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这个沉甸甸的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口,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反复灼烧。
向楠那双灼热期盼的眼睛,如同实质般悬在眼前,压迫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昨晚他臂弯里的“安定”感早已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无处可逃的抉择。
答应?意味着将自己彻底绑缚在那份令人窒息的安全感里,用婚姻的壳去抵御所有可能的伤害,包括向阳那绝望的眼神。
拒绝?又该如何面对向楠那深不见底的失望和受伤?我像一只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手机突兀的震动打破了死寂的思绪。
是工作群的通知:“紧急会议通知:下午2点,大会议室,新品‘瑞维宁’(微囊球剂型)上市前培训。
特邀外企总部产品经理森尼·肖进行产品知识讲解。
市场部、销售部全体务必参加。
”“瑞维宁”——公司刚拿下的重磅外企新药代理权,据说这个缓释微囊球技术是革命性的。
而“森尼·肖”这个名字,带着一丝遥远而冰冷的精英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工作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将我拽离了那个关于婚姻的绝望漩涡。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冰冷的会议通知上。
下午,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对新品和总部来人的好奇与紧张。
我和赵菁菁、黎莉作为市场部负责推广的三人小组,坐在最后一排。
赵菁菁是老员工,姿态放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黎莉是刚毕业的硕士,眼神里充满跃跃欲试的干劲;而我,则努力挺直背脊,试图用职业化的外衣包裹住内里的空洞与混乱。
伴随着总监张总冗长而官方的开场致辞和介绍,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从容气度。
聚光灯落在他身上——深色合体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
“大家好,感谢张总的介绍。
我是森尼·肖,负责‘瑞维宁’的全球产品策略。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悦耳,带着一种经过训练的专业感,却又奇异地穿透了我的耳膜,直抵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当然,这是我的英文名字。
”他话锋一转,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我从小也在这片土地长大,我的原名是——肖宁宇。
”肖宁宇。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重磅炸弹,毫无预兆地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热烈的掌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形象,与记忆深处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笑容干净得如同夏日晴空的少年身影,猛烈地重叠、撕扯!真的是他!那个在高中闷热嘈杂的教室里,带着阳光味道和腼腆笑容,对我说出第一句话的少年:“嘿,我叫肖宁宇。
”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的潮水冲垮——篮球场上挥洒的汗水,图书馆里并肩翻阅书页的静谧,他递过来带着体温的牛奶瓶,那些青涩懵懂却又无比珍贵的心动瞬间……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晚自习后的夜晚,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流言蜚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而李向阳,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粗暴地拉着在傻傻等待、满脸不解的我离开……那场青春的骤雨,浇灭了我最初的光亮,也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疤。
命运何其荒谬!八年的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他摇身一变,成了跨国药企的精英博士,带着光环和权威,站在聚光灯下,掌控着足以影响我职业生涯的关键资源。
而我呢?拼尽全力,从泥泞中挣扎着向上攀爬,好不容易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抓住了一根名为“工作”的稻草,却依然深陷在情感的泥沼中,为一个关于“结婚”的抉择而痛苦不堪。
一股强烈的苦涩涌上喉头,几乎让我窒息。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肖宁宇,你看,即使我像野草一样拼命汲取养分,努力向着阳光生长,但在你耀眼的光环下,我依然显得如此卑微和……不堪。
会议冗长而专业。
肖宁宇(或者说森尼·肖)的讲解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深入浅出地剖析着“瑞维宁”的技术壁垒和市场潜力。
他的声音沉稳自信,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掌控全局的气场。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要点,但那些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表,总是不自觉地被脑海中翻涌的旧日画面所干扰。
终于到了尾声。
张总笑容满面地站起来:“再次感谢肖经理的精彩分享!接下来,市场部的推广重任就落在三位负责人肩上了。
”他看向我们最后一排,“来,赵菁菁、黎莉、程茉莉,请站起来让肖经理认识一下,后续的具体策略,还需要肖经理多多指导!”赵菁菁反应最快,立刻站起身,带着职场老手的圆融笑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肖经理您好,我是市场部的赵菁菁,负责三终端渠道推广,以后请多指教!”
她甚至主动走上台,热情地与肖宁宇握手,并顺势拿出手机添加了他的微信。
黎莉紧随其后,虽然略显青涩,但也声音清晰:“肖经理好,我是黎莉,负责院际推广,刚加入公司不久,请您多多关照!”
她也顺利加上了微信。
轮到我。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似乎都聚焦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狂乱的心跳,站起身。
麦克风递到我手中,冰凉金属的触感让我指尖微颤。
“森尼·肖经理,您好,”
我开口,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刻意维持的平静和悦耳——这是我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优势,“我是市场部的程茉莉,负责线下活动和部分区域推广,请多指教。
”
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脏在肋骨后疯狂地撞击着。
肖宁宇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在我脸上。
那目光里先是职业化的审视,随即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惊喜!他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穿透了精英面具的真实情绪波动。
“您好,程茉莉女士。
”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着比之前更快的步伐,直接从台上走了下来,径直来到我面前,笑容真诚而热切:“我不能总让女士们主动,这次,换我来主动添加您的工作微信吧。
”他掏出手机,动作流畅自然,目光却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看穿。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刻意补充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现在我回到国内工作了,还是用回我原来的名字方便些,叫我肖宁宇就好。
”张总在一旁看得分明,立刻笑着打趣道:“哈哈,看来还是美女有特权啊!肖经理,这是我们新入职的市场部专员小程,经验不多,但绝对是个潜力股!欢迎您日后常来指导工作啊!”
那语气里的暧昧和暗示,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空气里,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那是当然,张总。
”
肖宁宇与我交换完微信和电话,才转身恢复职业化的姿态,继续与张总寒暄。
我能感觉到身后赵菁菁和黎莉投来的探究目光,尤其是黎莉,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八卦的兴奋:“喂,茉莉,这个肖宁宇,看你的眼神可太不一般了!你们以前真认识?”“没有,都一样。
”
我几乎是立刻否认,声音干涩,眼神飘忽地避开她的视线。
心头的苦涩却更重了。
认识?何止是认识。
那是我青春里最干净也最疼痛的一笔。
晚上的接风宴设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酒楼。
巨大的包间里,水晶吊灯折射着刺眼的光。
张总只带了我们的市场部黄经理和我们三人作陪。
酒桌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带着浓厚的应酬色彩。
昂贵的菜肴堆叠如山,推杯换盏间,各种恭维、客套、试探的话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白酒辛辣刺鼻的味道让我本能地抗拒。
但在这里,“酒量”似乎成了衡量诚意和能力的某种标准。
张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肖经理可是甲方爸爸的代表,招待不周,人家总部一句话,我们的销售权就可能飞了!”
这话像枷锁,套在我的脖子上。
几杯白酒下肚,灼热的液体如同火焰,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的皮肤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发烫,像煮熟的虾子,连耳根都红透了。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
我强忍着不适,感觉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刀片。
肖宁宇就坐在我的斜对面。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窘迫。
当新一轮敬酒轮到我的时候,他忽然自然地伸出手,在我端起酒杯之前,极其自然地将我面前那杯几乎满溢的白酒,倒进了他自己面前的分酒壶里。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刻意,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然而,这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全桌人的目光。
张总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信号”,他放下筷子,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暧昧笑容,再次打趣道:“哟!肖经理真是体贴入微啊!刚来就对我们小程照顾有加,这可是小程的荣幸!来来来,小程,还不快敬肖经理一杯,感谢一下?”在酒精的催化下,众人的哄笑和起哄声更加肆无忌惮。
那些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肖宁宇似乎也被这氛围感染,或许也是酒意上头,他放下酒杯,看向张总,声音带着几分坦诚和追忆:“张总,实不相瞒,程茉莉,是我在n市一中的高中同学。
我们……以前就认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愫,“这杯酒,我敬您,感谢您的热情款待。
”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中同学?这么巧?!”
张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更亮了,立刻转向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小程!老同学见面,天大的缘分啊!快,快跟肖经理,哦不,跟你老同学肖宁宇喝一个!必须干了!”众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我身上。
我感觉到脸颊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一半是酒精,一半是难堪。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端起那杯肖宁宇还没来得及“照顾”到的、同样辛辣的白酒。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但在张总殷切(或者说逼迫)的目光下,在满桌看戏的眼神中,我闭上眼,屏住呼吸,将那杯滚烫的液体硬生生灌了下去!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从喉咙烧到胃底,呛得我眼泪差点涌出来。
我赶紧抓起旁边的茶杯猛灌了几口凉茶,试图压下那令人作呕的灼烧感,只想快点摆脱这酷刑般的滋味。
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像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神经。
饭局的后半段,张总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拍板决定,明天由我全程“作陪”肖宁宇。
理由是“老同学叙叙旧”,毕竟肖宁宇在国外多年,n市变化很大,让他感受一下家乡新貌。
肖宁宇只在n市待几天就要回北京总部,时间宝贵。
张总还特意强调,这是“工作安排”。
饭局终于结束。
肖宁宇再三推辞了张总提议的“二场”活动,礼貌地与众人道别。
临走前,他特意走到我身边,对张总说:“张总,我看程茉莉酒量确实不行,辛苦您安排人送她回去,或者让她早点休息。
”他的目光落在我泛红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轻声说:“明天见。
”肖宁宇离开后,张总并没有立刻放我们走。
他带着我们转战一家清雅的茶馆“醒酒”。
袅袅茶香中,张总和我们主管讨论着明天陪肖宁宇的行程细节,n市这两年重点打造的“莫奈花园”成了首选。
话题不可避免地又转到了我和肖宁宇的“同学关系”上。
张总半眯着眼睛,手指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说:“小程啊,这肖经理对你,可不仅仅是老同学这么简单哦?把握好机会,对你自己,对公司,都是好事。
”
主管黄经理也在一旁附和着笑。
我只是微微低着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职业化的、近乎麻木的微笑。
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一场可以利用的“机遇”或“八卦”。
但对我而言,这只是一份必须完成的工作任务。
明天需要我扮演“导游”和“老同学”,我就扮演。
我只是一个需要这份工作来生存的普通人。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比刚才的白酒更令人心头发堵。
散场时,夜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但头痛却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太阳穴。
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向楠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心猛地一沉。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向楠家的地址。
打开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向楠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微蹙着。
茶几上散落着几张设计手稿,我拿起一张,上面是一个穿着飘逸长裙的女模特,那眉眼,那轮廓……分明是以我为原型画的!灯光勾勒着他疲惫却依旧英俊的侧脸。
他工作也很累吧?为了他的事业,也为了……给我一个他以为的“港湾”。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
我轻手轻脚地拿过一张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蹲下身,看着他熟睡中毫无防备的脸,内心充满了迷茫和愧疚。
也许是残留的酒精作祟,也许是这份深夜归家看到等候的温暖触动了我脆弱的神经,当他被我细微的动作惊醒,睡眼惺忪地看向我时,我竟鬼使神差地主动吻了上去。
向楠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
他立刻热烈地回应着我,手臂收紧,仿佛要将我揉进身体里。
温热的唇瓣带着急切和渴望,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顺势将我放倒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覆了上来。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带着压抑许久的情欲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酒精和情绪混合着,让我眼神迷离,身体发软,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带着掠夺性的温柔里。
然而,就在他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探向我衣襟的瞬间,向楠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喘着粗气,撑起身体,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激烈的欲望,却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他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发烫的脸颊,声音沙哑而克制:“茉莉……不行。
你现在不清醒,我不能……不能趁人之危。
”
他艰难地别开脸,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平复体内汹涌的浪潮。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身体里被酒精点燃的火焰,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大半。
向楠……他真的是把我当成一件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珍宝。
这份珍视,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
我回想着自己不堪的过往,那些混乱、挣扎、被伤害和伤害别人的印记。
他越是这样珍视我,尊重我,我就越觉得自己肮脏不堪,配不上这份纯粹的好。
强烈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心脏生疼。
这样好的向楠,我受之有愧,只会玷污了他。
我闭上眼,任由疲惫和自厌感将自己淹没。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我从混乱的梦境中拽回。
头痛欲裂,昨夜的酒精还在血管里残留着余威。
今天是周六,向楠一早就回市区父母家了。
我挣扎着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肖宁宇”三个字。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按下接听键,他清朗又带着一丝晨起慵懒的声音传来:
“早上好,程茉莉女士。
今天准备带我去哪儿领略n市新貌?”“上午好,肖经理,”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醒专业,“张总交代了,带您去我们这两年新打造的网红打卡地,‘莫奈花园’,据说郁金香开得正好。
”“你昨晚还好吧?酒醒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关心,穿透了职业的客套。
“嗯……昨晚……”
我敲了敲依旧昏沉的脑袋,“还好,醒了。
肖经理,您在哪个酒店?我打车过去接您。
”
我下意识地拉开距离。
“茉莉,”
电话那头传来他温和却带着坚持的声音,“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笑意,“而且,我不住酒店。
回到n市,我住自己家。
你还住在原来……一中附近那个老小区吗?我开车过去接你更方便。
”我握着手机,一时语塞。
是啊,他是肖经理,更是肖宁宇。
那个属于n市、属于过去的肖宁宇。
而我,此刻的身份只是工作需要的接待者。
我甩甩头,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起身,从衣柜里挑了一套剪裁得体的米白色商务套装——这是向楠公司的设计款。
他曾无数次对我说,他所有的设计灵感都来自于我,想象着这些衣服穿在我身上的样子。
此刻穿上它,仿佛也穿上了一层属于向楠的保护色。
当肖宁宇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时,我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脸上挂起了职业化的明媚笑容。
他摇下车窗,示意我上车。
“坐前面吧,”
他看着我拉开后座车门的手,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你坐到后面,不是把我当专职司机了吗?”“……好。
”
我略一迟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新的车载香氛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车子驶向郊区的“莫奈花园”。
一路上,我像个尽职的导游,滔滔不绝地背诵着上午临时抱佛脚在网上查到的攻略和话术:花园的设计理念、花卉品种、最佳拍照点……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肖宁宇专注开车的侧脸上,他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但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里,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我看不透的薄雾。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似乎透过我的话语,在审视着别的什么。
阳光勾勒着他优越的轮廓,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和压力。
“茉莉,”
他突然开口,温和地打断了我精心准备的解说词,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好久不见。
”“……”
我所有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车子恰好驶入花园停车场,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片色彩斑斓的郁金香花海在阳光下怒放,美得惊心动魄,却衬得我内心的茫然更加苍白。
“茉莉,”
他停好车,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坦诚,“我不需要你的接待。
今天,我们可以……暂时不要工作吗?”
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探究,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可是……”
我苦笑着,试图用工作筑起最后的防线,“下周一还要交推广策划案的初稿。
今天我陪您……陪你出来,明天就得加班加点赶工了。
”
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目光。
“策划案?”
他挑了挑眉,语气轻松起来,“你有思路了吗?”“额……”
我有些窘迫,“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大的新品策划案,说实话,有点……无从下手。
不过我会尽力做好的。
”
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
“别担心。
”
他推开车门,阳光瞬间洒满他全身,他回头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像极了当年那个在难题前鼓励我的少年,“一会儿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把它完成。
就当……老同学帮你个小忙?”“……嗯!”
一丝真实的、带着工作解脱感的窃喜不受控制地爬上心头。
如果他这个产品专家能指点一二,那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份感激,暂时压过了重逢的尴尬和心头的重负。
我们漫步在绚烂的花海中。
阳光和煦,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肖宁宇走在我的身侧,沉默了片刻。
就在我放松警惕,欣赏着眼前美景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情愫:“茉莉,莫奈花园再美……”
他顿了顿,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吸进去,“也不及你。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话语,将我懵在原地!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头顶,脸颊滚烫。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米白色套装的裙摆,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不及你”在耳边反复回响。
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垂在身侧、微微发凉的手。
“走吧,”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找个餐厅吃饭,然后专心搞定你的策划案。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牵着,穿过芬芳的花海,走向花园出口。
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我心头一片慌乱。
我们最终选了一家环境雅致的西餐厅,临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洁白的桌布上。
肖宁宇果然信守承诺,点完餐后便拿出了他那台轻薄却性能强大的笔记本电脑。
他调出内部资料库,展示给我看详尽的竞品分析报告、全国各地的市场调研数据、甚至最新的流行病学趋势分析……他圈定我负责的区域,耐心地教我如何解读这些冰冷数字背后的市场机会,如何精准定位目标客户群,如何挖掘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导师,用清晰的逻辑和生动的案例,引导我一步步构建策划案的骨架和血肉。
那些困扰我多时的迷雾,在他的点拨下,竟豁然开朗!“肖宁宇!”
思路畅通的喜悦冲昏了我的头脑,我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太谢谢你了!”这份感激是真实的。
在新公司站稳脚跟,证明自己不是靠“美女特权”的花瓶,这个机会对我太重要了!“茉莉……”
肖宁宇反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力道比刚才在花园里更重,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收敛了讲解时的专业和冷静,目光变得无比认真和深邃,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还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太开心了。
”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这句问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闸门。
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委屈、心酸、被抛弃的痛苦,再次翻涌上来。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我慌乱地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低下头,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声音干涩而勉强:“我……很好。
”“茉莉,”
他仿佛没听到我那言不由衷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沉痛和忏悔,“关于当年那件事……对不起。
我当时太年轻,太愚蠢,被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蒙蔽了眼睛,伤害了你……后来,我被母亲强行带到国外,她掌控着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一开始我叛逆,我恨她,我恨所有人,我自暴自弃,做了很多荒唐事,很多……不该做的事……”
他没有细说,但眼中的痛苦和悔恨清晰可见。
“肖宁宇!”
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沉溺于过去的忏悔。
不能再听下去了!那些回忆太痛,而我现在的处境也太混乱。
“已经过去了!”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们都要向前看,不是吗?”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却显得无比僵硬,“至少,你现在很好。
事业有成,这就足够了。
”
这句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茉莉,你说的对。
”
他看着我,目光没有离开分毫,反而更加灼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都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
但这一次,”
他握紧我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宣告,“我想抓住你。
我不会再放手了。
”“肖宁宇,我不能……”
拒绝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略显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位帅哥美女,你们好啊!打扰一下!”我们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桌旁,男的扛着专业的相机,女的拿着小巧的采访话筒,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我们是‘城市掠影’视频号的,正在做一个‘寻找街头最美情侣’的街拍特辑。
”
女孩语速轻快,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惊艳,“刚才我们在窗外路过,看到你们坐在窗边的样子,画面实在太美太有氛围感了!忍不住抓拍了一张照片。
”
她说着,将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转向我们。
屏幕上的照片,抓拍得极其精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临窗的座位上,勾勒出肖宁宇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他微微侧头看着我,眼神深邃专注,仿佛蕴藏着万千柔情。
而我,因为刚才讨论策划案思路畅通而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睛亮晶晶的,一只手正激动地握着他的手。
他则回握着我的手,满眼的深情几乎要溢出屏幕。
光影、构图、人物神态……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精心设计的电影海报,任谁看了都会笃定这是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璧人!羞窘、慌乱瞬间攫住了我。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我们不是……”,话还没出口,肖宁宇却已抢先一步。
“没有问题!”
他脸上绽放出无比愉悦和惊喜的笑容,爽快地接过平板,仔细看着那张照片,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满足,“照片拍得非常好!我们很喜欢!非常感谢!”
他的态度热情而自然,仿佛我们真的是被镜头捕捉到的幸福情侣。
他热情地与那对年轻人互道感谢,甚至主动询问了他们的账号名字。
年轻人高兴地离开后,肖宁宇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平板上的照片通过蓝牙传输到自己的手机里,又郑重其事地保存进笔记本电脑的加密文件夹。
他脸上的笑容纯粹而明亮,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茉莉,”
他看向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和一丝少年般的得意,“这是我跟你的第一张合影。
我一定……好好保存着。
”这神情,这语气,瞬间与记忆深处那个在医务室床边,看着我醒来时兴奋大喊“老师,她醒了!”的青涩少年重合了。
时光仿佛倒流,那些隔阂与伤害,在他此刻纯粹的笑容里,似乎被短暂地抹去了。
回程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肖宁宇将我送到向楠家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道谢,准备开门下车。
“茉莉!”
他的手却下意识地伸过来,轻轻拉住了我的手腕。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留恋、不舍,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我瞬间错愕,身体僵住。
他似乎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飞快地松开了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随即恢复了之前那种爽朗阳光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下周一的企划方案讨论会,我可是很期待的!程女士,期待你的精彩汇报!可别让我失望哦!”那短暂的触碰留下的灼热感还残留在手腕上。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挤出一个同样职业化的笑容:“谢谢你,肖宁宇。
我会……努力准备的。
”推开车门,初秋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更加混乱的迷雾。
向楠的“结婚”、肖宁宇的“抓住你”、手腕上残留的触感、还有那张如同情侣合影般的照片……所有的线头都纠缠在一起,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