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动物们又停住了,他们仍然有些胆怯。但是首蓿却满不在乎地领头走进花园。他们踮着脚走到住房跟前,个子大的动物便伸着脖子从餐厅的窗户外面往里看。只见围着长桌坐着五六个农场主和五六头地位最高的猪。坐在桌子顶端的荣誉席位上的是拿破仑。猪坐在椅子上显出一副舒适自在的样子。主客正在兴高采烈地玩牌。后来大伙儿把牌暂时停下来,为了互相祝酒。一个很大的酒罐在席上传递着,摆在桌上的一只只大酒杯又一次斟满了啤酒。没有谁注意到从窗外向里面探望的一张张惊奇的脸。
狸林农场场主皮尔京顿先生手里擎着大酒杯站起身来。他说他要请在座的诸位干杯。但在干杯之前,他感到必须先讲几句话。
他说,长期存在的猜疑和误解终于结束了。对他来说,这是一件称心如意的事,而且他相信对其他在座的来说也必然如此。过去有一段日子——虽然他自己和在座的任何一个都不赞成这种情绪——但过去的确有过一段日子,动物农场的可尊敬的主人们受到人类邻居——他不想用“敌视”这个词——或许应该说受到邻居们某种程度的猜疑吧。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幸的事件,流传过一些错误的概念。人们感到一个由猪当场主并管理的农场有些不正常,对于这一带地方会产生不安定的影响。有很多农场场主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就认定在这样一个农场里会蔓延起一股恣睢放荡、违法乱纪的歪风。他们害怕这种风气会对自己的动物,甚至对手下的雇员,产生不良影响,因而感到紧张。但是所有这些疑虑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今天,他和他的几位朋友参观了动物农场,亲眼考察了农场的每一寸土地。他们看到的是什么呢?这里不仅生产措施是最先进的,而且纪律严明、秩序井然,任何一个地方的农场主都应该引为榜样。可以这样说:动物农场的下等动物比这一地区中任何动物干的活儿更多,消耗的口粮更少。他相信他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他同来这里参观的伙伴们今天在这里亲眼见到很多具有特色的事物。他们准备立刻就把这些优点引进自己农场里去。
皮尔京顿说,在结束他的讲话之前,他愿意再强调一次动物农场和它的邻里间已经产生并应长期持续下去的友好感情。在猪和人之间,过去没有过,也不应该有任何利害冲突。他们有共同的奋斗目标,也有共同的困难。劳工问题今天不就是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吗?谁都看出来了,皮尔京顿先生预备给大家讲一句事先已经准备好的俏皮话,但是话未出口,他自己就笑得乐不可支,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吭哧了半天,胖下巴上的几个肉楞憋得通红,最后才把这句话说出来:“如果说你们有一些下等动物要对付,我们也不得不同下层阶级作斗争!”这句妙趣横生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皮尔京顿先生再一次为他在动物农场看见的低定量食品、长时间劳动和毫不姑息的严格管理向猪表示祝贺。
最后他请求主客双方都站起来,看一看自己的酒杯是否都已斟满。“诸位先生,”皮尔京顿先生说,“诸位先生,让我们为动物农场的繁荣昌盛一起祝酒!”
餐厅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和顿足声。拿破仑乐得心花怒放。他离开自己的座位,绕过桌子,走到皮尔京顿先生面前同他碰了杯,然后他把拿在爪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当欢呼声平静下去以后,仍然站立着的拿破仑说,他也有几句话要说一下。
拿破仑每次讲话都不长,这次他发言同样也很简短,但他把谈话的要点说得非常明了。他说,他同样感到非常高兴,猜疑和误解的时代终于过去了。长期以来,流传着种种谣言——他有理由认为,谣言是恶毒的敌人有意散播的——污蔑他同他的同僚的观点具有某种颠覆的,甚至革命性思想,说他们图谋不轨,妄图扇动邻近几个农场里的动物叛上作乱。再没有什么比这些谣言更不符合事实了。不论是过去和现在,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和平环境中生活,同邻居建立正常的商务关系。他对负责管理的这个农场感到荣幸,他补充说,是一个合作性质的企业。保存在他手头的房地产契据是猪的共同所有。
他说,他相信过去的那些猜疑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不久前农场在处理例行事务中仍然进行了某些改革,以便增强同邻居们的相互信任。过去,农场的动物互称“同志”,这是一个愚蠢的惯例。今后禁止再这样称呼了。此外,农场还有一个奇怪的传统,来源现在已经查不清了。那就是,每个星期日上午所有成员都要在花园里列队走过钉在木柱上的一个猪骷髅。这个仪式也将被取消。骷髅已经埋起来了。另外,来访的客人可能已经看到旗杆顶上的一面绿色旗帜。如果看见了,他们可能注意到过去绘制在旗上的白色兽蹄和兽角现在都没有了。如今升起来的是一面没有任何图像的纯绿色的旗子。
拿破仑说,他对皮尔京顿先生的非常出色的友好的讲词只有一点不同意见。皮尔京顿先生在他的发言中从始至终使用了“动物农场”这个名称。皮尔京顿先生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他,拿破仑,第一次宣布这件事——“动物农场”这个名字已经废除了。从今以后,这个农场恢复了过去的名字“庄园农场”。他相信原来的这个名字是正确的。
“先生们,”拿破仑结束他的发言说,“我也要请大家一起干杯,我的祝酒词同皮尔京顿先生说的一样,只不过改了个名字。请大家先斟满酒。先生们,我的贺词是‘祝贺庄园农场繁荣昌盛’。”
像刚才一样,大厅里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主客们个个把杯子喝干见底。这时在外面观望这一场面的动物好像看到屋子里正在发生一件怪事。几口猪的脸变成什么样子啦?苜蓿的昏花老眼从一张猪脸扫到另一张猪脸上。有的脸长着五个下巴颏,有的长着四个,有的长着三个。但是,是什么正在融合,正在变化呢?就在这个时候,掌声停止了,主客双方重又拿起纸牌,继续那场被打断的牌戏。在窗外窥视的动物也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动物们还没有走出二十码远,突然又停住了;他们听见住房里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他们急忙跑回去,再一次从窗户外面向里探望。一点儿不错,屋子里正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有的高声喊叫,有的拍打桌子,有的满腹怀疑地狠狠盯住对方,有的怒气冲冲、矢口否认。争吵的原因看来是拿破仑和皮尔京顿先生同时亮出一张黑桃A来。
十二条喉咙在愤怒地狂喊,再也分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猪来了。如今猪脸起了什么变化已经非常明白了。窗外的动物们先看看猪,再看看人,又反过来先看人,后看猪,但他们再也分辨不出人和猪有什么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