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开门然后僵硬地走回自己的石凳上,不假思索就反射性地将普隆第的斗篷覆盖在肩上,但身上的羊毛衣物却再也无法让我感到温暖。如同涨潮冲击海边的洞穴般,我更清楚自己的大去之期不远。我觉得自己又要昏倒了,而我一边排拒一边微弱地抗斥自己思索帝尊要如何杀掉我的念头。方法很多,而我怀疑他会设法逼我认罪,若有足够的时间他很可能就会得逞。这想法真令我作呕,而我也试着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不想如此彻底地领悟自己将痛苦地死去。
我心中奇妙地灵光一闪,让我深思后明白自己可以蒙骗帝尊。我那沾满血迹的袖口内侧的小袋子里,依然放着我老早就替瓦乐斯准备好的毒药,如果吃下去会死得比较不惨,我当时差点就要服下它了。但是,我所调制的毒药并不会让人毫无痛苦地在睡梦中死去,反而会引发痉挛、充血和高烧。稍后,我想到也许帝尊的赐死方式会好一些,但心里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慰。我躺在石板凳上将普隆第宽大的斗篷紧紧裹在身上,希望他不至于太想念它,因为这可能是任何人对我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我没有睡着,反而刻意让自己沉浸在狼的世界里。
我稍后从一个人类的梦境中清醒。我梦到切德责备我没有提高警觉。我在普隆第的斗篷内把身子缩得更小。我的牢房里射进火把的光点,我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白天或是夜晚,但总觉得应该是深夜了。我试着再次入睡,切德急迫的声音却仍对我恳求……
我缓缓坐起身。这模糊的节奏和语调很显然是切德发出来的,但在我起身时似乎微弱了下来。我再度躺下,音量又增强了,但还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于是我把耳朵贴在石板凳上。不。我缓缓起身在狭小的牢房里走动,反复绕着墙壁和各个角落,然后发现其中一个角落的声音最大,但仍无法听清楚字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对空荡的牢房说着。
那低沉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又重新开始,语调却转成质疑的语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更大声地说道。
切德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激动却没有更大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慌乱地吼了出来。
牢房外一阵脚步声。“斐兹骏骑!”
守卫的个头很矮小,她无法看进来。“什么?”我疲倦地发问。
“你刚才在喊什么?”
“什么?哦,一场噩梦。”
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听到她笑着对另一位守卫说:“真难想像对他来说什么样的梦会比醒来更恐怖。”她操着内陆口音。
我回到石板凳上躺下。切德的声音消失了。我也挺赞同那位守卫的说法。我有好一阵子都不再入睡,却纳闷切德急着想告诉我什么。我想应该是个好消息,我不想往坏处去想。我将葬身于此,至少让我因为帮助王后逃亡而死。我纳闷她走了多远的旅程。我想到了弄臣,不禁纳闷他将如何承受艰难的冬季旅程。我不让自己思索博瑞屈为何没跟随他们,反倒想起了莫莉。
我一定是在打瞌睡,因为我看到她了。她正辛苦地爬上坡,肩膀挑着一担水桶,一脸苍白而憔悴的病容。山丘上有个快要塌下来的小木屋,墙边满是积雪。只见她停在门口将水桶放下来,站在门外俯视海洋。她对着好天气和让海浪覆盖一层白的微风皱眉头,风就像我从前那样扬起了她的秀发,接着就轻拂她温暖的颈部和下巴。她顿时睁大了双眼,然后泪流满面。
“不!”她大声说道,“我不要再想你了,不。”她弯腰提起沉重的水桶走进小木屋,并用力把门关上。茅草铺盖的屋顶一点儿也不牢固,而我也让逐渐增强的风势把我吹走。
我落入一阵激流中,俯身下潜好让它冲走我的伤痛。我想潜得更深,潜到最激烈的水流中让它把我冲走,好让我远离自己和我所有微不足道的忧虑。我将手垂到更深的激流中,而它就像一条湍急的河流般猛拉住我。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退后。
您会吗?我让惟真思索我的处境片刻。
或许不会。他严肃地回答,挺像个叹息,我应该猜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糟糕的地步。看来巨大的痛苦、严重的疾病或是极端的束缚,才能打破你的心防好让你技传。他停下来好一阵子,而我们也都沉默了下来,什么都不想却也什么都想。所以,我的父王去世了。择固和端宁,我早该猜到了。他的疲惫和日渐衰弱的体力;过度频繁地耗竭体力是吾王子民的特征。我怀疑这件事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从盖伦……死去之前就开始了。只有他想得到这种事,更不用说策划如何进行了。多么令人憎恶的精技运用!他们有监听我们吗?
有。我不晓得他们知道了多少。还有一个人也让我们不安,就是欲意。
我这十分该死的傻子!看吧,斐兹,我们早该知道了。战舰本来都好好的,后来当他们知道你和我在做什么时,就设法挡住我们。精技小组早在组成时就已经落入帝尊的掌握中,所以我们有的讯息才会迟来或是消失;而援军总是来得太迟,或者根本没有出发。他心中充满仇恨,犹如吸饱血的壁虱,而且他赢了。
不尽然,国王陛下。我控制住不去想珂翠肯是否已经安全踏上返回群山的路途,但脑海中却仍一直重复地想着这件事,还有欲意、博力和愒懦。我们一定要谨慎小心。
一道温暖的阴影浮现。我会的。但是,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激有多深。或许我们付出了极高的代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
对我来说也一样。我察觉到他的疲倦,然后觉得他快放弃了。您要放弃吗?
还没有。但是就像你一样,我的前途看来不太乐观。其他人都死了或逃走了,但我会继续走下去。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还必须走多久,或者我到了那里之后该怎么做,而且我也很累了。要放弃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