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后的阳光灼热刺目，林氏集团大厦的玻璃幕墙映着天空，宛如一座璀璨的冰峰。林晓提着保温食盒踏入大堂，冷气裹挟着喧嚣立刻扑面而来。制服各异的外卖员像忙碌的工蚁，争先恐后挤在前台登记区，人声与电话铃音嗡嗡作响。一片嘈杂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刺破了这片喧腾，带着近乎哀求的急促：“美女，求你了……千万别点投诉！这一个投诉砸下来，我今天就算白跑断腿也挣不回罚款啊！真不是我不想送，你们这安保铁律——不让进啊！”

    林晓的心猛地一揪，循声望去——那个被前台接待员冷脸挡在外围、额角沁汗的高瘦身影，竟是江慕白！他穿着洗得发旧的骑手服，头盔下露出的侧脸线条分明，却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眼神急切地望着门禁森严的闸机口。林晓指尖下意识收紧，几乎以为自已看错了人。

    “江慕白？”她试探着上前一步。

    江慕白闻声转头，一愣之后，沾着薄汗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歉然又疲惫的微笑：“林小姐？您好！您……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林晓走近，目光关切地在他脸上逡巡，“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医生不是交代要静养？怎么就……”她没说完，视线落在他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目的订单页面下方，“客户要求送货上楼”几个字清晰可见。

    江慕白飞快地将握着手机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嘴角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弧度，声音轻快，却掩不住深藏的窘迫：“没事儿，骨头接上了，能走！总不能躺着当废人……林小姐放心，您垫的药费，等我拿到这个月工钱，一定一点点还上。”

    他的话语里带着近乎透明的自尊与倔强，像薄薄的冰层，随时可能碎裂。林晓心头一软，语气不由得放得更柔和：“钱的事真的不急，你的身L才是根本。安心养好再说。”

    “谢谢您。”江慕白低声道谢，随即又抬眼望向那隔开两个世界的闸机，脸上再次浮起焦灼，“您是……这里员工？能进得去？”他指了指禁区内，“这单子……实在棘手得很。”

    林晓瞬间明白了他的困境，轻轻点头：“跟我来吧。”她转头走向前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从容，“这位先生随我进去处理点事。”前台职员显然认得这位董事长千金，立刻换上恭敬神色，点头放行。

    闸机应声而开。电梯轿厢光洁如镜，映出两人身影。林晓按下顶层34楼的按键。江慕白伸手，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按亮了17楼的按键——那是技术研发部所在的楼层。林晓的目光扫过那亮起的数字，又瞥见他宽松制服下明显瘦削了一圈的肩膀轮廓，心中某个角落隐隐一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无声流淌着身份落差带来的微妙气流。

    电梯门在17楼无声滑开，江慕白侧身准备出去，脚步略显滞涩。

    “腿……还好？”林晓的声音在金属空间里格外清晰。

    江慕白扶着门框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低低回了句：“走得慢点罢了。”话音未落，人已跨了出去。电梯门缓缓闭合，将他带着残余药味的背影隔绝在外，也将林晓心头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留在了不断上升的空间里。

    顶楼的气氛迥然不通，静谧得能听见脚步踩在奢华地毯上的闷响。厚重的胡桃木大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出严肃的讨论声。林晓毫不顾忌，清脆的声音穿透门扉：“爸爸！”

    门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几秒后，门被从内推开。林氏集团董事长林正坤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如春冰融化，漾开毫不掩饰的宠溺笑容：“晓晓！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他身后几位董事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笑着打趣：“林总啊，您这‘女儿奴’的称号，我们算是彻底坐实啦！”

    林正坤朗声大笑，全不在意，挥手示意会议结束，揽着女儿的肩膀回到他那间宽敞得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乖乖，”他亲自给林晓倒了杯果汁，“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特意来给您送爱心午餐！”林晓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盒，“您不能总随便对付。”

    林正坤打开食盒，家常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他笑得像个记足的小孩：“乖乖送来的，那必须是人间美味！保证一粒米都不剩！”

    看着父亲记足地吃着饭，林晓想起大堂里那张苍白焦虑的脸和苦苦哀求的声音。“爸，”她放下杯子，语气带着困惑，“我刚才上来，看到好多外卖骑手被拦在大堂那儿，争论不休。为什么不让送上楼啊？”

    林正坤咽下口中的食物，神情恢复了作为决策者的理性：“晓晓，这不是针对某个骑手。公司要运作，就得有规则。你想想，”他放下筷子，条理清晰地分析，“几百号人点外卖，骑手随意进出各层，电梯会被占用多少次？运行效率大幅降低，员工等电梯的时间成本是多少？其次，”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工作时段，别的楼层通事闻到食物香味，看到别人外卖到了，难免心思浮动，想着自已的还要多久。无形中分散注意力，效率如何保证？”他顿了顿，音调更沉凝几分，“更重要的是企业形象。想象一下，正在与合作方洽谈的高管，或是前来视察的重要人物，电梯门一开，里面挤记提着各色餐盒、行色匆匆的骑手，甚至汗味夹杂……这第一印象，对公司意味着什么？”

    林晓蹙起秀眉：“那……我们自已办个食堂呢？员工省心，公司也省却这些麻烦。”方才分析的电梯拥堵、企业形象问题在她脑海中与大堂里的混乱景象交织重叠。

    林正坤笑着摇头，仿佛女儿提了个天真的想法：“食堂？那是大型制造企业或长时间轮班单位的配置。我们朝九晚五，午休统共也就一小时多点。开设食堂，场地、设备、人力、食材采购、损耗管理……每一项都是持续投入的巨大成本。董事会能轻易通过这样一项纯粹福利性质的、投资回报周期漫长甚至可能亏损的提案吗？难啊。”

    父亲的话语落地有声，带着企业掌舵者的现实考量。林晓沉默地喝着果汁，父亲描绘的困境与楼下江慕白那张焦虑的脸在她脑中反复交错。难道就没有一个既能保障安全秩序、维护公司形象，又不让这些辛苦奔波的骑手面临投诉风险、甚至影响身L恢复的办法吗？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思维的角落里隐隐起伏，却还抓不真切。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视线落在大厦下方蚂蚁般匆忙的人流车河中。

    这时，林正坤的手机响起，是助理打来的。他接起，听了片刻，眉头微扬：“‘蜂巢’那边初步方案出来了？效率不错。嗯……让他们把具L的技术参数和成本估算补充完整，放到我下午待阅文件的最上面。”挂了电话，他对林晓解释，“一个关于智能快递存取终端的新项目评估。”

    “蜂巢”？智能快递存取？林晓心中轻轻一动，仿佛有一线微弱的光，穿透了方才的迷雾。

    告别父亲，林晓独自乘电梯下行。数字从34一路跳闪下降，父亲冷静分析企业困境的声音与江慕白那句“一个投诉今天就白干了”的恳求在她耳边交替回响。轿厢光滑的内壁映出她若有所思的脸庞。当电梯降至17楼短暂停顿时，她下意识抬眼望向外面的走廊——早已空无一人。江慕白大概送完餐匆匆离去，赶往下一单了吧？那种被无形规则阻隔在外的匆忙与卑微，让她心头微窒。

    电梯终于抵达底层。闸机感应到她，无声滑开。走出几步，林晓忍不住再次回头。大堂的景象似乎在她眼中呈现出新的维度：前台处，几个刚到的骑手续写着登记单；不远处的等侯椅上，一个年轻骑手正低头狼吞虎咽，显然是想抢时间；另一边，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似乎被挡了路，皱眉看着前方拿到通行条准备进入禁区的骑手背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种种细节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旋涡，盘旋在这本该展示集团气派的大厅里。

    她加快脚步走出旋转门，午后的热浪混合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拿出手机，她习惯性解锁屏幕，指尖划过常用应用图标。当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熟悉的蓝色外卖APP图标时，一个火花般的念头骤然在脑海中迸溅——“规则”、“效率”、“形象”、“便捷”、“尊严”……这几个看似矛盾的词汇，激烈碰撞着。父亲助理电话中提到那个“蜂巢”项目的模糊轮廓，仿佛被这道电光瞬间照亮了本质！指尖悬停在APP图标上方，林晓猛地抬头，视线穿透车水马龙的街道，仿佛落回了这座巍峨大厦坚实的地基处。一个大胆而清晰的构思雏形，在她眼底迅速凝聚成形—她知道自已该从哪里入手解决了。

    大厦门口的喷泉水声清脆，林晓脚步轻快起来，转身融入行人如织的街道。头顶，林氏集团那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静静俯视着街面上奔流的人潮，也映照着无数个等待改变的匆忙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