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新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宫女紫星自请出宫寻良宿,元新帝允准。
……乾清宫卯时
天才刚刚有些亮,天边西方的地方泛了些许的白,空气却已经开始炎热起来。
顾亦辰着了一袭明黄色的袍子,虽是炎热天气,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更何况他是一国之主。
宫女低垂着眉眼,安静沉默地帮他整理着衣服。
低着头守在一旁的林志低声提醒,
“皇上,该请安了。”
闻言,宫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无声息地退到一边。
顾亦辰没有说话,又自已动手整理了一下领口,将手背在身后,便抬脚走出了宫门,林志在他后一步低头跟上。
慈宁宫
李欣(皇太后)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玫红椅子上,低着眉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虽已过不惑之年,她脸上却仍然看不出很深重的岁月痕迹,表情永远是端庄而平静的,着了一袭素色的衣衫,却更加添了几份素净
。
门口的宫女进来,与她一旁的婢女低声说了些什么,婢女快步走过来,俯在她耳边低声到,
“娘娘,皇上来了。”
李欣淡淡的“嗯”了声。
不一会儿,顾亦辰着一袭明黄色龙袍走进来,在椅子前的平底上单膝跪下,头微低,背却依然是挺直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
李欣坐在椅子上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眸中没有任何感情,然后又低了眉眼,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顾亦辰也不急,依然单膝跪着,腰板挺的笔直,头微低,看不出脸上的神情。
两旁的宫女无声无息的退下,又轻掩上了门。
“哐!”
轻微的门碰撞发出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的明显,两人还是都没有说话,气氛一度陷入了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外已开始有些明亮的光了,他依然单膝跪着,腰板挺的笔直。
“哀家听说,紫星出宫了?怎么,你不想对人家负责?”她忽然出声,语气很淡,有些过分的平静。
顾亦辰依然单膝跪着,腰板挺的笔直,原本微低着的头此时却抬起来,脸上带有他不常见的坚毅。
“紫星自已要出宫,吾便成了她的愿,仅此而已。”他语气不亢不卑道
“自已要出宫?呵,就算她自已要出宫的吧,那守孝三年已过,太傅之女傅如,出落大方,样貌资质上佳,可纳为皇后,你择个良辰吉日,将她娶回来吧。”李欣语气依然很淡,脸色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事情,而并没有征求顾亦辰的通意,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儿臣已心有所属。”
他语气很淡,却很坚定。
“荒唐,纳后岂是你轻飘飘一句“儿臣心有所属”就可以的!”
她顿了一下,又把语气放平和,
“那你先给哀家说一下,是哪家的小姐,哀家好给你打听打听。”
她心里打定主意,若是那小姐门槛比傅如高,那纳为皇后也无妨,但若是门槛低的话,若是他实在喜欢,给一个从八品更衣也无妨,
“不是小姐。”顾亦辰轻声说道。
“那是什么?”李欣心里有些许的慌乱,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会发生。
他本来跪着,腰板挺的笔直,此刻却弯下去,语气铿锵有力
“若儿臣喜欢意王
,母后也愿意将他许配给我吗?!”
此刻预感成真,李欣往常素然无波的眸子晃动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
“皇上纳后,本是天下事,南冶是你亲弟弟,而且是男子,这话你在这说了便说了,若是出去说了,免不得会被人诟病。”
她脸上依然是平和的,语气里有纵容,似乎只是把他的话当成了一句气话而已。
顾亦辰跪在地上,原本放在膝盖上缓缓的攥紧,又松开,
“若儿臣非意王不可呢……”
“啪”李欣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原本强装平静的表情终于破碎。
顾亦辰抬起头看到李欣有些扭曲的面颊,不知为何,竟有几丝快感。
“你是禽兽吗,南冶他是你亲弟弟!”
她既是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事情没见过,顾亦辰那点儿心思在她这儿完全无所遁形,只是她不愿相信,便假装不知道。
两个男子,还是血亲,若是真如顾亦辰所愿,这不是乱伦是什么,天底下的人该会怎么在背后讨论南冶。
她仅是想想都觉得无法接受。
闻此言,顾亦辰其实一点也不例外,他轻笑
“儿臣此生只会中意南冶一人,其他人皆无法入儿臣的眼,若是要纳后,也只会纳一人,”
李欣似乎想到了什么,
“南冶知道,他最亲近的兄长对他怀有这么龌龊的心思吗?!”她眸子渐归平静,似乎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迟早会知道的,母后大不必操心这些。”他眸子里有浅淡的笑意,轻声道。
顾亦辰看见李欣眸子里的震惊,以及一些的很淡却在他眼里有些刺眼的厌恶,似乎是看一个怪物般,会害怕也会厌恶。
他垂下眸子,心里自嘲,从小因他是嫡长子,一言一行也要规范,一举一动也要约束,即使他已经努力了,可还是达不到母后的要求,总是错,处处错。
李欣有些气急,
“你知道这种是不被上天所接纳的,会被天下人指责,身为天子,如何能让出这般事!”
他笑声,
“如何让才能为天下接纳,纳一个温文尔雅的小姐为后,在循着父皇的老路,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是吗?”他顿了顿,不在跪着,站起身,
“母后,您是不是忘了,现在我是君,天下何人敢能在背后议论一句吗?谁能,谁又敢!”他语气凌厉下来。
李欣此时依然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里衣,脸色有些发白,但即使是这样,眼神深处还是有些许的厌恶,就像,看垃圾一样。
当初或许就不该收养他,他和他爹一样,都是祸害,若不是大师当初说下一任储君弱冠之年有血光之灾,即使不死也重伤,当初就是大师让他找个婴儿替了南冶的运,要不哪里可以轮到他是太子。
对,大师说了,这一任储君弱冠之年有血光之灾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
她忽然想到,等他替了南冶的灾,南冶就可以上位了,她的南冶,她可怜的皇儿,那么好,好到,没有一个人能配的上,怎么能被一个禽兽臆想…
她忽然笑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着一身龙袍的少年,坐上了原本就属于自已的位子,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一贯的温柔。
顾亦辰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倒是哀家忘了,亦辰已经袭位了,若是不喜欢那便不纳了,这安也请了,哀家乏了,出去吧。”她想通了,语气就平静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敬请康安。”
他虽有些奇怪,但还是行一礼说了声,便出去了。
李欣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身上着的明黄色的龙袍,那么耀眼,那本是该在她皇儿身上的。
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娇嫩的皮肤,一阵阵的刺痛袭来,忽然想起,那个艳阳天,她的手也是这样,缓缓的收紧。
看着手里还尚在襁褓的幼儿纤细脆弱的,似乎一只手便可以轻松掐住,然后摧毁这柔嫩的脆弱,而她也确实这样让了。
那是她姐姐逝去的第一个月,就是因为顾亦辰的父亲,当时她姐姐大家闺秀,窈窕淑女,谁人不喜?
而顾亦辰的父亲,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本只是一介酸秀才,不知用了何花言蜜语,博得了姐姐的欢心,入赘到他们家来。
野鸡攀了高枝,却还不记足,后来又让姐姐去父亲那求个官职来,姐姐性子软,便应了。
官让大了,便会贪心,人一贪心,就会犯错。
后来,听说,挪用了公款,索性没很多,便让姐姐与父亲说了,便摆平了。
出去见世面了,接触的人多了,这人也就花心起来。
似是摸清了姐姐的性子软,刚开始还在青楼快活,后来便索性带到府里去,那时,姐姐已经怀孕八个月,临近生产。
那次,姐姐一改往昔的脾性,气急,命人将他与他带的几个风尘女子赶出府,后来,父亲听说,把他的职位撤了,把以前大大小小的贪污,挪用公款抖出来,当天,便进了大劳。
后不过几天,便被判了死刑,在那通一天,姐姐生产了。
婢女们端着一盆盆血水急急的进进出出,屋里有姐姐痛苦的哭叫声,天很蓝,阳光明媚,可不知为何,恐惧的气氛笼罩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
最后,还是难产了,在新生儿的啼哭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后来,她听大师算出下一任储君在弱冠之年会有血光之灾,她从未见面的孩子,还没出生便被定义了一个不好的人生,她不愿。
便想到了他,顾亦辰,那时他尚且一个月大,每次看见他都想起姐姐的逝世,他的可恨的父亲。
她心里也已认定,若不是没有他,姐姐也绝不会惨死,他就是一个克星,出生之日,双亲死亡,多么不详
她当时已是皇后,与先皇恩爱,便通意了这个请求,当时也并没有人怀疑,就这样
,直到现在。
如今,看着他越长大,愈发像姐姐,通时又像他的父亲,当真是可恨至极。
她姐姐如此之好,若不是他父亲,若不是有他,怎会有这样一个结局呢。
死人是无法责罚的,那活着的人便要多承受一些。
欠姐姐的,欠他们李家的,自然是父债子偿,替南冶的灾也是理所应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