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母来信了,她想让你回去一趟。”
父亲的话在值宿室内响起,熟悉的语气让人不禁正襟危坐。
“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尽管他已经对每周的汇报事务渐渐上手,对父亲公事公办的口吻也习以为常,但在例行汇报之后,冷不防听到父亲这样一句“不专业”的话,他还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卫队的值宿室坐落在复兴宫的偏僻一侧,相比起正对国王大道的嘈杂宫门,以及令人不禁屏息的群星之厅,这里不闹也不静,氛围正好。
父亲淡淡开口,语气沙哑:
“你的堂兄身体不好,事实上,是很不好。”
“他管理封地多有不顺,需要帮手。”
祖母,堂兄。
这两个许久未闻的名词回响起来,让他恍惚了一瞬。
仿佛回到久远的过去。
帮手?
但他只是本能地转了转念头,就毫不犹豫开口:
“不,我不回去。”
听见他的回答,桌子后的父亲抱起双臂,在甲胄的轻响中靠上椅背,目光灼灼,流露出多年养成的威严。
这让他有些忐忑——自己很久未在没有第三人的情况下与父亲独处,相谈家务了。
但父亲没有皱眉,更没有丝毫不豫之色,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早有预料。
“你祖母的意思是,若你堂兄有所不测……家族的封地和头衔需要有人继承。”父亲轻声道。
这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封地和头衔……
需要有人继承……
他本能地皱起眉头,随后轻哼一声,努力压抑着话语里的不屑之意:
“他们不会这么好心的,条件呢?”
父亲依旧面色如常,不知是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喜怒不形,还是因为他对自己了解太多。
只听父亲淡淡道:
“条件是,你要在堂兄去世后,迎娶你的堂嫂——也就是你祖母的侄孙女。”
“跟她生下继承人,以维持两个家族的关系。”
迎娶……堂兄的遗孀?
听及此处,他的眉头微微一挑,满意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不屑的理由。
果然。
“我明白了,”他也抱起双臂,鼻音里带着稍稍的轻视:
“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
“让他们去**吧。”
对于他的拒绝,父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仿佛他刚刚没有拒绝一个贵族头衔的继承权,而仅仅是说了声“今晚不回家吃饭”。
父亲的目光转移到他缠着绷带的手指上。
这一次,前者切切实实地皱起了眉头:
“你仍然在练那套剑术?”
他下意识地放下手臂,但在把它们藏到背后之前却临时变换了动作,很自然地摆出一个撑着椅臂的姿势。
他点点头,试着用最不在乎的口吻回答:
“是的。”
但父亲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越皱越紧:
“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在下一次骑士比武时击败他,至少斗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
这句话让他心中一紧。
击败他。
击败他。
他!
没错,就是这样,击败他!像那个北地人一样——他很想这么说,以自信,轻松,沉稳的语气。
但不知为何,他却在说出去前临时改口,语气稍沉:
“届时自有分晓。”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双目却依旧盯在他的身上。
这让他很不自在。
“我想你应该知道,守望人的遴选一事上,身手不是唯一标准。”父亲缓缓道,眉毛未舒。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
“我知道。”
父亲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但即使如此,你在守望人的竞争名单上也并不乐观。”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根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萨克埃尔武艺最好,也深受陛下信任,诺兰努尔有整个北境和良好的人缘作为后盾,托尼是库伦队长看好的人,而考克斯的战场指挥和经验则深受贺拉斯王子的赞赏和推荐。”
“他们都是热门人选。”
父亲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出人尽皆知的事情,仿佛印章般重重地印刻进他的内心。
“可你,你拥有的却只是我这么一个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句话的同时,他似乎听到了父亲从鼻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有些烦闷,父亲的目光让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我知道。”
但父亲似乎并不准备放过他:
“卫队里,同家族的人通常不会同时担任要职,尤其是副卫队长和守望人这样的位置。”
父亲的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黯然:
“你极有可能落选。”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几秒后才堪堪恢复。
“我知道。”
他颇有些艰难地道。
父亲终于撇开了视线,看向值宿室的大门。
“但你还是固执地想试一试?”
不知为何,面对着这样的父亲,他虽然皱起眉头,却有些说不出的轻松。
“是的。”
他放下手臂,也静止了几秒,最终吸气回答道:
“终归要试一试。”
这一次,父亲沉默了很久,连带着值宿室里本就不怎么轻松的气氛也凝重下来。
久到他皱起眉头,寻思着是不是该插话告辞的时候……
“你知道,王室卫队不仅仅是守御君王左右的卫兵,它更是一份契约,一个理念,一种传统。”
父亲缓缓呼出一口气,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值宿室的墙壁。
那里,写着卫队成员姓名的排班表赫然在目:库伦、亚伦德、巴尼、塔尔丁、加尔斯、塔伦、达斯坦、诺福克、戈德温、康尼、哈维亚、纳基……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但父亲的目光似乎有些深邃。
“自复兴王时代起,有实力的贵族门庭送出他们的血裔,无论长子次子,主脉旁支,他们护卫君王左右,培养与王室的关系,赢取复兴宫的信任,国王也借此维持与封臣家族的默契,保证自己对属下封地的影响力。”
父亲叹息着,声音有些不同寻常,少了一些强硬,多了一分无奈:
“某种意义上,好几百年里,王室卫队就是王国的版图缩影——从六大豪门到十三望族,从璨星七侍到新贵族,大大小小多少家族的兴衰起落都反映其中。”
他狠狠皱起眉头,预感到今天的父亲有些不同寻常。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很严肃。
从未如此……语重心长?
“长官,”他皱眉看着父亲,下意识地喊着最习惯的称谓:
“您究竟想说什么?”
似乎是被这声“长官”唤了回来,父亲顿了一下。
等他再开口时,已然恢复到那个自己习以为常的强硬长官。
“我知道你对家族的印象不佳,跟你堂兄的关系也不好。”
父亲重新看向他,正襟危坐,语气严肃:
“但是,如果你回了家,从你祖母和堂兄那里拿到承诺,从而让陛下知晓:你很有可能从你堂兄的手里继承头衔和封地……”
他心中一冷。
又是这个?
继承?
父亲继续开口,面无表情地道出原委:
“那样,至少在考量守望人的人选时,陛下会对你另眼相看:我想他更愿意那个替他掌管王国土地的人,是个朝夕相对、忠心耿耿的卫队近臣。”
“甚至,我也可以辞职退役,这也许能加大你的机会。”
是么。
只要这样做,只要接受……我的机会就会大大上升。
他默默地叹出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他跟父亲当然算不上什么父慈子孝的典范……
但至少,他以为父亲对那片土地,那段回忆,那些人事的观感,理应是跟他一致的吧。
可是……
“你就这么想我回去继承家族?”
他默默开口,语气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感觉吃惊的疏离和敌意。
但他不想收回这股情绪,而是任由它慢慢发酵,化作冰冷刺骨的话语:
“回去继承那个逼得我们举家流离,害得母亲中途病故,害得妹妹缺药早夭的所谓‘家族’?”
他的冷哼声里,仿佛有人打开了冬日的寒窗。
让对面的父亲,突然化作可怕的冰雕。
唯剩一双眸子,咄咄逼人。
“这与她们无关。”过了好半晌,父亲才僵硬地回答道。
“那是为了什么?”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如果与她们无关,为什么还要牵扯上我?为什么你不干脆自己回去,自己去继承那个头衔,自己去娶那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成为祖母的好儿子和陛下的好臣子呢?”
砰!
一声巨响。
他默默看着父亲砸在椅臂上的拳头。
气氛变得紧张压抑。
他发现,他们彼此都在微微喘息。
而父亲就像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用那种长官训练新兵的眼神,冷冷地逼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鞭子。
但这一次,他却昂首挺胸,毫不退缩地与长官对视。
好一会儿,脸颊抽动的父亲才从齿缝里逼出一句话:
“因为你是我的血脉。”
父亲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父亲慢慢缓下了僵硬的脸色,松下扯紧的口气,还罕见地移开了视线。
“我想,这理应由你来选择。”
“我的儿子。”父亲僵硬地道。
他微微一颤。
儿子?
真奇怪。
这不是他。
他看着眼前的父亲,默默地道。
多少年了,无论于公于私,性格强硬、一板一眼的父亲从来都是直谓其名或称呼职务。
自母亲逝世,他很久没有这么叫过自己了。
我的儿子?
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如过去一般准备好的满腔愤怒,此刻却找不到对手发泄。
最终,他只能强迫自己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头:
“所以我们还是逃不掉,对么。”
“即使从家族封地里迁出,来到王都,进入王室卫队,自力更生这么多年,”他瞥视着墙上的排班表,轻蔑地道:
“我们却仍旧像荒野里仓皇避雨的动物,无论走到哪里,头上都有那片乌云。”
父亲默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倦:
“不,我们逃不掉。”
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有两个选择:接受你祖母和堂兄的条件,你能赢得体面的爵位和封地,甚至成为下一任守望人,乃至卫队长,”终于,父亲舒了口气,重新开口,或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声音里有着化不开的疲惫:
“或者你可以拒绝……”
父亲的话被他打断了。
“我拒绝,我不稀罕那个爵位和头衔。”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道,毫不示弱地与父亲对视着。
“我不会回去。”
“甚至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那个黑透了心的所谓家族。
他冷冷地想道。
父亲皱眉:“即使这意味着,你很有可能输掉王室卫队守望人的竞争,终你一生,就做个小小的……”
“是的。”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一次,父亲望了他很久。
很久。
期间,父亲的目光数次更易,情绪不明。
而他也沉静对望,毫不动摇。
终于,父亲移开了目光。
“很好,”父亲轻哼一声,声音竟然轻快了许多:
“那就不回去。”
这倒让他颇为意外。
记忆里,两人对上火的时候,父亲从未有过如此快就放弃的经历。
他只能重新抱起双臂,努力排解着无处发泄的愤懑,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不适合他。
两人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几秒。
“好了。”
父亲清了清嗓子。
“那么,今天的汇报结束了,你可以走了,”父亲坐正身体,淡淡地道:
“奎尔·巴尼先锋官。”
一瞬间,父亲的脸色恢复了冷意。
让他几乎无法相信,刚刚那个口称儿子的疲倦父亲,和现在这个冰冷漠然的严肃长官,居然是同一个人。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感觉体内那股未散的不屑和愤懑又有了出口。
“好的,”他同样恢复到最习惯的口吻,离开值宿室前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冷冷地带上门:
“长官,奎尔·巴尼副卫队长。”
喀嚓!
值宿室的大门轰然关闭,把小巴尼从意识模糊的回忆里轰然惊醒!
他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
“感谢落日,你好一些了——我还以为我们要失去你了。”
这是纳基的声音。
嗓音里带着淡淡的欣喜,朦朦胧胧像是从远方传来,并不真切。
失去我?
他还在做梦吗?
小巴尼试图睁眼,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的眼睛很疼,一打开就流泪,耳朵里还回绕着奇异的嗡嗡声。
怎么回事……
“纳基,放我下来……”
他忍痛睁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隐约是几个人组成的小队,在火光里摸索着蹒跚前行。
而他正在其中,被纳基架扶着趔趄迈步。
“不,我不觉得你现在站得稳,长官。”纳基的声音有些疲惫,脚步也不甚稳当。
小巴尼使劲晃了晃头,虽然他的耳鸣没有减轻,眼睛也依旧疼痛,但神智却稍稍回复了一些,隐约看见贝莱蒂的背影层层叠叠、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前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骨之牢,萨克埃尔,还有……
炼金球。
“我们在哪?狱河?”小巴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碎石,一个趔趄。
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有气无力地从身后传来:
“当然不。”
“去狱河,要坐船的……”
小巴尼皱起了眉头,在慢慢复原的记忆里提取出一个人名。
是他。
不等他回头,那个嗓音的主人就东倒西歪地走来。
那是个狼狈可怜,带着满身血污,脸颊上还有着一个吓人红肿的少年。
他左手架在一个满脸不耐的红发青年肩上,右手拄着一把银光熠熠的流畅长剑,一瘸一拐:
“他还好吗?”
听了少年的话,纳基皱起眉头,转向小巴尼,伸出手摇了摇:
“你能看清我吗,巴尼?小巴尼?小兔子巴尼?我现在伸出了几只手指?”
该死。
这贫嘴的家伙……
等我恢复了……
小巴尼死命眨了眨眼,依旧眨不掉视线里的模糊重影,但他毕竟看到了纳基。
“四只。”
他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但是……”
“你是说左边那个你,还是右边那个你?”
纳基挑了挑眉,收起他的两只手指,欣喜地“嗯”了一声。
他拍了拍小巴尼的手臂,转向那个少年,兴高采烈地露出牙齿:
“没事,他很好。”
少年也挑了挑眉,回过头去。
神特么“很好”。
就在此时。
“哇哦哦哦!”
前方,贝莱蒂搀扶着的人突然高声开口,又惊又喜:
“我觉得我听见声音了!”
声音之大,震彻通道,刺激耳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通道里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哗然,大部分都是在不满地抱怨,一时哀鸿遍野。
“我的天让他闭嘴……”
“打晕这兔崽子……”
“呜呜呜……”
“剁了他……”
然而被贝莱蒂扶住的塔尔丁却继续兴高采烈地大声道:
“嘿,纳基,大诗人,赶紧说点什么!我觉得我的听力在恢复诶!”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
整个队伍像遇到地震一样,一时东倒西歪。
巴尼跟身旁的纳基都狠狠一抖:
“该死,小点声,塔尔丁!你一说话我就耳朵疼……”
但塔尔丁似乎毫无自觉:
“啊?”
他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夸张地扯大嘴巴:
“你说什么?什么疼?能不能大点儿声?”
余音绕梁,震耳欲聋。
众人又是一阵不小的哀嚎。
“别和我说话!”
纳基痛苦地捂住耳朵,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到现在看东西还有重影,走路还撞墙……”
小巴尼越听越烦躁,但他却慢慢放下心来。
他们都在。
“安静。”
小巴尼发觉自己的平衡感正在恢复,于是慢慢踩稳脚步,把重量从纳基的肩头稍卸下一部分:
“发生什么了?”
小巴尼知道该问谁,他直接转向身侧的那个少年:
“殿下,那个炼金球……”
“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侧,同样眼神迷离,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璨星痛苦地打了个呵欠,跟身边的那个“怀亚”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那是……”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
“你看到了,”泰尔斯耸了耸肩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快绳和他都一个摇晃,手忙脚乱地扶住墙才不至于摔倒:
“那颗炼金球是个……”
泰尔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个近似易懂的词语:
“怎么说……闪光弹?”
闪光……
小巴尼沉默着,咀嚼了一会儿这个词语。
“闪光弹?”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了看摇头晃脑,就像一群酒鬼彼此搀扶着回家的王室卫队,讪讪道:
“不止闪光。”
“也许还有些震撼弹的声音效果……我也是好几分钟才恢复听力,现在还嗡嗡响……”
而且那道光……
泰尔斯懊恼地闭上眼睛。
虽然提前盖住了眼,但还是很痛啊……
小巴尼沉吟了一会儿,就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呢?”
队伍沉默了下来。
他们知道他要问什么。
泰尔斯轻轻地瞥了巴尼一眼,从他的脸上看到焦急和渴望。
小巴尼预感到了不妙。
“告诉我,他呢?”
先锋官皱起眉头:“你们干掉他了吗?”
“巴尼,那个……”
纳基为难地道:“额,萨克埃尔他……”
小巴尼急忙追问:
“他怎么了?”
队伍沉寂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由贝莱蒂开口了。
“这么说吧,”刑罚官沉稳的话语响起,时大时小,看样子也没从炼金球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萨克埃尔的知觉和注意比我们更灵敏也更集中……”
“他失去视力和听力之后,受到的影响比谁都大,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小巴尼感觉到不妥,甩开这些细节,直接追问:
“你们干掉他了?”
整个队伍被他问得一滞。
最前方的塞米尔咳嗽了一声,淡淡开口:
“他发狂了——但战斗的本能有增无减,还更具攻击性,拿着武器疯狂挥砍。”
塞米尔喘了一口气,似乎在缓解痛苦的耳膜:
“你该看看他那时的样子,不要命地找寻着每一个活物,企图把两米内的东西都砍成碎片,纳基试着接近,差点被他削了脑袋,而我……”
塞米尔拍了拍左臂的带血绷带,叹了口气。
小巴尼顿了一下,咬紧牙关:
“远程?”
贝莱蒂摇了摇头,轻声道:
“试过了。”
“那家伙,塔尔丁的冒牌外甥,记得吗?他试着从远处射了一箭,朝着脑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没射中,只中了肩膀。”
泰尔斯感觉到小巴尼的目光朝着自己射来,而搀扶着自己前进的快绳则畏缩地猫低身子垂下头,似乎想要把整个脑袋都塞进泰尔斯的怀里。
没射中?
小巴尼呆呆地看着尴尬低头的快绳。
贝莱蒂叹息道:
“萨克埃尔感觉到了疼痛,摸到了箭的方向,反向逃进了黑暗里。”
小巴尼的表情僵住了。
“告诉我,”半晌后,小巴尼定定地看着脚下的黑暗,怔然道:
“你们干掉他了。”
没有人说话,泰尔斯也下意识地落后了他一步。
许多卫队的成员也低下了头。
小巴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咬牙道:
“为什么?”
他狠狠地剁脚,震得一边的纳基东倒西歪: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追上去,杀了他!”
语气痛恨,嗓音颇大。
震得众人脆弱的耳膜又是一阵疼痛。
“巴尼!”
贝莱蒂沉稳地出声:
“那颗炼金球威力不一般,我们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不少人,包括快绳都下意识地盯向了泰尔斯,让王子不禁扬了扬眉毛。
关我什么事?
“整整好几分钟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失聪的,脑子里像是有人在吹海螺,平衡出了问题,站起来走三步就会歪……”
贝莱蒂叹息道:
“即使我们的情况比萨克埃尔好,也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站起来,逃到这下面来。”
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贝莱蒂,又看向其他人,但许多人都在他的视线下转过头。
“别担心,”塞米尔轻声道:
“萨克埃尔的感知力比我们都灵敏,受到的影响更大,我猜他需要比我们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也许还没法完全恢复。”
“至少我们还活着。”
小巴尼沉默下来,默默地低下头,整个队伍继续缓慢地前进。
“那是从哪来的?”
就在泰尔斯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小巴尼却突然发声了:
“炼金球?”
泰尔斯眼皮一跳,跟快绳对视了一眼。
这个……
怎么说?
“璨星王室嘛,总有些库存……”泰尔斯吞吐着道……
小巴尼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早点用?或者干脆把它交给我们?”
泰尔斯皱起眉头,随即重新松开,理直气壮地道:
“在他全神贯注的一瞬间放出来,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如果等到萨克埃尔看见了它,我再丢出去,我不觉得会这么有效。”
难道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之前忘了吗?
幸好,巴尼沉吟了一会儿,就不再问下去了。
泰尔斯收回悻悻的目光,
而且,包括萨克埃尔和快绳在内,一直以为这是个威力巨大的爆炸炼金球,就像当年拉斐尔在龙霄城的秘道里使用的那个一样。
但事实上……
“嘿,你怎么知道这个炼金球只有闪光和声音?”
果然,快绳不安分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悄声问道:
“钎子拿出来的时候,明明说……”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叹一口气。
看,这就是他最大的顾虑。
“我就是知道,”泰尔斯咪咪一笑,一副“我见多识广”的样子,耸耸肩:
“我知道这玩意儿并不致命。”
快绳见状皱起眉头。
“但如果它是爆炸的那种呢?须知,炼金球上没有明显的记号,只有少数人才……”
菜鸟雇佣兵不满地看着他:
“多年前,我就见过一个……”
泰尔斯轻咳一声,果断停止了话题:
“它不是。”
“璨星王室历史悠久,有辨认炼金球的方法。”
他神秘地笑笑:
“就像我们的血液是金色的……”
快绳露出一个“你不说就算了”的嫌恶表情,无趣地回过头去。
泰尔斯松了口气。
没错,面对这颗钎子拿出来威胁他和萨克埃尔的炼金球,他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
但一切神秘都在他找到锚点,有理智地进入失控状态后揭开。
在那个神奇的状态里,泰尔斯看清楚了炼金球的里层:
那是一团旋转的能量。
而那时候的他冥冥中知道:里面旋转的能量其实很空,哪怕全部释放出来,也顶多震飞周围几尺的灰尘而已……
更重要的是……
没有明显的记号?
事实上,当泰尔斯的视线从穿透覆盖与夹层,他发现在那个神秘炼金球看不到的、覆盖着金属壳的内圈里,镌刻了几句他半生不熟的近代帝国文:
【致盲强光xx片+xxxx片】
【炼金之塔,战斗法师xx荣誉出品,xx号ee1109-8-17,制作者:一等xx师,d·e·萨里顿】
【用于压制知觉、xx镇压、xxxx、xx等】
【统一xx,仅限塔内使用,严禁外销xx外流,禁止范围包括但不限于灵魂之塔、明神教会、xxx、第三环、地狱之门、xxxx、骑士圣殿、帝国及xxxxxx】
这行奇怪文字蕴藏的信息量巨大,比如它制作者的姓氏。
里面陌生的词汇也很多,但足以让泰尔斯明白它的功用。
于是乎,当想起要拿什么东西来牵制感知力出色的萨克埃尔时,它就派上了用场。
快绳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
“所以,刚刚钎子拿着个假的筹码威胁你,把我们甩了个团团转?”
“看上去似乎是的。”
泰尔斯一想到那个狡诈的钎子,就懊恼地摇摇头:
“其实也没错,早该想到的。”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同归于尽的魄力……”
就在此时。
踏,踏……
泰尔斯最先一惊。
在那个什么“xx片”的荼毒下,众人的知觉恢复速率不一,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前进。
但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神经一紧!
踏,踏,踏……
只听队伍身后,黑暗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串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踏,踏,踏……
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