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与脸仅差之毫厘,颤抖的刀声令人终身难忘。席拉呼吸急促,眼见刀迅疾如电,差点划上她脸颊。法兰斯并未对她手下留情,甚至从收藏中拿出最长、最利的刀。
第二波攻击被她用最爱的刀挡掉,刀刃有一手长。席拉没拿武器的手攻向对方鼻子,转移他的注意力,趁机脚踢右膝。然而两者皆落空了。
法兰斯迅速转身,速度惊人,刀已换到另一只手,刀尖向下。接着猛地一抽,由左下对角线往右上挥砍。
但刀一动,席拉便伸脚踢过去,箝制男人手臂,紧接着屈下身体,刀尖直往腋下刺去。她很清楚,如果刺中就算不致命也会伤及动脉,所以打算点到为止,不再突进。这个德国人是父亲的朋友,她不希望取他性命。
法兰斯察觉她的攻击意图,快速一跳脱离险境。但前臂还是遭刀一划,衣服上留下裂缝,几秒后渗出血来。他用手指探查伤口,然后猛点头。肌肉与肌腱尚未受损。
席拉退后两步,伫立粮仓中央。马车早移了出去,好空出地方比武。“是否要稍事休息,包扎伤口?”
卡罗站在储放干草的二楼,仿佛置身剧院顶层,居高观看女儿与朋友的表演。席拉猜测他应在衡量是否中断比试。他询问地看着法兰斯。
法兰斯抬起头,眼神说不,旋即拿领巾绑在伤口上打结,以免流血过多。“我很庆幸比试条件并非先流血者败。”从声音听不出伤口是否让他觉得疼痛。“否则你就赢了,席拉。”
她微微一笑,刀在松散一旁的稻草上擦拭,血迹勉强沾在禾杆上。“我会赢的。”她强调道,眼神挑衅。“您不想放弃吗?以便处理伤口。”
他咧嘴露牙,表情既非亲切,也非怀有敌意。“不,我不会放弃,除非丧失意识。”他从腰袋拿出磨刀石,用马饲料槽里的水沾湿后磨利刀锋。“你对我心软了吗,席拉?”
“没有。”她愣了一下反驳道。
“那么,你并未使出全力比武。”他做出毁灭性的判断。“当你父亲告诉我你进步神速时,我心想会面对一位出色的使刀高手。但是截至目前,我不过是看见做了一些练习的小娃儿罢了。”
“您受的伤怎么说?”席拉拿刀指他手臂。
“小事,那只会让我发怒。”他反击道,摆好战斗姿势。“你若准备好了,我们就继续吧。”
席拉再次逼近法兰斯,目光固定在他身后大约一步的地方而非刀上。如此做,眼睛较易察觉到动作。若只瞪着刀,反而会忽略手或脚发动的攻击。
她还没进攻,法兰斯已欺身上前,脚先踢起一阵混杂着稻秆的灰尘,杂物劈啪喷上她的脸,眼睑本能闭上,不受控制。
这一分心就够了,等她看清楚他的进攻已经太迟。他刀刺进她右手臂,顺便在她额上拐了一肘子。
席拉踉跄失足,受伤的手臂撞到柱子上,伤口插进凸出的钉子,扯得更大,致人瘫痪的痛楚贯穿肩膀与手臂,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武器掉了下来。
但是席拉并未打算放弃。刀子一掉,左手立刻接住,连忙闪到一旁,躲开欺上脖子的第二波攻击。她在狂怒之下,奋力踩向他的裤裆。
即使他及时向内转过左大腿护住,仍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两个人气喘吁吁窥探对方,然后重新拉开距离。
“你满足了吗?”法兰斯试探她,看着她手臂上血流不停的丑陋伤口。
席拉沉默地摇头。她的内在起了变化,黑暗念头大举入侵,法兰斯被砍的景象闪现眼前,想置他于死地的愿望像火一样在体内燃烧。她放纵念头,耳内心跳声如雷,疾跳的声响叠覆在周遭声音与她的念头之上。她再度盯住法兰斯身后一点,脑中恣意想象从肩上砍掉匕首大师人头的画面,就像当初她对待巫皮恶那样。她渴望胜利,不择手段。“继续。”她的话从齿缝挤出,然后举刀进击。
她加剧攻击,从四面八方不断侵入,灵活运用身体假动作迷惑法兰斯。如今他对付只剩一只手可使用的受伤对手,显得比对付健康的席拉还要费劲。
双刀交锋相击,铿锵当啷,对于眼睛没受过训练的人而言,很难看清两方突刺捅击的动作。
席拉喘个不停,满身大汗淋漓,但攻击力道分毫未减,伺机等待法兰斯露出防守破绽。他脸部表情已变,看起来很紧张。
“席拉,停手!”卡罗从上面大叫起来。他发觉朋友陷入险境,席拉像失去理智般疯狂打斗,眼睛闪烁出赤裸裸的凶狠嗜杀。她听不见他的话。
她的刺击终于减缓,法兰斯眼见机会出现,趁隙躲掉下一次攻击,欲以刀柄敲她的头。她却一脚踢高,正中他的胃。
看得出来,他压根儿没想过一个瘦小女子脚劲如此强大。他感觉快吐了。
席拉纵声大笑,又补了一脚,再低身突破对方防守,从膝盖下方进攻,刺其小腿肚,法兰斯跌落在地。“够了。”法兰斯发出呻吟,眼里浮现出恐惧。“你……”
她一跃而起,踢中他的腹部,刀尖直指心脏。
“席拉,不可以!”卡罗大叫,从上面跳了下来。
但是要赶到她身边已经太迟了。“我赢了!”她高声厉吼,一刀刺下去!
叮当一声,刀撞到金属。
“怎么!”
席拉往法兰斯胸前又刺一次,仍然遭遇坚硬的阻碍。
卡罗终于赶到她身边,抓紧她的手。她正对准对方未受防护的脖子。“够了!”卡罗厉声斥责,“你可以住手了。”
她站起来往后退,看着染血的刀,又看看自己的伤口。有层薄雾从脑中散去,对死亡的贪渴消失,幸福与疼痛回归。她双脚一软,跪在法兰斯身边。
“简直疯了!”卡罗跪在他们之间,轮流照料两个人在狂热中加诸对方的伤口。他先后将两人扶到厨房,从袋里拿出外科工具及针线,准备缝合伤口。“我竟然同意这种协议,真是疯了。”他缝合法兰斯小腿上的伤时责骂自己。“你们很容易因此丢掉性命,法兰斯。”他解开衬衫,底下藏了一件铁甲。“没有这东西,您或许已经挂了。”
席拉将注意力放在炼丹公式上,想藉由专注思绪,忽略手臂灼跳的疼痛,不要被影响。父亲缝合她的伤口时,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但她仍一声不吭,甚至微笑以对。
“我赢了。”她低声说,一思及打斗时心里的念头,不禁望向法兰斯,心中异常惊慌。就算他投降了,她也很可能在狂乱中毫不犹豫地杀掉他。羞耻涌上心头,她垂下眼睛。
卡罗给席拉一杯茶,给法兰斯咖啡,然后快步走到粮仓,回来时带了一只装着药膏的坩埚,放在女儿面前。“把这涂上,两个人都要涂,才不会留下伤疤。”
“我皮肤上再多几道疤也没差别。”他拒绝了。“这次的教训很受用。以后对刀比试,我再也不会低估年轻女子。”他对席拉点点头。“你使刀的方式与我习惯的不同,有自己的风格。而你所欠缺的力量,即用下流勾当与速度弥补。”
她想抗议。“下流勾当……”
“踢男人的裤裆并不高尚。以后我会小心你的脚,它们就跟马脚一样强壮。”他啜了一口咖啡,逗趣地笑了。“我没有说这样不好。下流勾当很好,因为能取得胜利。”
席拉仍然不敢看他。她冷静下来,血液不再像之前打斗时噗噗鼓噪,如热水流过血管。那不是平常的她。意识到对手不是只想打得她鼻青脸肿,而是遍体鳞伤,她不禁陷入亢奋迷乱。理性思考,尤其是自我克制的能力荡然无存。如此疯狂,如此不科学!她目光落在他小腿上的绷带,然后移往被刮损的铁甲。如果没穿上它的话……
“怎么了?”法兰斯观察她。“不,不要自责。我必须感谢你放过我一命。”他敲敲披甲的胸膛,狡黠地笑着,一边摇摇头。“不可思议的女娃儿,请原谅,我是说:不可思议的年轻女子。”然后看向卡罗。“就让她在附近逛逛吧。她甚至能在巫皮恶的利齿咬上之前,将他大卸八块,拆骨去肉。”
卡罗叹了口气。一言九鼎。“那么,我希望你以后能佩带一把很特别的刀。”吐出这句话后,他站起身。这次拿回来一个帆布包裹的长形物品。
“这次找得真久。某人是不是老了,动作也迟缓啦?”法兰斯取笑他道。
“我的确又老、动作又慢。”卡罗回答,接着坐下。“只是别人看不出来。”席拉喝光杯里的茶,他把东西推到她面前。“给你的。这是个纪念,也是个警示。”
她把杯子推到一旁,掀开帆布。眼前出现精雕细琢的金鞘,上面的图样与纹路一看就知道来自土耳其。花朵与藤蔓的金色饰片覆满刀鞘。即使是木制刀柄,从装饰即能了解,那并非一般士兵负担得起的。
法兰斯吹了声口哨。“亲爱的朋友,您拥有一件多精致的东西啊?”他兴奋地问,完全入了迷。“那够您买下磨坊附近的土地了,包括森林与村落在内。”
席拉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多年前带走母亲的土耳其禁卫军挂在腰带上的匕首。
“抽出匕首来。”卡罗要求,他看出女儿已经知道手中那把匕首的来历。
大马士革钢锻制的刀刃,从柄到刀尖全沾染血迹,鲜红又湿润,好似才往某一躯体刺入,拔出,然后插入刀鞘。
“那血来自带走我们妻子与母亲的人。”卡罗严峻地说。
“何时……”
“去庄园接你那天早上逮住他的。我跟踪他,然后突袭。他打斗技巧不如我,短暂交锋后即倒地而亡。”卡罗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仿佛沉浸在回忆中。“我肢解他的尸体,装入箱子,放在马车里。”
席拉想起来了。她沿途不断地问他为什么要坐在不舒服的驾驶座上,而非柔软的坐垫上。现在终于知道原因:显然父亲担忧她的好奇心。“那时候你已经知道母亲过世了吗?”
“我很绝望,不忍心相遇第一天就告诉你噩耗。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希望在带你回新家的途中能找到办法。”卡罗咽了咽口水,想喝口茶,却发现杯子空了。法兰斯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我没让他好过。”他解释,看着年轻席拉的脸。“他永远无法入土为安,灵魂终将不得安息。”随后他用拉丁文说,“他现在就躺在我们的架上,永世不得翻身。”他指着刀。“我无法理解血为何始终沾在上面,我从内到外擦洗过好几遍,但只要抽出刀来,上面又全是血。”这次用塞尔维亚语说明。
“是个诅咒。”法兰斯立刻说。“有些兵器师会在匕首上施咒。这件武器很有可能如此。”
卡罗耸耸肩。“对我而言,禁卫军的灵魂要为他的行为赎罪。”他看着席拉。“如果血不会困扰你,就把武器收下吧,女儿。这把刀极锋利,不费吹灰之力即能切手断骨。”他咧嘴冷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沉邪恶。席拉与法兰斯皆了然于心,他亲自在禁卫军身上试过刀。
她拿起武器,把它洗干净,然后察看大马士革钢锻造时产生的独特纹路。
她知道鄂图曼人的技术与欧洲人全然不同。大马士革人制造出坚硬又有弹性的钢,与其他的钢相比不易断,高压下也不会爆裂。锻工将钢棍与钢丝交替相叠,在烧得通红的炭中长时间一次又一次接合,焊合在一起的接缝形成纹路。
席拉想使用这把武器。一握住刀,奇特的感受即从手中蔓延开来,肌肉随之温热,木头仿佛有了生命,且有血液流过。
“我收下它了,父亲。”她轻轻说,视线未曾从刀身上的深色线条移开。波浪花纹具有魅力,宛如欣赏池里等距扩散拍岸的涟漪,令人不舍移开视线。“我很乐意收下。”席拉收刀入鞘,系在腰上。
<b>德国萨克森州莱比锡,二十二点零九分</b>
我不停地写故事,在纸上奋笔疾书,快到别人以为笔在逃离它写下的文字。
叙述席拉与她成长过程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故事写得越久,越是发现自己陷入有多深。一开始我还尝试保持距离,但现在完全无效。
在这当中,记忆逐渐清晰,甚至能闻到、尝到久远以前的东西,就连咖啡香气也转成鄂图曼风味来混淆我。我的感官世界经历起起伏伏,好事坏事跨越数百年来抓我。
我怎么有办法跟别人谈论那些事呢?就算是在告解室向神父坦白,他也可能会觉得我疯了,或者认为我把他当小丑耍。
随着故事进行,回顾过往必然面临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我没做这个或那个,一切是否不同?也许正好相反。我盯着墙壁好几分钟,陷入沉思:那么,还有多少人能够活着?有多少人不会诞生?我又给自己省去了什么遗憾?
当然,没有时光机,一切苦思只是多余。我无法改变任何事,遏制虐杀已成为我一辈子的工作。
虽然书写耗神费力,让人忙碌不堪,但我却很开心能开始写作。这种强迫症似的工作方式只在我去看乌尔曼女士与卡可夫一家有没有新鲜事时,才会中断一下。幸好没有什么新鲜事。
有时候连在垂危病人的床边,我也不断地写着,但会觉得自己很卑劣,因为怠慢了迫切需要我援助的人。这时,我会集中精神在他们的身体上和旋律上。如果那首歌能为我而唱,我会有多开心!
只要PDA清单上的名字没有完全删除,我想都别想。不过,我逐渐接近目标。
长生不死——“生”与“死”两个相抵触的字组成的词组,是百年来困扰我的矛盾冲突。
由于曾经死后复生,所以或许是我幻想自己并非真正活着?事实上,许多圣者都曾死后复生,包括耶稣在内。却没人想到把他归类为吸血鬼。不过,我倒是很肯定不会把自己当成圣人。
医学上而言,我的状态无可挑剔:心脏跟一般人一样跳动,体温略低于三十七度,脉搏与血压相当完美。如果医生说我能长命百岁,我铁定当场哑然失笑。
我很享受格斗场的兽笼打斗,从中得到的疼痛与肾上腺素分泌,让我觉得自己确实活着,却又渴望生命能终结。我活得太久,很羡慕那些临终时有我陪伴的人。
我与这两难矛盾已静静纠缠多年,不过多亏了马瑞克与书写,现在我能更坦然地忍受这场战争。
面前有份报纸快被许多纸张淹没了。我还没把纸整理进文件夹里,但至少已经编好页码。
头版标题当然是亨德利·罗比兹骇人听闻的死亡消息——也提到我。我的名字虽然不在上面,但我就是那邪恶的陌生人,也是救星与杀人犯。更糟的头衔不是没有过。
根据报纸与当地电台报道,警方将投入全部警力找出我。过去二十年,有四起类似案件悬而未决,而没人将之联想在一起。
很好。
许多年来,我过着相对平静与捏造出来的安宁日子——撇开那吃力不讨好的保安工作不谈。
以前我不去思考过往,如今席拉的故事与马瑞克出现,让过去的日子时时刻刻折磨着我,往日生活中的脸庞不断涌现,将我带回当初从事截然不同活动的年代。
谭雅通知我终于又有战斗了,这让我欣喜若狂。我的闸门已经关闭太久。
要帮我找个对手越来越困难,因为外面流传从未有人成功击败过我。所以我不受签赌经纪人的喜爱,连观众也分成两派,一派非常喜欢我,我是对抗季风那种大块头时坚持到底的娇小女战士;另一派却因为我成就不凡而痛恨我。疯了。他们完全不认识我,却觉得被我挑衅了,寄电子邮件给节目赞助商,信中给我一堆在骂人字典里查不到的名号。
人性与嫉妒是用之不竭的题材,不仅在日常生活扮演着重要角色,也常出现于哲学家的思辨中——虽然不见得越辩越明。认识一种疾病,不代表同时有能力治疗。
我的书写动作停了下来。今天没有办法整理思绪,写不出我认为像样的内容。
纸揉成一团,丢进壁炉。一天的产量全扔进去。继续写故事前,我得先休息一下。
我站起来走进浴室,将浴缸放入热水,再加入一份浴盐、一点精油与一把干燥玫瑰花瓣,准备差不多后,我脱下衣服,进入浴缸。
我原本以为的好主意现在再度成了错误。在浴缸中非但没得放松,反而因为隔离掉外界干扰,头脑更加飞快地运转。同时思考许多事情,把我折磨得半死。
从浴缸出来后,梳妆台旁的钟指着二十二点三十一分,我站在镜前观看自己。
身体又回复完好无瑕。水珠滑落,我的手指沿着水痕一路慢慢往下移动。指尖轻轻滑过肌肤,从脖子开始,滑过乳房以及遇到冷空气而坚挺的乳头,越过平坦的小腹,来到无毛的私处,我的手停留在这里,半转身检查背部。
完美无瑕。
再过几个小时,上面又会伤痕累累。
我很少这么期待决斗。“阴户雷鸣”在我的宽大为怀下,比我想象中还要早飞出格斗场,根本无法满足我。新对手自称“撒旦老公公”,一听到这名字,我不由得想起《圣诞夜惊魂》这部美妙的电影。
我想起去年也曾将圣诞老公公逼出场外,连同他的奴才“绝对粗鲁”,另外还有“圣诞顽童”。那是赞助商为了留住屏幕前那些低能者额外推出的闹剧。显然给予对手新灵感来对付我。
我擦干身子,拂过手臂上的胎记,我很清楚那是种烙印。我的主宰者尚未现身,不过,他在等待我死去的那天。他会对我说什么?
把灵魂献给他的想法让人恐慌,对我也一样。我并非自愿接受契约,那未经过协商,取得双方同意。主宰者给我第二个身份,但我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因此以前我总希望长生不死,想逃掉清算;但现在我对事情的看法又不同了。这是我的矛盾点。
我穿上红内裤,穿戴好价值一辆中古好车的高级皮制衣裤,把头套塞进大衣口袋。没多久之后,我心不在焉地骑着隼进入工业区,伪装好自己,向雷夫点个头,完全没搭理他的评论。现在的我,正处于极端强而有力的状态。
谭雅打招呼后说:“‘撒旦老公公’打退堂鼓了。”这才把我从精神迷宫中拉出来。她今天又穿出一身军事狂徒的衣装,全套黑色装备,介于党卫军的制服与前君主制时期的外套。
我瞅着她身穿扎得很紧的马甲,实际上魂不守舍,她身材姣好也不是第一天了。“哟,圣诞老人离开屋子啰。”我慢慢坐下,驱逐脑中所有的干扰画面,或者至少先摆在一旁,这才开出一条路将精神集中在谭雅身上。“我们没事了吗?”
“才怪,海儿。”她递给我一块写字夹板,上面夹了一张纸条。“制作小组找了一个替代的人。”
我收下书面资料。照片上是个年轻男子,有人给他套上精神病患者穿的约束衣拍照,作为宣传与上节目用。
“疯人。”我大声念出他的格斗名字。“资料上看起来没什么伤害性。”我对谭雅还有自己说。“高一米七三,却只有六十四公斤?对一个男人来说太瘦弱了。”
“在泰拳中属于雏量级,之后他增重肌肉,参加自由搏击。”谭雅头埋在我的战斗服里翻找,衣服清洗过后整齐挂在衣架上。“我听说他是最糟糕的爱咬人的拳手。离他的嘴远一点,他很喜欢扯掉对手耳朵,用牙齿。”她找出一套黑得发亮的橡胶服,询问地看着我。我拒绝。“可是这套很适合啊。疯人只穿白色。”她企图说服我。
我陷入思索中。“在我们协会才参加过三场比赛?”显然这是所有的资讯,真的只有一张纸,几乎乏善可陈。“他服用兴奋剂吗?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
“没有,他不是季风那种药虫。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谭雅把刚刚那套放回去,又开始找另一套服装。“据说他过着禁欲生活,还去参加僧侣修行。用痛苦与戒律自我放松,蠢蛋。”她挥挥我的金属衣,“这件呢,海儿?丁当悦耳。”
我再次说不。“他动作一定很快。”我大声说出心里想的事,“所以我需要好行动的衣服。”
我指向一件会露出整个乳沟的黑色皮上衣,上面点缀暗红色符号。“另外给我黑色皮热裤与高筒军靴。”
谭雅啧了一声,眼睛闭上三秒。“简洁利落,但太性感了吧。”她听话找出服装,放在我面前。“如果疯人没有真被搞疯的话,显然是修行过头了。”
我们的小小仪式再度开始。她蹲下帮我穿靴子。我知道她看见女人的脚踝、卑躬屈膝,或是被轻打几下惩罚时,会很兴奋。
如果我是女同志,绝对会毫不犹豫就跟谭雅交往的。她美丽动人、聪颖慧黠、非常善良。但我不是,不再是,不管是什么。谭雅屈身前倾,形状美好的乳房被马甲强调得更丰满,面对这一幕,我用不着的回忆鲜明闪耀。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我给了她一个软钉子。
“我做错什么了吗?”她受到惊吓,想挤出一丝笑容,却隐藏不住失望。这是我第一次想独自准备应战。
“没事。我不……我希望独处一下。”
谭雅优雅地起身,想从我的眼神中探询自己被拒绝的原因。“如果你改变想法,我人就在外面。”
她一关上门,我不禁自问,跟自己还有自己的想法独处,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我死盯着疯人的照片,他的神情甚至把我从回忆中拉开。我机械式地换衣服,蹬蹬跳跳套入紧身短裤,穿上贴身小可爱,将脚上的靴子换成军靴。
对手的眼睛与精神错乱者没两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腰袋扣夹拿出匕首。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一阵寒噤。
我把武器塞进靴筒,完全没入。刀有点压迫小腿,必须重新绑鞋带。抽刀时得小心不要割到脚。
配件带来安全感,让我马上平静下来,转眼间,已能毫无障碍地全神贯注于打斗,期待扭断疯人的头。愤怒、狂野需要我给一个出口,否则它们会自己找,届时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我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我戴上面具,头后面垂下三条皮带。面具裁成灰色蝴蝶形状,上有图案,鼻梁与嘴裸露在外,脸颊、眼与额头全被遮掩。若是仔细看,图案宛如风格独具的骷髅在微笑。
瞥了镜子最后一眼,武装完备齐全。为安全起见,我全身上油,以免疯人抓住我。“咬耳根”像是年轻人的后现代惯用语,我却不想看见这事发生。
敲门声。“海儿?”谭雅在我应门后走了进来。“时间差不多了,最后一场热身赛已经结束。”她站在门边,帮我撑着门。
我让她效劳,经过时故意挤她,一点油沾上她的黑色皮外套。对我们两个来说,那代表我撵人的举动不是针对她,错不在她。她叹口气,放松地笑了。她释怀了。
“今晚有多少观众?”
“登陆的有四百二十万订户,另外大概有两千个黑客潜入,并透过即时串流转送给朋友。”谭雅抹掉外套上的油,用来滋润下唇。“由此推论,我们约有五千八百万至六千万个观众。当然是国际化的。”
“还不错,对吧?”我跟着谭雅走过通道,听见我的歌曲响起,脸上露出微笑。又回到格斗场了。
“可以这么说。”有人在我们经过时递给谭雅一张记录最新赌注比率的纸条。她瞥了一眼,突然停下脚步,动作突兀,我差点在出口前撞上她。“不可以!”她气得脱口而出。
“什么?”我想看一下纸条,不过她摺了起来。
“没什么重要的。”她抑制怒气,但被我瞪一眼后,还是把纸条递过来。“别胡思乱想,好吗?”
看到谭雅震惊的内容后,我就明白了。有人下注一千万赌我输。赌我输!赌注比率二十一比一,这可是会惊动整个网络。“究竟谁这么大胆,居然赌我输?”
她耸耸肩。“赛后我会去找负责人问问。”口气阴郁。谭雅看着我,调整一下面具。其实完全不需要,她只是想要碰碰我,表达支持。“别认为那触霉头。你会收拾掉疯人。”
“当然。”我握住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让她承受我的情绪并不公平。“我们走吧。”
她眉开眼笑,在前头迈开大步,带我走进格斗场。
我思考着那笔特别投注金。有人投注如此庞大的赌注,而且临时换掉对手,也许是偶然——不过,发生在这圈子?我已有心理准备,疯人应该藏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惊喜。如果活动负责人背地里搞鬼,不守规则,下半辈子将不会好过。
和以往一样,大厅座无虚席,大约挤进千名观众。不变的是,观众不外乎水准以下的暴发户、有钱的社会败类与彻底沉沦者,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喜欢见血、闻血。那个不知名的拜金名媛也来了,跟着她的老奥兰多·布鲁,这次她穿了一件印上我名字的闪亮衬衫。他们隐没在黑暗中时,我会很开心。
我看向铁丝网,上面挂着前几场打斗留下的毛发与破皮,其他东西散落在格斗场内与四周。我大感惊讶,因为有人稍微修改规则,使用的辅助工具中出现了钻孔机与钉枪。危险性比往常还要高。而且四周就像冰上曲棍赛场,安装了树脂玻璃墙,以防观众受伤。
谭雅跟我一样讶异。“我去打听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怒吼道。“要拒绝这次比斗吗?”
灯光暗淡,只剩格斗场中仍晕着光。我的情色幻影合唱团的歌曲停了,换上卡通歌似的音乐,快速、尖锐刺耳,听起来像快转的儿歌和慌慌张张跳兔子舞的曲子。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精神病患者的约束衣,衣服没绑住,蹦蹦跳跳进来,过长袖子上的带子像鞭子一样在空中弹飞,甚至轻微作响。他用十分诡异的方式,把自己的武器带进场。
疯人猛力一蹬,一个灵巧前滚翻,跃入场中。他顶个三分头,让我骇然想起二十世纪初期仍存在的疯人院病患。
“敌人来了。”扩音器传来狂热的声音,在大厅回荡。“让我们欢迎新手——疯人!”群众拍手鼓噪,再度让我了解老是赢不见得是好事。失败也能引起好感。
“不用,谭雅。”我从容不迫说。“女神绝不会退缩。不过,比赛完我要去拜访某人。”
我观察对手。如果他在场内表现还可以,对待我也友善,或许就让他把我打出场外。为了我的赌注比率与得到更多喜爱而输——不过,面对赌我落败的一千万,好胜心反而被激起。能让那个人倾家荡产,会让我乐不可支。“来吧,疯人。”我喃喃自语,“我只能说,你的处境很不妙。”
他冷不防动作,顿个两三秒后又开始蹦跳、翻筋斗。亚麻外套轻轻呼啸过我,接着坐下。
只要看一眼疯人的眼睛,我便清楚认出这个对手真的疯了!赭色探照灯打在他身上。他眼神穿透我,落在身后某一点,像个酩酊醉鬼又跳又哧哧笑。
我动动脚,感觉到匕首。疯人这个人不一样,除了疯狂以外,还有别的。
“他能摧毁我们的冠军吗?”主持人问道,嘘声轻轻漫起。随后立即传来格斗开打的讯号。
我慢慢进攻,绕着疯人走,他动也不动坐在地上,像个刚在尿布里大便的小孩。他没留心我,行为完全被动。灯光从他顶上落下,在面部形成许多长长阴影。如果那引起什么感觉,我会说:毛骨悚然。
他的企图非常明显:想刺激我先发动攻势。“不行。”我跟自己说,然后在他面前站定,双手在胸前交盘。我也能等。
震耳哨音响起,塑胶杯穿破黑暗,朝我们掷来,不过弹在树脂玻璃墙上。观众终于按捺不住,要看到首波行动与伤口。该死的马戏团。
“怎么了,疯人?”我问他,“没兴趣吗?”
他垂下眼帘,哼起歌,上半身像个钟摆左右晃动,接着双手撑在地板一跃而上——就像个地板体操选手——整个人倒立。他移动重心,只用单手保持平衡。仍不觉得有必要看着我。
我很确定这是遭遇过的对手中最奇特的表演。可惜观众对这种肢体协调动作不买账,但他至少让我印象深刻。
他弯曲支撑在地的那只手,直到鼻尖碰触污秽的地板,让表演臻至高潮。接着用力一推,像个绷紧的弹簧弹射,再放松身体,抛入空中,而后一个转身——双手蓦地向我攻来!
疯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长长的带扣打到我,一个正中额头,在面具上划出一道裂缝,另一条带子从侧飞至,在我脖子上绕了两圈后用力一抽,把我拉过去在太阳穴上踹一脚。
这个男人很清楚怎么踢能让人痛不欲生。我肺部的空气仿佛被抽光,神经系统中断了三秒,人往后飞越格斗场,砸在铁丝网上。我痛苦不已,完全搞不清楚他如何解开脖子上的带子,还在我右手腕铐上手铐。谁知道他夹克下还藏了什么东西。
群众欢呼尖叫,声音在我耳里低低闷闷的。铁丝网上的刺唤醒了我,痛楚再度活化感官。可是我快脚突进一步,却膝盖发软,只能眼睁睁看着疯人冲上前来,像忍者电影中的武士飞踢而至。
我避开那一脚,想从旁给他颈部拐个肘子,他却在空中变换方向!我仅能靠直觉敏捷反应,保护自己躲掉落在脸上的一踢。他紧贴我头顶飞过,朝我肩上就是一脚,我撞飞到角落柱子上。
疯人落在我身后,站在铁丝网边,重新挥动鞭袖,大步迈前。他的速度与我势均力敌。而事实上,那应该不可能。
除非……
带扣咻咻飞至,不过此次我已准备万全。我拽住两条带扣,反手回射,逼他接招,但只有空荡荡的夹克朝我而来。我太有自信能够踹到他,没料到他绕至侧边。我挡掉进攻,感觉手腕上的手铐被碰了一下,手臂无法行动:疯人已将我铐在铁丝网上。
他发出咯咯笑声,上半身裸露,站在场中央。他身上没有打洞,也不见刺青,却布满无数的手术伤痕。
我眉头紧皱。
缝线像尸体解剖的痕迹,而且线仍陷在肉里面!灯光更加暗淡。
观众喧哗亢奋。大型屏幕出现他的身体特写,血从缝线渗出来,不过观众认为那是装饰。但我清楚:那不是表演。
我把夹克丢到地上,盯着他。“你是谁?”
“疯人,”他咯咯回答,然后在胸前拆开一条线,“疯人。”他像拉开伞索那样扯出线,被割开的皮肤像软弱无力的窗帘垂落,底下露出断掉的骨头与内脏,被脏污的胶带就地粘住。
嗜血的群众更加躁动喧闹!在他们眼中,那纯粹是特殊效果,因为没有一个活人能熬得过那种伤害。而他们爱死了眼前的景象。
疯人又对我说了些话,但刺激观众嘶喊的扩音器声音太大,我几乎听不见。树脂玻璃上袭来重重敲击声。他露出狞笑,转身背对我。探照灯打亮刻在肩胛骨上的文字:好好享用,老妹。
我瞬间明白是谁把对手送到我面前,下了那样的赌注。
在我挣脱开手铐前,疯人急速旋转,手里多了一把速射手枪。一定是从空腹腔中挖出来的,那是不死人藏东西的完美地点。他扣了好几次扳机。
我闪躲射出的子弹,尤其不能被打中头。
移动中我发现,枪口完全没有对准我。子弹击中玻璃墙,有几颗弹开,其他射穿玻璃。观众席传来一声大叫,有人抗议这种造成观众肉体疼痛的格斗表演。
灯光换成绿色紧急照明,观众轮廓清晰可辨。最后一层防护崩落,每个人暴露在外成了箭靶。
疯人狂笑跳出场外,飞冲玻璃屏障,玻璃应声破裂,弹射进群众群中。突出的玻璃边缘划破疯人皮肤,他站在第一排座位前,并在途中拿出第二把滴血的速射手枪。
他扣扳机的速度飞快,轻脆枪响成了唯一的声音。冲上来的保安先遭殃,子弹在大厅横飞四射,不长眼睛。
原本的亢奋暴风已转变为集体惊声尖叫。前面站着的观众明白发生什么事情,早就蹲在别人后面躲藏,或者趴倒在地,以免被流弹波及。四处弥漫着血的味道。
我费劲心思不要去注意那随着一呼一吸而更加浓烈、饱满、金属般的香醇气味。
长久被压抑、克制、击退的渴望在我体内蠢蠢欲动。节欲在复仇反动,就像有人提供药虫一年的毒品或是给酒鬼一瓶特大的酒。以前我偶尔快速偷舔对手伤口上的血,但仅止于此。是有节制的,只是尝味道留作纪念。
疯人这次引起的事有不同的质与量。
我与本能渴望搏斗。我扳倒它,尽全力不让它有机会赢。我动也不动,神志恍惚,眼看疯人丢掉射光子弹的枪,冲入新聚拢的人群中。绿色灯光让一切更显虚幻不实。疯人一把捉住拜金名媛,手指残酷地掐进她的右肩。女孩发出惨叫。
她的男伴抓紧疯人的手,想把他拉开。但疯人另一掌捏住他脸,收拢成拳,脸皮被扒下,大拇指戳进眼洞里造成严重伤害,连鼻子也被扯掉。受害者大声尖叫,跌落后面一排座位,血喷射而出。没人敢接住他,全都闪避躲开,只想逃离那个神经病。
香甜气味更加浓郁,飘入我鼻中,召唤出往日景象,那时我也像疯人一样沉浸在血海里。不可以,不可以!我不断告诫自己。必须等我确定自己不会加入疯人的行列大肆啃吮人类后,才能解开手铐。否则在此之前,我不会是救世主。
疯人把女孩扯近自己,完全不理会落在身上的拍打痛殴。血红手指抵住她额头往后推,一嘴咬向后仰的脖子,撕下一口肉,嘴巴大开接住喷出的血,仿佛在喝饮水机的水。他仰天长笑,将年轻女孩丢到座位间,追猎四下逃窜的人。
他咬碎打扮入时的女子柔软的脖子,残暴凶狠地打烂她们男伴的脸,还一边扯掉身上的缝线,让皮肤剥落,看起来就像褪色的老旧红外套。
我不可以再等下去!
我用没被铐住的手殴打自己的鼻子,血急射而出,痛得我眼睛噙满泪水。不过,自己血液的气味遮掩了其他人血的味道,让我对抗欲望稍微容易些。
我把铁丝网从支柱上扯掉,跳跃过伤患与死者,却失足滑倒在地板那片血海上。我努力保持注意力。疯人不属于我们,只是个普通的吸血鬼,巫皮恶,有些人也叫他们“浮滓”。马瑞克把一个怪物丢到无辜者当中,究竟想做什么?
网络摄像机的绿色闪光仍旧清晰可见,控制中心持续转播。我估计,最新二十秒内的收视率应该急速破表。
这场骚动必须尽速解决。我终于不再费劲克制欲望,三蹦两跳大步缩短与疯人的距离,同时拔出靴里的匕首。黑色大理石花纹的大马士革刀刃将毫无滞碍取走吸血鬼的性命。
我停在距离他两米处,抓起一把椅子朝正扑向金发女子的疯人掷去。他用右手撕破女子咽喉,温热的生命之液远远喷出。椅子飞弹,让两人摔落。我越过美好的红色喷雾,迅捷向前。
那气味、那团云雾对我造成很大影响。我以为被排拒多年后而被战胜、沉入克制之海的东西,短短几秒内就像充了气的救生艇浮出表面。是我的幻觉吗?世上没有任何意志可以压制我的冲动。
压不住这个冲动。
我跳越美味的喷雾,血滴打在面具与皮肤上淌流而下,也流过我嘴唇。在我能控制舌头之前,它已冷不防窜出尝到美味。
如生命般甜美,有金属味道。
疯人现身我眼前,劈掌击来,我闪躲一旁,抬膝向上直撞他胸部,没有防护的骨头因为只用绷带绑着,咔嚓塌陷,整个位移。
疯人蹒跚后退,我一刀刺出。
刀刃没入缝隙,快速滑移,切开巫皮恶的心脏。他惊恐万分,发出刺耳嘶叫,右手护住胸,另一只手想推开我的手臂。
那反而促进他的衰败。刀身割开肌肉,巫皮恶边呻吟,边扑倒在他的受害者身上,蜷缩成一团。
军靴里有鞋头钢片罩,我拿出来,在扭断他颈脖子时,给他头部补上重击,发出咔嚓声。他不再蹦跳躁动。不过,我从以往的经验中学到许多教训,所以又在疯人身边蹲下,匕首起落间,将他头颈分离。不死人已永无复活的机会。
“救救我。”一旁有个女子喉咙发出呼噜,她也是疯人的受害者。她右手绝望地捂着脖子,鲜血从修长的指间流出。那样按着,也堵不住伤口。
我瞪着那血红,感觉舌头上的滋味。想象力迷惑着我,血一升一升流经咽喉进入胃部,我喝了又喝,喝了又喝,直到内脏将近撑破。
但我纹丝未动。
“喔,天啊,请帮帮我!”她呻吟不已,泪流满面,声音很虚弱,眼睑不住抖动。她倾尽最后之力抬起手,乞求地向我伸出血红手指。
被血染红的指尖在我面前几厘米处晃动……
席拉坐在床上侧耳倾听。马蹄声与马车辘辘声逐渐接近磨坊,最后停在大门口,马儿鼻息嘶响,马具铿锵撞击,泄漏出它们的躁动。内容不明的谈笑声零零落落传到她这里来,而后响起许多男人与一位女子的笑声。
她的心跳悸动不止,一如与法兰斯比试前。今晚是血族会举行的日子,秘密集会的成员一个个到来,倘若席拉没计算错误,目前抵达的马车是第十一驾,仍有一位未到。
之后,对她的测验就将展开。
她站起身,在镜前仔细审视自己,心想血族会中没人可以否定她的成长。她出色完成最后的解剖任务,炼金知识也更加精纯。
基本上没有理由担忧,但她的胃仍一阵痉挛——原因很多。
突然间要在众目睽睽下接受检验,让她局促不安。这些年来除了父亲,她只跟吉悟瑞聊过天,如今却要面临这考验。她的忧虑不禁多于要面对的问题。
此外卡罗明白表示,她的形象、身体在测验中扮演重要角色,会依据医学标准检查。另一件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初潮来过以后,她极力避免卡罗不经意看见她裸露的身子,甚至也畏惧在镜前端详自己。幸运的是,擦了药膏后,比武造成的刀伤已愈合,没有留下疤痕。
她右手触摸身后匕首的握柄,拔刀出鞘,看着刀刃。上头已经出现第一滴红色小珍珠,并且渐渐扩散。
她不禁想起巫皮恶的话。那之后,她没办法再探听到犹大之裔的消息。她马上就要迎向血族会,大会毫无例外在夜里举行,仿佛成员都害怕阳光。就像巫皮恶……
敲门声响起,席拉看向门口,卡罗就站在那里。他已经换好服装,俨如一位王公贵族,而非埋首研究室的男子。那不寻常的外貌让她更加慌张。
卡罗注视镜前的女儿,面露微笑。“你迷人的外表虽无法遏止血族会里怀疑论者的言论,却让情况对你有利些。”他安慰她。“当然,你将向他们证明你不光只有美丽的容貌。”他进入房内。“你穿上了蓝色洋装?”
“是的。这让我想起母亲喜欢穿的那件蓝色洋装,应该会带给我好运。”她回答,抚平洋装在臀部上的褶子。
卡罗挽起她的手。“走吧,女儿。讨论议程已经结束,是将你介绍给朋友与敌手的时候了。”他们一起走出去,步上阶梯。
“为何称呼他们是敌手?血族会不就是个集会吗?”
“科学家与研究者不管是否交好,永远是敌手。症结在于比他人先取得最佳研究成果,才能指责对方的成就,欣赏他们脸上失落的表情。”他回答。“绝对要将此点谨记在心,并尽力保护你的研究内容,如保护性命一般。必须经过许多测试后,才能相信他们。”
席拉几乎可以一字不漏同时说出最后那句话,卡罗总是一再重复。对于她,他却未严谨奉行自己的忠告,甚而在她理解之前将一切公式倾囊相授。有时候她觉得,似乎得花上数百年才能记住一切。“我会的,父亲。”
他们穿越厨房。卡罗在粮仓门前停下来,轻拍席拉手臂,棕眸深深看着她。眼里无法掩藏的复杂情感,引起席拉惴惴惶恐。“我无法再陪你了。我已尽力为你铺路。你即将面对的,与同法兰斯比刀一事雷同。然而,你对抗血族会的武器是头脑,席拉。”他摸摸她头发,仿佛她还是小女孩。
他打开门,领着她走进粮仓的温暖中,一阶一阶往上,最后抵达大厅。
席拉第一次偷看血族会时,便已熟悉眼前的景象。灯火通明,四个火盆立于四周,烧红的煤块闪烁,温暖偌大的空间,偶尔窜起绿色星火。男男女女分坐长桌左右,头戴白色假发,服装风格殊异,身后各自站着更年轻的男女。
席拉之前以为那些是仆人,现在才想到应该是科学家们的徒弟。与她不同的是,他们皆已获得认可。他们头上也戴假发,只是没那么精致,不过师父们的穿衣风格也体现在各自的继承人身上。
有个徒弟的假发里偶然闪现蓝光,一见及此,她体内突地如闪电掠过。光芒让她想起多年前在雾中奔逃的那一夜!“那个人是谁,父亲?”她低声询问,眼神飘过去指出对象。
“一个徒弟。”他回道。“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是当初追捕我的那个人吗?当土耳其人……”
“安静。”他轻声打断她。“那个人不是巫皮恶。现在应该注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桌首那名称为伊斯加略的男子从座椅起身,示意卡罗与席拉到他跟前来。
“愿上帝帮助你。”卡罗在她耳边低语,然后轻轻一送,让她往前走。随后才弯身一躬,从容不迫走到他的座位坐下。
席拉走向伊斯加略,优雅屈膝行礼致意,就像父亲先前教导那般。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长袍,饰以黑色刺绣,手戴白手套,手指上缀满戒指。身上散发薰衣草与柠檬香气,干净无须的脸上一抹微笑。皮肤涂得粉白,右脸颊上故意点了一颗美人痣,特别显眼。
“您的徒弟举止合宜得体,男爵。”声音嘹亮刺耳。“好的开始。”他朝她点点头,态度和善,宛如鸟巢般的假发随之轻轻摇晃。“我是伊斯加略,他们,”而后手臂朝桌前大挥,“是血族会,聪明智慧的集结。你父亲持续向我们报告你的状况,我们将于今晚圆满的结束时刻决定你的命运,可爱的席拉。”
她感觉到众人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整个身体瞬间发热。“我尚未习惯成为这么多人的焦点。”她想解释自己的窘迫。
“大家也同你一样,有过相同经历,迷人的女孩。”丽迪亚·梅杜诺娃,当初跟父亲一起悄悄站在床边弯身打量她的女子说。席拉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这女人即是父亲日日夜夜把她当成囚犯软禁起来的罪魁祸首。
“让这女孩明白,今晚对她未来生命具有何种意义非常重要。”卡季克立刻接着说,显然不高兴听到那些出于善意的抚慰之言。
席拉咽了咽口水,并察觉到卡罗正咬牙切齿。他了解她的不安,却无法插话。血族会规定表决结果尚未确定之前,师父没有资格发言。
伊斯加略抬起手。“请冷静,我的朋友。待会儿揭露秘密之后,再请各位指教。”他做了个手势,一个徒弟便搬来凳子放在桌前。伊斯加略指着它说:“席拉,我们打算让你从受教育的年轻女子晋级为徒弟,履行权利与义务。请你上桌子,让我们从各方面检视你,不能对我们隐瞒身上的任何瑕疵。按照仪式规定,接受我们内行老道的眼睛检验。那么,仪式便开始了。”
席拉看向父亲,又看看伊斯加略。许多人看起来比她想像中还糟糕,她不禁一阵瘫软无力。她希望能满足他人的期望,不过……
卡季克蓦地大笑。“我认为她的理解力有点迟钝!”他向在座的人喊道,几个男女也大笑附和。
席拉脸红了,身体更加燥热。她莫名其妙成了笑柄。她愤怒地瞪着始作俑者,一边爬上桌子。
“现在请到中间。我们首先针对你的研究与一般知识发问。”伊斯加略宣布。“我先开始,希望你能回答得又快又精准。在过热温度下,血小板有什么表现?哪些科学家做过相关研究,又取得何种见解?”
席拉放松下来,她可是这个领域的大师。正要开口回答时,卡季克却举起了手。
“我希望你用意大利语回答。”他要求。
席拉轻而易举应付这项挑战,在答题过程中,自信也逐渐增长,即使是众目睽睽之下,也几乎不受影响。时间流逝,正如卡罗之前所言,她果然被问了九十个问题,但她回答时没有一次停顿结巴。
伊斯加略起立。“我想,我们很满意刚刚听见的回答。下一个阶段是检查身体。请你慢慢转几圈,方便我们检验。”他命令道,但语气友善,之后坐下,双手交叠。“然后脱掉衣服,亲爱的孩子。”
她已经开始缓缓转动,听到那句话后立即僵住。
席间响起一阵牢骚,伊斯加略望向卡罗,目光透露出指责。“您在信中写到她很听话。”
席拉向前迈进一步。“不,伊斯加略先生,请原谅我的迟疑,我只是没听清楚您的话。”她说谎。她最不希望父亲因她扭捏作态而受窘。
“孩子,只是要看看你的身体构造罢了。”她听见梅杜诺娃的声音。“我们希望了解你身形体态的发展。健全之心寓于健康之身。”
席拉心里不是滋味,脑中掠过许多想法,全要她逃离众多好奇的眼光。刚刚升起的自信如今已消失殆尽。
伊斯加略仍旧微笑看着她,优雅地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席拉闭起眼睛,先脱下洋装,在血亲面前露出白色长罩衫,接着再次缓慢转圈。她不希望读出那些人脸上的表情。
“请把其他衣服也脱下,亲爱的孩子。”伊斯加略再度下令。“别遮住你的裸体,对于你身体任一细节,我们都很有兴趣。”
她照办,解开上半身的绳子,然后是马甲、衬裙、袜子……衣物一件件掉到木板上,最后她终于全裸站在他们面前。席拉呼吸又深又快,强迫自己不可用手与手臂遮住私处与胸部。乳头变得坚挺。她想咽下口水,喉咙却干得要命。她始终没抬头看周遭的人。
“谢谢,亲爱的孩子。”她听见伊斯加略说,他似乎很满意。“现在请你仰躺下来。”席拉松口气,睁开眼睛,准备蹲下来,半屈身要拿起衣服,这时却被血族会主席的一声“不!”吓得缩回手。“我没提到你可以穿上衣服。检验尚未结束。”
又一个错误。她愧疚地看着父亲,但是卡罗丝毫未动。他回应她的眼光,但也只能静静坐在椅上。他不可以、也无从帮上忙。
“您必须一样坚强。”梅杜诺娃在旁支持他,轻触他手臂。她清清嗓子,站起来,脸凑近席拉小腿之间,然后手伸向背后,徒弟马上递来一个单眼眼镜。她把镜片戴在右眼上。“肌肤纯净无瑕。”她说。“一切生长匀称,至少是根据我的标准与第一印象。”
“要有事实佐证。”一个男爵强调道,同时起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围着席拉触摸她。只有卡罗没有动作。
席拉忍受着探索的手指。卷尺被拿来确认她身体长度与宽度,圆规类器具则是测量额头、鼻子与下巴等等的距离。颧骨、锁骨、手臂长度与手指均无一幸免。
还不仅于此。
灯火越见晦暗,男男女女浸淫在阴暗中,在席拉眼里,他们最后变成倏忽而过的轮廓,手里拿着东西,彼此交头接耳。这时,他们流畅的手部动作逐渐加快,她有次才被碰一下,便感觉到某个女爵温热的气息在她旁边报出她头部尺寸。
过程变得有点魔幻,头脑里昏昏沉沉。无数柔软、温暖的手将她翻过身,她不再觉得不舒服。温暖将她包围,犹如浸身浴场,微微打起盹来……
“席拉,睁开眼。”是丽迪亚·梅杜诺娃的声音。
她惊吓一跳,张开眼,发现自己又仰躺着,刚刚完全搞错:光线明亮刺眼,陌生的男女依旧围绕身边。
她的身体回忆起一次又一次的抚摸,厌恶与恶心直涌上来。她的胸部被挤压,有个男人报告“结实丰满”,有个女人说她的臀部“太单薄,不好生育”。席拉强迫自己去思索最近那次炼丹内容,但是每宣布一次测量结果,每一次重新触摸她身上各个隐秘部位,心中便俱增反感,只希望能尽快摆脱众多手指。
“马上就结束了。”梅杜诺娃说。“我希望你屈膝,比较好检查你的女性性征。”她冷静地说,但始终面带友善笑容。
席拉看看周遭好奇迫切的脸。伊斯加略待在女爵旁边不动。女爵让徒弟帮她卷起右手袖子,然后在一盆温水里洗手。
席拉从未费过那么大的劲克制自己,即使是切下仍有体温的尸体或将内脏制成标本,或者看到头部被马车辗碎或是马蹄踏烂的意外致死者面目全非的脸孔时,也没有这样耗神。死亡的各种想象得到的景象,全都吓不了她。然而,暴露私密处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标本,不禁全身颤抖。
即使如此,她仍先弯曲右脚,接着是左脚,然后慢慢张开双腿。
梅杜诺娃一步步小心触摸,席拉吃了一惊。“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做什么,让你有心理准备。我的手指会确定你是否仍为处子之身,因此必须伸进里面,但不会太深。”女爵就站在她旁边,眼睛望着她,手放在外阴部。“很快就会结束了,亲爱的孩子。”席拉的目光无法从梅杜诺娃钢青色的眼睛上移开,有几秒的时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只有这个对她微笑的女子的脸。
突然,女子直起身。结束了。席拉大口攫取空气,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屏住了呼吸。
梅杜诺娃拇指与食指相互摩搓,再用水与肥皂洗净手。“她没有破身。”她宣布确认结果。“不意外。”
“你可以起来了。”伊斯加略说,走回他的座位,男爵与女爵也各自回座。
“等我们表决过后再穿衣服,孩子。”梅杜诺娃吩咐道。
“敬爱的血亲,各位男爵、女爵。我们已经了解席拉的状况,也清楚她身体的优点与缺陷。”伊斯加略指示她再转一圈。“请再鉴定最后一次,之后我希望知道各位的决定。”他要徒弟上前,把纸跟笔塞在他手里,要他详细记录结果。
卡罗面露亲切的微笑看着女儿,然而她目光穿越他,焦点涣散。他明白她仍在消化整个检验过程。即使准备万全,对年轻女子来说,毫无疑问太震惊。
“赞成的有谁?”伊斯加略眼光梭巡,清点举手回复的人数。“我算的有六位。”他看向自己的徒弟,对方向他肯定地点点头。
卡罗放下手臂,他现在也紧张得受不了。胜负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席拉甚至能得到不错的成绩。若是票数相同,便由伊斯加略进行最后裁决。
“反对者?”又有六只手高高举起。“票数相同。”他宣说。“而我自己……”
卡罗屏住呼吸。
“决定弃权。”顿了一会儿后,他又说,“血族会定夺她的命运前,我决定给予席拉一年期限。在此之前,她可以与其父同住磨坊,继续接受教育。这是我的结论。阿门。”
“阿门。”血亲们异口同声,只有卡罗嘴巴动也未动。
“我在此宣布本次血族会结束。”伊斯加略向众人颔首,走向阶梯,徒弟在后头跟着。其他男爵与女爵也一一离开大厅,有些彼此轻声交谈,有些只与自己徒弟说话。
卡罗呆坐木然。“他们为什么拒绝她?”他喃喃自语,完全无法理解。
“您不帮那可怜的小孩从桌上下来,穿上衣服吗?”丽迪亚·梅杜诺娃倾过身,用问题把他从漠然中拉回来。
他蓦地惊醒,眼光飘向裸着身子的席拉。她僵立未动,左脸滑下一颗清泪,晶莹透亮地滚落下巴,滴落胸前。“当然要。”他低声道,然后爬到她身旁,拿衣服盖住她。
“他们拒绝我了吗?”她瑟瑟哆嗦,卡罗不知道她是因为寒冷或是羞愧而颤抖。
“血族会延后做出最后决定的时间,你并未被拒绝,不过今日的表现似乎也未令他们满意。”梅杜诺娃试着打圆场,并伸出手帮助席拉下来。粮仓里其他人都走光了,外头响起马车离去的声响。“我无法解释。没有理由要反对你的。”她与徒弟还有卡罗一起帮她着衣。
“我知道真正原因。”卡罗抱怨道,领着她们走下楼梯到厨房去。女爵打了个手势,年轻徒弟便将锅子挪到火上,煮新鲜的咖啡。
席拉竭力控制自己,卡罗全看在眼里。她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卡罗牵起她的手,安慰她:“不是你的问题。”他苦涩地说:“还记得我提到过的敌手吗?”
梅杜诺娃扬起眉毛,坐下。“您认为是卡季克背地里搞鬼?”
“反对人数如此多,势必事前便已商定。我观察过他们。”他愤愤不平脱口而出。“一年后若玩同样的把戏——卡季克届时拉拢了其他人的话,又该如何?”
“您要相信伊斯加略。”她提出劝告,但自己似乎也不真的认为这主意多有说服力。“或许扬明斯基会帮忙。”
卡罗愤恨苦笑道:“别天真了,女爵!”震惊与失望让声音比他意欲表现的还要尖锐。
梅杜诺娃的脸扭曲不悦,站起身。“我想您也许希望和女儿独处。我们下次血族会再见了。”她张开折扇,在自己卡罗之间建起一道细微却不可克服的障碍。她的徒弟已经走到门口,打开门。“不过,难道我建议您的教育方式没有得到相对应的收获?她是第一位未犯任何错误,答对所有问题的候选人。”她手放在席拉肩上,向她道别。“别生气他最近这几个月对你特别严苛,他只是遵照我的建议罢了。”然后踏出磨坊。
好一阵子父亲与女儿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呆愣着。最后席拉清了清嗓子。“如果来年他们仍旧拒绝我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她必须知道。
卡罗很不高兴自己竟气走多年好友,愤怒之情全写在脸上。“他们不会那样。这件事正如同我是你父亲一样明确。”他吻了她的额头。“不过,现在做个祷告,然后上床去。你该好好睡一下。”
她点点头,步履沉重而蹒跚地走上楼。
卡罗望向锅子,锅里的水滚滚沸腾,在炙热的炉子上嘶嘶作响,冒着蒸汽。他必须向丽迪亚道歉,而且他负担不起损失一位盟友。
他起身,把锅予从炉上移走。蒸汽烫伤他的皮肤,他浑然不关心。他更担忧席拉。
他没办法告诉她,倘若再被血族会拒绝,将是她的死期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