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这边慢悠悠地写诗,聚集于北京城的立宪派,却是快要气疯了。
说到立宪派,那又是一帮与革命党完全不同的江湖组合,在狂热程度上不相上下。只不过革命党沉迷于暴力,一听刺杀与政变就兴奋不已,立宪派人士却个个都是宪政迷,说起欧美各国的宪政来,登时滔滔不绝,不说到泪流满面昏死过去,不足以宣泄心中的情绪。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立宪派不过是年纪老成的革命党,而革命党随着年长,迟早都会变成宪政派。
所以在立宪派组织的会议上,那是绝对少不了革命党人的身影的。
革命党人何海鸣挤进了“宪友会”,与湖北立宪派头子汤化龙,湖南立宪派头子谭延,上海立宪派头子张謇,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发布檄文,大哭曰:
希望绝矣!
好端端的,怎么希望就绝矣了呢?
概因立宪派这些怪人,中了西方宪政的毒太深了,听说朝廷立宪,就全都当了真,蜂拥入京大举要倒阁,而倒阁这种政治游戏,虽然在美国日本已成政治常态,但在中国,至少对于摄政王载沣来说,会认为这些臣子如此一个搞法,纯粹是大逆不道。
宪友会倒了好半晌的阁,才发现这其实不过是自己和自己玩,朝廷压根不理睬他们,爱倒阁回家倒去,大家懒得理你。
1911年6月11日至7月5日,各省咨议局联合会两次上书请都察院代奏,并援引各国公例,以“君主不担负责任,皇室不组织内阁”为由,要求撤销皇室内阁。
摄政王载沣听了这事直乐,噢,合着你们立宪派爱国,我们皇室就不能爱国了?我们皇室偏偏就是要爱国,就是要组成内阁,你不服?不服你去死!
湖北汤化龙,湖南谭延放声大哭,发布《宣告全国书》,大骂朝廷“名为内阁,实则军机,名为立宪,实则专制”。
汤化龙扬言,要走武装暴动路线,跟革命党人合伙,敢欺负我立宪派,老子跟你没完!
谭延扬言:要走会党路线,你朝廷欺负我们立宪派,老子就找黑社会,雇兄弟拿刀砍了你……
总之,立宪派人士都快要气疯了,说话颠三倒四,摸不着头脑。
这工夫里唯一还保持冷静的算是张謇了。
张謇说:你们都昏了头,眼下这事,除非……找那个诗人出来,才能够解决。
诗人?
袁世凯!
于是张謇就拍了电报给袁世凯:
别几一世矣,来晚诣公,请勿他出。
拍过电报之后,张謇就上了火车。在车上他心里七上八下,袁世凯这厮,愿不愿意见他呢?感觉够呛,因为……因为张謇可是名满天下的状元公,袁世凯写的那一手诗,糊弄糊弄他家里的傻丫鬟还差不多,让张謇看到了,只怕袁世凯羞愤之下,会一头撞向墙壁的……
说话间,火车已经到了彰德,还未下车,就见一名身材健壮的军官跑上前来,他手中持有一张好大好大的拜帖:可是状元公张老爷?
张謇心想这厮是干啥的?答曰:正是。
就见那军官伏地拜倒,呈上拜帖:我家老爷知张老爷来,欢喜不尽,特嘱咐小的前来迎驾……
张謇拿眼一看拜贴上斗大的字,登时大喜。
原来是袁世凯派了自己的副官前来接他。
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很快将张謇送到了袁世凯居住的洹上村。就见两年未露面的袁世凯光着脚丫子疾迎出来,两人入内,开始密谈。
张謇说:两人主要交流了淮河治理的问题,并表示……一定要根治淮河。
午后五时至彰德,访慰亭于洹上村。道故论时,觉其意度视二十八年前大进,远在碌碌诸公之上。其论淮水事,谓不自治,别人将以是问罪之词。又云,此等事不当论有利无利,人民能安业,则国家之利。尤令人心目一开。
看看张謇的日记记载,那袁世凯可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啊,确实不容易……
这俩家伙,要说张謇专程跑上这一趟,就是为了治理淮河,打死别人也不会有人信的。
淮河的问题谈完了之后,就见袁世凯拿自己那双怪眼睛看着张謇,好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有朝一日蒙皇上天恩,命世凯出山,我当一切遵从民意而行。也就是说,遵从您的意旨而行。但我要求你,必须在各方面,把我的诚意告诉他们,并且要求您同我合作。
张謇大喜!
他此行,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次袁张会晤,意义重大,它标志着中国两个最强有力的政治联盟走到了一起,张謇为立宪派物色到了一个满意的政治领袖,而袁世凯则获得了一个坚实的社会实力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