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
简介:乱世做生意不容易,魏景同还可劲儿欺负我,隔三岔五强买强卖?‍?‍?‍?‍?‍?‍?‍?‍?‍?‍?‍?‍?‍?‍???‍?‍?‍?‍?‍?‍?‍?‍?‍?‍?‍?‍?‍?‍???‍?‍?‍?‍?‍?‍?‍?‍?‍?‍?‍?‍?‍?‍?。我恨死了他,可文夕大火那一夜,他把我救了出来?‍?‍?‍?‍?‍?‍?‍?‍?‍?‍?‍?‍?‍?‍???‍?‍?‍?‍?‍?‍?‍?‍?‍?‍?‍?‍?‍?‍???‍?‍?‍?‍?‍?‍?‍?‍?‍?‍?‍?‍?‍?‍?。我喜欢上了他之后才发觉,在他心里还有更崇高的事,与我不能共存的事,可我的爱,已经无法撤回了?‍?‍?‍?‍?‍?‍?‍?‍?‍?‍?‍?‍?‍?‍???‍?‍?‍?‍?‍?‍?‍?‍?‍?‍?‍?‍?‍?‍???‍?‍?‍?‍?‍?‍?‍?‍?‍?‍?‍?‍?‍?‍?。
1.“你三天两头来我这儿强买强卖,我早就受够你了!”
我快讨厌死魏景同了!
你说,他什么时候来找麻烦不好,偏偏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来找麻烦!我所有的同学都到家里来了,他带着几个人,身穿制服,带着枪,如强盗土匪一般站在我家门前,将我的同学都吓得不敢出来。
张叔来告诉我的时候,我气疯了,冲出去怒斥道:“魏景同,你什么意思!”
魏景同一手叉腰,朝我抬了抬下巴,如墨的眸子里散发着不可违逆的威严,精致俊朗的五官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都少了几分赏心悦目。
“尔芙小姐,我想买你家的货,掌柜的不让,我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说着,他招招手,身后的警卫员拿出钱袋来,递到我手上。
魏景同:“两百斤棉花,十箱布料。”
我打开钱袋子一看,气得差点儿笑出来。
“这点儿钱,你买一箱布料都不够,我除非疯了,才会和你做生意!你请回吧!”
我把钱袋子往他脚底下一扔,魏景同眉峰一蹙,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人就冲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张叔吓到了,忙喊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魏先生,就算你是警备司令部的,也不能这么对我家小姐,你们——”
魏景同打断了张叔的声音,朝我道:“尔芙小姐,请你体谅。日军已经攻占了武汉,前线战备物资紧缺,入冬了,当兵的还只能穿单衣裳。就价值上来说,这些钱够买你的货物了,请你行个方便。”
我听着他隐含威胁的语气,更加气愤。
自从长沙的警备司令部来了这个魏景同以后,他就天天搜刮长沙商人的货物,说是为了支持抗日,可谁知道一层一层克扣下去,有多少进了他们当官的口袋!
更何况武汉沦陷,日军已经打到了新墙河,长沙城所有的物资都在向后方转移,如今的世道,做生意越来越难,和平时代货物的价格,放到现在能一样吗?他这就明摆着是抢!
我被他们的人围着,目光凶狠盯着他:“你三天两头来我这儿强买强卖,我早就受够你了!实话跟你说吧,前天我几间铺子里的所有货物都转移到重庆去了,你想买也买不着。”
魏景同的眉狠狠一蹙,招手将他的人叫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告辞道:“那就打扰了。”
一直到魏景同乘车离去,张叔才战战兢兢地在我身边道:“小姐,现在长沙城里卡车不够,我们的货物根本没有转移,要是让他知道了,会不会去抢?”
我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要是去抢,我还能拦着不成?”
“可这是老爷留给您仅有的财产了,要不,我去打个越洋电话,让老爷……”
“不!”我制止道,“不要去求他,他既然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他这个爹。我在长沙,是富贵是穷困,都和他没有关系。”
张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2.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打发走了魏景同,这天晚上,我过得很开心。零点刚过,同学们就为我唱起了生日歌,分完了蛋糕,我便让张叔用车送他们回去了——如今乱世,家长们都不放心他们在外边过夜。
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孤独凄冷。
外面传来敲门声,我穿过天井去开院门,又见着了魏景同。
我立马关门。
魏景同伸手,抵住了门,说:“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我冷冷地盯着他的眼:“我尔家不欢迎强盗。”
魏景同勾了下唇,自顾自地进来,环视了一圈我家的房子,赞叹道:“不愧是享誉湖南的生意人,尔家果然富贵。”
“有钱就活该被抢吗!”
魏景同回身看我,笑了一下。
我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笑,不是和我谈判时居高临下的笑,也不是威胁我时冷然的笑,而是那种看起来真诚热烈、饱含情意的笑。他一笑起来,脸就变得没那么欠揍了,五官也愈发柔和,一口白牙露了半分,像是夜幕下的星星,耀眼璀璨。
我忽地愣了一下。
他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个黑色的小方盒来,说:“之前敲诈了你那么多好东西,给前线战士谋福利了,我是来感谢你的。听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我戒备地后退一步,问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两百斤棉花,十箱布料。”
和白天一样的要求,语气却软和了许多。
我没有因此而心软,看到他的笑容,反而是更加生气了,他拿我当什么?以为对我卖卖好我就会任他抢吗!
魏景同看到我面上的拒绝,道:“下午我已经去掌柜的那儿探过口风了,你们没有把货运出去。尔芙小姐,何苦呢?如果长沙城破,这些物资就都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你不仅一分钱都赚不到,还会便宜了日本人。你愿意看到鬼子穿着你家的衣裳残害我们同胞吗?你不如便宜卖给我,我去保安处给你争取点儿好处,批辆货车给你,让你剩下的货物都能安全运到重庆去。”
魏景同这副伪善的面孔将我恶心得紧,我干脆撕破了脸,道:“你也别骗我,明白人说明白话,如今已经十一月了,你才来我这儿订购棉花和布料。你打算找谁去做棉服?就算前线战士有手艺、有空闲拿起针线做棉服,也来不及了吧?这批货物,你根本不是要给前线的战士,而是要倒卖,投机取巧,发国难财!”
他的目光倏地冷下来,面沉如水地盯着我道:“你卖还是不卖?我着急今晚要,你若是嫌价格低了,我给你打张欠条,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去你家铺子抢了。”
我上前一步,狠狠打掉他手里的盒子,目光肃然:“你别白费心思了,想买货物,就先拿钱,我不信政府会缺钱。你别再来为难我们百姓,我不是软柿子!”
魏景同的脸色变得严峻,打定了主意,只要我不答应就不离开。我冷哼一声,锁了房门,回床上睡觉,把他晾在天井里。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砸门声惊醒了,一起身就见着魏景同砸开房门冲了进来,我连忙拉着被子,怒道:“你干什么?”
魏景同面容惊慌,眼神却镇定下来,大‎力‎­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出去。
“起火了,快走!”
我抬头望,才发现长沙城到处都是火光,我被魏景同急急忙忙拉出去,跑到大街上,看到街上已经挤满了逃难的人。
远处的天心阁已经烧成了火柱,火势不断地向我们这里蔓延,我们挤在人堆里,魏景同始终用他的身体护着我。
我大声喊道:“这是怎么了?”
魏景同的唇紧紧抿着,看周围火苗蹿起的时候,不像其他人那么恐惧害怕,而是极尽愤怒,眼神如刀。
人群拥挤,我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干净了,前面又发生了踩踏事故。魏景同看着,干脆把我扛在了肩上,抄了一条小路?‍?‍?‍?‍?‍?‍?‍?‍?‍?‍?‍?‍?‍?‍???‍?‍?‍?‍?‍?‍?‍?‍?‍?‍?‍?‍?‍?‍???‍?‍?‍?‍?‍?‍?‍?‍?‍?‍?‍?‍?‍?‍?。
小路尽头的房屋已经被火舌点燃,魏景同咬牙,朝自己兜头泼下来一盆水,将外衣脱下,罩在我身上,将我完全护住,扛着我就往前跑。
“等一下!这样你会受伤的!”
魏景同像是听不见我的呼喊一般,脚步如飞,穿过了小路,到达渡口,掏出证件让官兵放行。
小船行驶在湘江上,我才注意到魏景同被火烧伤的皮肤。
他将我安置好后,又匆匆起身,坐上船要朝对面去。
我看着已经被大火吞没的长沙城,赶紧拉住他被火燎了一半的袖子,喊道:“你干什么去?”
魏景同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凌厉的目光看得我心中一怵。
“我有我的任务!”
我最终没能阻止他,看他逆行的身影消失在长沙城的浓烟里。
这一天,是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后来的报纸,称长沙的这场祸事,为文夕大火。
3.“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良心。”
几天后,长沙的火灭了,远远看去,就是一座焦土城市。我随着陆续回城的人回去,满目苍凉,路边还有人捶胸顿足地咒骂。
“这可倒好,鬼子还在新墙河,长沙城就被我们自己人给烧了!千年古城啊!都烧没了!死了这么多人!放火的应该千刀万剐!”
“委员长的焦土政策,就是要烧长沙城!万一长沙城破,不给日军留一点物资,可日军还没来,这算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南门口的伤兵医院起了火,放火的人以为是信号,就提前放火了,唉……”
我回到家,发现家里的房子已经被烧了一半,我的房间也塌了。张叔见着我回来,直接哭了出来:“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必怕那姓魏的了,他被抓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连忙问张叔:“他怎么了?”
“好像是办事不力,现在已经被关了。”
我一慌,马上冲到房间里,拿了钱就往外走。
几经辗转,打通了不少关节,我才见到关在牢房里的魏景同。
他脱下了那身制服,手臂上缠着绷带,身上穿的是沾了灰的白衬衫,闭着眼仰头靠在墙上,高处窗口的日光洒下来,照得他的睫毛根根分明。
没有了强硬气势的魏景同,靠在那里,气质单纯得像个学生。
我塞给了看守一根“黄鱼”,看守打开了牢门。
魏景同睁开眼,看着我的目光先是迷茫,再是不可置信,最后竟然染上了一抹笑意。
“你居然会来看我。”他不知是在嘲讽我,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我放下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别想多了,我只是看在起火的那天你救了我,来看看你而已——怎么回事?发国难财被戳穿了?”
魏景同嗤笑了一下,头靠在墙上,眼里露出我不熟悉的落寞来。
我心里堵得慌。
如果魏景同此时威胁我两句,或者骂几句,甚至是抱怨几句,我都觉得正常,至少他还是那个生命力顽强的魏景同,可他偏偏是这副样子。
我急了:“到底是什么名目?你不说,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魏景同看着我,眼神里迸发出欣喜:“这么说,你以后还会来看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摆弄食盒,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良心。”
“那就等我出来,你再来看我吧。牢里脏兮兮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抬头看他,眼睛一亮。
魏景同笑了笑,掩去了眼底的几分落寞,轻声道:“你放心,关几天而已,我能出去的。”
4. 原来魏景同,不是要发国难财。
到后来,我才知道魏景同说的不是假话。
他爷爷是博物馆的馆长,而他作为知名画家的父亲虽然早逝,但留下了卓越的作品,在博物馆展出。
魏景同的罪名是护送展品不力。由于有太多的物资需要转移,运送的工具远远不够,博物馆的展品原定于十二日晚上送出,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能成功装车。又撞上十三日凌晨提前放火烧城,这一批展品被火海吞噬,最后是他爷爷亲自求情,魏景同才被放出来。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脑中的线索突然串联了起来——
原定十二日送出的展品为何没有送出?魏景同为何无故订购大量棉花和布料?展品珍贵,在护送途中是不是需要特殊保护?
原来魏景同,不是要发国难财。
我下意识地一阵愧疚,又马上扼制住了自己的念头:要是他说实话,我会不把棉花给他吗?
我想着再去看看魏景同,打听到他在湘雅医院附近的家,找过去,却只在他家里见到了一堆伤员。
我问:“魏景同呢?”
“他去街边打地铺了!魏先生是好人啊,全长沙的医院就湘雅这块没烧,所有的人都送到这儿了,医院床位不够,他就把自己家让给我们了。妹子,我看你长得漂亮,和魏先生很般配,莫不是他堂客……”
我捂着发红的脸跑出来,在路边看到搭了个棚子的魏景同,他正帮忙哄着一个受伤的小孩子,眉眼间满是温柔。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狠狠一动。
魏景同侧过头来看见我,把孩子交给了一旁的护士,走过来问:“来看我了?”
我点点头。
他请我到打地铺的地方坐下,抱歉地笑笑:“没法招待你了。”
我深呼吸几次,那句“要不你来我家住吧”在喉咙口转了几个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为了避免场面尴尬,我主动挑起话题:“那批藏品,很重要吗?”
“在上级的眼中,没那么重要,不然也不会被放在最后运输的队列里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但对我来说,算重要吧。”
“为什么?”
“那批藏品里面,有我父亲生前的最后一幅作品。”
我的心狠狠一沉,然后被揪得极其难受起来。
我终于懂了,那天去牢里看他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那样落寞?‍?‍?‍?‍?‍?‍?‍?‍?‍?‍?‍?‍?‍?‍???‍?‍?‍?‍?‍?‍?‍?‍?‍?‍?‍?‍?‍?‍???‍?‍?‍?‍?‍?‍?‍?‍?‍?‍?‍?‍?‍?‍?。
情绪突然不能被自己控制了,我十分讨厌这种感觉,想着怎么跳过这一段,魏景同的大手突然落在了我头顶。
他笨拙而小心地抚摸着我的发,问:“怎么没以前顺滑了?”
“被火烤的。”我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偏过头,可是不自觉地留恋他手掌的温度。
他转身,从打地铺的地方翻出一个小盒子来,放到我手上。
“茉莉味的发油,我妈留下的。你每次洗完头抹一点,头发就平顺了。”
我接了发油,问:“你以后还在警备司令部吗?”
“会吧。刚经历一场大火,长沙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过几天我还要护送战备物资去重庆,回来后再参与灾后重建。”
5.“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战事,重要不过士兵和百姓的命。”
我回到家,张叔高兴地对我说:“小姐,老爷打电话来,他知道了文夕大火的事,安排了一辆车送你去重庆,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过几天就会有车来接。”
我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淡淡道:“他还会管我啊?”
“小姐,看你这话说的。老爷虽然是娶了新夫人去国外定居,可你毕竟是他亲生的,怎么会不管你。你也别老记着他早些年抛弃你们母女的仇了,在这乱世,有个靠山太重要了。”
我知道张叔的话有道理,可是面对着这个承载了我伤心回忆的长沙城,这个从前我想离开却又为生计考虑,必须守着铺子不能离开的长沙城,心底生出一股浓厚的眷恋来。
走出门,我看着大街上顽强的长沙人,脑子里又出现魏景同的影子。
收拾东西的时候,张叔扫出了天井里的一个小盒子,准备扔掉,我见着了,叫住张叔,把它塞到我的行李包里。
张叔道:“小姐,老爷只派了一辆车,还要把铺子里一些值钱的东西带去重庆傍身。这些个小玩意儿,能不带就不带吧。”
我摇摇头道:“这是我的生日礼物。”没好意思说是魏景同送的。
等车的几天,我偷偷去看过魏景同,看见他忙着照顾伤员,前前后后地跑,很充实的样子,脸上也没有了从前在警备司令部时候的不可一世,心底暖流涌动。
只是一想到我去重庆后,不知何时能再与他相见,总有些失落。
父亲安排的卡车如期而至,在街上装好了货物后,我坐上去,还没出长沙城就被拦了。
“紧急征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探头出去看,竟然又是魏景同。
魏景同见着我,也有些惊讶,不过他脸上的严肃没有卸下来,而是对卡车司机说:“现在有一批重要的战备物资需要运往重庆,原本的车爆胎了。你这是军用卡车,被我们征用了。”
我跳下车,扑过去就想拦住那些卸我货物的士兵,魏景同伸出臂膀拦住了我。
“为什么?”我嘶吼着,“这是我的车!”
魏景同侧头看我,只要穿上了制服,他的眸子就是冷冷的。
“这是军用卡车。”他强调了一遍,“不管你是通过什么关系调动的,现在都要听从调派,被征用。”
看着那些货物被堆在路边,我的心疼得滴血,质问他:“这回又是什么理由?你知不知道那些货对我有多重要!”
“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战事,重要不过士兵和百姓的命。”
我被他这句话激起了气性,难道在他眼里,就只有这些冷冰冰的物资?难道他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我又生气又委屈,张口就咬在魏景同的手臂上。
魏景同闷哼一声,手臂却牢牢不动。
我只能看着他们把我的货物卸下来,把战备物资运上去。我松了口,怒视着魏景同。
魏景同搬了两个板凳,放在车厢里,示意我和他坐在一起。
车缓缓地开动,我看着周围冰冷的物资,终于抵挡不住内心的酸楚,眼泪流下来。
魏景同凑近,给我递了张手帕,低声说:“别难过。”
他一出声,我更加难过了。连日来积压的苦痛爆发出来,我狠狠捶着他的胸膛,一边哭一边骂:“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是欠你的吗?我的生活已经够不容易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魏景同长叹一口气,然后把我抱在怀中。
他的唇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垂,低声道:“现在的世道,谁的生活很容易呢?”
6.“这是我的理想。”
运送物资到重庆后,魏景同停留了几天,帮我找好了房子,安顿好了,才松口气。
“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了。”他说。
我心情低落,始终不想理他,背对着他。
“我就要回长沙了,重庆有我几个朋友,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会关照你的。”
我不想让他回去,故意找麻烦道:“那我的货物呢?没有了铺子货物,我怎么在重庆生存?我不管,货物不到,你不能走!”
魏景同深深地叹了口气,辗转几天,竟然真的把我的货物运到了重庆。
他志得意满,向我邀功道:“国军一百九十五师的覃师长帮我办的,在长沙的时候,我就和他认识了。”
我盯着魏景同,“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没见过你这样小孩子气的模样。”
魏景同顿了一会儿,笑容收起来:“那我走了,覃师长那儿还等着我去报到呢?‍?‍?‍?‍?‍?‍?‍?‍?‍?‍?‍?‍?‍?‍???‍?‍?‍?‍?‍?‍?‍?‍?‍?‍?‍?‍?‍?‍???‍?‍?‍?‍?‍?‍?‍?‍?‍?‍?‍?‍?‍?‍?。”
我心中一凛,拉住他的手,问:“什么报到?你要上前线?”
“我读过军校,覃师长看中我,所以……”
“不!你不能去!”我脑海中闪过湘雅医院那些前线下来的伤兵惨状,我不想魏景同也变成那副模样,电光石火间,心底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是不是你答应了覃师长去当兵,他才拨车给我运货的?不、不用!这些货我都不要了,无偿捐献给军队,只要你别上战场!你去和师长求情,我去也行!”
魏景同愣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目光渐渐柔和,隐隐有水光闪动。
他抬手抱住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低声道:“傻瓜。”
我几乎是在求他:“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轻轻地拍打我的背:“不是这个原因,我本来就想上前线,去打鬼子。三一年的时候,我正在考学,看到报纸上报道的九一八事变,我放弃了家里的传承去读军校,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家。这是我的理想,不是被任何人逼迫的。”
我的声音忍不住带了哭腔:“为什么?前线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打仗了,少你一个也不少啊!为了战备、为了军队,你能付出这么多,能三番五次地抢我东西,为什么我叫你留下来,你就是不肯呢?魏景同,你就不能看看站在你面前活生生的人吗?别人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再也控住不了自己,紧紧地抱住魏景同,任眼泪洒在他的胸襟。
他更加用力地回抱着我,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心领神会,他诉说着自己的衷肠:“我知道,我知道。战事紧张,财政艰难,我找了那么多家商户,拿半价的银子买货,他们有的要和我提条件,有的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去举报我。只有你,每次被我欺负得跳脚,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还要派出掌柜跟踪货物的去向,确保运到了前线。我那时就知道,你表面上凶,内心其实很善良也很坚强。
“所以即使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也能好好生活。”
他说起从前的时候,让我恍然。那时候我恨极了他,他却并不在意,每次来敲诈完我,还来道谢。有段日子街上不大太平,他就整夜整夜地守在我家院墙外,赶走了好几拨小混混。我那时知道,却只当他是虚情假意罢了。
如今想起来,那样吵吵闹闹的时光,竟也觉得温馨。文夕大火前后,仿佛是前世今生。
7. “在战争灾难面前,什么都不敢想……”
自打魏景同走后,我开始每日收听前线战报,开春后他们部队开拔,打了几场小的战役,他都安然无事,我却吓得冷汗一阵一阵地出,夜晚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梦吓醒。
我打开魏景同送给我的小黑盒子,里面是个珐琅吊坠,打开吊坠,里面竟然是他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眉目明朗,笑着看我,我忍不住也笑起来:“呸!真自恋!”
可下一秒,眼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
魏景同会经常给我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我辗转打听到他战友的联系方式,才知道魏景同在战场上十分英勇,已经破格提拔成了营长。他身上接二连三地受伤,有时候是连包扎都来不及就又要冲上战场。
我听得心惊胆战。
一九三九年的四月,国民政府确定了守卫湘北、赣北的基本方针。我知道魏景同有恶战要打了,再也坐不住,变卖了所有的细软,全部换成了“黄鱼”,不顾张叔的劝阻,回了长沙。
我乔装打扮去了前线,见到魏景同的时候,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瘦了,也黑了,但眉目间的光彩更亮了。我对着他展露出大大的笑容,看着他飞奔过来抱住我,下巴在我颈间使劲摩擦,忍耐不住声音里的欣喜,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吸吸鼻子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魏景同放开我,脸马上拉下来:“前线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吗?你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旁边的人看过来了,拍着魏景同的肩道:“魏营长,怎么能对妹子这么凶?”
魏景同看到我眼角的泪,缓了过来,对我说:“吃了饭你就回去,我让人送你。”
他带我去看他们的战壕,战士们一批一批地驻守,累了就在土堆上躺一会儿,身上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和他们比起来,魏景同已经算得上是衣冠整洁了。
他们的饭里掺了沙子,吐出来还接着吃。魏景同把唯一的白面馒头给我,我的泪猝不及防地滴在馒头上。
我哭道:“你每天就过这样的日子?”
魏景同笑笑:“打仗呢,有吃的就不错了。”
我见他噎得难受,拿出腰间的水壶给他喝,夜晚很快降临,我们躺在土堆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我问他:“你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吗?”
魏景同已经开始迷迷糊糊了。
“想过,但在战争灾难面前,什么都不敢想……”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8.“你这么需要我,我舍不得跑了。”
来前线之前,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恳求他动用关系,把魏景同调下前线。
电话了父亲的声音很无奈:“芙儿,我想不到五年来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竟然是为了这样的事。”
我丢掉了脸面、自尊,在父亲面前低头认错,他才答应了帮我。
等到魏景同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重庆了。
他睁眼,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紧紧抿着唇瞪着我。
我说:“你恨我也好,怪我也好,我都不会让你上前线了。你就在重庆好好待着,我找了医生给你看伤,养好伤就赶紧出国。”
为了不让他逃走,我在房门上加了两道锁。起初魏景同不愿意和我说话,只是听着前线战报,呆呆地坐着,只有医生来了才说几句话。
我也不急,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他不去前线,就好。
房间里摆了两张床,我们一人睡一张,晚上我也要看着他。转眼就到了夏日,我贪凉没盖好被子,着凉了,却不敢出去看医生,就怕魏景同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身体时冷时热,瑟瑟发抖,迷迷糊糊间感到一阵温暖,转过身来,发现魏景同已经抱住了我?‍?‍?‍?‍?‍?‍?‍?‍?‍?‍?‍?‍?‍?‍???‍?‍?‍?‍?‍?‍?‍?‍?‍?‍?‍?‍?‍?‍???‍?‍?‍?‍?‍?‍?‍?‍?‍?‍?‍?‍?‍?‍?。
“明天去看医生,要是你病了,就没人照顾我了。”他低声哄着我。
“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张叔找一副手铐来,把我铐住。”
我转过身,眼泪流到了枕头里。
我还是没忍心把他铐住,第二天迷迷糊糊地起床,看医生回来的时候,发现房门大开,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冲进去。
魏景同站在书架前,回身对我一笑,指了指房门:“今天你出门太急,忘了锁门。”
我的心终于放下来,又诧异地问他:“你不跑吗?”
魏景同放下书,走到我身边来,把我抱在怀里,低声安抚我。
“你这么需要我,我舍不得跑了。我是个浑蛋,对你亏欠良多,招惹了你又负不了责,只能用余下的时光慢慢还了。”
我抬头,看着他真挚的眼,又哭又笑的,心中的阴霾一下子就消散了。
9. 我知道,这一次是拦不住他了。
魏景同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听前线战报,每天就陪着我读书做生意,就算我有事,一整天不在家,回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他安安稳稳地等着我。他变得温柔、变得善解人意,总能在我生意不顺的时候四两拨千斤地安慰我。
我从来不知道,他是可以如此圆滑的。
我说:“从前你多嚣张啊?我不肯卖货给你,你就带着人在我的铺子门口站着,吓得别人也不敢来,我被逼急了,上前踢了你一脚,你立马就龇牙咧嘴的,恨不得把我吃了,哪里和现在一样?”
他在沙发上给我按摩着小腿,把水果递到我嘴里,笑嘻嘻道:“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呗。”
我洗了澡,抹了茉莉发油的头发恢复了从前的柔顺,躺在床上,他使劲嗅着,紧紧地抱着我。
已经八月底了,天气热得很,我说:“你不热吗?”
“不热,就想抱着你。”
“你真的打算,以后都陪着我吗?”
魏景同顿了一下,说:“真的。”
我笑了,转过头看他:“魏景同,你真的不会撒谎。”
“什么?”
“要是真的打算以后都陪着我,为什么要问医生,你的腿伤能不能马上好呢?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下个月就出国,到那儿给你找疗养院,慢慢治伤。”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愧疚浮上来,眉眼间又恢复了从前的刚毅。
我就知道,他这些天,都是在表演,都是在骗我。
“对不起,尔芙,我无法放弃自己的理想。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一车人,就因为发现了来打探军情的鬼子,全部坠下山崖,尸骨无存。如果避去了国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我深呼吸几口,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问他:“如果我不发现的话,你还打算骗我多久?”
“师座判断,最早九月初,日军就要进攻长沙了。我必须要在那之前赶回去。”
我闭上了眼睛,钻进他怀里,让泪水隐匿在黑暗中。
“那你再骗我一次吧,等我睡着了再走。”
我知道,这一次我是拦不住他了。
也许,他连爱都不爱我,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有一点喜欢”的人而已。
甚至连胡搅蛮缠的资格都没有。
10.硝烟弥漫,山河荒芜。
魏景同不知道的是,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在他起身回长沙之后,我也在后面偷偷地跟着他回去了。
长沙已经到处是伤兵,街上一片混乱,我每天等在营地外面,等着前线的战报。父亲的电话甚至打到了军队里,还是没能把我叫回重庆去。
我只是想离魏景同尽量地近一点。
九月十八日,湘北会战拉开序幕,十万余日军对新墙河的守军发起猛烈进攻,魏景同防守在第一线,苦苦支撑。
九月二十日,日军轮番攻击,魏景同带领部队转移至新墙河北的最后一道防线——笔架山。
张叔也从重庆赶来,他喊人来拉我,把我捆上了车,车辆才开出长沙城,城内就遭遇了日军的轰炸。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抱着收音机不松手,不想吃也不想喝。
魏景同带着五百人死守阵地,为后续战斗部署争取时间,我想到上一次去前线见到的场景,心惊肉跳。
九月二十二日,是魏景同死守笔架山的第三天。黄昏时分,重庆突然打了雷,收音机呲啦乱响,我跑出去,张叔死死地拉住了我,又给父亲打了电话。
到晚上,覃师长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
“尔小姐,魏景同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对不起你。”
电话“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我的腿失去了知觉,身子坠在地上,天旋地转。
全营五百人,尽数殉国。
我打开脖子上的吊坠,上面的魏景同还在笑着看我。
是不是在送我项链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此后他唯一能给我的陪伴了?
硝烟弥漫,山河荒芜?‍?‍?‍?‍?‍?‍?‍?‍?‍?‍?‍?‍?‍?‍???‍?‍?‍?‍?‍?‍?‍?‍?‍?‍?‍?‍?‍?‍???‍?‍?‍?‍?‍?‍?‍?‍?‍?‍?‍?‍?‍?‍?。他的执念那么深,葬身在前线,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可是我依旧不能原谅他。
此生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