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流与惊雷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任语丁 本章:第5章 暗流与惊雷

    废弃厂区清理出的空地中央,临时拉起的白炽灯泡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昏黄晃动的光晕。

    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混杂在夏夜的闷热里。

    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眼睛里闪烁着长久压抑后骤然被点燃的火焰,紧紧盯着前方那个站在破木箱上的身影。

    苏辰手里没有讲稿,只有一支粉笔。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用木板临时钉成的“黑板”,上面用粉笔画着简单的图表——工资结构图。

    他用粉笔重重地敲在“应发工资”和“实发工资”之间那条巨大的空白上。

    “看清楚了吗?王师傅上个月在张富贵工地上干了28天,应发工资三千一!结果呢?”

    苏辰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拿到手只有一千八!那一千三去哪了?”

    他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前排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带着不安的汉子身上,“老王,你自己说,张富贵扣你钱的名目是什么?”

    老王被点名,身体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嗫嚅着,声音细如蚊蚋:

    “……说是管理费、工具磨损费、伙食费……还有……还有什么安全保证金……”

    “管理费多少?工具磨损多少?伙食费多少?安全保证金有收据吗?合同上写了吗?”

    苏辰一连串追问,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

    “没有!统统没有!就是一张嘴!想扣多少扣多少!想怎么扣就怎么扣!这不是克扣工钱,这是明抢!是喝咱们的血汗!”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愤怒的低语像暗流涌动。

    许多人的拳头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还有李婶!”

    苏辰的目光转向人群另一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你儿子在机械厂当学徒的时候,手指头被机器绞断了两根!厂里赔了多少钱?张富贵那帮人,是不是只给了你两千块‘慰问金’,还威胁你要是敢闹,连这点钱都拿不到,还要把你儿子开除?”

    李婶浑浊的眼睛瞬间涌上泪水,枯瘦的手捂住嘴,无声地啜泣起来,佝偻的身体颤抖着。

    她的沉默,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两千块!买断两根手指头!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苏辰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猛地指向灯火辉煌的县城方向。

    “而张富贵呢?开豪车,住别墅,在‘金鼎’会所一晚上挥霍的钱,够我们多少工人拼死拼活干一年?!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刘大彪的小舅子?就凭他们这帮人,趴在咱们青河县几十万工人、几十万老百姓的身上吸血?!”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长久积压的屈辱、愤怒、不甘,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

    “对!苏辰说得对!”

    “张富贵就是吸血鬼!”

    “刘大彪也不是好东西!没有他撑腰,张富贵敢这么横?”

    “太欺负人了!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跟他们拼了!”

    群情激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睛里燃烧着压抑太久的火焰。

    场面濒临失控的边缘。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愤怒的声浪!

    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呼啸着冲进厂区,刺眼的车灯粗暴地扫过人群,带来一片混乱和惊呼。

    车门打开,七八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跳下车,为首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冷硬的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木箱上的苏辰身上。

    “你就是苏辰?”

    中年警官声音冰冷,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

    “我们是青河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有人举报你非法集会,煽动工人闹事,扰乱社会治安!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刚才还沸腾的人群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愤怒的火焰被惊惧和不安取代。

    所有人都看向苏辰。

    林晚晴脸色煞白,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辰身前:

    “警官同志!我们是江南省大学与青河县政府联合共建项目的负责人!这里是合法的项目场地!苏辰是在给工人们讲解省里的政策!怎么能说是非法集会煽动闹事?”

    “政策?”

    中年警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墙上那张触目惊心的工资结构图,又瞥了一眼群情激愤的工人。

    “讲解政策需要这样煽动对立情绪?需要这样指名道姓攻击合法商人?我们接到的是实名举报,证据确凿!苏辰,请配合调查!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他身后的警察立刻向前逼近一步。

    工人们骚动起来,有人想上前阻拦,却又畏惧那身制服。

    苏辰站在木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中年警官,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在警灯闪烁下显得异常平静。

    他没有理会警官的呵斥,目光越过警察,落在人群后面一个正想悄悄溜走的矮胖身影上——正是张富贵派来盯梢的心腹!

    “李三!”

    苏辰突然扬声,声音清晰地盖过警笛的余音,“回去告诉张富贵,他让人举报我的那些事,我手里有证据!包括他克扣工钱、伪造账目、偷税漏税、威胁恐吓工人的录音!还有他姐夫刘大彪,在城南那块地皮上搞的什么名堂,真当没人知道吗?”

    那个叫李三的矮胖子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地看着苏辰,如同见鬼一般,连滚爬爬地消失在人群后。

    苏辰这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色微变的中年警官,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警官,我跟你们走。不过,在走之前……”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录音笔,轻轻按了一下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后,张富贵那嚣张跋扈的破锣嗓子清晰地传了出来:

    “……刘哥放心!那小子翻不了天!县里上下我都打点好了!水电给他掐了,钱给他卡死!再让环保消防天天去查!看他能撑几天!一个毛头小子,带着个女学生,还想在青河翻天?我让他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

    录音清晰无比,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尤其是那句“县里上下我都打点好了”,让中年警官和他身后的警察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这录音,”苏辰平静地收起录音笔,目光如炬地盯着中年警官,“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些证据的备份,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省城严华教授手里。严教授,是省报的特约评论员。我想,他对青河县某些‘合法商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当地某些部门的‘工作效率’,一定很感兴趣。明天省报的评论版,说不定会有惊喜。”

    中年警官的脸彻底黑了,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走投无路的穷学生,手里竟然握着这样要命的牌!

    而且直接捅到了省报!

    严华的名字,在省里都是响当当的!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一阵骚动。只见一群沉默的工人,在老李头的带领下,自发地围拢过来,虽然没人说话,但那一双双带着愤怒和期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几个警察,形成了一道无声却充满压迫感的人墙。

    林晚晴也拿出手机,屏幕对着中年警官,上面显示着正在录音的界面:

    “警官同志,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您执法的过程,我也会如实向我的父亲林国栋副部长,以及省校县共建项目领导小组汇报。”

    中年警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看了看苏辰手里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又看了看林晚晴的手机屏幕,再感受着周围那无声却汹涌的工人怒意,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抓人?现在抓了苏辰,明天省报的评论文章出来,加上林晚晴的“汇报”和工人可能的群体事件……他一个小小的治安大队长,根本扛不住这滔天的压力!

    “……我们……我们也是接到举报,例行调查。”

    中年警官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既然……既然是在讲解政策,那……那可能是个误会。收队!”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带着手下警察,在工人沉默而愤怒的注视下,狼狈地钻进警车,飞快地驶离了厂区。

    警笛声远去,厂区重新陷入寂静,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到极点的欢呼!

    “苏辰!好样的!”

    “太解气了!”

    “这帮狗腿子,就知道欺负咱们老实人!”

    “苏辰,我们信你!”

    林晚晴冲到苏辰身边,又惊又喜,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你……你什么时候录的音?太险了!”

    苏辰从木箱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沉的凝重:

    “工地上偷偷录的,防的就是这一天。不过,这只是暂时逼退了小鬼,阎王还没动呢。”

    他抬头望向县城中心“金鼎”会所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我当众掀了他的盖子,刘大彪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

    ……

    “金鼎”会所顶楼包厢。

    “砰!”

    又一个名贵的青瓷茶杯被刘大彪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铁青,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废物!一群废物!”

    他对着面前噤若寒蝉的张富贵和一众手下咆哮,唾沫星子横飞,“连个录音都防不住!还让人当众捅到省报去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张富贵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姐……姐夫,我……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这么鬼啊!他什么时候录的音……”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刘大彪一脚踹在张富贵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老子这些年喂狗都喂出感情了!养你们这帮废物!现在怎么办?严华那老东西的笔有多毒你不知道?省报的评论一发,上面肯定要过问!到时候查下来,你那些烂账够死几次?!”

    包厢里气氛压抑到极点。刘大彪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灯火阑珊却暗流汹涌的青河县城。

    “姓苏的小崽子……好,很好!”

    他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想用省报来压我?想用工人来当盾牌?老子让你知道,在青河这一亩三分地,谁才是天!”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他不是有省里拨的五十万吗?不是要搞什么狗屁‘中心’吗?好!让他搞!”

    张富贵和其他手下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刘大彪。

    “富贵!”

    刘大彪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富贵,“明天一早,让税务局的王局亲自带人去查那个‘中心’的账!筹建期间有没有违规?资金流向有没有问题?给我往死里查!鸡蛋里也要给我挑出骨头!”

    “还有消防!安监!环保!有一个算一个!给我天天去‘拜访’!标准给我提到最高!一根电线没穿管,一个灭火器过期,都给我开罚单!停业整顿!”

    “他不是要教工人看政策吗?”

    刘大彪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那就让他好好看看,政策是怎么‘落实’的!耗!老子就跟他耗!耗到他资金链断!耗到严华那老东西失去耐心!耗到工人对他彻底失望!”

    “我要让他的‘中心’,还没开张,就烂死在泥潭里!”

    刘大彪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恶毒的快意,“看他这把省城来的刀,能不能劈开老子给他织的这张网!”

    包厢里回荡着刘大彪阴冷的笑声。

    一张针对苏辰和“技工之家”中心的无形大网,正带着森然寒意,悄然张开。

    废弃厂区的临时办公室里,灯光昏黄。

    苏辰看着林晚晴刚刚收到的、由王联络员“转达”的税务、消防、安监、环保四部门联合“检查通知”,眼神冰冷。

    “开始了。”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林晚晴忧心忡忡:

    “他们这是要全方位围剿,往死里整!我们账上现在一分钱没有,根本经不起这么查!更别说他们故意找茬罚款!”

    “钱是问题,但也不是最大的问题。”

    苏辰的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他们想拖,拖垮我们的士气,拖掉省里的支持。”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晚晴,你明天一早,立刻回省城!”

    林晚晴一怔:

    “回省城?现在这里……”

    “这里需要你回省城!”

    苏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两件事:里,加上最重要的一条——建议省里派出联合督查组,对青河县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的筹建情况,以及地方营商环境,进行专项督导!要快!”

    林晚晴眼睛一亮:“督查组?!”

    “对!”

    苏辰眼中锐光闪烁,“刘大彪在青河能一手遮天,但他遮不住省里下来的天光!只有把水彻底搅浑,把盖子彻底掀开,我们才能找到活路!才能让青河这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工人,真正看到希望!”

    “好!我天一亮就走!”

    林晚晴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苏辰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

    省城。

    严教授。

    省纪委。

    督查组……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心,赌的是正义,赌的是省里对青河这潭死水的容忍底线!

    “刘大彪……”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浅浅的白痕,“你想耗死我?那就看看,是我这把刀先卷刃,还是你这张网……先被捅破!”

    夜色如墨,笼罩着青河县。

    废弃的机械厂如同一座孤岛,在汹涌的暗流中,亮着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灯火。

    一场无声的惊雷,正在省城和青河之间,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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