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一怔：“若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我，何苦给我下这般歹毒的药，即使要不了我命，也要我生不如死？我倒觉得爹爹说的在理，定是不想我与爹爹制造军械的那些人。

    ”灵芸道：“小姐也说了，是不想你与大人制造军械的那些人。

    小姐再聪慧能干，也是女子，即便入了章麟芝兰学堂，即便从鸿学卒业，今后也当不了官、从不了仕，他们何苦惧你。

    且小姐尚且年幼，何时有过这般深仇大恨的死敌？但大人就不一样了，大人已然身居庙堂三品，执掌监管军械和火器制造，若是大人的仇家，或想对大人取而代之，他们在大人那寻不到时机，便选了大人最钟爱的女儿——更易下手的小姐你，要不了大人的命也能往他心口刺把尖刀，倒是极合情理。

    ”江芙细细听着，不得不认同灵芸说的有道理。

    灵芸望了眼帘子，确认没有人靠近外室，又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听夫人说了，小姐要入读章麟的事情，是大人、魏老夫子和君上在内阁拟定，当时没有？再说，大人是大壅麟学府芝兰学堂，却叫一个八岁的女童大摇大摆闯了进去？众公子齐心协力、声威并施都未能将她捻了出去。

    更可恨的是，那日自家公子一时失察，言语不逊得罪了孙夫子，孙夫子当时未予计较，但事后竟连着三天向吏部侍郎家发信函，告知公子在学堂目无学纪、课业懒备、结党徇私等，害得公子被高老侍郎一顿训诫杖责，屁股上的伤足足养了一周，前几日才恢复入学。

    并且连带他这个书童，也受了好一顿打。

    公子屁股被杖几下，他的是双倍！他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了了，直到前几日来定春医馆求药，竟然看到一个高大粗壮的奴婢从马车上抱下一个孩童来，他依稀记得绿衣是江家奴婢的服色。

    他在街角边蹲守了一个时辰，直到那奴婢又抱了孩童钻回马车离去了，方再次折回医馆打探消息。

    果然，医馆内仍坐着的病患正在对刚刚离去的婢女和孩童议论纷纷，偶尔间听到有人在说“可能是来自江家的小姐”，及“不知道具体得了什么病证，只知道突然走不了路了”等等。

    而待他跟着少爷回到那学府后，发现那江芙果然再也没来修学过。

    这江芙竟是病了？而后他特意向府内告了病假，只为在此候着这江家马车。

    但是，前几日都由一名壮年男子护送，他得不到机会接近，定春医馆的掌柜伙计亦都是油滑的、还指着靠人家回诊吃饭，定是不会轻易吐露病患半分信息，而中堂那些寻常百姓故弄玄虚的以讹传讹，他也听得腻了。

    幸哉，今天换了个眼睛、耳朵都不大好的老头，他随随便便上前，寒暄客套几句，便轻轻松松确定他是来自江家的老仆。

    虽然他后面生了警戒，装聋作哑不肯再说在此坐了等着何人、为的何事，但知道他们确实来自江家便可。

    毕竟军器监监卿江荨只有一个独女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江家这样日日蒙了毯子，由专门的仆婢乘着专门的马车，抱了送来诊病的十岁左右的孩童，除了江芙，还能是谁？真好，今日西市市集，学府休沐一天。

    今日天气亦好，公子正好有心情出来走走。

    高叩翡盯着定春医馆，问了句：“你确定？”高家书童觉得热得背上直冒汗，使劲点头：“断是错不了，必然是那江芙在医馆内诊病。

    ”高叩翡握紧手里的木偶，握得指节发白：“甚好。

    那我等便进去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王青梧终于扎完针。

    江芙现在像一个扎满刺的紫黑。

    灵芸方才一根根数着，王青梧在江芙身上扎了一共一百一十二根银针。

    她捏紧拳头，骨节喀喀作响。

    但是王青梧虽然年逾五十，却机敏圆滑得很，听到外间有人叫了声“掌柜大夫”，忙向灵芸欠了身，指着一个小沙漏，说了句“芸姑娘，留针一刻钟，烦你劳神盯着些了”，话音未落，已跟泥鳅似得滑到外间去了。

    灵芸再将躺椅上的毯子张叠得高些，自己跟金刚一样守在旁边，直直盯着那纹丝不动的帘子，以防有人“不慎”闯入。

    王青梧走到外间的时候，除了仍坐在墙角那慢悠悠喝茶的白眉老者，其余百姓已走的差不多，剩下的两三人要么在等着抓药，要么正坐着闲聊，而阿天正在算钱记账，其余伙计则在拾掇、清扫，俨然井然有序。

    他看到一个领口绣了狐裘的浅金云纹石青夹袄的少年公子施施然走进中堂，正午的日头将他的影子投进来、落在地上。

    他腰间坠着鼓鼓的湖蓝缎面冬竹荷包，手里信手捏着一个木偶小人，身后跟了个褐色衣装、左顾右盼眼神极不端正的家仆。

    王青梧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这家仆他显然认得，前几天他不知因何事被主人杖责打绽了屁股，曾不时过来讨拿伤药，但这几日应当好些了，怎的今日又来了？他笑脸迎上去道：“在下便是掌柜大夫，在下姓王。

    ”高叩翡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顾自在中堂一处空椅上坐下，翘着腿，却不搭理他。

    家仆见状，上前说道：“我家公子找一个姓江的人。

    ”高叩翡道：“江芙呢？让她出来！”家仆应声道：“对，就叫江芙，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让她出来，我家公子倒想瞧瞧她生了什么病！”王青梧心下了然，嘴上却道：“在下的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官爷随便抓拿犯人，或泼皮无赖打砸撒泼的地方。

    ”“官爷抓拿犯人？”高叩翡一声冷笑，“那先生可言重了。

    我与那江芙是同门同修，听闻她大病歇学已近半月，故而关心着急，特来看看得了什么病，病势好些了没有。

    ”听这语气可不善……王青梧道：“唔……既是同门同修，那公子应当携带礼赠上那江家府门拜会才是，直接上我这来看人，于情于理都不合。

    ”高家家仆面色一变，正欲争执，被高叩翡用木偶小人拦下。

    高叩翡道：“不得对先生无礼。

    ”家仆喏喏垂首。

    高叩翡正眼也不看王青梧：“先生既然不方便去请，那我便只能在此候着了，江芙什么时候方便现身，便什么时候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