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唐晨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揭开他脸上的面具,然而,出于对他的尊重,最终却战胜了自己心中的好奇。这个神秘的面具人从自己第一次进入古屋的时候,便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数次救自己脱离危难。在这整个事情的过程中,此人究竟有何目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就像一个谜。
那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娃娃沟,面具人为何会身负重伤?唐晨已经确定自己无缘无故在娃娃沟,绝非鬼搬人所致。不管怎么说,凭感觉,这个面具人至少不是坏人。
到家的时候天还没亮,刚进堂屋,便看到了熟睡在地的爷爷,家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睡得格外的香沉,这让唐晨感到一丝不妙,昨晚,定有事情发生过。
见状,把面具人扶到床上安置好后,又折身返回堂屋,经过好一阵摇晃呼唤,总算是将老人弄醒。
见孙子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自己,老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记忆中明明记得他被几个黑衣人扛走了。
“晨儿,你没事?”唐成风伸手在孙子脸上摸了摸,疑道:“难道是我昨晚看错了?”
“我刚从娃娃沟回来。”唐晨听不懂爷爷的话,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我还带回来了一个客人。”
“谁?”见孙子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老人惊问。
“跟我来,爷爷。”唐晨把爷爷从地上扶起,两人进入房间,看到躺在床上的面具人,老人皱起了眉头。
“爷爷,我猜昨晚是他救了我。”唐晨猜测道,顿了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娃娃沟了,面具人就躺在我身旁,好像身受重伤。”
“嗯,中了剧毒。”老人恢复了理智,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基本清楚,当下吩咐孙子,“昨晚有人用迷香将我们迷倒,你先去把姑婆和你爹他们叫醒。”
唐晨去后,老人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奇怪的面具人,这魁梧的身形,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然而,当他凝视那个奇怪的面具的时候,脑海中便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股无法言喻的清灵,整个人仿佛都受到了净化一般。
“看来,这面具不是一般的面具,而是一面有魔力的面具。”老人自语道,面具所画的图像,却是看之令人生怯的狰狞恶鬼。
面具人急促的呼吸告诉老人,他的毒性已经很严重,必须得对他施救了。当下将睡在里面的王杰摇醒,看到床上的这个新伴,王杰张大了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很快,唐老虎和老姑婆双双赶到,唐成风对姑姑说:“此人中毒很深,请姑姑速速施救。”
“先把他的面具摘了。”老姑婆沉声道。
“这……”唐成风犹豫了一下,暗想既然姑姑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看着唐成风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摸向那人脸上的面具,众人俱是屏住呼吸,此刻的心情,说不出到底是激动,还是紧张。
“啊——”所有人全都惊叫了起来,谁也没想到,这个面具人,竟然是他。
“平……平……,怎么可能?”唐晨觉得这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这个人,只是因为和傻子平平长得很像。
唐成风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问姑婆:“接下来该怎么做?姑姑。”
“找到他身上的伤口,快点。”老姑婆急了,敏锐的听觉告诉她,伤者伤势很严重,“去,去拿些蓖麻子,把蓖麻子研碎成泥,并到厨房的水缸下挖几块潮湿的缸底黄泥出来。”
唐老虎和王杰赶紧按照吩咐而去,唐晨则和爷爷一起在平平身上找伤口。
取下他腰间的那对镔铁棍的时候,唐晨愣了愣,然而,在他身上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终于,唐成风发现了伤口,平平的左大腿处,淤肿乌青了一大块。
“能不能治好他,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老姑婆用手确定了伤口的部位后,从唐老虎手中拿了一块黄泥揉成圆团,仔细地用黄泥团子在伤口周围滚动起来,一番搓揉过后,伤口果然消肿不少。这一切,仿佛都在老姑婆的预料之中,当下点了点头,将研碎成泥的蓖麻糊糊裹在了伤口上。
“你们记住,蓖麻能将射入体内的细小物体吸出来。”老姑婆喃喃说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有他知道。”
这时,躺在床上的平平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唐成风将蓖麻糊糊取下,果然可以看到一根细小的竹针沾在上面。
“出来了吗?”老姑婆问道:“是什么东西。”
“竹针,姑姑。”唐成风如实相告。
老姑婆伸手把了平平的脉搏,惊道:“这下手之人好狠毒,竟然用了阴虫。老虎,去取小半杯茶油来,哦,杯子里面再加两滴农药。”
“啊,农药?甲胺磷?”王杰和唐晨愈发搞不懂姑婆的用意了。
“茶油本是杀虫的,之所以加农药进去,是怕茶油杀不彻底,两滴农药对人生命不会造成很大影响的。”老姑婆平静地解释道。突然,她好像记起了什么,赶紧吩咐唐晨,“晨儿,速去凉薯地里采一点凉薯籽回来,阴虫杀死后,必须从身体中排除才行。”
一切准备停当后,老姑婆将凉薯籽研成粉末拌入和有农药的茶油中,说:“给他灌了,如果不行,我记得还有一副狗皮膏药吧!”
“是的,太姑婆。”唐晨恭谨地答道。
服下药后,平平全身抖动得更加厉害了,脸上时而乌青骇人时而煞白毫无血色,豆大的汗水,不住地从额头上渗出,痛苦折腾了一刻钟,口中忽地“呜哇”一声,喷出一股刺鼻的浓浓腥臭味。
“嗯,他要呕,去拿个桶子装点水来接着。”老姑婆面露喜色,看样子平平总算有救了。
唐晨捂着鼻子,赶紧拿来桶子,扶起平平对准破桶一阵猛吐,直把粘糊糊的肠胆水呕出,整个人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告诉我,你是平平吗?”见他微微睁开了双眼,唐晨强忍恶臭问道,心中实在是不相信,这个人真的会是那个曾被七岁小孩玩弄的傻子平平。
平平感激地看着大家没有说话,口中打嗝不断,房中空气甚是难闻。舒雪早已受不了这种折磨,径自出房而去。正在这时,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屁接二连三地在床上响起,这有如鞭炮般爆出的连环臭屁,让一直没有说话忍着臭味的王杰叫苦不迭,心中只恨没有带个防毒面具来。到了堂屋后好一番呼吸,王杰方才感到舒适。
“晨儿,扶他去茅房。”唐成风挥了挥手,示意孙子速度放快一些,两人去后,又对儿子说,“你去把尹大爷叫来,但别说是平平的事情,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量。”
听着厕所中的阵阵倾泻声,唐晨在外皱眉问道:“怎么样,舒服些了吧?”
经过了一阵上吐下泻,平平早已虚脱过去,脸色愈发白得吓人,看来,已是只剩下半条命在。
“孩子,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等身体好后再说。”唐成风关切地看着平平,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心中肯定有苦衷,至少可以断定他背负着莫大的心事。眼下,只需要等尹大爷来,一切便能说清楚。
刚到堂屋,便见尹大爷和儿子到了院门口,唐成风笑了笑,赶紧迎上去:“老大哥,您来了?”
几日不见,已过九旬高龄的老人仿佛变得愈发的精神,当下呵呵笑了几声和唐成风寒暄了几句,转身看着老姑婆说:“身体还好吗?”
“好,很好,能吃能睡。”老姑婆睁着一双鱼白的眼睛,木木地望着尹大爷,“您呀,该多串串门才是,我和成风都在家的。”
待他坐下后,唐成风正色道:“老哥啊,请您过来,是有事情需要告诉您。”
“哦,是吗?”尹大爷不解地问。
“请到房里来说话。”唐成风示意尹大爷进房,尹大爷愣了愣,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进房后,忽地看到放在柜子上的面具,整个人顿时呆在原地再也迈不开步伐。
“唉——”唐成风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昨晚,出事情了,平平因为遭人暗算而身受重伤,还好我姑姑在,不然,怕是凶多吉少啊!”
老人没有答话,移步到床前,看着虚弱无力的孙子,颤声道:“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都是爷爷不对,都是爷爷的不对啊……是爷爷害了你……”
“老哥莫悲,平平已无性命之忧,眼下只需好生休养便可。”唐成风安慰了几句。此刻,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和自己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友,必是背负着太多的痛苦和折磨。
“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尹大爷止住悲痛,转头看向唐成风。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昨晚半夜时分,有一伙黑衣人用迷烟将我们全部迷倒,并带走晨儿,天亮时分,晨儿回来了,平平却被人用阴虫重伤。”唐成风答道。
尹大爷没有答话,沉默良久后,突然问:“难道,老弟你就不觉得我奇怪吗?你就不问这面具……”
见状,唐成风赶紧打断他的话,摇头道:“你我虽然年岁相差一截,但这几十年走过的风雨,已经见证我们之间的友谊,有这些已经足矣,又何必还要在意那些已经过去的东西?”
尹大爷紧紧握住唐成风的双手,眼眶中,溢出了两行浑浊的老泪,是因为往事的折磨,还是为知己的感动?这一刻,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大家没有说话,静寂中,忽听唐晨说:“尹大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老的真正身份,应该是?”
见他欲言又止,尹大爷笑道:“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唐晨抚摸着手中镔铁棒上的疙瘩,低声道:“您老,便是传说中的铁拐子。”
“啊——”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就连老姑婆,也呆在椅子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孩子。”老人呵呵笑着看向唐晨。
“凭直觉,当然,还有这两根铁棒。”唐晨指了指铁棒,继续说:“两根铁棒的握把处均有疙瘩,表明这里曾经发生断裂,如果把铁棒恢复原状,那么,握把处应该还有一根横柄,也就是说,这两根镔铁棒的原型是两把铁拐。我想,您这么做,也是不想让人知道您老真正的身份吧!”
“铁拐子,铁拐子……”尹大爷喃喃念叨着,默默闭上双眼唏嘘道:“铁拐子,早在五十前年前就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老大哥,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唐成风长长叹道,此刻,这个老兄弟的心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何这么多年来,要隐姓埋名在山坡村过着如此贫寒的生活?为何要孙子平平装傻扮痴,受尽常人戏谑而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那奇怪的面具,到底又有什么来头?
这其中,肯定隐藏了惊天秘密。到现在,唐成风方知孙子出事后屡次获救的原因,感激之情,自然不胜言表。
尹大爷点上烟闷头抽了一阵,终于说道:“我,本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师傅智光大师从路边捡我回去,让我幸免葬身虎豹之口,并将我抚养长大。庆安庙远处深山,寺庙内的师傅师兄弟们虽然过着清贫的日子,却也远离纷争乱世。我师傅智光大师是一个博闻多识的人,他早年云游湘西四方,对于湘西的事情,可以说是无所不知。然而,就在我十五岁那年,庙里来了一伙人,带头的自称是李主隆。”
“李主隆到庆安庙干什么?”王杰疑道。
唐老虎示意王杰别打岔,尹大爷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竟然不住地颤栗痉挛。恢复镇定后,他继续说:“那李主隆自称有事请教我师傅,两人进内间密谈了很久,却只有李主隆一个人走出内间。他显得非常愤怒,口中说你既然不肯告诉我那东西的下落,你们都别想活。竟然命手下将全寺二十多个人全部当场击杀。那时候我还没到十七岁,惊恐中赶紧从后墙的石洞下逃脱,李主隆哪肯作罢,直到把我追落山崖方才罢休。没想到,我竟然碰到在山下采药的李采药师傅。他救了我,还教会我功夫。一年多后我离开李采药,发誓要报仇,为了壮大实力与李主隆抗衡,我进山为匪,受到姚大榜的器重。”
“如果我记得不错,庆安庙出事那年,正是李主隆在我们村口落户的第二个年头,他找智光大师,是为了打探什么东西的下落吗?”太姑婆不解地问。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师傅没有告诉他,这才将他惹恼。我觉得,李主隆或许有发现,只是没有确定那东西的具体位置,但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也在找。”尹大爷点了点头,回忆道,“李主隆奸诈无比,占着地形之便,我带人也攻不下,几年下来,却也打死打伤不少李家人,曾想放火烧,但这么做必会牵连你们张唐两家,毕竟你们都是无辜的。否则,我和李主隆又有什么区别?当时只想总有一天会要了李主隆的命,毕竟我的队伍在不断壮大。可是,那李主隆岂会等死,竟然广请高人,特别是请来了一个什么祝先生,此人巫术了得,那年冬天我乘其不备,虽然重伤李家,却被祝先生所伤。”
“祝先生?”太姑婆低头沉思了一阵,惊道,“姓祝?会巫术,难道是祝由科的人?啊,那年我们唐家死男人的事情,现在想来,肯定是李主隆让姓祝的搞的鬼。”
“有可能。”尹大爷点头赞同,颇是颓丧地说,“被姓祝的重伤之后,我差点死掉,然而,却有幸被一个有三个鼻孔的怪人所救,并赠给我这个面具,说这面具叫百鬼,戴在脸上能免除所有祝由巫术的祸害。我又看到了亲手血刃仇人的希望,就在李主隆准备离开的那个晚上,我召集人马偷袭,终于将李主隆重伤,可惜,没有把他杀死。之后解放军攻打象山,我躲在密室中侥幸逃脱。其实,你们最近的行动,我多数都有了解,据我所知,李主隆的后代极有可能已经赶来。这么多年,我让孙子扮成傻子,等的就是这一天。”
众人听罢,尽皆沉默,想不到尹大爷果然是铁拐子,更想不到这个曾经在湘西叱咤一方的铁拐子,却有着如此凄凉的过去。独有唐晨一个人还在回味着尹大爷的话,特别是他说的那个有三个鼻孔的怪人,说不定就是在怀化碰到的那个奇怪老人。
“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你永远是我的老大哥,是个好人。”唐成风感叹了一番,说话间把手放到尹大爷的肩膀上,从他的眼里,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唐老虎当年的身影。都说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岁月的消逝而过去,甚至还会更加的浓烈,仇恨、矛盾,或许正是这些东西之中最好的代表吧!
对于这个老哥心中的苦楚和怨恨,唐成风能够清楚地体会,那肯定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或许正是仇恨,才让他坚强地活到了现在。那些血淋淋的过去,不也总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么?然而,爱一辈子容易,真正抛开一切去恨一辈子却很难,因为爱是属于幸福的,恨,却永远只会让人在痛苦中煎熬。
尹大爷用力拍了拍唐成风的手,自想这么多年在这个村子里,只有他,无数次在最艰难的岁月中向自己伸出援助的双手,也只有他,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一个朋友看待。
时间已经过了几十年,李主隆或许早已死去,可是他自己却仍把心中的仇恨强加给了孙子,这么做,到底又得到了什么?或许,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老人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一个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却苟延残喘至今,实在是愧对于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君子相交本该坦荡荡,而我却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对不住你啊,老弟。”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你是,我何尝又不是呢?哈哈……”唐成风大笑,“有句话不是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吗?老大哥,您的苦衷我了解。”
尹大爷没有答话,愣了一阵后,起身看向唐晨:“昨晚之事,等我孙儿休息过后,自有分晓,我想,他肯定有什么发现,否则,以他的身手加上百鬼面具,断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啊!”唐晨眉头紧皱,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自己经历过其中的一切,却对其毫无所知。床上的平平已经昏睡过去,大吐大泄过后,加之喝了太姑婆开的秘药,身体肯定受到很大影响,当下对大家说:“我们还是先让平平好好休息吧!”
大家回到堂屋,眼前的尹大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或许,是往事让他憔悴,或许,也是孙子平平让他揪心,毕竟平平原本是个正常人,却因为他的仇恨过着不该属于他的非人生活。
见屋中气氛颇是僵硬,王杰赶紧回到房里,在皮包中翻了好一阵,出房摸着头说:“大家抽烟,包里放着一包好烟,倒是被我忘记了。”
唐晨笑着接过,想不到王杰这小子还藏着一包软壳的蓝嘴芙蓉王。
尹大爷闭着眼睛,将烟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凄声道:“成风老弟,大妹子,我想先回去下,等会再来看我孙子。”
太姑婆点了点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心中却亮堂着。直到听不到了尹大爷的脚步声,方才慢慢地合上眼睛。脑海中,却清晰的现出了大哥唐老虎魁梧的身影,现出了端庄美丽的嫂子翠莲的笑容,还有村口无数次传来的枪声、厮杀声,那是铁拐子为复仇而吹响的号角。
这些画面,时而闪烁在萧瑟凄凉的秋夜,时而浮现在飞雪漫天的冬晨,不,还有花山寨对台戏的呐喊。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很美丽,眼睛,也很明亮。
“姑姑,您是不是累了?要不叫晨儿扶您回房休息吧!”侄子的声音,打断了老姑婆的思绪。
听罢,太姑婆挥了挥手,竟是哽咽着说:“我,突然看到了你爹娘,他们好像就在我面前,正向我微笑、招手,真实得仿佛能让我摸到一样,现在才感觉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寂寞,或许,是该……”
“姑姑——”唐成风赶紧打断她的话,知道是尹大爷的事情让她老人家伤感,担忧中上前握住姑姑的手,“有侄儿,还有这么多儿孙,姑姑千万不能乱想。”
老姑婆总算恢复了镇定,当下点了点头,对侄儿说:“带我去看看他吧,有阵子没去了,我现在突然很想他,感觉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一样。”
唐成风眼角闪烁着泪光,把平平的事情交待好后,赶紧吩咐儿子背着姑姑往后山而去。
老人情绪大变,唬得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三人去后,唐晨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状,王杰打破安静问:“姑婆这是要去哪里?和谁说话?”
“后山,我祖父那,你也去过的嘛!”唐晨摇头感叹道:“都说人的年纪越大,越容易怀旧,我看啊,果真如此!”
“谁说不是呢?”舒雪很是赞同,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突然看着唐晨说,“咔咔,等我老了,我一定要比你先死。”
“为什么?”王杰张大嘴巴不解地问。
“不然我一个人独独活在世上,多孤单,多寂寞,多痛苦,天天得思念着他。”舒雪指着唐晨,说得振振有词。
“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得救了。”唐清大笑,很是不满地说,“正是青春年华,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却要想着什么老了死后的事情,这可不行。”
“大哥说的对。”唐晨故意不满地看向舒雪。
舒雪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见状,赶紧走到院内,一看竟然是田教授打来的,这山中信号不好,能否接通还得看天气。
电话内的声音不是很清楚,知道老师关心着锣盘的进展事宜,虽然信号不好,舒雪还是把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诉给他,特别是尹大爷和傻子平平的事情。
见电话那头没了声音,猜测老师肯定也被这事所震惊,回到屋内后,唐晨问:“谁打来的电话。”
“田教授。”舒雪笑了笑,“我想他肯定会吃惊不小。”
“那是自然。”王杰应道,“想不到,铜锣会牵扯这么多事情出来。”
“我现在在想,如果按照尹大爷的话,那么,李主隆的后代如果真的来了,又会是谁呢?”唐晨虽然有满脑子的疑问,却苦于找不到答案。
“我记得田教授好像说过关于那几个台商的事情,他说他们有些可疑,难道,他们便是李主隆的后代?借着开发旅游的幌子,行的却是寻找铜锣的事情?”王杰分析道。
“事情绝非你们想的这么简单,现在你们对一切不清楚的人和事都有疑心,倒不如等平平醒来,问问他不就得了?也省得坐在这里白耗心思。”唐清打了一个呵欠,向疑心正浓的弟弟泼下一瓢冷水。
“还是大哥说的对。”舒雪道,自回厨房帮唐晨的母亲处理家务去了。
傍晚,已经昏睡大半日的平平终于醒来,见到坐在床边的爷爷,他慌忙想要起床,奈何手脚发软使不出力气,悲痛中掩面大哭:“爷爷,孙儿辜负了您的期望,不能手刃仇人。”
尹大爷凄凉地摇了摇头,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孙子的头:“是爷爷对不住你,爷爷不该把那些过去的事情强加到你的身上。”
说罢,爷孙俩抱头痛哭,唐老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这可怜的爷孙俩,却被一旁的父亲阻止,轻声吩咐道:“去叫媳妇给平平弄一碗糯米粥来。”
待这爷孙俩恢复平静后,唐成风这才开口说:“老大哥,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平平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太姑婆应声道,“孩子现在体虚,先让他吃些东西。”
尹大爷点了点头,眼中充满内疚地看着孙子,接过唐老虎递来的糯米粥,关爱地说:“以后,咱爷孙俩再也不用带着面具活在这世上了。”
平平眉头紧皱,并没有回答爷爷的话,一口气把糯米粥吃完后,突然低声说:“爷爷,事情追到这个份上,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是昨晚的发现吗?”唐成风问。
“嗯!”平平眼中倏地现出了凶光,沉声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李主隆的秘密,这本是很隐秘的事情。然而,随着铜锣的出现,李主隆的秘密开始被发觉,我想,成风爷爷你们也已经意识到这些秘密并不仅仅只是李主隆的家产吧。可是,在李家隐藏的财产之后,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我仍然毫无头绪。”
“是啊!纵然有子母锣在手,我们现在仍是毫无进展。”唐老虎点头无奈地说。
“如果铜锣没有出现,或许大家也不会被牵扯进来。现在很多人都在暗中偷窥着,包括张家在内,张全贵和他那很少出门的大爹张正勇俱是极为阴险的人,还望成风爷爷你们多加提防。”平平面露忧色,摇头道,“从唐晨进李宅开始,我就极力想让你们远离这事,所以,才会用蛇和装鬼吓舒雪,目的只是希望你们就此停手。没想到,子锣引发符阵,张木匠的死,再次将事情激化,而且,从那时候我注意到在附近的山林中,多了一伙神出鬼没的黑衣人。”
“就是数次出现的那些人吧?”唐晨问。
“是的。”平平点头,“那些人是冲着锣来的。张木匠死于符咒,被他们看出蹊跷,并由此知道锣被唐晨取走的事情。所以才会三番五次找你们唐家的麻烦。”
“那么,你应该也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些人的底细吧?”王杰抽出一根芙蓉王递给平平,笑问。
“我不抽烟的。”平平摆手拒绝,正色道,“不错,从他们一出现开始,我就盯上了他们,因为,能知道鬼符阵法内幕的除了李家的人,别人哪里会清楚。那时候我很兴奋,我想,仇人终于出现,报仇的机会来了。可是,他们行踪诡秘,而且身手了得,实难追踪。那晚在红岩山,你们设下圈套引诱他们,却险些反被他们所害,幸好我及时出现。之后和他们恶斗,结果还是被他们逃脱。”
“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尹大爷示意孙子尽快道出真相。
“昨晚之事纯属偶然。”平平笑了笑,说:“那些人藏匿深山,没有固定的落脚点。昨晚我去了一趟他们曾经藏匿的窝点,扑空后路过娃娃沟,便想抄近路从燕子洞的暗道回村,没想到刚好撞上。他们给唐晨服下迷幻药,并从他的口中套出了母锣的秘密……”
“啊——”众人大惊,想不到母锣的秘密已经被那些贼人获知,这种迷幻药,却让王杰想起了西方的催眠术。
“正是,当时见他们人多而不敢现身救唐晨。直到洞中只留下一个老者……”平平愣了愣,有些疑惑地说,“本来以为一个老人很容易就能搞定,可是我错了。这个老者不简单,他不仅好像认得当年的唐老虎等人,而且,还能认出我戴的百鬼面具,我想,这个老者极有可能是李主隆身边的祝先生。从他们的交谈可以看出,这老者和另外一伙神秘人订下了条约……”
“除了他,还有谁认得百鬼面具。”尹大爷愤愤骂道,“那个老不死的想不到还活着。如果他现身此处,那事情就难办了。你体内的阴虫,应该是他下的毒手。”
“是的,爷爷,此人满头白发,面露红光,看上去还很健壮。如果论年纪,应该比您都要大好多岁,可是,却比你更显年轻。”平平不解地说。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姑婆淡淡地说,“祝由科内奇门秘术很多,本就精通巫医之术,养生延寿之法,想必也不缺。”
“平平,你说那老者和另一伙人订下了条约,什么条约?”唐成风问。
“老者说拿蛇垄的东西,并分两成铜锣反面的东西。另一伙人虽然不满,却只能答应。他们好像还要有所行动,听说话的语气,母锣反面的秘密他们好像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找你们唐家的麻烦了。”平平说完,开始起床,穿好鞋拿上面具,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里?”唐晨追问。
“去做我没有完成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发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如果有事情需要我帮忙,找我爷爷转告我。”平平回头对着唐晨笑了笑。
“孩子,天还没黑,不急,吃了晚饭再出去吧!”唐成风苦苦挽留。
平平看了一眼窗外,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吃过晚饭后,他坐不住了,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的日子,只有在黑夜里,他才能彻底丢掉那个傻子的形象,做回真正的自己。
出门前,平平缓缓带上了面具,看着众人说:“我想让大家替我爷俩保守这个秘密。”
“会的,平哥。”唐晨用力点了点头,上前关心地说:“凡事小心。”
“等等。”唐成风突然示意平平留步,问道:“你有没有调查过那些台湾商人?”
“有。”平平笑答,“那几个台湾人,我曾经刻意去查过,可是从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之处。”
“难道,我的推测又错了?”唐成风低下头,喃喃自语着。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唐晨久久没有说话。就是这个人,他曾多次救自己脱离危险,然而,他却背负着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得不用两张截然不同的面目示人,不得不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唐晨实在是不敢想象,那种双面人的生活,该是一种多么痛苦而又艰难的生活!
整个晚上,唐晨都睡得不踏实,那些噩梦,一次次将他惊醒,梦中,他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张木匠,甚至还看到很久没有在梦中出现过的唐小江。这些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竟然全部映入了梦中。
“可是,我到底是在惧怕什么呢?”唐晨不解地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些说不清的恐惧,让他很不安。经过尹大爷和平平的事情后,他终于了解到了人性。一个人,可以为了未了的仇恨而隐名埋姓几十年,也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变成人们眼里不折不扣的傻子。
“太可怕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尹大爷和平平那样,为了某些目的而潜伏在我们身旁?”隐隐之中,唐晨仿佛看到了许多模糊的人影,他们正圆睁着一双如狼眼般的眸子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的亲人。
房内,可以清晰地听到王杰均匀的鼾声,不知道此刻平平又在干什么?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传来了鸟叫声,下半夜一直没有合眼的唐晨总算盼到了天亮。
刚起床不久,便听到爷爷咳嗽,在唐晨的印象中,老人都喜欢早起。
看到孙子,唐成风显得有些意外,心中清楚这小子昨晚八成没有睡好,当下点上烟袋,笑道:“今天怎么了?难得。”
“早上空气好,赖在被窝里不是一种浪费吗?”唐晨抚摸着大黑那一身有如锦缎一般的黑毛,双眼,却看着远方的深山。
“走吧!我们串串门去。”老人起身招呼孙子。
“去哪啊,爷爷?”唐晨问。见爷爷没有答话,无奈中只好跟在他身后。
出了院门,老人领着他往村东口走去,此时还早,多数的人们还在床上未起,路上除了可以看到几只在外溜达拉屎的土狗,整个村子显得格外的安静祥和。
“是去尹大爷家吗?”唐晨问。
“是啊!找他唠一唠。”老人叹了一口气,自想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自己却全然不了解他的痛苦,心中甚感对不住这个老朋友。
“哦,是去找铁……”唐晨话未说完,早被爷爷打断,叱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来着?”
唐晨傻笑了几声,赶紧噤声,两人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绕行了一阵,不用多久便到了尹大爷的家门口。
院子里很安静,老人没有养鸡鸭猪狗的习惯,唐成风有点失望和出乎意料,在往日,此刻他应该坐在院内的藤椅上才对。
“唉,看来昨晚睡不好的还不止你一个啊!”唐成风瞄了一眼孙子,见孙儿准备上前敲门,制止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你尹大爷可能还在休息。”
唐晨点了点头,正打算转身和爷爷离开,忽见那堂屋门有推开的痕迹,门槛上,赫然可以看到一滴已经干涸的血珠,一种不祥之感,倏地窜上了心头。
“爷爷,您看。”唐晨伸手指向门槛上的血迹,担心地说。
唐成风仔细打量了一阵,惊道:“不好,可能是平平出事了。”
说罢,用力推开堂屋门,屋中很安静,唐晨嗅了嗅,并没有预想中的血腥味。如果是平平出事的话,尹大爷应该会知道自己和爷爷进屋才是。
“难道,是尹大爷出事了?”唐晨大惊,赶紧说,“爷爷,我们到尹大爷房间看看去。”
唐成风眉头紧皱,进房后,漆黑的房中显得死气沉沉,拉亮电灯,眼前的景象让两人有如被闪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只见尹大爷身穿睡衣裤,耷拉着头无力地靠在床沿上,地上,赫然还有一把细小的剪刀。
“老哥,老哥啊!”唐成风全身不住颤抖着,痛心地叹道:“这,难道都是注定的吗?这,就是你放下后的最终结果吗?”
“爷爷,到底是谁会向如此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下毒手?”唐晨怒火升腾,恨不得立马将凶手抓来亲手刃之。
唐成风叹了一口气,痛心地说:“凶手是谁,现在无法断定。昨天听平平说到那个白发老者,心中便有一种不祥预感。”
说罢,便打算将尹大爷从地上扶起,只见尹大爷的双眼竟然没有闭上,那双圆睁的眼睛内,分明溢满着无比的恐怖和惊骇。
“爷爷,尹大爷昨晚好像受到惊吓。”唐晨沉声道。
“是啊,这也是让我不解的地方。他早年出生入死,啸聚山林,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事情,难道这世间还有让他害怕的东西?”唐成风不解地说,伸手缓缓地将老人未闭的双眼合拢,“他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没有被下毒的征兆,看来,是被人活活在床沿上捂死的。”
“如果依此断定,尹大爷定是被凶手的真面目惊吓所致,而且,凶手肯定还被剪刀轻微刺伤。”唐晨眉头紧皱,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小剪刀,地上,竟然可以模糊地看见两道扭曲的痕迹。
唐成风低头看去,痛心地说:“这两道痕迹,肯定是尹大爷临死前用剪刀划在地上的,很像一个十字。”
“十字?”唐晨颇是不解,如果真的是尹大爷临死前留下来的,那么这十字,究竟会代表什么呢?
“啊,难道是他?不可能。”唐成风不住摇头否定着自己的想法。
“爷爷的意思是?”唐晨好奇地问。
“李字中间不是有个十字吗?我想,能把尹大爷吓成如此模样的,除了李主隆,还有谁?”唐成风分析道,顿了顿,继续说:“可是,这不合常理啊,李主隆不可能还活着,或许,是李主隆的后代做的,也或许,是有人装神弄鬼所致。”
“如果不是李主隆,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东西能将铁拐子吓到这个程度?”唐晨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还是李主隆的鬼魂?他俩生前是对头冤家,或许李主隆死后,也要在冥冥之中来了结这场生前无法化解的争斗恩怨。
唐晨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惭愧,见爷爷还看着尹大爷的尸体出神,赶紧问:“尹大爷已经去世,他的后事,该如何处理?”
“自然由我们唐家接手,平平肯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且,我们还要隐瞒死因,对外就说是病逝的吧!”唐成风擦干眼角的泪水,低头苦叹一口气,“只是,苦了平平这个孩子。”
唐晨小心地将尹大爷的尸体搬到床上,心中却在埋怨他的孙子平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个时候人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毕竟,诸多后事还得找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
“我想,平平肯定也被凶手盯上了。其实,你出事的那个晚上,他已经暴露了身份,却想不到来得这么快。”唐成风痛心地摇头,自想从此之后,这世间又少了一个老友,一个知己。
“爷爷,我知道您的意思。那个白发老者认得平平的百鬼面具,故此推断出他是铁拐子的后代。可是,他怎会知道平平的模样,并且以此认出尹大爷的真正身份呢?”唐晨不太赞成爷爷的意见。
“那些人自有办法吧,或许,他们也嗅到了什么,平平屡次给他们带来麻烦,那些人肯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听后门传来轻微的声响,唐成风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是平平回来了,不禁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担心不已,死去的老人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现在,他要孑然一生了。
“我爷爷怎么了?”平平站在房门口,唐成风爷孙俩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里,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你爷爷……”看着平平惊愕的表情,唐成风不禁再一次泪眼朦胧,“孩子,你爷爷在昨晚遇害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爷爷会武功的……”平平边说边往床边走来,直到看清老人那张苍白的面容,整个人立时呆在了原地。
“孩子……”唐成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平平双眼紧闭,并没有像唐晨所想的那样嚎啕大哭,他轻轻将被子盖在老人身上,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像个孩子一般将脸颊贴到老人的胸口上,呢喃道:“我爷爷,只是睡着了,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这么香沉。成风爷爷,你们先回去吧!我爷爷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打扰的。”
“平哥。”唐晨哭道:“你一定要找出凶手,给尹大爷报仇啊!”
唐成风拉住孙子,示意他和自己出房,他知道此刻的平平需要冷静,需要时间来面对这个噩耗,他现在甚至痛苦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唐晨泪如泉涌。刚出房门,便听到房内传来了阵阵低低的吟唱声:“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睡落床,听朝阿妈要赶插秧,阿爷睇牛去上山岗。啊?虾仔你快长高大,帮手阿爷去睇牛羊,呀?”
悲凉的歌声,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心中不住地抠拭着一般。唐晨紧紧用手捂着嘴,任凭眼泪簌簌直落,他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抓到凶手为尹大爷报仇雪恨。
站在院内,唐成风忍不住抬头回望了一眼,在这阵阵凄凉的歌声中,他依稀看到一个腰别双拐,手拿连发驳壳短枪的精壮汉子,正缓缓地迈着坚实的步伐向自己走来,那不是尹大爷,是铁拐子。
“爷爷。”唐晨的喊声将老人从思绪中拉回,唐成风叹了一口气:“我们先回去吧!过会再来找平平商议后事。想不到平平的记性这么好,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但他娘曾经唱过的这首广东儿歌,他依然记得一字不漏啊!”
“平平的母亲是广东人?”唐晨疑惑地问。
“嗯,一个从广州那边落难过来的女子。”唐成风解释道。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睡落床,听朝阿妈要捕鱼虾,阿织网要织到天光,啊……虾仔你快长高大……月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晚摘槟榔,五谷丰收堆满仓,老老嫩嫩喜喜洋洋,啊……一觉睡到大天光……”
平平的吟唱,渐渐开始变低,直到没了声音。然而,那歌声却在唐晨的脑海中久久回荡不息,无法消散。他清楚平平的感情,这个从小没了爹娘由爷爷一手拉扯大的“傻子”,在他心里,老人既是爷爷,又是爹娘。
一路形伤神逝地回到家中,刚好撞上准备出门上工的唐老虎,见儿子和父亲满脸凄容,唐老虎知道事出有因,当下赶紧询问。
听罢,唐老虎猛地将手中的铲子击撞到地,红着眼睛怒气冲天地说:“这些贼子,如果被我逮到的话一定要将他们剁了喂狗。”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想这一切恩怨都脱不出仇恨二字,当下示意儿子平定情绪,进屋后,又把这事告诉给了老姑婆,姑婆闭着眼睛,有如木桩一般坐在藤椅上没有说话。
见状,唐成风一边吩咐家人不要声张,一边和儿子商议处理尹大爷后事的事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块好地,把这个老朋友葬得风光些。
中午时分,在孙子的陪同下,唐成风再次去了尹大爷家,可是,屋中早已人去房空,平平和尹大爷的尸体,俱是不知去向。
“爷爷,桌上有张纸条。”唐晨惊道。
“看来,平平这孩子,有他自己的打算啊!”老人呆呆地望着房内,吩咐道,“看看纸条上写着什么。”
唐晨展开纸条,念道:“成风爷爷,请原谅平平不辞而别。爷爷走了,这个地方对我已没有任何的意义。按照爷爷生前的吩咐,我会把他老人家葬到猴灵山庆安庙旧址旁,爷爷终于解脱了。至于仇人,我心中自有分寸。最后,希望多提防张家。”
唐成风唏嘘了几声,平平留下的话让他心中稍安,自想老朋友死后能够葬到他想去的地方,也算是了结了他的遗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