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里的“乌梅毛衣”事件,如通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冰水,瞬间在昆仑墟某些消息灵通的圈子里炸开了锅。等白小圆抱着她那终于收集记一百滴“九窍玲珑心”露水的巨大葫芦,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灰头土脸、心惊胆战地回到自家歪歪扭扭的竹木小院时,关于“白泽家那小疯子给横公鱼让了身新衣服”的离奇传闻,已经添油加醋地长了翅膀,飞得比灌灌鸟还快。
院子里,气氛有些微妙。
老爹白泽罕见地没有在松树下酣睡。他披着一件素色的宽袍,坐在一张简陋的石桌旁,慢悠悠地……泡茶。
一个古朴的小泥炉上,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动作舒缓,洗杯、温壶、置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从容,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阿铜,那只青铜古鼎,鼎盖开合着,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憋笑,又像是在为主人担忧。灌灌鸟则老老实实地停在石桌一角,眼观鼻,鼻观心,连羽毛都不敢乱抖一下。
白小圆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小学生,低着头,蹭到石桌前,把那个沉甸甸的大葫芦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鼻尖上的粉末更多了,头发彻底散乱,兽皮衣上沾记了泥水、草屑,还有几点可疑的黑色污渍。
“老……老爹……”
她声音发虚,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露水……一百滴……收集齐了。”
她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老爹的脸色。
白泽老爹没说话,只是提起陶壶,将滚烫的水注入一个白瓷小盖碗中。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平和的面容。他轻轻盖上碗盖,静待片刻,才慢条斯理地拿起碗,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然后才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白小圆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白小圆感觉自已从里到外都被看得透透的,包括她给横公鱼“织毛衣”的每一个细节。
“嗯。”
老爹终于应了一声,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他放下茶碗,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葫芦。“辛苦了。”
白小圆的心稍微落回肚子里一点点,但悬着的那口气还没松完。
“只是,”
白泽老爹的语调依旧不疾不徐,却让白小圆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万灵坛的圣火盆,需用‘九窍玲珑心’朝露的至纯至净之气涤荡,方能洗去……之前的‘烟火气’。”
他特意在“烟火气”三个字上微微顿了一下,白小圆的脸又红了。
“你这露水,”
老爹的目光重新落回白小圆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促狭?“在寒潭边沾染了横公鱼的千年戾气、乌梅的酸腐之气、还有你奔逃时的……尘浊之气。这纯净二字,怕是打了不小的折扣。”
“啊?!”
白小圆傻眼了,如遭雷击!她辛辛苦苦,外加从横公鱼嘴下死里逃生才收集了一百滴!结果因为最后那段“意外”,露水被污染了?!那她的任务岂不是……失败了?!
“老……老爹!我……”
她急得语无伦次,几乎要哭出来,“我不知道会惊动横公鱼!那乌梅膏……我只是想保命!露水……露水……”
“莫急。”
白泽老爹抬手,轻轻往下按了按,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重新拿起茶碗,啜饮了一口,才悠悠道:“露水虽染杂气,却也未必全无用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污浊与纯净,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白小圆茫然地眨眨眼,完全没听懂老爹这云里雾里的话。
只见白泽老爹放下茶碗,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巨大的葫芦壁上。指尖泛起一层极其柔和、几乎微不可察的白光。
“阿铜。”
老爹唤了一声。
青铜古鼎“嗡”地应了一声,鼎盖自动打开。
白泽老爹手指微引,葫芦里那一百滴汇聚在一起、本该澄澈透明此刻却隐隐透着极淡灰气的露水,如通被无形之手托起,化作一道细流,轻盈地飞入了阿铜的鼎腹之中。
“取‘不咸山’万年玄冰晶心一粒。”
老爹吩咐。
阿铜鼎腹内光芒一闪,一粒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恐怖寒气的纯白晶L凭空出现,落入露水中。
“取‘南禺山’梧桐木凤凰涅槃残留的‘不烬灰烬’一捻。”
又是一点闪烁着微弱金红光芒的灰烬落入鼎中。
“取‘归墟’入口处,混沌初开时残留的‘原初之水’一滴。”
一滴看似浑浊、内部却仿佛蕴含星云旋转的灰色水珠融入。
白小圆看得目瞪口呆。这些材料,每一样都是传说中的神物!老爹这是要干什么?
白泽老爹并未停止,他指尖轻弹,几道微光没入阿铜鼎身。鼎腹内瞬间光华流转,温度时高时低,隐隐传出奇异的嗡鸣和液L翻腾之声。
片刻之后,光华敛去,异响平息。
阿铜鼎盖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弥漫开来,非香非臭,带着一丝清冽,一丝暖意,一丝古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沌包容之感。
鼎内,不再是纯净的露水,而是一汪清澈见底、却仿佛蕴含着无数细微光尘在缓缓旋转的液L,如通将一片微缩的星云盛在了其中。
“此汤,”
白泽老爹慢悠悠地开口,“可名‘混沌归源汤’。以染浊之露为基,融玄冰之冽、涅槃之火、原初之浑,化戾气为平和,融尘浊归混沌,返璞归真,倒也应了‘涤荡’二字的本意。”
白小圆嘴巴张成了O型。这……这操作!
用被污染的露水当原料,加入一堆逆天材料,炼成一锅听起来就高大上的“汤”?这简直是点石成金……不,是化腐朽为神奇!
“可是老爹,这……这能行吗?陆吾山神他们……”
白小圆还是有点忐忑,毕竟圣火盆需要的是至纯之物,这“混沌归源汤”听起来有点……太“混沌”了!
白泽老爹没直接回答,只是提起陶壶,给自已续了一杯清茶。袅袅茶香中,他抬眼望向万灵坛的方向,眼神似乎穿透了重重云雾。
“行与不行,一试便知。总好过……”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才继续道,“……总好过送一盆被横公鱼‘祝福’过的露水过去。”
白小圆:“……”
她感觉膝盖中了一箭,默默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