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马上攻击外城?
此时,在中午时分的唐家沟小山村攻城总指挥部里,许世友已把这个问题摆上了最重要位置。
他几乎已有6天6夜没合眼。
他的部下们在明晃晃的秋阳下看得更清楚,他们的许司令员颧骨高耸,眼睛网满血丝,腮旁颏下的胡子暴长,根根比钢针戟指;还有,极度疲倦的青灰色脸上,又被烟薰上了一层焦黄。
全军上下都极度疲倦了,是不是稍作休整,再攻济南外城?
在这种极度疲倦且伤亡严重的情况下,我军还能不能打好外城这一仗?
部队虽已极度疲倦,但现处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一鼓作气”士气最盛之时。
还有,王耀武以其战争经验,以其常规战法,会估计我攻下商埠后会休整,不会马上发起攻击外城,思想会处于松弛和麻痹状态,会放松戒备或乘此机会作部署调整,以加固城防。
马上发起攻击,会收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极好效果,会加速解放济南,也会减少部队伤亡。
这就是利弊之所在,必须作认真、全面、慎重的权衡。
这也是许世友关键时刻的习惯作法。
再看地图,看敌外城城防示意图。
这是吴化文部起义后我军获取的敌城防机密。
正午的秋阳,正好透过屋顶亮瓦投入屋中,投在八仙桌上摆铺开的地图上。
图上的整座外城,清晰而又眩目。
这是一座巨大而又坚固的城墙。
它周长意达十余公里,由坚固的巨石和青灰大方砖紧扣筑成。
它高达七八米,厚达八九米。
在这圈十余里的城墙中,只开启了10座城门供出入:
正东永固门、东北永靖门、东南中山门;
正南新建门,西南永绥门;
正西林祥门、普利门,永镇门一线排开;
西北是小北门;
正北是垦吉门。
城门上筑有城楼,比两侧城墙又稍高,被城垛口圈起,被改造成火力支撑点。
此时,城门外的石狮子已被搬走,换成了双层大碉堡与之成为体系的子堡,城门全被关闭,并被袋袋泥石死死堵住门洞。
城墙上10米一个子堡,百米一个母堡,子母堡均修有暗道,互相连通并通往城中。
城墙外,环围的是宽七八米,两人多深的护城壕,注满水。
护城壕外是一米五以上的半屋脊形的铁丝网和鹿砦。
王耀武专门把他的精锐部队第77旅、第213旅,以及保安第3旅和保安第6旅调往外城防守位置,而且,也许已接近部署完成,正严阵以待。
如果敌部署完毕,如果敌军心稳定下来严阵以待,如果敌是顽强防守,凭借这样的防御工事,加上防守部队又是作战经验丰富,久经战阵的精锐部队,要想攻克外城,伤亡必然巨大;甚至还有可能失利。
已没有办法休整。
我军恢复疲劳,敌军已完成部署。
必须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发扬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精神,打敌于混乱之时,攻城于部署没完成之机。
许世友完全相信我军能够克服困难,一股作气攻下外城。
正在此时,粟裕急电到:“为了不给敌调整部署和加修工事的时间,我军乘敌人惊慌和调动混乱之阵,对外城发起攻击。”
又是英雄所见略同。
粟裕强调:“在战役指挥上,充分发挥东、西兵团的钳形工事作用,实行东西对进。”
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这又与许世友思考权衡后的决策一致。
许世友战后这样谈到他的思考和决策:
“我军已连续激战6天6夜,伤亡消耗较大,部队也比较疲劳。王耀武估计我军至少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成攻城准备。于是接连下令调整部署,加强城防工事,妄图负隅顽抗。可是,此时战场主动权完全为我们所掌握,作战时间表再也由不得王耀武支配了。根据战局的发展,为了不让城内敌人获得休整,我们决定不等商埠之敌完全肃清,当晚即以东、西集团钳形合击,合攻外城。”
许世友命令:
“今晚就攻城,对敌要害要打狠……”
又是残阳如血,又是暮色苍茫,我军四面八方紧围济南外城。
如蛛网一般的交通壕、坑道,已把济南外城紧紧缠住,并向前不断伸展,最近的交通壕,已挖到离敌火力点不足50米处。
而城墙外的房屋,所有朝着城墙方向的墙上,都已被开凿出枪眼,炮孔,枪管和炮筒伸出,各自对准敌人火力点。
不仅是枪炮对准敌火力点,还有坦克。
这是华东野战军的坦克部队首次参战。
华东野战军坦克大队战立于1947年春天,坦克手大都是东江纵队、华东军大,建设大学调来的学员,还有就是从国民党军解放过来的解放战士。
参加济南战役的,是坦克大队的四辆主战坦克。全是缴获的美式M3A3型坦克。
参战坦克被命名为“毛泽东号”、“朱德号”、“钢铁战车”等光荣称号。
这支年轻的坦克部队刚参战就显示了威力,战功突出。
在济南外围战的历城战斗中,四辆坦克列阵前进,向敌阵齐射猛轰,打得敌地堡群一个个土崩瓦解,打得敌人火力点竟一时惊慌失措,停止射击。
当敌清醒过来,我英雄坦克已碾过敌第一道防线,冲入第二道防线。
敌慌忙反击,我猛烈还击,因烟雾太大,夜晚能见度又太低,坦克潜望镜效果不理想,“朱德号(一○二号)坦克射击手沈许意站出炮塔,在敌弹雨中以肉眼代替潜望镜观察,看清目标,然后迅速瞄准目标,开炮射击。
就这样在坦克上站起、钻进,观察、射击,沈许连续发射30余发坦克炮弹,摧毁敌一座座碉堡,把敌防线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掩护步兵成功突入敌阵,攻克历城,全歼守敌。
此时,这四辆坦克又排列在济南外城永固门外的我军阵地上,炮口已锁定它们的首要摧毁目标,它们将对永固门外300米正面的地堡群和城墙上的工事碉堡做毁灭性的打击。
各纵的炮群和华野特纵的炮群,隐蔽济南外城方圆十余里范围内,全部扬起了炮口,它们将又一次发出怒吼。
这时的华东群战军炮兵,远非攻打兖州、潍县时之所得比,它的威力,竟引得敌炮兵专家这样惊叹:“对共军炮火估计不足,过去兖、潍仅闻共军炮火厉害,但未知名此准确,此役被共军炮火杀伤占伤亡之数的百分之七。”
许世友后来把这位被俘炮兵专家的惊叹写进了他回忆济南之战的回忆录。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许世友一声令下。
也就在等待之时,敌突然从前沿阵地以火焰喷射器向我前出阵地猛烈开火。
数十道上百道炽烈火焰飞向我军10纵攻城部队长达500多米的前出阵地,我阵地上顿时被火海吞没。
可以说我军是猝不及防,没想到守敌会突然出此毒招,狠下杀手,也没估计到美式火焰喷射器有如此威力。
翻卷暴虐的火海不仅焚毁了我军的攻城设施和武器装备,还活活烧死了我躲避不及的攻城指战员。
我10纵之一部,在还没发起攻击前就严重受挫。
13纵在外城永绥门一带作好攻城准备。
三纵、鲁纵也在普利门、麟祥门一带做好攻城准备。
9纵在永固门一带更是已做好攻城准备。
9纵永固门主攻营是75团工营。
2营是75团的预备队。
就是预备队也有相当大的伤亡。
营长在砚池山上负伤,教导员在马庄战斗负伤,副营长在侦察外城地形时牺牲,新营长徐永进刚接任。
而75团其余营的伤亡更重。
尤其是3营,仅营级干部几乎全部伤亡,全营仅能缩编成一个连。
1营缩编后也只能凑成一个半连,营的干部也伤亡了六名。
攻克永固的重任落在了2营肩上,也落在了新任营长徐永进肩上。
他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敌情,地形。
他们营的作战区是永固门以南第1至第14个城垛处。
攻击点是城门南面百米处的一个拐角。
战斗部署是5连以一个排兵力为4连扫清攻城道路。
4连攻击突破,占领城头,然后下城扩大立足点。
待4连占领阵地,5连、6连跟进下城,突入城中,首先夺取华丰针厂。
机炮连掩护。
徐营长视察完攻击点马上下连队察看准备情况。
徐营长看到:
“4连长蹲在壕沟里正在检查轻机枪,他简直像化验员用显微镜检查细菌一样。接着他又去检查战士的服装。看看鞋带齐不齐,试试每个人的裹腿是紧是松,刀鞘是否和手榴弹碰!撞,子弹袋的带子有没有死扣……”
徐营长来到5班。
5班长正在对马上就要使用的5个大炸药包进行最后的配置。
徐营长看到的5班长正坐在防炮洞中。
他看到:
“5班长从钢盔里取出一个小油布卷,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白色导火索,一头安着紫铜雷管,一头是防水的黄色拉火管。他把三根并在一起比齐,从衣袋里掏出补衣服用的黄线,象大姑娘绣花似地仔细捆扎……”
徐营长来到了3排。
3排长孙同信正同他的4个班长,在最后一次研究部队登城动作。
徐营长走到正在对着沙盘讲述自己班动作的7班长身旁。
他仔细观察。
他看到7班长的司登式冲锋枪擦得一尘不染,板机处还透出了点点黄色擦枪油。
他还看到,这位练习攻城时不用手扶,在3丈多高的梯子上能像在平地走路一样奔跑的年轻人,此时神情严肃而又老成。
7班长说:
“我带第一组先登城。我向右打,第二个冲上去的向左打,第三个根据情况向城下投弹或支援我和第二个”
“第二组登城后,应该向右打,因为右面是兄弟部队。只要我们和兄弟部队拉起手来,突破口就巩固了。”
“第三组登城后向左打,迅速扩大突破口,使后边上来的部队减少在突破口上的伤亡。”
“如果友邻部队登城晚,我们就会全力抢占永固门,支援他们……”
迎着徐营长赞许的目光,7班长的英俊年轻的脸浮现了羞涩的晕红。
徐营长完全放心了。
6天以来,战士们除了战斗就是挖交通壕,他们所有的睡觉时间,加起来不足12小时。
应该说,疲惫已到极点的战士们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斗志,如此良好精神面貌,简直是奇迹。
他再一次把战士们的精神面貌,备战情况报告团长,再由团长报到师里,报到纵队,报许司令员,让一再打电话寻问的许司令员完全放心。
1948年9月22日18时整,许世友发出攻击济南外城命令。
万炮齐发,对各攻击点进行轰击。
19时,各主攻团开始向各预定突破口发起连续爆破、突击。
我坦克队出动。
坦克大队中队长赵之一指挥王仁坤驾驶的“毛泽东号”、万剑峰驾驶的“朱德号”及万刚、姚应古驾驶的“钢铁战车”号等四辆坦克作扇形阵势摆开,攻击前进。
准确的坦克炮,一发接一发飞出,飞向永固门正面300米宽地域的敌堡群,敌火力点,敌双层碉楼,敌城上工事。
这是毁灭性的打击。
打得敌竟以为是自己的坦克打错了目标,从地堡中钻出连连打联络信号:
“我们保安6旅,自己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八路在对面,八路在对面……”
一发坦克炮弹直接命中打信号地堡的射击孔,炸毁敌地堡,炸死打信号的敌人,辗倒鹿砦,冲过铁丝网,继续前进。
这是最初的步、坦协同作战。
我步兵冲锋战士眼看坦克如此神威,竟激动得再不愿跟在坦克后面冲锋,一下子就冲到了坦克前面。
73团2连就冲到坦克前面,排长于子安意率领战士一连炸毁坦克前面的三个地堡,搞得坦克只好放弃既定目标,抬高炮口,延伸射击。
9架敌机临空。
敌机是专门对付坦克而来。
射击手沈许和其他射击手钻出舱盖,用高射机枪对空猛烈扫射,打得敌机不敢低空投弹扫射。
坦克急驰,抵近敌阵,直驶到离敌20码处才停步,开始再次炮击。
敌机怕误炸自己地堡,不敢再投弹,只好盘旋几圈,一架接一架飞走。
一个又一个地堡,在坦克炮下开花,仅沈许一个人就发射80多发炮弹,几乎是弹不虚发。
永固门外地堡群被打开一个大大的缺口,我步兵乘势连续爆破扫清残余地堡群开辟了通道。
75团2营4连出动。
徐永进营长和5连连长并肩卧在最前沿阵地的沙土袋上,观察4连按预定攻击部署果断出击。
徐营长这样忆起4连的成功攻击:
他们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登城工具。有的带三爪铁锚的长竹竿,有的腋下挟个大竹筒子,有5条3丈多长的大木杆子,每根杆子上绑3个送给敌人的“大礼物包”。
最笨重的要算4班的大梯子,3丈2还挂零,三个圆形大汉像跑旱船似地采着它。
有的战士全身围了一圈手榴弹,还有手里提的,腰里插的,肩上挂的,就像戏台上《甘露寺》里的贾华。
4连拉长距离,沿永固门外向南通五大牧场的小路东侧,摆了个鱼钩形。
盘踞在五大牧场的敌人、盲目向北打着机关炮,永固门和城墙上的敌人,疯狂扫射着机枪。
侦察前进道路的战士回来报告,前方地雷都已搜索清,另外发现了原定攻击道路右边约30米,有一条小凹道,直通城壕外的鹿砦,道路很隐蔽,可以避免敌人火力的杀伤,只是多了一道鹿砦。
我要通电话请示团部是否开始攻击,团长指示,再炮击5分钟掩护攻击,力争炮击时间爆破成功。
4连指导员魏金山从6班鼓动到3班,战士们都以“保证完全任务”作为回答。
第一批炮弹刚在城头炸裂,两颗红色信号弹直冲夜空,我们的轻重机关枪一齐吼叫。
6班长和一个新战士每人抱一大竹筒,冲进硝烟。
他们屏住呼吸,一口气跑到鹿砦前,不顾刺痛,用身体硬在鹿砦上闯开一条缝,把竹筒插在鹿砦根部。
两闪明亮的火光,紧接着两声巨雷,爆破筒发挥了威力。
爆破员跟上来了,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一声巨响接着一声巨响,爆破员们穿梭奔跑在碎木屑、断铁丝、石块、泥土……混合成的急风暴雨之中。
6班长一次一次地完成爆破任务,一直跑到城壕边上,纵身跳下一丈四尺深的城壕。
他用炸药杆子头,很快地在壕壁上刨了个洞,将炸药塞进去,拉响了弦。
他爬不上又高又陡的城壕,只得向南跑出40多步卧倒。
一声巨响,城壕外壁彻底垮了。随后6班副班长又带来了一包炸药,这时,6班长已用他铁锥般的手指头掏好了另一个炸药洞。
炸药响了。
4连长急忙指挥5班提着大木叉子,找着大炸药杆……跳下城壕,继续前进。
被我炮火压制下去的敌人火力重新复活,敌人盲目惊恐地向城下甩着手榴弹。
5班长和另一个战士爬上城壕西岸,跑步冲向城墙。
他们用熟练的动作,巧妙地配合,在令人难以相信的刹那(为了这种神速动作,他们在平素练兵时流过多少汗水,受过多少辛劳啊),把炸药包在城墙上贴好。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飞下一颗木柄手榴弹,5班长飞起右脚一踢,手榴弹在五六步远爆炸了,两人都负了伤。他们谁也没哼一声,都怕对方知道自己已经负伤。
他们都咬着牙,忍受着伤口的疼痛,用超凡的力量,将炸药向上举了四次,终于将炸药包贴在城墙垛口处上。
导火索拉着了,战士们扶着班长跑进城壕。
两个人这才用救急包互相替对方包扎了伤口。我们的战士表现了高尚的革命英雄气概,和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
大家的眼睛都盼花了,城墙上的炸药包还没有响。
5班第二组抬起炸药杆,要求连长允许向上送。
4连长把手一摆说;“等一等!”他相信他的战士,他们会克服一切困难完成任务的。
果然,随着一片耀眼的光亮,惊天动地的霹雳炸响了。一股热烘烘的气流扑向人们的面孔。
城墙上的敌人火力重新成了哑吧,第二包,第三包炸药运上去了。
连长喊了一声:“梯子准备!”以4班长为首的三个彪形大汉,把大梯子嗖地甩上肩膀,矫健的身影逐渐远去。3排在连长的命令下也随后跟上了。
梯子组下到沟底,意外情况发生了。
爆破壕沟的时候,两个爆破点错开的距离太小,梯子在沟下像卡在枪膛里的子弹壳,前进后退都不行。
4班长赶紧把梯子撮上西岸,又爬上岸硬向上拉,费了两分多钟终于拉上去了,但在向城运送梯子的时候,三个人都负了伤。
现在,他们忍着伤痛,一次又一次朝上举,慢慢地他们的力气不够了。
准备登城的3排战士快到跟前了,4班长一急,使出最后的力量,大梯子才靠上了炸毁的城墙缺口。
7班登上了梯子。
在守护梯子的时候,4班长二次负伤,伤势虽重,但是他仍然没有离开岗位,鼓舞战士们迅速登城杀敌。
跟在7班后面,3排长带领的8班也登上了梯子。
大梯子以南十几米处,有一个通往城里的敌人地堡。
8班两个战士在前进中倒下了。
4班长拔出手榴弹,想朝敌堡扔去,又怕伤了自己人,于是,他朝地堡爬去,把手榴弹塞进地堡,机关枪哑巴了,但他也倒在地堡前。
7班长登上城墙,恰好碰上蒋匪军保安7旅新换上的一个连,7班长的冲锋枪立即扫向敌群。
可惜登城的第三名战士都负了伤,7班长在换梭子时失去了战机。
第2组登城后也因城墙窄狭,投出去的手榴弹都滚到城里爆炸。
8、9班登城后稍微改变了一下形势。3排像一把开口钳子,插在永固门以南,向西侧撕裂着突破口。
4连长带领1排尾随了,排登城。3排的突破口也没有完全巩固和扩大,4连长果断地下定决心,匣枪一抡,“跳!”一声喊,战士们和连长都往下一蹲,两脚一蹬,跳下两丈四尺高的城墙,只吓得城下的敌人东奔西跑,战士们冲进西边的两个院子里。
身体稍胖一点的机枪班长跳下城墙时,恰好踏在敌人的机枪手和机枪上。机枪班长抢起手榴弹就向敌人头上砸去,敌人撤腿就跑。机枪班长为了战稳和扩大城内的立足点,闪身窜进西边的院子。
4连长带领1排刚走,我抓起电话向团里报告,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我把耳机子一扔,对身后的通讯班长说:“调6连和5连!”我叫电话员向团里报告,4连已经登城。
接着,我也爬上城头。
右邻兄弟部队被永固门外的子母堡阻住,还没开始攻城。
3排两挺机枪在城头封锁着城里东西大街。
这时,我们已占领了永固门。1排下城,副排长带领一部份人向南打出40多米。
这时,战斗情况最复杂,弄不好会发生误伤。
我问:“3排为什么不发占领永固门的讯号?”通讯员小向说:“3排带讯号弹的人负伤,城上没有讯号弹。”
机敏的通讯班长说了声“我有”,一会儿,永固门上升起了两颗绿色讯号弹……
永固门上空升起的两颗绿色讯号弹,在夜空中格外耀眼眩目。
它宣告,敌防守备严密的永固门被攻破。
9纵第75团2营、第73团1营潮水般地从永固门涌入。
23日零时25分,两营合力,攻占敌保定第6旅旅部,然后分路向两侧及内城方向发展进攻。
73团全团冲入永固门,迅速向内城攻进,逼近内城护城河。
他们被护城河畔的一幢小红楼挡住进路。
小红楼由钢筋水泥构成,二楼以下全隐在护城河岸下,只露出二楼的平台。
平台上有麻袋厚厚实实垒成的工事,工事内敌用机枪、小炮、枪榴弹、向我进攻的73团3营疯狂射击。
3营9连已连续进行了12次爆破,都没成功,反而伤亡了十余名战士。
73团团长张慕韩亲自赶到3营9连,指挥攻打。
一个敌逃兵供出,楼内敌有五六十人,大部份是军官,敌保安6旅旅长徐振中就在小红楼内地下室指挥作战。
2班长王其鹏向团长请战,要求带上40斤重的大炸药,冲上去炸毁小红楼。
团长同意王其鹏请求,决定由王其鹏率爆破组实施爆破。
天已微明。
就在王其鹏冲小红楼运动时,敌机突然临空,向护城河一带我军攻占区域俯中投弹,并扫射我爆破组的进路。
小红楼上的敌人也发现了我爆破组的行动,集中火力阻拦。
我爆破组在天上,地上火力交叉射击中受阻。
9连连长迟念佳一把抢过机枪手李发手中的轻机枪,大喊:“你扔手榴弹,接近平台,朝平台上扔,我掩护……”
迟念佳端起机枪就是阵扫射。
李发乘势抓起几个手榴弹跃出掩体,连跑带滚冲向小红楼,一连几个手榴弹,甩上平台,把平台上炸了个烟雾腾腾。
敌机枪暂停射击。
王其鹏抓住时机,找起炸药杆,弯腰箭步冲向小红楼。
接近,拉燃导火索,奋力一掷,冒着白烟的炸药杆飞上平台,“轰”一声炸响。
烟雾散去,平台被削去,小红楼被炸塌小半。
王其鹏冲进红楼,除了尸体,没见活人。
冲下地下室。
被炸药震得口鼻流血的二三十个敌人全目瞪口呆蹲在地下室一角,以手掩目,满脸惊恐状。
整整俘虏敌一个排,其中有混杂在其中的敌保6旅旅长徐振中少将……
绿色信号弹升起在10纵攻击的普利门上空时,普利门外的护城河畔至少躺倒着数万具尸体,城墙下和城墙上的尸体也不下百具,敌我双方都有,伤亡惨重。
防守普利门的是王耀武的亲信部队特务旅。特务旅少将旅长张尊光指挥部队以火焰喷射器突然袭击我军后,又亲自指挥部队反击我10纵攻城部队。
我10纵与敌特务旅在护城河两岸在城墙上下惨烈厮杀拉锯达10余次,我军才攻占普利门。
护城河水成了真正的血河。
攻击永镇门的是10纵29师85团。
他们也没有预料到,就在总攻前,就在我炮火息袭准备实施爆破时,敌突然使用火焰喷射器。
我攻城部队首先失利。
他们没有气馁,而是高呼“报仇”,组织力量,强行爆破永镇门。
7个爆破小组同时冲上,冒着敌强大的火力奋勇冲锋,连续5次爆破。
这段城墙太坚固,40斤重的大炸药包也只能炸一个小洞。
不得不动用300多斤重的大炸药包。
勇敢无畏的爆破队前赴后继,用生命和鲜血开路,硬是在敌炮火机枪火力中把大炸药抬到了城楼下。
那是真正的天摇地动的巨响,巨响中,高大的永镇门城楼被震塌。
防守永镇门的也是王耀武的特务旅。
张尊光旅长马上命令反击。
一个营的敌军直扑突破口,与我军白刃拼杀。
29师师长肖锋马上指挥增援部队冲上,我军一个营接一个营冲进突破口,冲进永镇门,终于打垮敌人的决死反扑。
接着,肖师长再次指挥部队打垮敌特务旅长张尊光亲自指挥的更大规模的反击,终于牢固占领永镇门。
当绿色信号弹从永镇门上空升起,已是拂晓时分。
同样是护城河畔,城墙上下,尸体枕籍,护城河为鲜血染红。
13纵攻击永绥门。
这又是一场异常惨烈的血战。
13纵之109团、111团、112团分别从三个攻击点,向永绥门发起攻击。
防守永绥门的是王耀武的嫡系部队213旅的主力。
战况之激烈惨烈,王耀武十余年后还记忆犹新:
“为了保住城垣,我命令守军集中火团掩护213旅一个团向解放军的杆石桥阵地猛冲,并占领了杆石桥。解放军立即增加部队反攻,又将杆石桥夺回。
永绥门213旅的阵地,也受到解放军的猛烈攻击。解放军步兵在炮火掩护下搭起云梯爬城,城墙也被打开一处缺口。
213旅立即派部队反扑,战斗更为激烈,致使攻上城墙的解放军无法前进。
此时,解放军又增加部队向西侧猛攻,火力甚炽,守军伤亡很大,只得溃退下来。213旅的于团长被击毙(团番号及姓名已记不起了)。”
永绥门城楼的高、中层火力点及两侧城墙的高、中层火力点,被109团团长亲自指挥的团直炮兵以抵近射击的炮火准确摧毁。
迫击炮、步兵炮、火箭筒和战防炮则打击敌之地堡火力和城墙下层火力,我特等射击专门射击敌火力点射击孔,有效地压制了敌之阻挡我攻城冲锋部队的火力。
5连发起连续爆破。
先是炸塌外壕,以塌陷泥土填平外壕。
我爆破组接连冲过外壕冲向城墙,连续爆破成功。
2营教导员排率领4连发起冲锋,抢登城墙,准备突入。
这时,敌突然发射毒瓦斯。
毒烟漫城头,我攻击部队受重创。
敌乘机反扑,想把我4连赶下城头。
4连坚守不退,就在未散尽的余毒烟雾中与敌拼杀,几经进退,我终于牢牢占领阵地,把敌打退。
激战中,姚江教导员牺牲。
4连5班班长赵守全带一个战斗组突上城头,这位师级战斗英雄一上城就冲锋在前,向守敌扑去,连续炸掉敌两侧数个地堡,再打退敌冲出地堡的反扑,接应增援部队登城。
突击队蜂拥登上城头,向两侧进攻。
攻占永绥门城楼。
冲下城,向市内发展。
绿色讯号弹升起时,正是22日夜11时整……
此时19纵25师75团2营攻占永固门后正向市区纵深攻击前进,朝着济南内城方向,势如破竹:
我带着6连迅速地下了城。
我手里现在有了347排,敌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把我从济南市挤出去。
为了扩大城内立足点,我叫4连1排向北打,控制大街;6连向西和向南打,扩大立足点。
这时,5连也下开始下城了。
电话员架通了电话,我抓起耳机,向政委报告了我战斗情况。我听到政委兴奋的语调:“你们打得很好,团长已带着特务连和1、3营的部队上去了。”
稍停了一会(我听出他和副团长在说什么),他提高声音说;“徐永进同志,祝贺你们,刚才接到师里电话,纵队决定把‘打到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锦旗授予4连。你们立即按原战斗方案夺取华丰针厂。”
我把政委的指示传达给4连1排和城上的3排,战士们高兴得直跳,打得越发勇猛了。
4连2排也跟着5连下了城,我叫他们接下6连占的房子,仍用6连夺取华丰针厂。
6连副连长带领部队,向西南面的华丰针厂扑去。
我们的动作出敌意外地迅速,6连几乎没有遇到敌人的反抗,便抢占了华丰针厂一带的房子。
我用电话向团里报告了情况,我刚说了一句,电话不通了,电话员马上跑去查线,半路上遇见敌人,跑了回来。
我们的前进速度太快,团的后续部队尚未赶到,我们的来路又被敌人截断了。
我立即利用6连控制的华丰针厂一带的房子,又带着5连向后打,在突破口以西遇到了团长。
这时,特务连和1营都下了城,兄弟部队也在永固门以北下了城。
我带着5连和4连1、2排回到华丰针厂一带,接预定方案向西北打,这时敌人已经有了准备。
我们不得不逐房、逐巷夺取。
天空乌云越聚越多,夜间漆黑,加上街道复杂、地形不熟,给战斗带来了新的困难。
拂晓前竟下起雨来了,衣鞋湿透,疲倦和寒冷袭击着战士们。
这时传来不幸的消息,副教导员左眼负伤了,同志们听了都很难过。
接着一个战士来报告,在城上警戒的3排长中弹牺牲。
战士们高喊着“为负伤的战友报仇!”“为牺牲的战友讨回血债!”直向内城南门外的伪市政府打去。
黄昏前,我们向伪市政府以东发起了点攻,以地主恶霸为骨干组成的敌新编74师,起初还拼命顽抗,但是在我军的铁拳下,挣扎是徒劳的。
我们只在伪市政府大楼东北用了一包炸药,一个半连的敌人,就都举手投降。
攻下伪市府后,我们直逼内城南门佯攻,以掩护兄弟部队攻击内城……
又是整整一夜不眠。
天拂晓,下起了雨,许世友走出房门,走进雨中。
民工组成担架队,帮助子弟兵运送伤员。此时雨还不大,细如牛毛,漫天飞洒,随秋风扑面,浸凉。
透过雨雾,眺望济南,细听,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的枪鸣炮响。
攻外城这着棋已证明走得极时。
仅一夜,就从5处攻入敌妄称至少可守5天,要我军付出惨重代价才可能被克的济南外城。
9纵攻入城东永固门。
渤纵猛攻东北花园庄之敌19旅,压敌于一隅,乘势入城。
10纵攻占城西永镇门。
10纵、3纵合力攻入城西普利门。
13纵从城西南之永绥门和两侧,从3处突入城中,主力已于午夜攻占剪子巷一带,直抵内城西南面之坤顺门。
我军正如潮水般席卷外城,外城大部份敌之据点已被攻克,从四面八方冲向内城。
外城之战已胜,这已毫无意义,许世友现在考虑的焦点,已不是外城,而是内城。
是不是马上就打内城?
是不是马上就打内城,许世友已整整考虑3大半夜,从9纵75团2营在永固门上空射出两发绿色信号那一刻,许世友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又是一夜激战,一线的10万大军,已激战7天7夜。
要说疲倦,这10万大军都已过了疲倦的极限,他们仍在奋战,靠的是觉悟和精神。
据不完全统计,各部报上来的伤亡数字,已超过5位,也就是说,7天7夜,我军伤亡已过万人。
主攻部队有的已伤亡过半甚至大半,一个团,剩下人员已组不成5个连。
还有,弹、粮消耗也极大。
山东人民出动了近50万支前民工,准备了1亿4千万斤粮食,动员了1万8千辆小车和1万4千副担架支援我军济南作战,但战况太激烈,消耗太大,有时,弹粮一时送不上第一线。
济南内城,是王耀武赖以存身的最后阵地,也就最后希望之所在,凭王耀武的性格和政治态度,他必然会决死固守。
济南内城城墙比外城更高大更坚固。
14米高的城墙,厚达10米,全是青石青砖砌成,使用的是糯米汁拌石灰浆来粘连砖石,比水泥还牢固坚硬。
城墙外,是五六米宽至二三十米宽不等的护城河,故引黑虎泉之水入护城河,又将下游闸死,护城河水陡涨至深达三至五米,根本不能涉水而过。
内城的防守比外城更严密,更周全。
陡峭平滑的城墙上下,墙壁上设置上、中、下三层射击孔,形成交叉火力网;城墙上,30米一子堡,50米一母堡,70米至100米一炮台,简直是步步设防;城墙下,更是明碉暗堡星罗棋布,又构成互为依仗、互为支援的整体火力大网,甚至没有死角;护城河两岸,更是布上了一道又一道鹿砦,铁丝网……
但是,尽管我军更困难,尽管敌军更难攻,许世友仍坚信,毫不停顿连续作战,甚至不等全部肃清外城之敌就马上发起对内城的进攻,是克敌制胜的上策。
道理,与攻外城时几乎相同。
王耀武绝不会预料到我军在如此困难,简直不可能再有力量发起攻击的情况下,会发起对如此难攻的济南内城的进攻。
这又达到出其不意的目的。
王耀武已决心死守内城,已把他的精锐亲信部队收缩进了内城,正在重新部署防地:晏子风的整编师、曹振铎的整73师、王敬箴的15旅、赵尧的19旅、杨晶的57旅,张尊光的特务旅等部主力,还有已在外城被我军打击过,但仍有战斗力之77旅、213旅等,都已奉命急调入内城或原在内城的也重新加强部署。
奉调入城的部队和原防守部队,马上对城防工事再加固,再加强。
王耀武招来的数十架次的敌“马式”战斗轰炸机对我攻占地域和前进通道狂轰滥炸,为的肯定是想尽量延迟我进攻内城的时间。
还有,邱清泉,黄伯韬,李弥三个兵团,正集结待动,先头部队已在蒋介石再三催促下前行,虽离济南尚有数百里之遥,且有我阻援大军严阵以待,但王耀武肯定还心存幻想,幻想以固守争取时间,待援军南来,来个南北夹击,实现蒋介石的27万人全战计划……
再三考虑,许世友得出的结论仍是,连续攻,马上攻,不停顿地攻,为上策。
连胜的我方更困难,连败的敌军应该比我军更困难。许世友相信我军指战员们完全能以铁的意志,血的牺牲,经受住这更严峻的又一次考验,再次克服困难,战胜敌人。
就在秋风秋雨中,就在这拂晓的曙色中,向北眺望的许世友又抽完了一包烟,把烟盒摆成一团狠狠扔下地,下定了决心。
毛泽东肯定会赞同又猛又急地连续地不停顿地对济南内城发起进攻。
毛泽东9月22日来电指示,并未指示即攻内城,而是睿智地指示,防止王耀武逃跑:
粟阵唐张,许谭王,华东局:
为预先准务在我军攻入城内王耀武率其死党突围而出分路逃窜时全歼顽敌勿使漏网起见,你们应在其主要逃路及次要逃路,近距离及远距离布置多层堵击力量,除正规部队由许谭王及粟阵唐张负责外,华东局应立即布置通往监沂、枣庄、青岛、运河、鲁西南各路之地方部队及民兵的节节堵击,是为至要。
许世友完全能够领会毛泽东此电的又一层深意:把握战机,攻入城内,全歼守敌。
又是英雄所见略同,粟裕的决策与许世友完全一致。
《粟裕战争回忆录》:
此时,王耀武认为我军经过七昼夜连续作战,“伤亡重大”、“疲惫不堪”,至少经过三至五天休整,才能进攻内城。他打算利用这一空隙,调整内城的部署,加修巷战工事,并用炮火猛轰外城,破坏我军进攻内城的准备工作。蒋介石一面严令徐州集团加速北援,一面全空军出动大批飞机,对我方市区日夜进行轰炸,并投掷大量燃烧弹。炸毁和烧坏了大批民房。
为了乘胜迅速全歼敌人,并减轻敌人对城市的破坏,发挥我军特有的不怕伤亡,不怕疲劳,善于连续作战的特长,我们决心立即于当天(23日)晚上,向内城发起总攻,彻底消灭顽抗之敌,结束济南战役。总攻的部署是:东兵团从东面突破城垣,消灭内城东半部守敌;西兵团从东面突破城垣,消灭内城西半部之敌;10纵为总预备队;东、西兵团的火炮和野炮进入外城,直接支援突击部队作战;榴弹炮配置于外城之外,压制敌人炮火和杀伤其有生力量……
《许世友回忆录》:
……王耀武自忖济南的命运如“风中之烛”,但又不甘心束手就擒,还想以内城这仅剩的一道防线,同我军作最后较量。他判断我军连战疲惫,不经三至五天休整,根本组织不起对内城的攻击,遂将整补后的第15旅、19旅、57旅及其残部,重新部署,督令加修巷战工事,与我决一死战。
在对情况的判断和对我企图的猜测上,敌人又一次打错了算盘。为了粉碎敌人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乘胜迅速彻底全歼济南守敌,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一鼓作气,当晚直取内城。
敌人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的攻势来得这样快。正当他们东调西遣,混乱不堪之际,我军成百上千发炮弹,排山倒海似地落在内城城垣上……
9月23日清晨,天刚刚放亮,王耀武走出他的省政府指挥室。他又是一夜未眠,国民党守军与解放军的外城争夺战如此激烈,他不可能入睡。眼前,晨雾裹硝烟,硝烟夹晨雾,晨雾与硝烟难以分辨得开。
他看到,院内榴炮阵地的几门榴炮的炮口几乎仰指天空了。他当然明白,这是一种最近距离的曲线射击。内城外的小炮声和枪声响成一片。
王耀武回到指挥室,一脸倦态的罗辛理向他报告:战况愈发严峻。曾经认为至少可守五天的外城,一夜之间有五处被共军突破。守军现正与拥进外城的共军作战,伤亡惨重。
王耀武要罗辛理说得具体些。罗辛理拿起“战况记录”报告:
由保六旅守备的外城东永固门已被共军九纵所属部队突破并进入城内。徐振中旅长正率部利用房舍内的工事与突入城内的共军战斗。之后,又接六旅余部报告,徐旅长被俘。
扼守东北方向花园庄的十九旅一部遭共军渤纵部队猛烈攻击。该部不支,向后退缩,已被共军压缩于一隅。该部呼救,赵尧旅长抽不出兵力援救。
城西永镇门遭共军十纵攻击,城门被占。张尊光旅长强令特务旅反扑两次均未奏效,遂败退。
城西普利门遭共军三纵部队强攻,张尊光旅长组织反攻十余次,但终被共军突入。
城西南之永绥门及南北两侧九处同时遭共军十三纵部队强攻。守军在赵尧旅长指挥下反击,但终未守住该三处外城,共军已由此三处突入大量部队,向东逼来。共军十三纵主力一部于午夜攻占剪子巷一带,逼近内城西南之坤顺门。
驻齐鲁大学的青年教导总队在向内城收缩时,遭共军十三纵一部截击。在共军强大火力压制下,又加其惯用之“政治攻势”,总队教育长张叔衡将军无力指挥该部,遂有1000余名守军缴械投共。
截至今晨,据各部报告,共军大部已拥入外城内。我设于外城内之各据点大部丢失。守军虽在拼死战斗,但难以抵挡共军的连续猛烈进攻。
罗辛理说到这时,头上已冒出汗珠。他呷了一口水,走到地图前,用粗大的铅笔将已被解放军所占领之各点一一标出,然后走到王耀武面前,说:
“时至今日,我以为是该好好想想你我的后路了。我们终将被共军消灭在济南,这是我早就看透的棋了。原来,我一向自信我们可以守20天。但是照这样速度,共军在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夺去整个济南。”
王耀武说:“从蒋总统决心要我守住济南时,失败就已经注定了。我已经看到我们的事业不过三天了。人言善始善终,我既为党国中将司令官,就不想再去投奔毛泽东。‘忠臣不事二主’。我就这么选择我的路了。你呢?人各有志。”
罗辛理苦笑:“既然司令已经这样定下了。我罗辛理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我和王司令是‘棒打不散’的了。”
王耀武也笑了,也是苦笑。他认为,在这个时刻还能有一知己足矣。
译电员呈上了一份密电:
王司令官台鉴:
23日9时,空军王副总司令徐州剿总刘总司令凌空战,拟与您通话,务请迎候。
国防部
民国37年9月23日
电报给王耀武带来的不是欢快与鼓舞,而是愤怒与蔑视。他签字后顺手递给罗辛理:“看看吧!凌空督战,冠冕堂皇!国民党就败在这里!”
“妈的,好样的从天上下来,与十万国军一起同共军拼上它个三拳两脚的。”罗辛理把电报扔在一边,“他们是援军,堂堂的机械化,比他妈的牛车还慢!”
但王耀武和罗辛理都明白,“空中上司”还是要迎候的,天上地下的话还是要通的。
上午9时,国民党数十架飞机飞临济南上空。
沉重而巨大的涡轮机声似乎要把天整个地震荡下来,美制“野马”战斗机肆无忌惮地俯冲、扫射、投弹,翻着花样地要把解放军的阵地变成火海血窟。
那架最大、飞得最高的银白色的飞机想必是刘峙和王叔铭的座机了。
是的,一点不错。刘峙与王叔铭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舷窗鸟瞰大济南。机翼下的城池烟尘四起,炮声隆隆。他们此时的心中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得意。
刘峙:“王总司令,自济南开战以来,守济国军得力于空军的支援,才使守城王司令等十万官兵信心百倍。今日同机督战,我十分高兴。我要当面向你王兄致谢喽。”
王叔铭:“刘总不必客气。既然同为戡乱,就不必分个彼此了。空军为陆军助战是兄弟一贯主张。再说,今日你我同机飞济也是奉蒋总统之命而来,刘总司令不要说谢谢了。”
刘峙:“既然同为党国大业,陆空本为一家,那就不分你我喽!降低高度吧,呼叫王司令官。”
机长为难地面向王叔铭:“这……”
王叔铭以蔑视的口吻说:“共军总不能伸出手来把我们从空中抓下去吧!放心,空中是我们的!”
飞机在盘旋中降低高度,与地面的无线电话接通。
刘峙:“王司令官吗?我是刘峙,我是刘峙啊,坐在我身旁的还有空军王副总司令。我们是奉蒋总统之命来济南看望你和大家的。”
坐在“绥区”司令部指挥室的王耀武回答说:“我代表守城的十万国军将士感谢刘总和王总的关怀。”
刘峙:“你们的困难我知道。南路援军正按总统命令向北开进,进展很快,几天就可到达济南。你们必须坚守待援。你们需要什么,我可以命令给你们空投。”
王耀武:“与共军歼战七天来,守城国军昼夜苦战,伤亡惨重,兵力日渐减少,粮弹也堆以为继。目前极为紧要的是盼援军即刻来到。刘总,看在我跟随你征战多年的老面子,看在我守城十万国军将士的生命,盼你严令黄、邱、李等兵团火速增援!”
王叔铭:“王司令官,我是王叔铭啊!蒋总统关怀你们,令我竭力援助你们作战。解围是有望的,盼你们坚守待援。”
王耀武:“感谢王副总司令和空军的支援,也请王副总司令飞返南京后,向蒋总统转达我王耀武对他的谢意。目前,守城将士都在与共军决死战斗,我的将士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我们盼援军总盼不到,我们只有孤军奋战到底!”
王叔铭甚为动情,说:“请你告诉我,哪里可以轰炸?我空军将决心为你助战!你说,济南的商埠、火车站、外城内,还有哪里?可以区域轰炸啊?”
王耀武说:“你说的地点有共军,但也有我们的人,炸弹投下就是一片火,一片血啊!共军多在郊区,集中轰炸!”
刘峙与王叔铭的座机在盘旋中慢慢上升高度,在天上地下一句句毫无意义的谈话中飞去了,留给王耀武的是冷落与惆怅。
王耀武作为一个征战多年的国民党军的高级将领,凭经验他知道既然外城已被解放军突破,守军大部被歼,那么解放军的下一步必将是全力强攻内城。能否守住内城是他存亡的决定性一战。他不愿在解放军面前有任何软弱的表示,他决定召集他城内精锐之师的将军们做顽强抵抗的部署。
王耀武穿好了将官军服,擦亮了他的黑色皮鞋,披上了黑色将官斗篷,戴上了前首高高翘起的军帽,同参谋长罗辛理一起走出指挥室。他要在部下面前表现一种“遇险而不慌”的精神。此外,他今天的掸尘正冠也还有另一番用意。只有他的挚友罗辛理可以窥透他的心底。这位白胖的四川人也效法他的司令官,将自己打扮一番,随王耀武走出省府大门,后面跟随的有副参谋长干戟少将、兵站副总监郑希冉少将和政府秘书王昭建等。
济南的高空湛蓝,城区的近空却是烟雾弥漫。攻守两军虽经连夜激战,均处极度疲劳之中,但枪声与小炮声仍在城外的街巷中响着。
王耀武踏上南门城楼。中将保安副司令聂松溪少将、整二师师长晏子风少将、整七十三师师长曹振铎少将、十五旅旅长王敬箴少将、十九旅旅长赵尧少将、五十七旅旅长杨晶少将、特务旅旅长张尊光等早已奉命在此等侯。他们一脸烟尘,一脸倦意,与王耀武的整洁衣冠形成强烈的反差。从他们的司令官身上,他们似乎看到了一种“誓死守城”的心,这正是当下王耀武所渴望产生的精神效应。
王耀武一手侧握他的将军斗篷,将那支美国将军赠送的手枪显露于众人眼前,另一只手枪在腰间,说:
“保济南之战已经到了决战阶段!刚才,除州剿总司令和空军王副总司令奉蒋总统之命同机飞临济南上空督战。刘总和王总对于我守城国军之战斗精神倍加称道,他们二公让我转告诸位,蒋总统已正严令,督催邱、黄、李三兵团星夜兼程,火援济南。
“然而,凭我的经验,确保济南决不可将希望寄托于南路援军上。就我所知,共军已在南线构成阻国军于邹、滕地区的强大阵容,即使南路国军欲拼死相救我守城部队,也必遭共军强力抵抗。所以,我们只有依靠自己,孤军奋战……”
枪声骤起于西方,硝烟升腾于东首,国民党守军在巷战中被解放军分割围歼的告急电话追到南门的城楼。罗辛理接过电话,面有愠怒地只喊了一声“顶住”,便将电话扣死。王耀武不动声色地继续说:
“我请各位到这里来,是想真实地告诉你们,我们的阵地只剩下内城了。内城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最后阵地,内城如被突破,我们的历史将就此结束。本司令官不想把济南从我手中交给共军。如果各位将军们都下定与城池同生共死的决心,或许共军不会一夜之间将这内城夺去,或许我们能打出一个奇迹:用决死固守争得时间,南路援军赶到,实现蒋总统的27万人的会战计划。如出现这种情况,我将报请蒋总统,用重赏以褒扬各位的战功!”
王耀武以古人“张巡守城”的寓意鼓励他的将军:我记得是唐朝主将张巡守睢阳,敌久攻不下。他杀了自己的妾婢,把肉分给饥饿濒死的守城将士食用,以表誓不投降之决心。后来睢阳还是被攻破,张巡也被俘,但是杀他的人发现,他的牙齿全都在愤怒与痛苦中被自己咬碎。
这故事使在场的将军们无不动容,一个个低头不语。
整编七十三师师长曹振铎慷慨激昂地说:
“我认为,我们的内城城墙又高又厚,城墙上筑有三层射击设施,还有许多消灭死角的侧射掩体,构成了严密的火网。我们可以有把握地利用这些火力,阻共军的进攻,从而拖延守城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目前的关键问题是,各位将军们都不能丧失守城的信心,同王司令官一道,誓与城池同存共亡!”
曹振铎说罢,从衣袋里取出早已写好的血书,双手递给王耀武。他跪在王耀武的面前,声泪俱下,一时间把这一群将军们鼓动得壮怀激烈。
王耀武很感动。尽管他不能准确地判断出在日后的战斗中他的部下能否全部言行一致,但眼下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气氛。他轻轻地扶起曹振铎,收起他的血书,率领将军们到南门起到坤顺门、西门,到大明湖西南角的乾健门,再到内城东北角的垦吉门和东面的齐川门、巽利门,然后又到内域东南角、黑虎泉边的气象台阵地,最后再回到南门,在内城城墙上巡视了一大圈。所到之处,王耀武不断传授守城经验,调整防御部署。
王耀武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认为只有对蒋介石忠贞不渝,才是自己的生命归宿;他甘心做反动商朽政权的守墓者,而且也执拗地恪守着一种信念——“失败是军人的耻辱”。他坚信,由于他的严密布防,济南城池不会出现希腊旧城拜占庭墙上那个忘记关闭的凯卡波尔塔小门,军队也不会从背后悄悄地杀进城内。
时值正午,在诸多将军的簇拥下,王耀武步行返回指挥部。路上,迎面碰到一支数十人的混乱队伍。每四五个士兵用手抬着一个死者。这是一支用死亡、伤残、鲜血和颓丧、悲哀、惶恐构成的战败者队伍。死者的血从浸透的墨绿色美制卡其布军衣的破碎处滴落在地上,又渗入土里。不是一个,而是十多个,都在流血。王耀武拦住了这支残破的队伍,问明番号,命令将死者放下。他举起右手致哀。他懂得人心的重要,他知道这小小的举动会在溃败的士兵中产生的刺激。
“王司令官”!几乎是同一个时间,那些浑身是血、有伤但都是活者的官兵高声呼喊着……
我军成百上千发炮弹准时于1948年9月23日晚6时正如排山倒海似地从与内城仅隔一条护城河的战壕工事里,从凿开了洞的墙壁上,从外城的楼房上;从山炮、战防炮、迫击炮、野炮等各种直射炮和曲射炮的炮口中飞出,对早已瞄准好的目标猛轰。
榴弹炮等远射程炮,则直接轰击皇亭体育场、警察局、旧省政府等处敌炮兵群。
几辆美制坦克也一齐开火,抵近射击阻挡在我突击通道上的敌母堡、子堡。十余万攻城部队团团围住济南内城。
东兵团9纵攻击新东门至东南角,渤纵向新东门以北实施攻击;
西兵团13纵攻击坤顺门,3纵攻击西门,10纵扫清外围残余之敌……
排山倒海的轰击整整持续了一小时。
三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夜空。
我军所有炮火一齐延伸,射入城内。
城外,四面八方阵地上,爆破队、突击队、火力支援队,行动。
东兵团最高指挥官、9纵聂凤智司令员亲自选择的突破口是新东门的东南角。
这地段是济南城墙的最高处,也是城墙拐角处最厚实最坚固部位。
王耀武在此处不仅设置了上中下三层火力,还在拐角处设置了连片的明碉暗堡,火力联网猛烈。
聂凤智就是选择此处作突破口。
许世友一听他的部下决意选择此处作突破口,当场就在电话中大叫:“好,好胆量,好眼力……”
聂凤智的目光盯在此处。
许世友的目光也早就盯在了此处。
首先,还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王耀武很可能预料不到我军竟会选择此处作为突破口攻击。
其次,城墙拐角,也就是死角,两侧火力不易达到,相对火力会弱。
还有,此外城墙最高,城墙上还建有一个气象台,只要攻上城墙,攻占气象台,也就攻占了全城制高点,完全可以居高临下,以火力俯控两侧城墙并俯瞻全城。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地段的城墙内侧是从城上到城下形成一道斜坡连接,只要我冲上城墙,就能顺着斜坡俯冲而下,冲入城中。
选择此处作突破口,不能不说是谋虑精到,胆识过人。
聂凤智亲自决定,把9纵主力中的主力,25师73团作为主攻团。
聂凤智一直舍不得动用这个团,此时是击出这一铁拳的最佳时机。
在7天7夜的激战中,25师74团,75团在茂岭山之战,砍池山之战,商埠之战,外城之战中,已是伤亡百分之六七十,其中74团只剩不足一营的兵力,而73团,则是兵没血刃,是完全建制,满额兵员,是粮弹充足,养精蓄锐。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当听到聂凤智记报将动用73团作攻城主攻团,许世友再没在电话中大声“叫好”,然后郑重严肃对聂凤智说:“我相信你们,相信73团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聂凤智再次报道:“还将动用76团,81团,79团在侧翼密切配合协同73团进攻。”
许世友回答:“等你们的好消息!”
73团的前身是许世友一手创立的胶东13团,打遍胶东、山东、华东战场,英勇顽强善战而且常胜。
许世友对73团有特殊感情,也寄予更大期望,他相信,73团一定会带给他好消息。
回过头来审视历史,似乎可以看出,此时,在外围、商埠、外城中连战连胜、势如破竹的我攻城部队上下,开始有点轻敌,或者是低估了王耀武及其部队的战斗力。
9纵把那面“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大红旗,授予了攻城主攻连——73团3营7连。
这个连是攻城的“常胜连”,在一系列攻城作战中,战功卓著、经验丰富,他们被精选为攻击济南内城的主攻连,是理所当然。
7连指导员带领全连在红旗下宣誓:
“血要流在城头,不能流在城下。只要我们能动,就一定要登上城头!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和敌人拼到底!我们保证,首先把红旗插到城头上……”
我军炮火一延伸,7连长肖锡谦就命令出击。
6班长孙高亭带领第一爆破组,首先冲出,冲向城墙拐角处的那道鹿砦。
迅速冲到爆破点,孙高亭举起炸药杆,插入鹿砦,马上引爆。
很顺利,鹿砦被炸开一个大缺口。
通道打开,第一爆破组在孙高亭带领下,从鹿砦缺口处,冲向城墙。
冲到早选择好的爆破位置,孙高亭高举起炸药杆,爆破组战士以熟练动作用撑杆顶住,三人合力上推,两下就把50多斤重的炸药包竖起在四丈高处,紧靠墙。
孙高亭果断拉燃导火索。
城墙,连同敌之工事,被掀飞上半天,被炸开了缺口。
肖锡谦连长待烟尘散去,缺口清晰时,皱紧了眉头:“这城墙太坚固,竟然只炸开个小缺口,还不能形成突破口!”
命令:再炸!
第二爆破组组长王硕文带着战士曲传海、张青云,扛着炸药杆顶着敌密集的炮火又冲了上去。
一颗又一颗从城头上扔下的手榴弹,炸响在刚刚竖起的炸药杆周围,张青云被炸得浑身是血,负重伤。
张青云死不下撤,再三请求:反正自己已不行了,拉了导火索再牺牲才值得。
王硕文只得含泪答应,与曲传海后撤。
在照明弹的光影下,在肖锡连长的望远镜中,张青云拖着一条伤腿硬靠手力往炸药杆上爬。
作战的解放军部队涉水过河。
导火索被炸断,挂在杆子的上半部,随风晃荡。
一连三次爬上去,都没抓住导火索,摔了下来。
第四次,张青云抱紧杆,瞅准晃荡的导火索,伸手猛地一把抓去,把导火索抓在手中。
又一颗照明弹从城头升上天空,正好挂在张青云与炸药杆上方。
敌数挺机枪交织射向张青云,曳光弹如一条条火鞭上下左右交缠。
全连的战友们都看清楚了,张青云把脸转向我军阵地,大喊了一声,拉燃导火索……
城墙的缺口被炸得大开,完全符合要求。
梯子组冲出,四个战士抬着足有300斤以上十余米长的梯子,从早已侦察好的已被水淹没的护城河木桥上冲过,奔到城下。
迅速把梯子靠上城墙,顶住撑杆,拉动梯子顶端小滑轮,上面一截梯子竖起,直达城头垛口。
突击组冲上,冲向护城河,水中木桥被敌炸断,他们强行涉水过河。
一部份战士登岸,登上云梯,奋力上攀。
就在这时,城头上突然扔下大批捆扎成束的手榴弹。
手榴弹有的在城下爆炸,有的就在城墙半空爆炸,把云梯拦腰炸断。
登梯战士几乎全部伤亡。
正涉水的战士被敌机枪追杀,也伤亡大半。
第一次攻城失利,连长肖锡谦急令撤回。
绝不能让敌有喘息时间。
必须把城墙再炸矮些,把城头敌工事也一块摧毁。
孙景龙副班长带着爆破组在全连轻重机枪掩护下,冲入火阵,冲入硝烟。
护城河上,已放置了一座由四个汽油筒拼成的简易浮桥,爆破组从浮桥上跳过,直抵墙根。
敌没打照明弹,机会极好。
但等了几分种,仍没见炸药包响。
孙高亭再请战,冲向爆破点。
撑杆已竖起,但孙景龙和两位战士已全部牺牲在梯下,导火索也被炸断,悬在半空。
孙高亭纵身上杆,只一把就抓住导火索,拉燃,纵身跳下。
又一大包炸药响了,炸得城墙砖石横飞,缺口扩大了一倍以上。
3排梯子组抬着大梯子飞跨浮桥,飞越护城河,云梯再次竖起在缺口处。
突击组冲出,跨过浮桥,登上云梯。
后续部队跟上,冲过浮桥或冲向浮桥。
也就这时,大群敌之反扑部队出现在缺口处,冲锋枪、机枪、火箭筒,枪榴弹全射向我登梯战士、城下战士和正渡河战士,射向水中油桶浮桥。
油桶被击穿,下沉,援路断绝。
我城下战士和半渡战士,大部伤亡。
第二次攻城失利。
终于侦察到,护城河中有一座小石桥,虽然也被淹没入水,但人从桥上过河,水没到齐腰。
肖连长命令,再次发起攻击,从小石桥冲向城墙。
300多斤重的云梯再一次竖起在城墙上。
肖连长亲自带2班冲过小石桥,冲到城根下。
还没来得急登梯,敌就从各处避弹调冲上城头,大批燃烧物、爆炸物从城上发射或投下,城下,护城河两岸,燃起熊熊大火。
我攻城突击队全曝露在火光下。
王玉芝营长急令8连用手榴弹、机枪火力扑灭大火,但为时已晚。
我河上和城下战士几乎是在无掩护情况下被敌点射,又是死伤惨重。
300多斤的大云梯被一发火箭弹击中,炸成数截,燃烧。
第三次攻击失利。
不得不暂停攻击。
9纵不是一处失利,而是几乎全部失利。
79团7连突击队已登上城头,因云梯被敌打断,援兵跟不上,在突破口与敌拼杀后全部牺牲;
76团攻城部队被敌侧射火力夹击,伤亡严重,不得不撤回;
80团攻新东门因护城河上桥被敌炸毁,修了又再被炸毁,这段护城河水宽且急,无法涉水,攻击受挫……
不仅是9纵受挫,13纵也受挫。
许世友这样回忆13纵的受挫:
“在西线,13纵37师109团发扬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先后有两个营攻上城头。敌人纠集数倍的兵力,从东、南、北三面,疯狂地压向突破口,这两个营的指战员毫不畏惧,打光了子弹,就用刺刀、枪托、十字镐、铁锹、砖头、石块,在城头上与敌人短兵相接,浴血奋战。除有两个连队突进内城,据守少数房屋坚持战斗外,其余指战员大部伤亡,坤顺的突破口重新落到敌人手里。
不仅是9纵,13纵攻击受挫、鲁纵、渤纵、10纵等攻击同样受挫。
也就说,攻城是全线受挫。
许世友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
此时,正是23日深夜与24日凌晨交替过渡之时。
此时的情景,数十年后,已是老人的许世友仍记忆犹新:
“我突破部队全线受挫,被阻在内城城下。一场恶战之后,整个战场出现少有的沉寂。”
战场上一片沉寂。
许世友指挥所里,同样是一片沉寂。
指挥所里所有人员的眼睛全望向许世友的那间小房。
口授完“暂停攻击”的命令,许世友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小房,关上门。
他们明白,他们的许世友司令员,面临再次作出决定性的抉择,或者说是决策。
他们知道,此时,小房中的许世友一定是面对墙上的地图。
许世友此时果然是面对地图。
他自己说:“兵团指挥所里鸦雀无声。我心里清楚得很,全线千军万马下一步如何行动,全决定我们的果断指挥了。作为战役指挥员,这时候更加深切感到肩负责任的重大。我盯着墙上的作战地图,紧张地思考着。”
地图前的地面上,烟头密密麻麻,几乎铺了一层。
后来,他自己说:“打济南那阵子,烟抽得待别凶,一天抽5包,100支。”
许世友脸上心力交瘁的青灰更深。
更有,他浓密的头发,几天几夜下来,竟变得稀疏,尤其是额前和脑门的两侧,几乎已半秃。
还是后来他自己说:“虽说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我却一点不感到困乏,心情特别振奋,只是头发成把成把地掉了不少。”
站在地图前,又几只烟头落地。
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搔一把头发,再搔一把头发,不停地搔头发,头发就不断地掉落。
毫无察觉,盯住地图。
思考:打还是撤!
在谋虑济南战役的全盘计划和作战部署中,他甚至没有考虑过会“撤”。
此时,他不得不考虑“撤”。
而且,此时“撤”的意见,已在指挥所里占多数。
理由非常充分且有说服力:
参加部队已连续血战7天7夜,极疲倦也伤亡极大,应补充休整再战,否则再战很难再胜。
尤其是主攻部队受损极大,建制都被打乱,缺员太多,“牛刀子”已不那么锋利。
现在部队密集坚城之下,极难隐蔽,天一亮,就完全暴露在敌空中火力和地面炮火压制之下,将会造成极大被动,甚至极大的伤亡。
还有,毛主席和党中央、中央军委为济南战役制定的时间表是20天至两三个月内完成战役任务,仍有较多时间回旋,并不紧迫。
他们建议,立即把攻城部队尤其是主攻部队撤出,撤到安全地带,进行必要的休整补充后,重振旗鼓,再杀回济南。
许世友的想法与之不同:
“我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攻城的决心不可动摇!从战场的情形,敌人的四道防线尽失,被我军团团围围在内城之中,惊慌不堪,败局已定。我军不少团,营建制尚较完整,仍具有一定的突击力。如果我们撤下来休整,外围阵地得而复击,前功尽弃。还要估计到,王耀武很有可能趁我部队后撤时来个反冲锋,使我们欲攻不克,欲撤不能,大大增加部队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打,不能撤!同时,从战役全局着眼,嬴得了时间,就嬴得了胜利。中央军委曾来电指出徐州方向援敌有出动可能。速克济南,采取的时间越多,我们就越主动。这样既能彻底打掉徐州之敌北援的企图,又能早日为我军南下作战开辟通道。”
不管是打还是撤,都要当机立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激战关头的每一秒钟,对于我们都是极其宝贵的。失其一着,就会给整个战局带来莫大损失”——这也是许世友当时的想法。
于是,攻城指挥部当机立断。
立断的结果是:“撤”。
应该说,这是少数服从多数的结果。
应该说,这也是史实。
王宣著:《毛泽东之剑》:
攻城兵团领导权衡再三,决定后撤。司令员许世友、政治委员谭震林、副司令员王建安,用电话分头给各纵队指挥员打招呼。
招呼打到9纵,卡壳了。聂凤智不同意:“现在怎么撤?我后边是平原。要撤,干脆撤到山里去算了。”
许世友气不顺:“你乱弹琴!谁叫你撤到山里去啦?”
许世友气呼呼,把话筒摔了。谭震林出来打圆场:“你们9纵有什么意见,马上研究报上来。”……
松植著《血色年华——聂凤智将军传》:
电话是兵团副司令王建安打来的,“老聂啊。”他有些斟酌地说:“看眼前的情况,前面的伤亡太大,是不是考虑先撤下,重新整顿整顿再打?”
“撤下?”聂凤智心头一震。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撤不得!”
……他回答得很明确:“撤不得!”
他说,我们现在已经占领了外城,攻到了内城如果要撤,就得撤到外城以外;否则,外城和内城之间是一大片开阔地,退往没有地方的山上,就势必得再来打一次这个外城,再来攻一次这片几里路宽的开阔地,那困难很难说一定比第一次攻击时小。再说,现在已经深夜11点,命令下到部队,部队接到命令后开始组织行动,天也就亮了;而大后天撤退,敌人的炮火正好追击,至少会有上千伤亡,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从时间上说也来不及。
这道理是能说服人的,王建安迟疑了。他支吾了一下终于说,这是许世友的意见。
“许司令的意见,我也是这个想法,请你转告许司令。”
不一会,许世友亲自来电话了:
“老聂啊,听说你不大愿意撤啊?”
“是啊,是不愿撤啊,撤不得啊……”
“同志啊,这是战争,战争动火是不行的!”
有人可能会认为,“战争动火”应该是属于象许世友这样一些“莽将”的事,而他居然这样规劝别人,不免惊怪。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尽管在战场上拼上了不愿撤下是常有的事,但那不属于将军或真正的将军。许世友不是“莽将”,而是一位真正的百战名将。他当然最懂得“战争不能动火”的真谛和取胜奥秘。
同样是百战名将的聂凤智,当然也是深谙处理。他怎么可能动火呢?
他极郑重地说:
“许司令,我确实不是动火,我也确定知道这是战争。要动火,我早动上了,早让人爬样子了。我确实是在经过冷静的分析和思考后,才这样认为的。”
接着,他就极精细给许世友算了一笔帐,他说,9纵从进攻茂岭山开始打到内城,已经伤亡了7000多人;如果现在撤回去,即使不算撤回途中估计会有的上千人伤亡,要想重新打回到内城,再牺牲7000多甚至再加上一倍,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原因很简单:所谓“令可鼓而不可以泄”,一撤,部队的心理和士气必然受到影响;而在战争休整期间,王耀武就有了补充、调整和加强工事的可能;何况,经过这么一次教训之后,他再也不可能象这次这样一开始就被我们打得晕头转向。
许世友考虑的正是伤亡。
…………
被聂凤智这一“计算”,许世友也沉默了,面对同样的“伤亡”,“老聂”的计算显然是无法驳斥的。
……他让谭震林告诉聂凤智,还是希望他抓紧时间撤出战斗。
……终于,聂凤智下定决定,他连忙把电话要到谭震林:
“谭政委,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不能撤;撤了要出大事,不但伤亡会更大,还要影响中央军委和华野的整个部署。”
“那……好吧,”谭震林斟酌着说,“我再和许司令商量一下。”
“人家都说我许世友狠,你老聂比我还狠!”不一会许世友来电话了。“部队在你手上,你既然一定不肯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就再打打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