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晚见了神秘的女爵之后,维克多便开始心神不宁。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她对自己怀有什么企图?
为了转移心思,过去几天他更是一头钻进研究,把发现全部记录下来。不只是把信寄给柏林的教授,也寄给一些他听说过的学者。还得不时编造故事写信给父亲,解释他为什么还没开始做生意。唯独给未婚妻苏珊娜的信,仅短短数句带过,看起来顶多像写给交情不深的朋友。
“还在写信?”伊葛那兹神父一早起床正要准备早餐,看到维克多坐在桌前。“您该不会整晚都在写信吧?”
他点头,用左手揉了一下眼睛。“没错,神父,我必须全心全意写下所见所闻,让学界认识到梅特菲吉亚发生的事件。”维克多放下笔,身体靠向椅背。“您还有咖啡吗?”
“没有了,您把我最后的存货都喝光了。”
“请您派人到雅各丁纳多采买一些吧。虽然它让我心跳加快,却也让我清醒得不得了。”维克多从钱包里取出几枚铜板。他的钱财渐渐散尽,因为他付钱叫了许多次紧急信差,把信送往柏林和劳西茨。在一张皮草都还没买的情况下,他得请求父亲提供资金支援。“这些应该够了吧,我想。”他对神父道。
神父泡好药草茶,然后在维克多对面坐下。“我替您担心,史瓦兹哈根大人。”他指着桌上一大沓写满字的纸张。“我从未看过这种事。”伊葛那兹神父把盛着面包、香肠和乳酪的盘子推到他面前。“您不停地写,已经消瘦不堪,您的嘴唇干裂。要注意身体,大人。”他拿了一个杯子。“您是不是该继续上路,如您父亲所愿去寻找皮货?您最后可能会在猎人那儿吃大亏。”
“可狩猎的动物多的是。”维克多拒绝道。他看着食物,却感觉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神父,这里发生的事可是千载难逢!活死人,我要把这里的事昭告天下。”他冷笑,撩了撩头发,感觉到了油腻。“但是我必须承认,我这几天来确实邋遢至极。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洗个澡?”
伊葛那兹点头。“我叫人去准备,这里有个大木桶,通常是屠宰时用的,大致上还算干净,也许会有几根猪鬃漂在上面,如果您不在介意,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麻烦您了,非常感谢。”维克多起身收拾笔记、笔盒,还有墨水瓶。“如果准备好请派个人来叫我,别忘了咖啡,我现在要去找吉普罗人。”
伊葛那兹不再多问,他知道维克多想去那群流浪人那里做什么:继续调查。“虽然村长请他们来帮忙,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可以完全信任。”他警告。
“他们能做村民不敢做的事。我知道。”维克多披上大衣,拄着拐杖走出大门,踏上积雪的大街。他沿着街走到了村尾,吉普罗人搭帐篷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帐篷林立,他们在别处把遮篷搭起,用绳索固定在围成圈的九辆车的车厢上。车阵中传来鸡鸣、狗吠、孩子嬉笑声。篷顶上细小的烟管冒出浓浓黑烟,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味道。
维克多走近最前面的车厢,敲了敲车厢,一张女人的面孔马上出现在肮脏的车窗后面。“我找力波,”他大声喊,“哪里可以……”
女人消失,接着他只听到“力波”加上一大串听不懂的话,并夹杂几声“阁下”。随即有一个小孩从车里跳出来,他跑到一个大帐篷里,挡皮恶跟着他一起回来。现在维克多注意到,他和村里的人确实长得不太一样,他的皮肤黝黑。
“阁下。”力波大声呼喊,脸上露出笑容,让小胡子的尖端往上翘。他穿着皮裤、靴子,外面罩着一件缝缝补补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项哥萨克圆帽,上面的金属片像勋章一样闪闪发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之处?”他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一手叉腰,一手握着马刀的刀柄。
“你可以把关于吸血鬼的一切,还有你如何对付他们的事说给我听吗?”他请求,同时敲敲大衣口袋,暗示他愿意付报酬。“不会让你吃亏的。”
力波的友善立刻消失。“阁下,您想向我打探消息,好抢我的生意吗?我劝您,最好还是做您的皮草生意。一个非挡皮恶的普通人,不可能击败活死人。”
维克多摆摆手。“力波,我从来没这种打算,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图。”
“您家乡没有吸血鬼?”
“没有,力波,我们追捕的是巫婆,”维克多解释,“我们在柴堆上烧死她们。”
“对付吸血鬼,我们也用同样的方法,阁下,和对付巫婆一样。”他把手张开,手上挂的手环往前滑,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让我看看您有多少钱!”
他拿出钱包,取出十枚银币。“我想,这应该够了吧。”
力波喜形于色,把这笔小小的财富握在手里。“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他示意要他一起到他刚刚走过来的帐篷那里去。“阁下,我们找个温暖的地方,外头太冷了。要一杯土耳其浓咖啡吗?”
“求之不得。”他跟着他进入帆布搭的住处。里头非常温暖,不只是因为中间的大肚炉,里面铺的许多地毯,还有一道弹性木头地板当夹层,隔开冰冷的地面。
力波对着正在里头玩耍的三个小孩,还有两个年轻女人说了些话,他们立即离开,把地方让给两个男人。他把一堆垫子当椅子,请维克多坐下,自己也懒洋洋地半躺半坐下,又大声喊了些话。不久,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端了黄铜托盘出来,上头有一盏小壶、两只杯子,以及一盘开心果和坚果。她替他们倒了土耳其浓咖啡,然后立刻退下。
“这里很舒适。”维克多拿出笔记本,准备好羽毛笔和墨水。“力波,告诉我关于吸血鬼的一切。他们是怎么来的?为什么那些人死不瞑目,还要回来找活人麻烦?”
“阁下,是恶魔的杰作。”他啜了一口咖啡。“恶魔还有他的小鬼,他们进入尸体里,把死人唤醒。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出于邪恶的目的,他们想让人类痛苦不堪。”力波搓揉脸上的刀疤,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上帝的符号可以抵挡大部分魔鬼。他们害怕十字架、圣体、圣像。换句话说,就是所有与基督教有关的圣物。”
“如果死者是穆斯林或是犹太教徒呢?”
“那就需要有伊斯兰教或犹太教的宗教符号。”力波笑着回答,他举起挂满手环的手臂。“这就是为什么我身上披挂这么多东西的原因,有备无患。但是我解决的吸血鬼,生前大多是基督徒。”
“如果说他不信教呢?或是恶魔的信徒呢?”
“只好用木桩或马刀伺候了。”他指着咖啡说:“阁下,尝尝看,连土耳其人也不能煮得这么好。”
维克多尝了一口,发觉当中加了许多香料。“非常好喝!”
“里头有小豆蔻、姜粉、丁香。”力波逐一点数。“没东西比这个更提神了。”他非常高兴咖啡合客人的口味。“回到吸血鬼的话题:有些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墓穴里爬出来,准备要让村人陷入绝望的死人。”
“请慢点儿说。”维克多放下杯子,摸索他的笔。
“小孩子出生就有牙齿或者有三个乳头的,注定会变成吸血鬼。或者那些出生就戴帽子的,”力波慢慢解释,“也就是说,残余的羊膜盖在胎儿头上,这样一来,灵魂在出生的时候无法进入身体,就容易受恶魔侵害。”
维克多看着吉普罗人说:“牙齿、乳头又是怎么回事?”
“恶魔的标记,阁下。为了展示他的力量,他在牺牲者身上做了记号。”力波把杯里的咖啡喝光。“我的本领就在于认出这些记号,随时准备出击。”
“吸血鬼的小孩又怎么办呢?他们难道不是特别选出来,死后要成为吸血鬼的?”维克多仔细观察力波脸上的表情,他很好奇想知道他的回答。
力波点头。“您说的没错,阁下,我也逃不出这命运,但是我的族人会小心留意。万一有一天,我的灵魂出窍了,他们会把我的脑袋砍下来,一把火把我烧了,好让我不会继续危害别人。”他狞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的女人铁定受不了,因为她不愿让我走。”
维克多不由得大笑,继续喝咖啡。“你们就这样四处流浪消灭吸血鬼?这是你们的职业?”
“不,不止。我们还做许多人们不愿做的事,磨刀、磨剪刀、补锅炉、补水壶、买卖香料和药草,如果有人想,我们也算命。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不喜欢我们的原因:我们能预知未来。”力波把一只手垫在颈后,躺着伸展四肢,双腿交叠。“但是像我,是一个挡皮恶,杀吸血鬼是最赚钱的生意,我是这附近的第一把交椅,村长才会请我来。”
“为什么他们非得请你,不能找个勇敢大胆的人在吸血鬼身上插木桩就行了?”
力波轻蔑地大笑。“阁下,吸血鬼是非常特别的鬼怪,他们力大无比。第一,他们的力气全都非比寻常,一拳就可以把骨头击碎;第二,他们迅疾如风;第三,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变形,穿过最狭小的细缝进入受害者屋内,吸他们的血。他们既能变成动物,也能隐形,或者化成夜里的一道光。”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说:“因此他们才需要像我这样的挡皮恶,我能认出那些隐形的,通常只有被害者才看得见的吸血鬼。”力波抚摸身旁的马刀。“这宝刀,用来让那些活死人一刀毙命。我曾经遇过吸血鬼,在我面前变成猞猁想逃命,还有变成蛇在地上爬的。如果您看到黑色蜘蛛屁股上有红色的标记,打死它!那是吸血鬼。”
维克多保持镇静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任何形体都有可能?”
“任何形体,我推测。”他抬头看着帐篷顶,水汽聚集之处。“土耳其人根本不在乎吸血鬼,他们从不干涉我。”
维克多用笔指着力波脸上的疤。“那是怎么来的?”
“粗心大意。我得到教训,使用木桩和铁锤要小心。”他只轻轻带过,显然不愿意提起自己丢脸的往事。“听说哈布斯堡派了调查团来调查吸血鬼?”
“没错,第一个调查的大夫已经离开了,第二个调查团不久就会到。”
“这可不妙。”他不悦地抱怨。“如果是我,我不会兴师动众,为什么要调查?派人出来也得花一大笔钱。”
维克多从他的话里听出,他担心生意可能会被抢走,如果帝国派出士兵来取代他刺穿吸血鬼的心脏,砍下他们的头,烧毁他们的话。
“力波,别担心,有足够的生意让你做。”他把羽毛笔浸入墨水瓶里,碰撞到瓶底发出清脆声响。瓶子已经空了。“我想我们就此打住。我需要新墨水,才能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他有些懊恼地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他必须先回伊葛那兹神父那里,跟他要墨水。“你还有时间吗?”
“您慷慨地付了不少钱,只要我们还在梅特菲吉亚,您就尽管问。”力波允诺道,并且扶他起身。“我们找到您时,您提到的贵族,我也想了一下,”他缓缓道来,“我认为她可能也是吸血鬼。她先从神父家的窗外观察您,然后想把您带走。”他从右手手腕解下一条带子,上面挂着一个类似十字的木制挂饰。“这个可以保护您,橡木做的,可以保护您不受她的诱惑。阁下,她还会再回来,我十分确定她看上您了。回去之后,在屋里挂一些尖锐的东西在门上和窗前,可以防止某些吸血鬼进入。刀子、剪刀都好,必须是铁制的。”他拍拍他的肩,把帐篷的遮幕拉到一边。“如果这些都没用,不用怕,我就在附近。”
“力波,多谢你了。”维克多抬起手示意,然后跛着脚离开吉普罗人的营地,回到村里。
力波最后几句话的确让他渐渐不安,那感觉挥之不去,在他全身上下每个角落爬行。他轻轻触摸力波送他的带子。
然而,每当他想到女爵,内心的喜悦却令人费解。那是爱意,或只是力波说的魔法?
他跛着脚走过村子,回到神父的住所。一进门,一股热气迎面而来,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大木桶,一个女人正把一桶热水倒进去。维克多认为那热气确实有烫过肉的味道,但他当是自己多疑。“洗澡!”他高兴地说。“我很少如此渴望洗个澡。”
女人面露微笑,因为她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为了表示礼貌。她指了指一块肥皂,以及放在大木桶边小板凳上的毛巾。她正要帮助他解衣,他很友善地拒绝,并且把她推向门口。他确定她已经出去之后,才褪去身上的衣物,踏入热水中。
他很快在全身抹上肥皂,好让死猪的味道消失。之后他坐在热水中,享受难得的温暖,忘掉四周的冰冷。维克多闭上眼睛,不久便打起瞌睡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闭着眼伸手想抓毛巾,指尖却碰到信封纸。
“咦?”他睁开眼,看见伊葛那兹神父把刚到的几封信放在上头。他一封一封拆开阅读。
一封是苏姗娜写的,信中诉说她对他的思念,以及养马场经营状况良好。他一点也不在乎。
第二封信是他父亲写的,催促他关心皮货生意;其余全是吓小孩的故事。
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是维克多以前的教授的笔迹,他对吸血鬼文献的根据有高度兴趣,希望获得更多报告。
门开了,冰冷的风跟着伊葛那兹神父钻进屋里。“喔,您正在享受快活?”他笑道,赶紧把门关上,免得热气很快散去。“您让我这里成了土耳其人喜欢的蒸汽浴室。”
“但是他们的蒸汽浴室大概不会有煮熟的猪肉味,”维克多开玩笑说,“这个大木桶平常做什么用的一闻就知道,但是我可不想抱怨,这桶子尽了本分。”他起身,把身体擦干。
神父在火炉里添了些柴火。“吉普罗人跟您说了些什么,史瓦兹哈根大人?”
“说了许多,多到我的墨水用完了。”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您还有墨水吗?”
伊葛那兹神父摇摇头,解开长袍的纽扣。他也想洗个澡,现在就把热水倒掉有点可惜。他的身子苍白消瘦却十分结实,隐藏着看不见的力量。“没有,抱歉,这我无法提供。但我可以叫人去买。”他滑进温水里,洗净他威严的胡须。
“那就拜托您了。”维克多擦干短发,取出钱包里的最后一枚银币。“请多给点钱,让他们快点,如果力波他们走了,我就没法再和他长谈,问他问题了。”
伊葛那兹点头,捏起鼻子,咕噜咕噜地整个人泡入水里。
这天夜里,维克多随着伊葛那兹神父挨家挨户探访,他想看看人们脸上的恐惧,想听听那些人的亲身经历。不管他们去哪一户人家,都没有人单独睡觉。人们在互相寻找庇护。
午夜,他们走进村长尤维查的房子,他邀请家人还有两位邻居聚在一起熬过漫长的黑夜。
伊葛那兹神父正在为他们及他们的房子祷告祈福,这时楼上传来骇人的惨叫声。一个女人恐惧地哭嚎。
“斯塔娜卡!”村长大叫一声,抽出军刀冲上楼。伊葛那兹神父、维克多以及其他两个男人紧随其后也上了楼。
那恐怖的尖叫声一直没停,几个男人寻声找到上锁的房间,一起把门撞开。
房间里狭窄的床上躺了一个年约二十的女人,身上穿的睡衣上半被撕破,露出胸部,她的脸发青,脸和脖子上有被勒的深色指痕,胸部底下的伤口缓缓渗出血。
一个男人赶紧走到窗前关上窗户。村长赶紧走到斯塔娜卡身边,想办法安抚她。她停止尖叫,但是开始绝望地痛哭,维克多从未听过这样的哭喊。断断续续的句子从她嘴里涌出,她指着窗户,然后紧紧搂住村长的脖子。
“她说什么?”维克多低声问站在床前不断画十字的神父。
“她的丈夫回来找她,打她,还掐她的脖子。”神父翻译。糟蹋虐待的痕迹很明显。“他还想对她做更可怕的事,她奋力抵抗,大声求救,他才从窗子逃出去。”
“她一个人在楼上做什么?”
“她只想很快更衣,却突然感到疲倦。”伊葛那兹说,然后摆脱维克多。“您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史瓦兹哈根大人?我现在必须解救她的灵魂。”
“被自己的丈夫虐待?”
“她的丈夫是村长的儿子,九个星期前死了。”伊葛那兹神父非常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如果我不赶快救她,三天之内她就会进墓穴,然后一样变成不死人。”他转向斯塔娜卡。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脸埋在手里。手臂上也到处是伤痕。
维克多退到墙边,观察眼前的发生的事。
两个女人帮斯塔娜卡脱下衣服,伊葛那兹神父用圣水喷洒她全身,之后又在她的额头及手臂上画了宗教符号。一个小男孩弄来焚香,烟熏整个房间,驱赶吸血鬼留下的晦气。
三天之后,斯塔娜卡死了。
新的一年过了七天,调查团在寒冷的大清早出现,要来验尸。总共有两辆雪橇载了人来。
他们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维克多看着同伴飞驰过村子,他跟在后面。他喘着气赶到墓园,到达的时候,准备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他和村民站在一起,力波一行人也到场了,但是远远站在一旁。
相较上次葛拉萨领头的调查团,这次达多诺派来一大队人马,三名军官和三名军医。他们身上的制服引人瞩目,让人心生敬畏,外面套着厚大衣、手套、便帽。
“指挥行动的是团部军医约翰内斯·弗略金格,非常有经验的皇家上级军团军医。”伊葛那兹神父告诉维克多。神父在他之前到达,这次仍带来了上次的圣像。他指着一个身材修长、上嘴唇留着稀疏胡须、正在低声发号施令的男人说:“弗略金格马上带着人和尤维查到墓园来。他已经命令人去运来可拆解的桌子在此摆设。”
维克多一时还喘不过气来。他看着人们搬走墓穴上的石头,挖开土,把那些可能装着吸血鬼的棺材一座一座抬出来。
“请恕我失陪,史瓦兹哈根大人。”伊葛那兹神父走到一堆土堆前高高举起圣像,嘴里不停祷告。一个小男孩摇晃着冒着烟的焚香罐,香味飘进维克多鼻子里。
弗略金格不感兴趣地看着棺木。“梅特菲吉亚的人。”他大喊,说的德语有奥地利口音。神父不愿祷告被打断,因此示意力波上前替他翻译。“你们求助英明的上级政府,希望我们替你们除去吸血鬼,或你们怎么称呼都行的幽灵的祸害。”弗略金格用脚踏着面前的棺木。“我知道这些吸血鬼的故事,这些故事让葛拉萨大夫铭记在心,但是他错了。你们的恐惧毫无根据,因为没有活死人这回事。”
弗略金格让随从帮他在大衣外面穿上工作围裙。“我们来这里要找证据,查明你们当中到底在流行什么疾病。”他向两个村民招手,要他们过来。“撬开!”他命令道。
两个男人站着不动,互相对看,然后同时开口婉拒。
“尊敬的团部军医大人,请原谅他们。”力波走向前,对他一鞠躬。“他们非常害怕,几天前吸血鬼才夺走一个女人。但是我和我的族人愿意为您效劳,如果能获取少许的补偿费的话。”
“瞧,一个不知恐惧的吉普罗人。来的正是时候。”
弗略金格用嘲笑的眼光打量他及他的装扮。“一言为定。虽然你看起来像个死要钱的讨厌鬼和骗子,”他指着棺木说,“把盖子打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搬到桌子上。”
维克多为了看清楚,挤到最前面一排。
力波招手示意其他吉普罗人,他们马上遵照吩咐,把棺材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具年轻未腐烂的女尸砰的一声落在木板上,再加上一具剩下一半、不到八个星期大的婴儿尸体,有一部分已经被吃掉,从伤口边缘可以推断,咬啮者的牙齿很大。因为搬动剧烈,死者身上的皮肤脱落了,可以看出底下已经长出嫩红的新皮肤!
弗略金格示意尤维查向前到他身旁来。“这是什么人?”他剪开死者的衣服。
“她名叫莎塔娜。”村长说,力波翻译。村长的脸色惨白。“她在两个月前生了三天的病后死亡,就在分娩后不久,她,”他哽咽,“在死前说过,她曾偷偷跑到墓园来,用吸血鬼米丽卓的血涂抹自己,好让自己不要变成吸血鬼。”
“这小孩又是怎么一回事?像被咬过。”
“野狗咬的,团部军医大夫。第一次我们可能埋葬得不够深,才会被野狗找到。后来我们就把小孩和母亲放在一起。”
弗略金格戴上眼镜,嘲笑说:“这么说,他也成了吸血鬼了?”他转身对他的助手道:“过来,西格尔与鲍姆加腾大人。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外表没有腐烂的尸体。”他搓搓老死的皮肤,掀开脱落的指甲,发现底下已经长出新的。“我们可以假设是此地气温的关系,但我们还是看一看身体里面。葛拉萨似乎放弃解剖。”他卷起大衣袖子,拿起他的手术刀,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切开女人的身体,暗红色的血即刻涌出。维克多察觉弗略金格皱了眉;村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哇!”他用一把巨大的剪刀剪开她的肋骨,然后翻寻她的内脏,同时可以清楚听到咕噜咕噜的响声;一股烟雾般的热气从腹部冒出。
“我必须承认,这非比寻常,”军医说,“肝、肺、胃,以及所有内脏看起来都像刚死去的正常人。”他切开一条血管然后一压,鲜血立刻殷殷流出。“完全没有凝血现象。”他在手指间擦抹,然后给两个副手看。“你们的看法?”
“偶发事件。”西格尔认为。
“因为寒冷把器官……”鲍姆加腾看到从尸体升起的热气顿住。“也许她有产褥热,那些热还在。”
“超过两个月?”弗略金格用力把死者一推,让尸体砰的一声落入棺木,他的助手把小孩的尸体一起放进去。“下一个。”
这次棺木中装的仍然是女人,但显然年纪大许多,未腐烂,而且异常肥胖。西格尔脱下她的衣服,尸体看起来像在熟睡中。
“米丽卓,”尤维查惊慌说道,“六十岁,九十天前入殓,但是她从来没这么胖过!”四处出现激动的叫喊,有个男人紧紧抓住木桩。
力波一直在他身旁翻译,注意倾听。“他们证实他说的没错,米丽卓生前还有死的时候,确实瘦得像一根扫帚柄。他们认为她带来威胁,因为她吃了被吸血鬼咬死的动物的肉。”
弗略金格撇嘴。“腐败产生的气体,没什么。”他戳死者的肚子,肚子仍然肥胖鼓起。军医粗暴地切开米丽卓的肚子,鲜血涌出,从桌子上流到雪地上,积了一摊的血。
“太不可思议了!”鲍姆加腾脱口而出,他瞪着流出来的血。“血是热的。”
弗略金格把手伸进肚子里,翻动肠子,把心脏、肺,还有其他内脏取出来;液体咕噜咕噜流动冒泡的声响不绝于耳。他示意力波不要翻译他说的话:“我承认,这不正常。”他低声说,同时和助手交换眼神。“这些尸体都还有体温,没有半点腐烂迹象。”
“我承认,我无法解释眼前所见。”西格尔说。
“我们继续。”弗略金格把肥胖的米丽卓从桌子推开。她掉进棺木时发出爆裂巨响,引起村民惊叫。
维克多看着尸体,还有从她耳、口、鼻流出的血,看得全身发抖。他真的在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他,但是这一次她动也没动。
血淋淋的工作过了中午还一直继续,不断有未腐败的尸体被挖出来。不同年龄的男人、女人、小孩,弗略金格用解剖刀和其他外科工具,一一粗野地开膛剖肚;甚至连斯塔娜卡的公公在场,他也照样要人在他动刀前褪去她的衣服,他取出内脏,像屠宰动物一样肢解她。维克多看到新生的皮肤和新长出的指甲。
直到黄昏,工作才告一段落,人们看起来十分不安。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
天气虽严寒,弗略金格、西格尔、鲍姆加腾,以及其他士兵却都满头大汗。“看来我们必须承认,这里有几桩和吸血鬼有关的事件。”他对随从小声说道。他一边洗手,让人脱下工作围裙,然后用毛巾把手擦干。“否则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完全违反医学知识!”
“我赞成您的看法,”其中一名军官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只能相信这些人对侯爵陈情的事是真的:真的有吸血鬼!”
“这些怪物有在夜晚来临时侵袭人类的坏习惯,是这样没错吧?”弗略金格看着力波说。力波鞠躬,并证实他的说法。“你这个吉普罗人倒说说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力波把手按在马刀上。“尊敬的团部军医大夫:用木桩穿心,砍下脑袋,然后烧毁。最后把骨灰撒在河里,让水冲走晦气。”
弗略金格看着一排未腐烂的尸体,从木板缝隙里渗出的血把雪地染红了。“那就砍下脑袋,用木炭烧成灰。尸身装回棺木再埋回去。”弗略金格从腰带取出几枚硬币,丢在力波面前的雪地上。“这是给你的酬劳,把我刚刚的命令解释给村长听。这样一来,事情就算让大家满意地解决了。”
力波鞠躬,然后对大家解释。听完众人大声欢呼,轻松地笑了。
维克多注意到,弗略金格和随从在打开的墓穴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走回雪橇准备动身离开。梅特菲吉亚和这些怪事,让他们浑身不舒服。
维克多急忙尽最大力气跛着脚赶上前,将他们带在身边的墨水和纸张统统买下来。之后调查团匆匆离去。
维克多兴奋地抱着买来的文具。“我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他深信不疑地说,脚步沉重地走向力波,他正在指示族人工作。
大规模的斩首行动开始。
<b>哈布斯堡领土(塞尔维亚地区)</b>
丽迪亚往前一刺。
她刺中马瑞克的手臂,直接刺进手腕切断韧带,握短剑的手指一松,武器落了地。
马瑞克大叫一声,往后一跳看着伤口。“这行为太不聪明了,女爵。”他咆哮,用另一只手紧压住伤口,不让珍贵的血液流失太多。“您刚刚剥夺了自己永生不死的机会。”他想弯腰拾起短剑,但是席拉脚踩在上头,手上握着短剑指着他。
“快滚!”她全身颤抖,声音中充满愤怒和失望。“被你这样欺骗……”她说不出话来,异母兄长竟用这种方式背叛她。“你利用我!”她狠狠地唾骂。“你为我做的所有事,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睥睨地微笑。“刚开始不是,席拉,自从你明白表示,我不必希望你会留在我身边,我只好另谋出路,你让我别无选择。”马瑞克慢慢走向楼梯。“我多么希望,我们一起解开父亲留下的谜题,然后永生永世在一起。但是从现在情形看来,一百年后我会站在你们俩的坟墓前,向你们敬酒。”
“你还没找到那公式。”席拉望了丽迪亚一眼,她手上还握着短剑。“而且就算你找到了,没有我的协助,你要如何理解?”
马瑞克踏上台阶。“我总会找到办法的,席拉。”他指着掉在地上的短剑说:“带到血族会还给我,这么好的剑留给你或你的朋友太可惜了,这可是父亲送我的礼物。”他对席拉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离开。她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席拉坐下,把短剑放在书桌上。“父亲曾经警告过我,不要相信血族会的成员。”她轻声道,右手撑着头。“犹大是个叛徒,他的子孙也一样。”
丽迪亚在她对面坐下,手上拿着短剑,审视着刀刃。“马瑞克为了私利,会守住秘密。”
“你呢,你和我想法一致吗?我们的存在应该要有个终点,难道你也和我哥哥一样?”
丽迪亚虚弱地微笑。“我要再好好想想,好姐妹。”她起身,收起短剑。“我必须静一静好好想想今天发生过的事。”
席拉站起来,故意将武器留在桌上,走向前拥抱女爵。
丽迪亚紧紧抱住她。“我们血族会上见,席拉。但是我无法告诉你,到时我们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她在她耳边低语,然后上身抽回,两手仍放在她腰间。“很抱歉,我无法承诺,我虽然不渴望永恒,但我已经在世间这么久。习惯很难改变。”
席拉极力克制自己。“我真希望我没提公式的事。”对马瑞克发泄气愤之后,绝望随之而来。她知道,她很有可能失去好友和同盟。
“但是你已经提了。”丽迪亚回答,倾身向前给席拉一个深情的吻,然后放开。“我们不久后见。”
席拉无言以对。她很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音。她无言地陪着女爵,看着她穿上大衣,走上楼梯,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再次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磨坊中一片寂静,只有转轴不断地转动和风车桨叶发出的嘎吱声。
席拉开始意识到,没有丽迪亚的建议与陪伴,生活将会变得何等孤单。她叹声气,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塞满书的书架。
她知道公式在哪一本书里,长生不死的公式也在父亲的记载里,翻译工作仍在进行中。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公式,然后交给马瑞克和血族会,但她不愿意。席拉研读过那公式,她很惊讶这延年益寿的药竟然如此简单——如果你知道相对应的先决条件。男爵和女爵绝不会想到。
或者?
“那些伪君子。”席拉喃喃自语。她起身,到实验室取出望远镜。虽然她很想去探望那年轻的德国人维克多,但现在她还有其他要紧事。
从今夜起到聚会之前,她必须时时小心警戒。她相信马瑞克很有可能会再来,或者比丽迪亚所见更糟,他有可能会和卡季克联手,利用潜影鬼。
她站起,漫步走过图书室,手轻轻碰触书籍与木架。如果放把火烧了磨坊,离开这里,血族会将如何反应?
席拉走上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直到平台。她喜欢待在平台上,观察四周土地。一如从前,她用望远镜观望。
冷杉林后面被大雪覆盖的地带宁静安详。丽迪亚的马车如一枚黑点,马车前的左右车灯在白雪上射出两道光。
“我会非常想念这一切。”她低声说着,倾听磨坊的响声。为了应付异地的孤单寂寞,她要带那个德国人一起走。
<b>哈布斯堡领土(塞尔维亚地区)</b>
十四天后,血族会在女爵丽迪亚·梅杜诺娃的宫殿聚会。
席拉的马车慢慢接近这栋有两座小塔的雄伟建筑。第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但要仔细看,所有窗户都挂了遮光帘,完全不让阳光射入。席拉知道,里头还有第二道厚重的窗帘以防万一。
她的好姐妹非常聪明。丽迪亚只有瞎眼的仆人,可以在黑暗中活动自如。如果偶尔得出门或采买,她有一个车夫,他从不多问,遇事处变不惊,就是他来接席拉的。
她身穿蓝色礼服,和她父亲曾送给她的一模一样。她故意打扮利落,好在行头夸张的女爵男爵面前显得特殊,这是她在这特别的夜晚想要的效果。
她看着窗外,宫殿外是野草丛生的花园,唯一通往庄园的石砾小径清理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以外之地,比猫大的动物都别妄想通过。
马车转进大门前面的圆形广场,席拉下了马车,有一个仆人来迎接。她随即登上台阶,穿过大门进入前厅。
从地上痕迹判断,已经有人先抵达了,这些人走过非常肮脏的地方,所有人都走过同一块地方。
她怀疑这些人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在其他地方聚集过。席拉摸索短剑,确定她把武器带在身上。她哥哥的短剑装在木盒里。她不愿意离开血族会时被指控是个小偷。
经过一道长廊,两条小通道,到达聚会大厅的大门口。席拉走进大厅,墙上挂的家族画像她一眼也不瞧,她太熟悉这里了。
大理石装潢的大厅里十分明亮,水晶吊灯照亮大厅。伊斯加略座位后方的壁炉火焰熊熊,厅内非常温暖。墙壁上的大镜子让人产生空间错觉。
除了席拉,有五位女爵和男爵已经在房间里了,其中包括马瑞克。丽迪亚同伊斯加略及其他人正在热烈地低声交谈,他们看到席拉走进来,马上停止说话。
席拉走向马瑞克,把装短剑的盒子交给他,但瞧也不瞧他一眼。然后她对丽迪亚点点头,丽迪亚报以微笑。她的蓝色眼睛里除了友善,无法读出别的。席拉非常不希望她们变成敌人。
她走到她的老座位,也注意到卢宾男爵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男爵?”
他指着她面前空无一物的桌子。“您是否忘了带文件?”
“什么文件?”席拉妩媚地询问道。“您没看见我只带了木盒子进来吗?”
卢宾咕哝着:“所以待会儿您没什么可以报告的。”
“没错,敬爱的卢宾男爵。”席拉微笑道。“还有,我已经停止了我的研究。”
“什么?”他眼光投向马瑞克,然后看着伊斯加略。“少了什么材料,让您……”
席拉大笑。“男爵您必须有点耐心,等其他人到了,我自然会解释为什么放弃研究。”
伊斯加略非常仔细地打量她。他和之前的首领扬明斯基少有相似之处;他的外表魅力十足,声音强而有力,眼光可以炸开一堵墙,喜欢穿黑衣,这和他头上的白色假发形成强烈对比,更让人印象深刻。他以铁腕作风领导血族会,绝不容许马虎,他的惩罚相当严厉。在他继任之前,他是反对席拉入会并且给她判处死刑的男爵之一。但是席拉并不害怕。他开口说:“我的朋友马瑞克在聚会前暗示我,您可能有件令人震撼、这里没人会想到的事要告诉大家。在大庭广众中引起骚动前,您是不是该先和我谈谈,伊利兹女爵?”
“感谢您的宣告,伊斯加略,但是我并不畏惧即将发生的事。”席拉将前臂放在桌子上,对着走进大厅的男爵们点头。她冷淡地微笑,内心却激动不已。马瑞克有些计划,而伊斯加略似乎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还有谁是共谋?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她假装弯身要拾起落在地上的东西,在桌底下察看在场者的鞋子。
席拉几乎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所有鞋子——丽迪亚的除外——不同部位或多或少都粘了同样的烂泥!没有人有时间把鞋子清理干净。
她挺起身子,眼光扫过每个人,最后凝视马瑞克的眼睛。她低估他了。现在她希望,过一会儿他也会对她这么想。
其他成员一一出现,伊斯加略终于宣布会议开始。
为了抢在他们共谋的秘密计划实施前采取行动,席拉从椅子上站起。所有人注视着她,但是没有人阻止她开口,他们似乎正在等待这一刻。
“有些真相不能说,因为真相会比谎言造成更多伤害。”她清清楚楚地说道。“我父亲发现了一个真相,保留了这个真相,现在我也和他一样。那是关于血族会及犹大之裔起源的真相。”她看着依然对着她真挚微笑的丽迪亚。“我决定离开血族会,我宣布从今天起和它脱离关系。我不愿再和血族会,以及各位高贵的女爵男爵有任何牵连。”
伊斯加略拍桌说:“您难道不清楚,没人可以活着离开血族会?”
“谁会阻止我?”她好奇地问。“有人想给我一个兄弟之吻,期待我自尽?或者伊斯加略您一个手势,所有人齐手把我撕成碎片?或者您让我离开,再派个杀手或一帮暴怒的歹徒随后追杀?”席拉环视着每一张脸。
年轻的汤姆斯基男爵脸上充满愤怒地跳出来,伸长手臂指着她说:“您意图亵渎我们的祖先犹大!”
“没错。”卢宾对众人点头。“她否认,并且诽谤他留给我们的遗产。此乃天地不容的,她……”
“您不是犹大的子孙。”席拉打断他的话,她已经无法忍受关于更高目标的鬼话。“您与我都是不死的浮渣!和巫皮恶——和恶魔的仆人没什么两样!”
风暴爆发,反对的怒吼来势汹汹,有些人愤怒地对她投掷空白纸张,纸张旋转滚向她,最后簌簌飘落地面。有人挥动拳头,汤姆斯基甚至激动地亮出短剑,直到伊斯加略的命令盖过所有怒吼。唯有马瑞克和席拉始终保持冷静,看着这出戏。
“伊利兹女爵,您知道,怀疑我们的出身来源是亵渎血族会,犹大·伊斯加略自己……”
“我们的犹大的真正名字是卡什帕匝克,他来自匈牙利,大约出生在六百多年前,”席拉反驳他,“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们真相,但是我不会接受亵渎犹大的罪名,因为,”她抬起头说道,“他不是我们的祖先!”
“胡说!”汤姆斯基怒不可抑地咆哮,手上仍握着短剑。“我……”
伊斯加略做手势要他住嘴。“您父亲的发现,并不一定就是真相。”他提出疑虑。
“字字为真。”她反驳。“他曾经到卡什帕匝克秘密档案室,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我们和巫皮恶是同一等级,都是恶魔的杰作。你们当中也许有人相信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但是大部分人和我一样清楚,我们的研究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席拉说出这席话后,觉得心中石头落了地。“我不会再为这个目的献身。各位女爵男爵,你们可以继续相信犹大还有你们出身的谎言,但是我不再属于这里!”她全身警戒准备战斗,好应付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尤其是汤姆斯基,她紧紧地盯着他。“我现在就走。”她慢慢转身走向大门。她心里祈祷,可以听见丽迪亚跟上来的脚步声,然而她什么也没听到。她的好姐妹决定留在血族会。
“女爵,听说您的父亲找到了长生不死的药方,是真的吗?”她听到背后传来伊斯加略的声音。
席拉停住脚步。马瑞克还是泄漏了秘密。“是真的又如何?”她故意不再用应有的敬称。她认为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组织。
“在您离开之前,我们有权知道。”
“我父亲当初没说,今天我也不会说。理由是相同的。”她转身面向血族会。“我们应该死亡,因为对人类而言,我们和巫皮恶一样是祸害。我们一年一次侵袭他们,一旦我们嗜血,多少人会丧命沦为牺牲品。我们已经比大部分巫皮恶活得久了,为什么还要永生不死?害怕下地狱?害怕恶魔取走我们的灵魂?”她挺直身子。“你们当中究竟有没有人认识我们真正的主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他的标记,他是什么样的恶魔?”
“谁能让她住嘴!”汤姆斯基看着伊斯加略说。席拉这时注意到他脖子上红色胎记的边缘,通常他总是小心地藏在衣领底下。“胡扯,什么恶魔?”
伊斯加略示意他不要出声。“席拉,没有恶魔这回事,”他强调,“您的父亲在调查时被幻象所欺。认清事实真相,留下来,用您的所知帮助这个组织!”
“休想。我相信我父亲的话!”席拉相当愤慨。“我从未求人让我变成巫皮恶,死后失去灵魂。我无须感谢卡什帕匝克让我受诅咒。所有血族会成员也该好好思考。”
伊斯加略冷漠地看着她。“你自愿交出公式吗?”现在他也放弃了对她表示尊重。
她拒绝,她听到一声叹息,连丽迪亚也不再压抑她的失望。“公式已经毁了,好让人别妄想侵入我的磨坊。”她大声宣告,并且看着卡季克说:“别派潜影鬼来,省得我花力气杀他们。”席拉看了丽迪亚最后一眼,丽迪亚惊愕地望着她。她转身打开门离去,听到背后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要置她于死地的恫吓、要求声不绝于耳。席拉不再恐惧,随着每一个脚步,身后的每一扇门自动关上,声音越来越小。
要说的都说了,从现在起,她可以过自由的生活,纵使充满了危险。再也不必受伊斯加略及一个腐化的秘密组织控制和压迫了。
除了研究医药,并与杰出学者交换心得想法,不再有别的。她向往这样的生活,她乐意帮助他们找到对抗瘟疫和病痛的方法。至于那坚守在吸血鬼横行的小村庄梅特菲吉亚的年轻德国人,他像个未来的学者,她对他非常感兴趣,内心对他充满好感。
她听到身后快步接近的脚步声,她转身,丽迪亚站在她面前。“我想祝福你,席拉。”她真诚地说。
“他们商讨如何对付我?”
她坦白回答:“马瑞克要求伊斯加略囚禁你,施酷刑直到你吐实。”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犹如过去在一起的温存时光。
席拉凝视她的眼睛,请求说:“丽迪亚,跟我一起走!让血族会……”
“我办不到。”女爵回答,然后抿着嘴。“我决心要能活得比任何人长久,因此我必须做研究。也许我们真的是巫皮恶,但是血族会的规则让我们优于其他人,即使你持不同的看法。”她微笑。“但是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付你,相信我。我们以后见面,不管何时何地,都会相安无事。”丽迪亚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转身穿过长廊返回大厅。“看顾好那个德国人,”她顺口叮咛,“我十分确定,马瑞克不会放过他的。”
席拉继续走向大门。下阶梯走向马车时,她用右手摘下头上的白色假发,毫不在意地扔在台阶上,这一扔,也甩掉了和血族会的关系。
她登上马车。在回家途中,思考着下一步棋。
有太多的事要解决。
维克多和村民围站在火堆旁。被砍下的吸血鬼头颅在火中燃烧。
他取了一块木板当做书写的垫子,用绳子挂在脖子上,悬在腹部。这样一来,在走路时便可以直接记下他的印象。
力波与其族人为头颅架起小小的柴堆,最底层是木炭,这样骨头才能很快烧爆开来化成灰烬。如果是普通木柴,要耗费更多时间。
维克多记录下每个细节,寻找差错或特别的事情。首先是头发冒烟烧尽,然后是皮肤变色,起泡,然后烧焦,底下的肉也是如此。他不断听到燃烧的嘶嘶声或水沸时的吱吱声,他看到浓烟冉冉上升,因为头颅充满血和液体。他几乎以为,那些头颅正在顽强抵抗。
力波用一根长棍子捅着火堆,敲着头颅,好让头颅快些碎裂。伊葛那兹神父从清晨起便一直为这些不幸的灵魂祷告,他的声音嘶哑,近乎失声。
力波走到维克多身旁说:“阁下,您今天晚上可以安眠了。所有吸血鬼已经被消灭。”他指着颜色偶尔变化的火焰。“大火已经把他们烧成灰烬,他们身上的恶魔也被赶回地狱。”
力波看着神父说:“希望他的祷告能拯救那些可怜的灵魂。”
风转向,一阵恶臭扑面而来,维克多不得不屏息。“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些灰烬?”
“遵照尊敬的军医大夫的要求。”力波狞笑。“我会把灰扫在一起装进桶子,提到河边倒掉。摩拉瓦河的流水会彻底消灭恶灵。”
“流水对他们会起作用?”
“对某些会。”他点头。“但是别问我为什么。其他的会比死人跑得快,跟上人过河或过桥。”
维克多写字的手指几乎冻僵,他听力波说的越多,心里越明白,仅仅局限在梅特菲吉亚的研究不够,因为有太多不同的吸血鬼,要消灭他们也有太多可能性,而且被吸血鬼侵袭的人类显然拥有不同的心性。所以说皮货生意相对之下更不重要了!
“力波,你和你那一帮人什么时候上路?”
吉普罗人拨弄着烧红的炭,打碎已经没有皮肤或肌肉附着的大块头颅。“明天中午。我们已经完成工作,也拿到了报酬,虽然村长因为斯塔娜卡的死少付了几枚硬币。”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阁下,如果您还有问题,最好今晚问。”
“我只有一个问题。”
“啊,我以为您很好奇。”
“如果你们带我走,要付多少钱?”维克多想到他的钱币已经花光。他希望,父亲答应的信差很快就能到达。
力波惊讶地看着他。“您这是什么意思,史瓦兹哈根大人,像您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要跟我们吉普罗人坐一辆车?您原本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皮货,我没记错吧?”
“没错,我还是会去……过些时候会。”维克多用笔指着火。“接下来几个星期,我的目的还是研究吸血鬼。也许会遇到皮货商,那就更好了。我身上有一部分是科学家,我十分好奇。”他注视着力波的棕色眼珠。“力波,这样难得的机会不会再有,不会太快到来。我从前在柏林的教授把我的第一份报告拿给同僚看,他们希望知道更多出自我手笔的报告!我将让你一举成名,我的朋友。”他看到力波脸上因骄傲而喜形于色,他心里明白,他已说服他,现在只差谈妥价码。
“一言为定,阁下。”他吐一口唾液在手上,把手伸向维克多。“您只要付食物的钱和车马费就行了。”力波说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您不击掌同意吗?”
维克多用力一击掌,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谢谢你,力波,我会尽量帮忙,而且不给你们添麻烦。”
“很好,阁下!我会跟小孩说,您睡觉时,不可以偷您的东西。”力波大笑,回到火堆旁边继续工作。维克多考虑是否该把这个决定告诉家人。
还是先骗他们,说自己已经上路兜揽皮货了。风又转向,他被呛得躲避差点让他呕吐的浓烟。
浓烟中他看不清方向,他的脚被绊住,踉踉跄跄地跌进一双撑托的手臂,纸张塞塞率率落到雪地上。
从墨绿大衣散发出甜美诱人的香水味,他立刻认出是谁。“请原谅,我真的无意冒犯您。”他道歉,并且放开面前的女子。
是她!
他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他面前。她头上依然戴着风帽,因此她的脸仍罩在阴影下。一个皮手筒在她身前摇晃。
她含笑注视着他。“很荣幸能助您一臂之力,史瓦兹哈根大人。”她口气相当和善。她弯下身收拾纸张。“我来,您的脚不方便。”她很快收拾好,顺便看了一眼。“喔!您正着手研究吸血鬼吗?您的导师是谁?”她将纸还给他,脸上的笑容比刚刚还亲切。
维克多不知如何避免再次询问名字的尴尬。“女爵,”他决定用一个中性也不让人怀疑的称谓,“感激您。”他把纸张折好放进大衣里。“您上次走得很急……”
维克多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他脑中一片空白。那香水让他晕眩。
她低下了头。“我觉得难堪,我出其不意的示爱显然吓着您了,而且我也觉得自己举止不当。虽然我享受了甜美的吻。”她戴着手套的纤细手指凭空变出最后一张纸。“我没看错,您的确把我当成吸血鬼了。”她把证据交给他,然后在胸前画十字。“天啊,我给您留下什么坏印象了?”
维克多觉得很难堪。“我绝非想把您和在这里胡作非为的怪物相提并论,然而您这般神秘、捉摸不定,我不得不如此设想。您突然出现又不声不响地失踪,无人认得您或看过您和您的雪橇。”他耸耸肩。“恕我失礼,女爵,我在您身上看到的神秘不亚于吸血鬼。”
“这神秘现在活生生地站在您面前。”年轻女子露出和解的笑容,手又放回皮手筒中。“现在听您解释便好多了。也许您该从新撰写报告?”她看着那些碎裂的头颅。“那些祸害,他们走了。”她暗灰色的眼眸凝视着维克多。“危险已经祛除,现在您有何打算,史瓦兹哈根大人?收购皮货运回家乡?”
“不,我要继续寻找吸血鬼。”他解释,并且拍拍大衣的口袋强调。此时他专注地端详她脸上的神情,试图牢记每个细腻的表情。女爵比起他过去认识的女人更秀丽动人。嘴角牵动、目光流转,甚至连手的动作都散发出优雅魅力,让人目不转睛。
“独自一人?”
“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已经答应付吉普罗人一笔钱,要跟着力波及他那一帮人一块儿走。他是个挡皮恶,”他解释,“了不起的怪人,有奇怪本事的第一人。”
女爵看着那个背对他们、正忙着用碾槌把大块碎骨捣成粉末的男人。“一个挡皮恶。”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他的话。“我必须劝您提防吉普罗人,史瓦兹哈根大人。有人贸然和吉普罗人打交道,最后被割断颈子横尸路边。”
“如今我囊空如洗,大概不会遭此命运,我想他们不可能谋财害命。”维克多大笑。“我还是要感谢您的好意。”他喜爱观察她的神情。“女爵,不知您的城堡座落何处?”
“离这里太远了,否则我早邀请您一游了。”她吸了一口气。“我来向您辞行。当然也是来为我的失礼行为道歉。”
维克多清一清嗓子说:“女爵,千万别这么说。”他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还差点脱口说出:若不是想调查吸血鬼,他十分愿意再领受一次她的失礼行为,也很愿意伴随她回去,无论路途多遥远。他被她深深吸引,几乎无法自拔,然而求知欲还是胜过了欲望。
对苏珊娜,他一点也不觉得良心不安,在远方等待他的未婚妻,他已经没什么感觉。至于爱妃拉,人死不能复生,对她的记忆也因为眼前这女子而逐渐淡薄。
女爵凝视他的眼睛,然后会心地微笑,仿佛她认出当中熟悉的事物,读出他的心思。“您是一位求知欲很强的人,我非常清楚。我们必定还有其他更多共通之处。”她碰触他的手臂,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下次再会,我们该好好探索,您意下如何?”她从皮手筒里抽出一条手绢交给他。“请留作纪念,这香味会让您记得我。”
维克多收下手绢。那香味正是她身上的香水。“女爵,多谢,我期待再会,非常期待。”他感觉脸颊上还有她的温热。
“史瓦兹哈根大人,我们的相遇绝非偶然,命运定会让我们再次相逢。”她举起手,一辆马车沿街驶来。维克多之前并未察觉到马车。她上了马车,从窗口伸出手与他握手道别。
“如果您问我,我也可以告诉您许多吸血鬼的事。”她对他点头。
车夫甩了马鞭,马车随即启程。他目送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左右两道隐约射出的光。
“非常奇特的贵族。”他低声自语,闻一闻手绢,随即放进右手袖口的翻边里。
力波走过他身边,左手摇晃着装着吸血鬼骨灰的桶子。他根本未察觉到他们的谈话很诡异。
维克多跟随他来到河边。
一到村子边界,席拉让马车继续前行,她跳出马车跃落雪地上。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想到,她又偷偷回到梅特菲吉亚。
为了行动方便,她脱下厚重的大衣,只剩简单的深色马裤、马靴和厚外套,这身装备已足够御寒了。为了遮住红发,她在头上系了黑色头巾。
她在黑夜中急奔,绕了圈子接近村落。如果她没看错,情况相当危急,她必须及时现身。
从远处她看见那年轻德国人跟随他的新师傅往摩拉瓦河去,准备把骨灰撒入河中。她在维克多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研究狂热,这让他更吸引人。她相信他们俩意气相投,极希望能进一步证实。
先决条件当然是:维克多·冯·史瓦兹哈根活得够长。
席拉到达村子远离火光那一侧,完全沉浸在黑暗中。起风了,乌云慢慢聚集遮掩天上星斗,使黑夜更晦暗。村民不再如前些日子惊恐,因为他们相信不会再有吸血鬼出现。
暴风雨欲来,天空劈下第一道闪电。
席拉非常清楚这风暴是何人杰作。村民之所成为牺牲者,只拜他们当中一人所赐,而这个人必须死,只因为她特别喜欢他。
席拉爬上屋顶,小心地从屋脊走到烟囱旁,环顾四下。马瑞克就藏身在附近。她看着那吉普罗人提着桶子走到河边,把桶里的骨灰倒进摩拉瓦河。一阵风将大部分骨灰在未碰到河面之前吹起。这无关紧要,吸血鬼已经被毁灭。
她转头,观察四周屋顶以及房屋间的道路,细量每一道影子。等到她确定自己是此处唯一的吸血鬼,于是闭上眼睛,准备动用自己的特殊天赋。
她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成功攫取云端的能量,因为有人从中作乱让她分心。
为了更加集中精神,席拉双眼不由自主地闭得更紧,伸直手臂对着头顶滚滚而来、内部发光的幽灵。
“妹妹,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保护他的。”她听到头顶上她哥哥的声音。
“只要我现在能办得到就够了,”她回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马瑞克。”
她听到他鄙夷的笑声。“席拉,你树立太多敌人,远超过你的想象,想回头为时已晚。现在只要我能对付对你稍具意义的人,就能带给我莫大快感。”她还来不及阻止,马瑞克已传来丽迪亚的影像。“还有她,也因为你的关系有苦头吃,我向你保证,席拉!不只有你那低贱的德国瘸子。”
席拉不回答。她让一束闪电打在地上。远远在梅特菲吉亚之外,不伤人,只是炸开雪地,冒起一阵蒸气烟雾。
“你瞧,你怎么对付我的,毫无用处。”她在脑子里说。她让劲烈罡风把云吹散,好让它无法再为闪电蓄积能量。“过你的日子,别来打扰我。”
“我的日子?我原本可以长生不死,但是你从中阻挠。只要没拿到公式,我就不会消失。我知道,你已经找到公式,”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你自己可以决定何时开始过平安宁静的日子。”马瑞克的念头因为愤怒和憎恨毫不让步。然而席拉还是很轻易地察觉出他背后的失望,还有被她拒绝的爱慕,他确实拙于隐藏。“席拉,我不是唯一一个来找你麻烦的人。最好赶紧放弃,别自找苦吃。”
“只要你敢动那德国人一根汗毛,或者教唆别人动手,你就别想活命了!”她明确干脆地威胁他。
“你吓不了我,席拉,我保证有人会替我收拾他。他们也会来找你,执行血族会的法规。”马瑞克的信息强度转弱,他减弱与她的精神连结,最后完全截断。
暴风雨很快随之消散,这完全是马瑞克的杰作。席拉深呼吸,她原本担忧马瑞克也在梅特菲吉亚,为了泄愤而展开一场大屠杀。
她从烟囱阴影中站起,观察四周住家,同时看着那德国年轻人和吉普罗人从河边转回。
两人都没察觉身旁树丛里有一道微乎其微的影子蜷缩,正蓄势待发。
席拉瞬间化成比羽毛还轻的透明躯体,唤来一阵狂风,疾速将她吹向那两个男人。她的衣服就遗留在屋顶上。
她在维克多和力波身后落在雪地上,恢复人形,攫住那正从树枝间冲出来的小恶灵的咽喉。
她被手上的小东西吸引:一个新生儿,下半身以及部分左上半身似乎被野兽吃了!那小东西不停抖动,甚至在她手上回过身,张开小嘴对着她,牙齿想咬她的手指;颚骨咬合时还发出轻微咔嚓声。
席拉按住他的口鼻,让他不能叫喊,之后和他一同往前滚进矮树林中。那吉普罗人忘了砍下它的脑袋或者放过了他;或者他趁着暮色低垂,偷偷从棺木里逃跑,没有人注意到。
席拉身上没有武器可以用来除掉吸血鬼,她的短剑和衣物都还在屋顶上。她张开嘴让牙齿增长,脱开下颌,用蛮力包住那小头颅。用力一咬,猛一拉,事情解决了。
味道真可怕。
席拉立即把头颅和血一起吐出。那小小的头颅面朝下落在雪地上。尸体在她手上又挣扎了一会儿,动作渐渐减弱。终于,小吸血鬼死了。
席拉在树影间观察吉普罗人和维克多。他们虽然转了头,但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异样。当他们继续往前走回梅特菲吉亚时,席拉把那头颅和身体用力甩进河里。
这时席拉知道,这个挡皮恶没有能力保护那年轻的德国人。
席拉决定跟踪他们,纵使她必须改变外貌。她很高兴能担任这角色,如此一来,她必须施展她几乎遗忘的绝技。这段时间只好让磨坊听天由命了。
席拉从矮树林走到月光下,弯下腰抓起地上的雪,抹净脖子、肩膀、胸前沾染的血。“我不会让你孤单无依的。”她对维克多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