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恍若雾中。
洁白。
朦胧。
迷茫。
无所凭依。
唯有那个温柔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葺仁,求求你,不要害怕。】
怎么会这样。
他的内心充满莫名的愤懑与哀伤,无处发泄。
就好像……他在失去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
那个声音是如此无助。
如此……凄凉。
好像正在……离他远去
【我只是活在……活在跟你不一样的世界。】
话音散去,他突然觉得很空虚,很心疼。
他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伸出了手。
想去……
触碰她。
抱紧她。
留下她。
而他以为就要接近她,就要留下她的时候。
一道红光突兀地穿透了雾气!
白雾消散,朦胧尽去。
那一刻,就像从天而降的鲜血染红了四壁,周围的一切变得粘稠而鲜艳,腥红而沉郁!
一切都变了。
他莫名地紧张起来。
【久违了……】
腥红血色中,一道陌生而阴冷的声音,渲染着厚重而兴奋的语调,自冥冥中响起。
【久违了……】
一股瘆人的沉重感毫无预兆地到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
【久违了……久违了……违了……了……】
回音沉重,往复不休。
仿佛一面厚重的战鼓,来回震动他的心房。
不。
【我的……】
那个声音很兴奋。
但他却很惶恐。
不。
【我的……】
周围的血色越来越红,越来越黯,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靠近。
【我的,我的,我的……】
不可避免地,无边的血色攀上他的身体,攀上他的感知。
而他挣脱不掉,逃离不开。
不。
它粗暴地冲击他的思绪,占据他的意志。
填满他的……一切。
不!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终于,在无边的血色将他从内到外完全填满的时候,那个远方而来的陌生声音无比清晰,如在耳旁地,自他的体内响起!
【我的——】
它仿佛褪去了一切混沌与隔阂,若火山爆发,海啸磅礴,从他自己的口中怒吼而出:
【——血脉兄弟!】
“啊——”
他恐惧地惊叫着,猛地挣起身来!
惊惶,无助,恐慌。
他喘息着,竭力想要抓住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沉甸甸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头顶!
它如同鬼魅,黑沉沉地压来。
似乎要将他覆盖、吞没。
下一刻,熟悉的手感出现在右手里。
紧张的他想也不想,朝着黑影刺出右手里的武器!
“啪!”
一道轻响,他的右手被牢牢地握住,进退不得!
“泰尔斯。”
熟悉的嘶哑嗓音从黑影里冒出,喊着他的名字。
泰尔斯一个激灵!
“约,约德尔?”
少年喘息着,努力在意识中把梦中的血色与眼前的黑影分开,勉强认出一对反射寒光的镜孔。
昏沉的灯光中,黑影握住他手臂的力度稍稍减缓。
“是。”
“是我……我,我在这儿,”黑影嘶哑地开口,安慰着惊魂未定的泰尔斯,看上去颇不熟练:
“我在这儿。”
一支戴着手套的手松开泰尔斯的手腕,僵硬而生疏地轻拍少年的手臂,鼓励他放松。
而他梦里,浸染了他,浸染了整个世界的血色……并不在这儿。
神经紧绷的泰尔斯恍惚着一松,手中的jc匕首滑落下来,被约德尔一把接住。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黑影笨拙地重复着,几秒后才找到下一个词:
“没……没事了。”
泰尔斯透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瘫倒。
但他很快被面具护卫扶住后背,轻轻放回枕头上。
他看着约德尔手里的jc,颇为慌乱和内疚。
“匕首……我很抱歉,”泰尔斯半张着眼皮,只觉得浑身虚弱,气息不匀:
“那只是……噩梦,你知道,我……”
但约德尔打断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
“没事了。”
面具护卫帮助泰尔斯把枕头拉起,让他靠在上面,还不忘帮少年掖好被子。
躺回床上的泰尔斯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浸透了不知何时换好的内衬。
泰尔斯按了按内衬下的绷带,鼻子里尽是药味儿。
他在疼痛感中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们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昏暗,阴沉,狭窄。
房间不大,从他的床头到门口不过十几步远,床边摆着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边的一扇木窗关得很严实,隐约从窗缝里露出几丝白天的亮光。
远处的木台上摆着一盏不灭灯,勉强照亮室内。
但是……躺在床上的泰尔斯眯起眼睛,发现虽然床板和书桌较为整洁,但房间的四壁乌黑厚重,天花墙角甚至还留着几丝蛛网。
“这里是……哪里?”
泰尔斯艰难开口,只觉得嗓子干哑。
“刃牙营地。”
面具护卫走到木台边上,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杯水。
“你睡了一天一夜。”
所以我们回来了。
一天一夜……
有那么久?
泰尔斯感激地接过水杯,浇灌着仿佛干烧起来的嗓子。
约德尔一边看着他喝水,一边抓住床边的一束绳子,轻轻一拉。
“叮铃铃……”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铃铛响声。
“医生说过,你需要进食。”在泰尔斯疑惑的目光下,约德尔简单地解释道。
还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门外就隐约传来争吵与脚步声。
“铃,铃,那是铃!”
“俺发誓听见铃响了!菲利希亚说过那是老爷们叫床……咳咳,叫仆人起床的方式……不,俺觉得这不是闹鬼……好吧,胆小鬼,我自己去!”
话语与脚步的主人显然很匆忙,途中还能听见不少意外而慌乱的碰撞声。
“砰!”
下一刻,随着房门被猛地撞开,约德尔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靠在床上的泰尔斯眯起眼睛,看着匆忙撞进门来,狼狈地维持平衡的男人。
这是个……士兵,穿戴还有些眼熟。
“你是……”
泰尔斯放下空水杯,疑惑道。
士兵好不容易维持住了平衡,在看到泰尔斯时面色遽然一变,先惊后喜。
“俺了个大草,泥性了!”
“泥终于性了!”
士兵操着一口浓重的西荒腔调,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狠狠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立正站好,换成传令兵特有的,较为标准的西陆通用语。
“我是说,尊贵英俊的殿下,看到您性了,我们刃牙营地上下都要感动死了!”
泰尔斯努力挤出的微笑一僵。
颇有些激动的士兵死死瞪着床上虚弱的泰尔斯,生怕漏了一眼似的,同时既生硬又机械地说出一长串话:
“咳咳,有您的淋漓——额,是淋漓还是莅临来着——我们那个,缝逼生辉……”
士兵说一句就低头一次,他的脸色随着偶尔露出的蹩脚修辞来回变幻,还伴着时不时的结巴:
“总之我们一定努力为王国守好边疆,看好荒漠,操好兽人,请陛下放心……糟糕,这好像是最后一段,咳咳……”
“那个,我和我的小队很荣幸得到您……我是说搞到您,不,是接到您……”
泰尔斯狠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错漏百出的欢迎辞。
“好的,谢谢你,士兵,我领会到你的热情了,”泰尔斯虚弱地指了指士兵的腰侧:
“剩下的稿子就不用再念了。”
士兵脸色一红,尴尬地把举到腰侧的那张写满字迹和图画的“小抄”塞进裤带里:
“那个,我们负责写信的书记官半个月前挂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泰尔斯看了看门外,只看到一片昏暗的灯光。
正在尴尬的士兵一个激灵,连忙立正回话:
“还有怪火和灵刃——她刚刚换班,迷眼还没来——我们每隔半小时就要上来看一次,生怕您被冤魂索命,或者被想钱想疯了的灵刃偷偷钻进被窝给上了……”
泰尔斯挑起眉毛。
士兵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脸色一变:
“抱歉,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慌乱地挤出笑容,双手无处摆放:
“我的意思是,尊贵英俊的殿下,我们一直精心照顾您,就把您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
他越说越糟。
精神疲倦的泰尔斯被他这么一通唠叨,反而精神了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士兵剩下的话。
“我记得,你是蛇手,是个异能者。”
“是威廉姆斯男爵麾下的……新任队长。”
名为蛇手的士兵轻轻一怔,随即露出狂喜。
“啊,您记得我的名字!果然是尊贵英俊的殿下……是的,殿下,请记得我,我是,是威廉姆斯大人麾下的蛇手,我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过走私、偷税或者有组织犯罪的前科,被大人招募以来每天都在为王国流血流汗又流泪……”
正沉浸在又一轮“表忠心”状态的蛇手看见了泰尔斯沉下的脸色,连忙咳嗽一声,回到正题。
“本来男爵想要抓几个漂亮的妓女或者贵族老爷们的女仆来让您爽——咳咳,我是说服务您暖床什么的……”
“但您知道,营地刚刚平静下来,所以他让怪胎小……额,让我们光荣的星尘卫队第三突击队全队好好照顾你,疼爱您,让您舒舒服服爽爽,来了就不想走……”
泰尔斯头疼地伸出手,打断对方显然酝酿了一整天的长篇大论:
“谢谢,请去向男爵传达我的感谢,然后……”
王子勉强地笑笑:
“我有些饿了。”
蛇手愣了几秒,这才一拍脑门。
“噢噢,对,吃的!对,男爵从那帮老爷们儿手里抢到了不少……咳咳我是说贵族大人们向您和男爵慷慨捐赠了很多……”
蛇手眉飞色舞地说着,风风火火地冲出房外,留下一脸懵懂的泰尔斯。
“怪火!”
一连串的脚步声后,房门外隐约传来蛇手的呼喝声:
“把吃的送上来!别再自个儿偷偷——咳咳,偷偷,那个,偷偷‘检查’了!”
十几分钟后,重新关上的房间里,泰尔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瞪着蛇手刚刚送上来的食物。
他看着餐盘上小麦烤的白面包,燕麦粥,羊奶,甚至还有蜂蜜……
以及烧鱼,鸡肉,猪肉,还有不少北地都没有的调味料……
蛇手说,这是传说之翼从西荒贵族那里收缴来的?
泰尔斯叹息着,把一口肉汤送进嘴里。
唔,味道真好——跟蝎子和蜘蛛,还有血刺蜥比起来的话。
漠神啊,以后谁再跟他说什么西荒贵族地处偏僻土壤贫瘠,动荡险恶又穷又苦的话,他就跟谁绝交……
感受着胃部的逐渐充盈,泰尔斯对着空气问道:
“所以,刃牙营地后来怎么样了?”
他等待了几秒。
“后来,”虚空里传来约德尔嘶哑难辨的声音:
“威廉姆斯赢了。”
威廉姆斯,赢了。
泰尔斯咬住嘴里的汤匙,无奈地歪了歪眉毛。
哇哦。
还真详细。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约德尔回答他“谁是我爸爸”时一样。
满口的外交辞令。
一想起曾经的事情,泰尔斯的嘴唇就忍不住上翘。
老天,他才多大啊,就开始怀旧了吗?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了什么,情绪一沉。
“王国秘科呢?”
泰尔斯问得很隐晦,但约德尔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们没有马,被迫徒步回来。”
王子松了一口气。
所以,快绳、小巴尼、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还有萨克埃尔。
他们……
他的心情欢快起来。
“那真是充实而有趣的一天,不是么。”泰尔斯半开玩笑地道。
几秒后,空气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是的。”
食欲大增的泰尔斯痛快地干掉餐盘里的食物。
“对了约德尔,你的伤势……”
“已经好了,勿忧。”
空气里传来的回答无比迅捷,泰尔斯连话都没机会问完。
但这却让王子蹙起眉头。
“好了?”
泰尔斯放下咬了一半的面包。
伤势……好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约德尔曾经为他挡下三根歹毒致命的弩箭,身受重伤。
他们就此分别。
之后的事情,泰尔斯不再知晓——王子的使命催促着他前往北方。
一去六年。
过往的记忆与莫名的惆怅齐齐涌上他的脑海。
六年。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
他沉默了一会儿。
“约德尔,这些年,你还……好吗?”
空气里的回答依旧简短:
“好。”
泰尔斯轻轻点着头,嘴角微弯。
是啊。
还是那个他。
缄言,沉默,惜字如金。
那个曾经的面具护卫。
不是么。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话锋一转:
“你认识萨克埃尔,对么?”
这一次,空气里的回答过了好几秒才响起,充满莫名的感情:
“很久,以前。”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的语气充满担忧:
“他说,你的面具,那是王室的秘宝之一。”
房间里很安静。
没有回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着昏暗狭小的室内,依旧没有看见任何活人的迹象。
等不到约德尔回话,泰尔斯只得叹息着追问:
“他还说,使用那个神奇的面具,是有代价的?”
又是足足好几秒的沉默,到泰尔斯忍不住想再开口的时候,面具护卫的声音传来了:
“没事。”
“每个人都有要付出的代价。”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充满未知的深意。
以及结束谈话的决绝。
他不准备说了——少年读出这一层意味。
可泰尔斯却不满意: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他担忧地望着身后的虚空,感觉自己隔空喊话的样子颇有些傻气。
没有回答。
“约德尔!”
这一次,泰尔斯的语气带了些催促的意思。
“你在六年前,被亚伦德刺杀的时候,还有之前在地牢里受的伤……那都不是小伤,但是你现在却……如果那有代价……”
可回答他的仍然只有寂静。
泰尔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我见到了!”
少年紧皱眉头盯着虚空,不满而担忧:
“当瑞奇试图摘下它的时候,你的反应,就像是他要剥了你的皮一样!”
“如果你真的没事,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摘……”
泰尔斯停下了急促的话语。
昏沉的室内一片死寂。
黑暗中的那片阴影也毫无涟漪。
沉稳如故。
好吧。
既然这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收起不爽的情绪,学着过去六年学到的架势,变成那个面对咄咄逼人的龙霄城诸侯时清高自矜、尊贵孤傲的星辰王子。
“约德尔·加图,”泰尔斯肃穆而冷漠地道:
“我命令你:告诉我。”
他抬起下巴,提声正色:
“这是我的命令。”
“来自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的命令!”
声音冷酷,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回应的依旧是沉默。
泰尔斯突然觉得,黑暗中的那片阴影,仿佛动了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冰冷而嘶哑的嗓音:
“抱歉,王子殿下。”
隐约而破碎。
无情而冷酷。
“我只遵陛下的命令。”
话音落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周身一冷。
只服从……
陛下的命令……
他愣愣地看着那片虚空,有些发蒙。
是么。
泰尔斯恍惚地吸了一口气,僵硬地回过头来。
不再看向身后。
几秒后。
“好吧。”
泰尔斯听见自己不自然地开口,只觉得舌头僵硬而生疏,连刚刚的蛇手都不如:
“当然,陛下的命令……”
他艰难地道:
“当然。”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次。
他拿起餐具,重新开始进食。
一如方才。
但是。
就在刚刚,他第一次觉得,背后那片看似无人的阴影所给予他的……不再是安全感。
那张陌生而熟悉的紫色面具所带给他的……也不再是踏实感。
陛下的命令。
是啊。
我忘了。
他从见到的我第一天起,执行的就是……
陛下的命令。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龙霄城里的塞尔玛。
想起了围绕在她身边的,看似为女大公服务,服从她命令的,尼寇莱和里斯班。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情阴冷。
出神的泰尔斯强逼着自己,按照姬妮教导的最标准的餐桌礼仪吃下一口肉或是面包,却莫名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浑身不舒畅。
这里太小了,有些气闷。
他这么想。
泰尔斯放下餐具,烦躁地抬起头,除了那盏昏暗的不灭灯之外,就只看到三个关得严丝合缝的窗户,只有微光从边缘处冒出。
一点都不透气。
难怪这么闷。
暗无天日,见不得光,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所以这里是哪里,传说之翼那“甜蜜的家”?
一想起罗曼那嚣张而自傲的冷峻面孔,泰尔斯的呼吸就是一滞。
该死的小白脸。
泰尔斯板着面孔站起身来,打算推开书桌前的窗户。
但一推之下,他却愣住了。
他眼前的这扇窗户,在把手的位置,被一块额外钉上去的木板封死了。
搞什么?
泰尔斯皱眉看着被钉死的窗户:
这算什么?
怕人入侵?
还是怕我逃走?
所以封死了所有出入口?
要把我困在这里?
就像……坐牢?
想起折磨了他大半夜的黑牢,心情不畅的泰尔斯下意识地转过头:
“约德……”
但他的话说到半路,就硬生生地止住了。
该死。
王子闭上嘴,深呼吸了几下。
他没有再开口,而是再度坐下来,重新拿起餐具。
泰尔斯看着那扇打不开的窗户,他的呼吸开始加速,本就烦闷的心情越发恶劣。
该死的罗曼。
该死的小白脸。
泰尔斯坐了不到五秒,就猛地扔下餐具。
他赤着脚走到摆着不灭灯的木台边上,一把抄起自己的jc匕首,再急急地走回来,一刀戳进木板封条与窗框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撬!
“砰!”
也许是年久失修,木板脆弱不已,他连终结之力都用不上,就撬掉了封条的一角,连钉尖都暴露在外。
但泰尔斯没有停下,冷着脸的他站上椅子,用力撬开封条的其他角。
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泰尔斯强行忽略腹中的饥肠辘辘,烦躁地撬开封条的每一处。
他妈的,想得美……
但就在此时,一道灰色的剑刃却从空气中显形!
它划出优美的弧线,直入木板,又改变方向,极快地在上面的几个角上划过!
“嗤!”
随着几声脆响,木板落入一支戴着手套的手掌中,被稳稳地取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身边的黑色身影高效迅捷地取下封条,露出不少外界的光芒。
“您可以让我来做。”带着面具的身影轻轻放下木板。
泰尔斯轻哼了一声,踏下椅子丢下匕首,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
“是么,”王子讽刺道:
“我还以为。”
“你只遵陛下的命令呢。”
面具护卫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泛出波纹,消失在空气里。
王子轻嗤一声,不忿地回过身,砰地一声推开窗户!
无数的灰尘扬起。
激得泰尔斯一阵急咳。
可恶,应该先戴上面巾的……
泰尔斯眯着眼睛,一边努力扇走灰尘,一边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与冷风。
阳光。
寒风。
久违的阳光,如同找到泄口的潮水般,汹涌地冲进这扇窗户,填满整个房间。
照亮了一切。
刺骨的寒风,也似嗅到血迹的狼群一样,饥渴地扑进这扇窗户,灌满整个房间。
吹袭着一切。
但当泰尔斯抬起头,看向窗外景色的刹那,他就愣住了。
不。
这里……
这里是……
“咚,咚,咚——”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泰尔斯警觉地回过头,抓起匕首。
蛇手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听上去惶恐不安:
“不,不,不,大人,这是男爵的命令,就算是尊贵如您也不能……额!”
一声闷响,蛇手的话语戛然而止。
泰尔斯神经一紧!
什么?
有人……袭击?
“约德尔?”
少年顾不上方才的小别扭,轻声呼喊着。
“别慌。”
空气里传来熟悉的回话。
“有我在。”
久违的安全感与踏实感瞬间回到他的心中。
似曾相识。
王子松了一口气。
但还不等泰尔斯感慨自己真是又贱又善变……
“砰!”
房间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泰尔斯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一个强壮的身影低下头,踏进这个狭小的房间。
不速之客是个浑身披挂的战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他转过视线,扫了泰尔斯一眼。
隐隐约约的危险意味,惊得王子下意识地抬起匕首。
他是谁?
对方的肤色较深,面貌异于常人,头上绑着交错的辫子,脸上则留着黑色的纹身,脖子上更是刺着一条一条锯齿状的奇怪纹路。
但是既见过拉斐尔,也见过麦基的泰尔斯很快认出来了。
这是个荒骨人。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荒骨人……
在这里?
但暗中的约德尔不动声色。
冷静。
泰尔斯也只能硬着头皮这样告诉自己:冷静,约德尔必有他的理由。
而他应该不会为刚刚的事情跟我赌气……吧?
然而,看似危险的荒骨人只是无所谓地扫了房间一眼。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泰尔斯的身上多待一秒。
随后,另一个尖利、突兀、难听至极的中年男性嗓音,带着让人不快的阴恻笑意,响了起来:
“别被高赫吓到了,他脖子上的那些刹纹,不过是刹拉伦部族的传统。”
“他赢过三十六场决斗,仅此而已。”
泰尔斯皱起眉头:刹拉伦部族,三十六场决斗?
名为高赫的荒骨人转身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咯噔,咯噔,咯噔……”
这声音……
听过老乌鸦拄拐,也看过黑先知走路的泰尔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木头触地的声音。
但是这次的声音,相比起老乌鸦的更有节奏,比起黑先知的更加轻快。
“啊呀呀,呵呵,上次来这儿还是好久以前了。”
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略微的西荒腔调。
但泰尔斯发誓,这是他进入大荒漠以来所听过的,最标准,最完备、最字正腔圆的西陆通用语,甚至还带着永星城那边的用语习惯。
“我还一度以为,永远都不会来这个累人又不祥的地方了。”
终于,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一瘸一拐,歪斜着出现在房门口。
当他踏进房门的刹那,泰尔斯对于高赫的紧张与注意,就完全被这个新来者夺走了:
对方的拐杖上搭着一只明显有残疾的左腿,整个儿拄在地上,拐杖上却奇怪地别着一把样式特殊的长柄剑,仿佛指望着主人能在拄着拐杖的同时挥舞武器似的。
尖利嗓音的主人扶住门框,拉了拉身上的甲袍,阴仄仄地笑了起来:
“呼,这对我的腿脚还真是场考验。”
拄着拐杖的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堪称非人的中年脸孔:
枯槁、苍白,嘴唇歪斜。
配上他那阴冷尖利的嗓音以及灵动犀利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对方的刹那,泰尔斯就是一惊!
形容可怕的中年人一边轻轻喘息,一边打量起泰尔斯:
“嗬,六年里,”对方令人不快地轻笑起来,笑声仿佛锥心的毒刺:
“您还真是拔高了不少。”
“我猜,北方佬们把你喂得不错?”
数秒的沉默。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了中年人身上的服饰,想起了什么。
对方依旧悚然微笑,等待着回答。
终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久违了,”王子收起手上的匕首,整了整身上单薄的衣物,正色道:
“公爵大人。”
拐杖的主人盯了他很久,随即爆发出一场大笑:
“哈哈哈,很好,你还记得这我副老骨头!”
他表情夸张,让非人的面孔更加可怖,还狠狠地鼓着掌,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门外,荒骨人高赫冷冷地回过身,把刚刚醒过来的蛇手再次揍晕过去。
冷静。
王子暗自道。
泰尔斯逼迫自己不去看蛇手的情况,而是镇定地望着眼前的客人:
“您的到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王子轻轻地把椅子拉开,示意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坐到床上:
“所以,您是来支援我,还是支援威廉姆斯男爵,抑或支援……刃牙营地的呢?”
那个瞬间,对方尖利阴冷的笑声一窒。
仿佛听懂了什么。
面容可怖的中年人直视着表面上仪态自如的泰尔斯,啧声道:
“很好,你身上也没有养废了的贵族纨绔们那股特有的奶臭味儿……太好了。”
“我们该对北方佬改观了——也许他们不是只懂用拳头掀桌子的野蛮人。”
泰尔斯微蹙眉头。
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左腿连着拐杖一起抬起,一顿一顿地踏进房间。
“咯噔,咯噔……”
他身后的荒骨人高赫默契地把房门关上,把中年人和泰尔斯留在房里。
把这里重新变成一个……密闭的囚笼。
冷静。
泰尔斯再一次这么告诫自己,看着对方越来越近。
中年男人一拐一拐地走向泰尔斯为他拉开的椅子,半是讽刺半是唏嘘:
“只是啊,作为你归国的第一站,威廉姆斯真不该把您安排到这儿来,这地儿太高了,太高了……”
中年人喃喃着在书桌前停下。
他侧过身,阴冷地望着泰尔斯,露出身后的窗户。
以及窗下无数遥远、迷你、精巧,乍看如积木般的建筑。
“高得我都担心,你会不会一个不小心……”
“从这儿摔下去。”
泰尔斯看着他拐杖上的长剑,只觉得浑身一紧。
就这样。
星辰的六大豪门之一,以四目头骨为徽记的法肯豪兹家族的主人。
西荒守护公爵,荒墟领主,“不受欢迎者”。
西里尔·法肯豪兹。
他就这样,站在刃牙营地的至高点——“鬼王子塔”的顶层房间里,淡淡地道:
“就像……你父亲的那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