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去没多久,眼见的有黑云翻滚在天际,整片天空转瞬阴沉下来,冷风呼啸着拉扯路边的行道树,抖落漫天的青黄树叶,树叶又噼啪做响的刮在车窗上。
风雨欲来,这是要下大雨了。
王叔看着天色,不免有些忧愁,开始担心自己的孩子王勇,放学路上会不会被雨淋了。
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接孩子,都是王勇和林萌结伴回家。
程显半阖着眼倚靠在座椅上,车内开了暖气,热风扑面而来,惹得他有些犯困。
挂着照片的吊坠随着车的行进,一晃一摆的,在某个转弯的瞬间,照片正面悠悠的转向程显。
程显不甚在意的一撇,却被照片中一张熟悉的笑脸留住了目光。
他忍不住微微倾身看去,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没看错,照片中笑得张扬肆意的正是林柠,他在照片里还找到了司机师傅,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
这样古怪的组合,一时间让他没搞明白照片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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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笑呵呵的解释:“那是我家和邻居一家拍的。”
程显垂眸不看了,收敛起思绪坐回去,王叔却接着絮叨。
他也许是心里在牵挂儿子,话匣子就打开了。
“那个胖小子就是我儿子,人人都说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看是不是很像?”王叔嘿嘿笑道,“剩下的就是我邻居一家了,老人家带两个孩子,很不容易。好在他们家小子争气,今年刚考上的z大。诶对了,小伙子你也是z大的吧?”
程显淡淡应了声。
王叔:“那小子叫林柠,你见过没?长得很俊,比照片上还好看。”
程显不答,转过脸看窗外,他不是很想继续话题,有种在背地里窥探林柠隐私的感觉。
王叔瞧见他的反应,很识趣的闭口不谈,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空调口呼呼吹着热风的声音。
车已经开离市区,驶在无人的郊外马路上,这里远离繁华,也没什么景点开发区,平日里来往车辆寥寥。
王叔一抬眼,通过后视镜看到后方一辆黑车,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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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印象里还在市区时候,这辆车好像就跟着了,只是那会车多看不出来,这会四周空旷无人,一下子就显眼了。
也许是顺路走一阵的吧。
他是个老实人,没往其他地方想。
程显此时已经闭上眼休息,也看不到后视镜里那辆车。
剩下的路程,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北山公墓,已是下午三点,天边的黑云更浓了,似乎下一刻就会是倾盆大雨。
王叔将车停在路边,职业习惯让他提醒程显,“北山公墓已经到了,请注意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程显没有立即下车,他先掏出钱包,扫了王叔车内的二维码。
王叔大多是系统派单,但也有时候在车站拉散客,车内的二维码就是收款码。
王叔没来得及询问,收款提示音就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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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宝到账500元。”
他吓了一大跳,瞠目结舌地看着程显。
程显:“劳烦你在这等我三个小时,六点左右我会回到这,你把我载回去,我到时候再你给500元。”
王叔惊得说话都磕巴了:“倒,倒也不用这么多。”
这趟远程单本来就挺贵的,程显再给他的这1000元,几乎抵得上他两天跑单赚的。
这可真是好大一笔的小费啊!
程显没理他,因为这边不好打车,他每次都会多花一笔钱包了来回,但他向来懒得解释。
他径直下车就往公墓大门走去,王叔反应过来,连忙下车追了几步。
他将一把伞塞给程显,“看这天要下雨了,伞给你一把,别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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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显看着他,人到中年,白发与苍老都开始浮现,王叔也不能避免,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粗糙、黝黑且疲惫,却有着一双淳朴的眼睛,饱含热心的看着他。
他接过伞,低声道了句谢,王叔摆摆手不用他客气。
王叔:“那我就在这等你,上山注意安全。”
程显转身,朝大门走去。北山公墓大门设在山脚,墓园在半山处,要爬一段的山路。
山路并不崎岖,一级一级的台阶往上延伸,旁边草木凋零,满目苍凉,倒是很符合墓园的氛围。
他一步一步的缓缓走着,身前身后都没有人,零星的出现几个墓碑一晃而过,看不清照片名字,于彼此而言,生前死后都是陌生人。
风声渐大,黑云低垂,王叔料想的没错,他刚走到半山的墓园,雨就倾倒而下了。
他撑着伞走过一排排的墓碑,雨水淋在上头,模糊了一张张照片,但他没有俯身寻找,按着记忆直接走到那座碑前。
惊雷响过,而后天地间只剩风雨声。程显笔直的站着,看着碑上那张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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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笑意浅浅,眼神柔和,看得出来生前应该是个脾性温厚的人。
1974-2004,死时竟也不过30岁。
没有墓志铭,只有名字刻在上头,戴明。
良久,程显开口,语气平静,似乎斟酌了许久。
“戴叔叔,很久没来看你了,对不起。”
而后就是沉默。
他从十五岁起每年都要来看戴明,一开始来得频繁,话也很多,而后渐渐就不那么经常来了,但冬至那天还是会坚持来,只是越来越少言。
时间是无情的,戴明离开得越久,他就越难找到曾经的感觉。
也许不是遗忘,而是因为他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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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离开时,他才8岁,而今一晃十二年过去,活着的人在不停变化,而死去的人依旧是那捧灰,安安静静的躺着,与回忆一起埋在深处。
“我爸爸他,”程显顿了顿,眼里染上迷茫与痛恨,“他没来看你,也没看过我。”
墓前空空,显示着身后寂寥,除了程显时刻惦念他,几乎无人来看。
“对不起。”他又说道。哪怕这句对不起每次都说,下一次他仍是会说。
他们一家人都对不起戴明,戴明的英年早亡,与程家、岳家都拖不开干系,与他更是有直接联系。
但人死如灯灭,生前再多爱恨仇怨,死后就无处着落了。
他看着照片中戴明的脸庞,那是他年轻时拍的,应该才20岁,青春正盛,风华正茂,眼里像汪着一眼泉,总是闪动着温润的光。
他就是这样的,总是亮着一双眼眸专注的看人,谁都喜欢戴明的好脾气,谁都不会拒绝他。
小时候孤僻的程显也是如此,程父程母每个吵架的夜晚,只要去找戴叔叔,他就一定会给自己开门,讲着各种的鬼怪杂谈或传说故事哄他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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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混沌沌的站着,脑海里乱糟糟的想着,一会是戴明灯下给他讲故事的温和脸庞,一会是程父离开的背影,一会是空寂的长夜中邱管家凝在床边的黑影。
这十几年他过得惶恐忐忑,没有半分欢乐可言,几乎要被岳家压得喘不过气。
蓦的,一双澄亮的眼闪过,他心一颤。
前不久他还因这双眼乱了神,此刻站着戴明的墓前,不免的又想起来。
他默默对比了一番两人的眼神,除了专注看人时是一样的极亮眼,其实根本上是不一样的。
戴明是春风化雨的温润,甚至还有一丝缱绻之意,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而林柠的则是一派活跃,眼角微扬,是少年的朝气澎湃,以及几分的坚毅果敢。
程显静静思索着,只有在戴明的墓前,他才有可以放任自己胡思乱想的空间。
他想,我不应该避开林柠,他又没做错什么,相反还帮了自己好几次。相处过程中也总是照顾我,就像赵轻梧一样,自己应当放下戒备,接受对方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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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朋友,并尊重对方。
墓园寂静,一众的长眠者中只站着一个活人,程显沉默的站着,他想通了一点,心下稍安。
他终于不那么僵直的站着了,蹲下身给戴明打理墓碑。缝隙中杂草冒头长了一些,他一点点的拔干净,杂草湿漉,雨水混着泥土脏了一手,他也不介意。
“我还是想走古建筑保护这条路。”他一边清理着一边开口说给戴明听,从小到大甚少有人听到他的心声,戴明总是包容的看着他,鼓励他说下去。
“你可能要问我是不是因为我爸,他也是做这个的。”
“其实不是。小时候你给我讲故事,给我说过悬空寺、无梁殿这些,我都记住了。也许你说的时候,是因为我爸,想我能多理解他一点,但我听进去了,是因为你说,”
“建筑是世界的年鉴,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它依旧在诉说。”
这句话是果戈说的,其实戴明并不是原话复述,他擅于解构语言,并巧妙的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诉那时还小的程显。
随着年龄增长,程显记不得具体内容,但记得大意,于是在看到果戈那句话时,他知道了戴明实际想告诉他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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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显早慧内敛,过早的明智懂礼,使得他轻易察觉到父母之间的裂痕。
他缺乏关爱,缺少理解,更缺少安全感,于是非常渴求一种稳定长期,最好能一直不变的事物或者关系。
曾经他以为戴叔叔会一直在,后来戴明意外去世;戴明说过的那句话就成了指路明灯。
他对古建筑的着迷,是看中它们的沉默古久,千年不语,但它仍在那里。哪怕残损成碎瓦破砖,只要有人读懂它,它就会延续存在。
没有什么事物是永恒不变的。他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只好贪心的想,那就变得慢一点。
从完整矗立到残损破败,最后随风而逝,百年不足以磨灭一座建筑,千年还有可挽回。只要慢一点,他就还有机会去凝视它,修复它,保护它。
让它尽可能长久的留在他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