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暂且表过不提,天正十一年阴历四月二十日午前,北近江热战方酣,尤其是背侧遭到大批部队奇袭的羽柴部队,正陷入苦战之中。
“大岩山的中川清秀大人正拚死力战,恳请速速增援。”
传令兵陆续来报,声音嘶哑,有如哀嚎,恳乞小一郎派兵援助。拥有四千兵力的羽柴秀长,是这次北近江对峙中,羽柴部队唯一的预备战力。但每一次小一郎都只是低声说:
“嗯,我知道了。”
“主公!”
刚刚眺望对侧战况回来的青木一矩,也跟着焦急不耐地大叫:
“佐久间的士兵已经快登上大岩山的山顶了。岩崎山方面也出现敌踪,高山右近大人已经无法分身增援。再不快点派出后援,我方阵势就会陆续被攻陷了。”
“是吗?”
小一郎依然只是轻声回应道,这些事不用他说,小一郎也知道。大岩山传出枪声,已经是一刻半钟前的事了。片刻之后,枪声暂歇,喊叫声取而代之,可以想见因为敌军突击成功,战事已进入刀枪战的阶段。接着,叫声又变成了枪声,没多久又转成混合着哀嚎的喊叫。浓烟冒出是在半刻钟以前,显见敌军已突破中川部队的第一阵,展开徒手搏斗。中川部队阵形想必早已瓦解,陷入混战之中。虽然战斗主要发生在山的背侧,但小一郎身经百战,在这种距离下,光听声音、看烟尘,就能大致掌握战况了。不管是我方的苦战或敌军袭击的进展,他都了然于胸。
但小一郎仍不肯派出一兵半卒增援。
佐久间盛政率领大军绕过余吴湖自西侧攻来,的确是出乎小一郎,或者应该说是整个羽柴部队意料的奇袭,但也未尝不是对阵一个多月以来,好不容易造访的决战良机。换言之,这正是打破敌人以南北呼应方式让羽柴大军疲于奔命的基本战略的机会。因此,小一郎不但要撑到秀吉的主力部队从美浓赶来,同时还不能让敌人就这样捧着奇袭的战果扬长离去。
小一郎秀长仔细思考该如何完成这个艰困的任务,他不能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友军或部下。如果他对自己人说,我们一定要设法败阵,不让敌军撤退,直到我方主力返回为止,那么全军一定会立即溃败。对这些将士来说,就算最后羽柴家大获全胜,自己却战死沙场,这样的奋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北边现在怎么样了?”
隔了一会儿,小一郎才缓缓问道。西边开战后没多久,北边也传来一阵阵枪声,镇守左祢山的堀秀政遣人通报,是柴田胜家扬着金瓢的马印,亲自率领部队攻来了。想必是敌军为了呼应佐久间盛政绕过余吴湖展开的奇袭,同时也从正面进攻而来。
“那、那一边,据报堀秀政大人奋战不懈,尚能维持阵形。”
在旁边负责蒐集情报的安田作兵卫即刻回答道,似乎对主君小一郎不关心濒危的西边,却去顾虑北边而颇觉不满。
“神明山的木村隼人大人和堀尾晴吉大人呢?”
小一郎再问正北面西侧的状况。
“那边还没有开战呢。”
安田作兵卫怒气冲冲地答道。一刻钟以前就已经有消息传来,说前田利家、利长部队已下别所山,来到正前方的茂山,但至今仍未积极展开战斗。所以,前田父子的行动,可能是为了牵制神明山的羽柴部队,确保佐久间盛政的奇袭部队和柴田胜家本队间的联系。
“是吗?”
小一郎慢条斯理地应声之后,这才大声交代说:
“好,立刻通知堀秀政大人、木村隼人大人和堀尾吉晴大人:佐久间盛政的奇袭,中川清秀大人会善加防御,秀长我也会派出大量士兵替他压阵,请他们不用担心。另外也接获消息,说丹羽长秀大人已率大军渡湖而来,敌人就像瓮中捉鳖、袋中之鼠,一定会被我们全数歼灭。”
一切都是谎言。中川部队已快支撑不住,秀长也不打算去压阵。今天一大早小一郎已遣快舟向同盟军的丹羽长秀告急,但至今仍未接获任何消息。不,说不定连丹羽都还未接获消息呢。当然,哥哥秀吉那儿,小一郎也已派出快马,但想必还未抵达十三里半外的美浓大垣吧。
小一郎之所以这样说,是担心后方的混乱会影响北方的前线,让他们不战而溃。因为事实上,在这个月四日的防战已经证实:左祢山、神明山的山塞足以抵御柴田部队的攻击。
“遵命。”
几个传令兵立刻骑马或徒步奔出。和他们错身而入的另一个传令兵,喘着气高声报告说:
“贱岳的桑山重晴大人遭到柴田胜政大人的大军攻击,请速派后援压阵。”
听到这个消息,小一郎身边的人,表情比先前更紧绷了。如果除了中川清秀的大岩山,连南侧的贱岳也告急的话,田上山西侧就开了一个大口,可以让佐久间盛政自由行动,那么攻势更加无法抵挡。
“是吗?连贱岳都有大批敌人吗?”
小一郎彷佛在咀嚼自己的话似地说。情势已经非常明朗,绕过余吴湖前来的奇袭部队才是敌军真正的主力。当初传来的消息,说“敌军人数多达两万”,其实并没有错。这么一来,连这边的田上山都有危险了。不过,只要能在此支撑到哥哥的主力部队赶来,整体来说这场战事就赢定了。既然敌人敢于乾坤一掷,出来一拚输赢,小一郎也得勇渡危桥,大赌一场。
“中川清秀大人,真多亏你一直撑到现在……”
小一郎站起身来,静静望着大岩山方向,轻声合掌说道。接近山顶的营帐已冒出烟来,清秀恐怕死期不远了。
此时又有一个壮汉把盔甲甩在背上快步冲进来。是担任此阵前线的藤堂高虎。
“主公,敌人的主力已转向攻打岩崎山的高山右近大人,若不快采取行动……”
藤堂两脚叉开,威然站着说。战场的热气让这个平日冷静的勇将语声混浊、声音高亢,汗涔涔大脸赤红红的。
高山右近重友镇守的岩崎山,位于激战中的大岩山之正北方。中川清秀陷入苦战后,不单向小一郎的本阵求援,也敦请北邻的高山右近为他压阵,但右近研判情势,知道不可为,以“今日暂且各战各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而小一郎秀长高兴地认同他的处置。面对佐久间盛政大军猛烈的攻势,就算派不及千人的高山部队去支援,恐怕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会加重损失。周围的人看到小一郎这样的指挥方式,纷纷猜测:
“看样子主公是想争取时间,等待主力来援。”
然而,连高山右近都这么快就被逼上山顶,贱岳的桑山重晴也形同哀求地前来请求支援,小一郎的拖延战术眼见就要失败了。不管是青木一矩或藤堂高虎都有相同的想法,因此连同其他的人,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
“主公,该是时候了……”
没想到小一郎的答覆却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既然走到这个地步,那也没办法了。立刻通知高山右近大人撤退,撤到田上山麓这边。桑山大人也一样。不过要交代他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拖延,实在打不下去了再慢慢地退。”
“甚么?主公!主公连岩崎山和贱岳都要放弃……”
安田作兵卫惊声叫道,青木一矩、山口正弘等人也同声应和,似乎都对小一郎接二连三地退守,将阵地拱手让给敌人,觉得十分不满。但小一郎却只笑着说:
“今天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吧。敌人打了一整夜,想必也相当疲惫了。”
弃守贱岳的桑山重晴和自岩崎山败逃的高山右近,战后竟然都获得重赏,可见两人的撤退一定是在小一郎的授权或许可下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