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许在28岁那年谈了人生中第一个女朋友。

    不是苻祢。

    是一位生意上也有往来的世交长辈的女儿，看着端庄规矩，实则是位个性叛逆但也很有能力的女性。

    比起情侣他们更像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对方似乎也有苦寻不得的爱慕对象，顾许后来才知道她心里的人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四年前的春天。

    顾许不由得想，比起这样，便是远远地看着她也不是什么最坏的状况吧。

    自己已经年近三十，苻祢却才刚上高中没多久，青春洋溢又率真活泼的少女，学校里追她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一直无止境地享受着她的热情，真是卑鄙得可以啊。顾许可不想在她成家之后，对另一半说，“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或是“我就不应该追一个不可能的人那么久”，那一定比用刀剐他的肉都还要难受。

    他没有刻意向苻祢介绍他的女朋友，而且事实上他与他明面上的女朋友也很少见面，他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像是刻意回避一些想起来心里会疼得撕裂的过去或未来。

    他们都是懦夫，一个企图借别人帮助自己走出去，即使她的心里依旧深深怀念着故人，永远也不可能把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抹去。一个扼杀了他期待却不敢期待的可能性，将自己缩回壳里，以为不报期望就不会受伤害。

    就这样吧，顾许想。

    也许他们会结婚，甚至可能会有孩子，过世俗中平淡的一生。没有人在意丈夫与妻子是否相爱，只要他们看起来相爱便够了。

    最惊讶的是顾世，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位单了28年之久的小叔居然毫无踪迹可寻的就脱单了，他看着小叔旁边柔和地对着他笑的女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顾世总觉得有些奇怪，这股感觉很无厘头，但又久久挥之不去他总觉得和小叔适合的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对，太冷淡了，两个人虽然融化了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依然像两潭古井，平静得掀不起一点波澜。

    顾世慢一拍地想到，不对啊，自己小叔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是他马上想起，苻祢在的时候，小叔就不这样。

    顾世上到初二才明白，苻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己把她当兄弟，她却把他当侄子，两个人差点打了一架。

    顾世还记得，自己问她“靠，你喜欢谁不好，喜欢我小叔！”要是别的班的，就算是高年级的，他也可以帮她出谋划策，但教自己同学追自己叔叔什么的，他实在过不去这道坎啊。

    苻祢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顾世恍惚间还觉得她这个表情和顾许非常像，不过下一秒就被她眼里明晃晃的“你是不是欠揍”给打断了。

    “我怎么不能喜欢他了，你管得真宽。我跟你说，他，我势在必得。等着瞧吧。”

    他的确瞧见了，不过不是她把小叔追到手了，而是每天眼巴巴上赶着约他小叔，不成就过来威逼胁迫他，非要他周日带他去找顾许。

    贱，太贱了。

    见过了苻祢低声下气毫无底线的样子，谁会忍得住不说一句呢。

    顾世看她在学校里一副大姐大谁来罩谁的样子，又得看她在顾许面前撒泼打滚的样子，都不知道是他分裂了还是苻祢分裂了。

    顾世后知后觉地想到——不知道苻祢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顾许，他小叔正低着头吃东西，女人帮他夹了一筷子菜，他有些惊讶，但里面并没有欣喜，面色如常地帮女人也夹了一些。

    两个人你来我往，但…莫名的毫无情绪。像是两个机器人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谈恋爱，漂亮得挑不出毛病，但多的，没有了。

    成年人的爱情是这样的？顾世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思，更不敢主动告诉苻祢。

    他默默地把这条足以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咽到肚子里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苻祢是怎么发现的，他不知道。但有天她回到学校来，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差，谁找她都挥手让别人走开。

    顾世坐在她后面，悄不做声地观察她。其实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生气、难过的情绪，但比起平时欢脱浪得飞起的模样，安静得让人窒息。

    苻祢托着腮像是在深思，也像是什么都没想。

    她也没有找他问什么，不知道是忘记了这回事，还是压根不想找他问。

    顾世还是不懂，他觉得小叔也不开心，现在苻祢也不开心，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样。

    苻祢是因为喜欢的人谈恋爱了所以不开心，那小叔呢，为什么自己谈恋爱了也不开心，不开心的恋爱为什么要谈，顾世实在想不明白。

    但他忍不住在顾许面前提起苻祢，“她最近脸色可差了…”话没说完又顿住了，小叔知道他知道苻祢喜欢小叔。

    顾世看着顾许皱着眉久久地闭上眼，等再睁开时又是一片平静。

    “那个人还在追她…”顾世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说完只想封住自己的嘴，不过他的确没说谎，放学前还看到了。

    追苻祢的其实不少，不过最近最猛的是高一的一个学弟，刚进来没多久，把苻祢奉为女神，看她穿裙子会大呼漂亮，看她打人也会大呼漂亮，简直是被滤镜蒙蔽了双眼。

    “管好你自己。”顾许丢下这句话就走了，顾世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知道顾许的意思是说他管太多了，苻祢的事情让苻祢自己做主，让自己别瞎操心。

    不过小叔…你真的这么想么…

    顾许几乎是从侄子面前落荒而逃，他怎么会不在意，但他没有资格在意。“别管那么多。”顾许对自己说。

    昨天他们碰到的时候，苻祢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他拔腿想追上去，却很明白这不属于他的选项，照常把女朋友送回家。

    他很清楚，对苻祢来说，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他们之间一刀两断，以苻祢的性格，绝对不会再来找他。

    这不也挺好的，也许他已经达到目的了。何况…还有人在追她，她不缺人喜欢，自然是与她越合适的越好。小学弟，哼…满足她想要被崇拜的虚荣心，好极了。

    等到苻祢真的再也没来找过他之后，他的心态又变了。以前怎么那么容易偶遇，怎么有那么多次见面的机会，原来两个人如果无心交集，或是有心回避，可以那么久都不见一次。

    顾世的脸上愈发冷漠，无时无刻不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他干脆住在公司里，家都不回。

    他以为他只要忍过去了就好了，但他的女朋友，那个掩盖了一切锋芒的女人突然来找他，跟他说想要解除这段关系。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是。其实在这几个月里，我想了很多，无数次说服自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也许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但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他，”女人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我总是想起他，我过着他期待的生活，却一点也不开心。我总是想起他…”

    “你知道吗，回忆比现实更甜的感觉，一半是甜蜜，一半是绝望，”她的眼泪最后还是落了下来，“可现实却要我忘记他，我努力了，但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扯出一点微笑继续说，“我打算去我们去过的地方走一遍，然后再去他说过要和我去的地方。”

    顾许不知道回什么，但有一瞬间他很羡慕，这甚至让他鼻子发酸。

    女人走之前和他说，“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未来，也比昨日不再的遗憾更让人满足。”

    顾许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劝他惜取眼前人。

    但他有太多顾虑，不只是自己，而是苻祢。

    理智越清晰，越知道应该把她推得远远的。便是他不怕被伤害，也怕伤害了她。

    顾许知道自己的性格，无趣、凉薄、敏感、占有欲强，他怕就算他们在一起也是无疾而终，要是这样，那还不如让自己停在她记忆里美好的样子，何必要她了解自己斤斤计较的一面。

    顾许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想着默默看着她，以后也不做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了。

    事情还是顾世最先发现的，毕竟他小叔孤家寡人，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可爱的小侄子，私底下怕是没什么人和他说话。

    “小叔小叔，你失恋啦？”顾世想努力掩饰自己的兴奋，但他实在不擅长这个，问得又急又轻快。

    顾许抬头赏给他一记目光，“嗯。”

    顾世会和她说吧，那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苻祢苻祢苻祢！大消息，我叔被甩了。”

    趴在桌上的女孩猛的坐起来，撞到了顾世的下巴，让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谁敢甩他！不对，跟我有什么关系。”苻祢闷闷地又趴了回去。管他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又被谁甩了，爱谁谁，滚一边去。

    她这些时日自信心大挫，连脸上都多了些颓废。甚至怀疑起自己感受到的那些许不同是不是只是自作多情。

    在顾许看来，她可能就是个幼稚的小孩吧，哪有大姐姐那么贴心又温柔。活该，现在知道大姐姐不好泡了吧，被甩了吧，活该！

    想是这么想，但心底却又蠢蠢欲动想见他，美名其曰看看他现在有多惨。

    不过一见到他，心里的气又都没了。顾许淡笑着叫她的名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让苻祢甚至以为中间他们那段互不相见的“吵架”是她的想象。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恢复了之前的关系，不过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苻祢收敛了很多，再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向他示好，只是有时会趁他不注意，悄悄盯着他。

    顾许不知道她忙着长大，还以为是她心里有了疙瘩，他慌张，又不知道如何解释，理智仍叫嚣着离她远点，心却不由自主地酸涩不已。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远远看着她。

    “顾许，不要贪心了。”他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