路公园碰面。环环相扣,招招致命。整个计划设计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可是当你在老黄面前侃侃而谈欲置我于死地之时却无意中露出了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老黄怀疑我可能已经把接头的时间地点完全泄露给了日本人,可是你却声称所谓的内线已经查明我并未泄密而是在和他们讨价还价。当时,你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几天以后的一个深夜,我反复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我突然明白,那不是谎言而是真相!是包藏在无数谎言之下唯一的真相。只不过和他们讨价还价的不是我而是你。结合焦仁志、田贵品与秘密支队的关系,结合青木将军即将抵达上海的消息,我才渐渐明白你的真实意图。”
“可你又是如何掌握秘密支队和青木将军的情报的呢?”余悦石还是忍不住问道。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实在是不想回答。”秦铮硬邦邦地回绝了。
余悦石讪讪的一笑:“我知道,从内心深处,你是恨极了我的。我也知道,不为别的,就为沈琼的死。我承认,沈琼是个不错的女人。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终究于事无补。凭良心说,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的。秦铮,你现在只能把眼光放长一点。到了这边,尤其是跟了青木将军,以你的才干和相貌,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既然你没有当着寺尾的面戳破我,我想你一定是愿意与我合作的。接头的地点你还是不要对我保留了吧。”
秦铮眉头微蹙没有吭声,他转动轮椅来到了桌前,甩给了满怀希冀的余悦石一个后背。
余悦石没有催促,他相信今天夜里的交谈是秦铮深思熟虑的结果。既然他已经思索了这么长时间,就再等一会儿又有何妨?他有把握带着接头的地点离开这个房间。
“你说,如果我来担任这个秘密支队的副大队长怎么样?”秦铮的声音很轻,可听在余悦石耳朵里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掌握接头地点的是我,如果我亲自把这份大礼送给了青木将军……”
“你的腿恐怕都不会保得住的。”
“是啊,”秦铮轻捶着自己的伤腿,“我这样一个废人,一旦失去了价值,恐怕就会被人弃若敝履。悦石,如果今天我把接头地点交给了你,也就是把我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你。”
“秦铮,我发誓……”
“不用了,我是不会把自己的命运让别人攥在手心里的。”
“你可能不知道,在阁楼被炸死的就是青木将军的亲侄子。如果我去说情,他还有可能放过你。”
“不错,炸死青木是我干的。可你呢?不是你提供焦仁志的情报,能最终导致青木的死吗?你虽然是个负间接责任的,可不也是始作俑者吗?怎么了?害怕了?只要我找到青木将军把接头的事情和盘托出,再到寺尾谦一那里把你这个双料间谍的内幕一戳穿,哼哼,想想你的下场吧。”
“秦铮,你不能这么做。我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你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不错,你提醒得很对,看来我真的不能去找青木。毕竟我的手里有他侄子的性命,万一他不肯原谅我怎么办?”
“听我说秦铮,日本人在这方面是不会徇私仇的。我去和将军谈……”余悦石抓住秦铮的胳膊,那声音已经完全是在哀求了。
秦铮不为所动,接着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只能在寺尾谦一身上下工夫了。相比之下,寺尾谦一更加了解我的能力。他对我的热情也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那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干什么?”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你可以走了。”
“你这么做,那我怎么办?”余悦石的声音比冰还冷,可双眼却差不多要喷出火来。
“这个时候,我们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余悦石猛然瞥见了横在果盘上面的那把尖刀,他操起刀来逼近了秦铮的身后。
秦铮仍在沉思着,毫无察觉。余悦石注意到轮椅的靠背只是一张薄薄的皮革。
余悦石突然出手,他一把捂住秦铮的嘴,右手握刀狠狠地刺进了轮椅的皮革。
“我不想这么做,是你自找的!”余悦石咬牙切齿地说完又一刀一刀地捅了进去。
秦铮的手指按下了桌子下面靠近床头的一个按钮。
霎时间,尖锐的警铃声响彻了整个别墅。
余悦石一惊,他蹿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可是窗户已经被厚木板牢牢地钉死了。
余悦石呆愣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他指着秦铮恨声说道:“你……原来你是故意的!”
门被掩开了,几个宪兵冲进来枪口对准余悦石。
余悦石扔掉手上的血刃:“别开枪!我是侦缉处的余悦石,我有重要情报……”
别墅里的宪兵没有一个听得懂汉语的。
就在今天下午,寺尾机关长还下达了对擅自闯入别墅内者格杀勿论的命令。
于是,没有一个人会产生一丝的犹豫。
听到馋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秦铮才松开了警报器的按钮。
他的身子软软地滑到了地板上。
那几个宪兵连忙冲过去,但是他们不敢搬动秦铮的身体。
大片暗红色的血液正在他的身下向四周蔓延。
看到秦铮的嘴唇微动,一个宪兵连忙把耳朵贴了过去。
“干……杯?”宪兵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明白汉语里这两个发音代表什么意思。
秦铮又回到了自己的诊所,他看到沈琼仁立在通往阁楼的木梯上深情无限地凝望着他。
他一把拉起她的胳膊进了阁楼。没想到大家都在:赵丰年、路家兴、何四海、廖言。
他们都在微笑地看着他,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一杯红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和沈琼的手里也有一杯。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杯。
“干杯!”秦铮第一个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