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梁山实业公司的老板王伦被县里评为杰出农民企业家。在颁奖大会上，他第一次公开发表主题为《思想与财富》的演讲，赢得满堂喝彩。会后，县里还把他的演讲稿刊登在杂志上，号召全县的企业家向他学习。

    林冲读完杂志，回头对朱贵说：“看看，咱们的老大说得多好啊！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把别人的财富装进自己的钱袋—这可是做生意的至理名言哪！”

    朱贵回答说：“什么至理名言？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把别人的财富装进自己的钱袋—那不是骗子吗？”

    前文说过，朱贵是市场信息中心的主管，人称“旱地忽律”。“忽律”，又作“忽雷”，鳄鱼之别号也。鳄鱼原是水中的霸王，若在旱地，则威风尽失。因为郁郁不能得志，朱贵的生活状态很成问题，总是喜欢说一些阴阳怪气的惊人之语。

    “骗？”林冲一脸憨厚地笑了起来，“用我们老大的话说，那不叫骗，那叫智慧。”

    “智慧？”朱贵叫了起来，“你可别糟践了‘智慧’这个词！”

    林冲无语了。他知道朱贵说得对，但他的心里却因此充满了纠结。他该怎么办？这就是他的时代，人们已经习惯于把狡诈当做智慧，把无耻当做修养，把庸俗当做时尚。人世间许许多多的恶，也已经被换上了合理化的包装。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被他奉为圭臬的五步推销法，极尽巧言令色之能事，无疑也是一种诈术。

    可是他转念又想，五步推销法虽是诈术，毕竟满足了广大消费者的需求，以此而论，却也有着功不可没的经济学价值吧？唉，人世间的是非曲直，怎样才能说得清楚呢？望着窗外的夕阳，林冲的脑袋已经乱成了一锅馄饨。

    在“骗”与“智慧”之外，他忽然又想起一个热门的流行语—“忽悠”。什么是“忽悠”呢？词典里找不到它的词义解释，但细细想来，大约就是“极富艺术性地讨好人或蒙骗人”的意思。这个词语的妙处在于：一是它具有一种很荒诞的喜剧色彩；二是无论善意的蒙骗或是恶意的蒙骗，均可称之为“忽悠”—在这个不论善恶、不论是非、只论利益和竞争的时代，使用这个词能够很好地满足人们模糊处理善恶是非的心理需要。

    这是一个商业的时代，也是一个忽悠的时代，于是又诞生了一则被称为“段子”的商场谚语，曰：“企业忽悠客户叫做营销，老板忽悠员工叫做培训，男人忽悠女人叫做调情，女人忽悠男人叫做勾引，男女互相忽悠叫做恋爱。”唉，这次第，怎一个“忽悠”了得？

    “喔！不！”林冲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从没忽悠过我的爱情！”

    他对他喜欢的女人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在那些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她是那样地温婉、贤惠而有主见。他真的爱她，尽管她如今已是别人的女人了，可他还在不可抑制地爱着她。他一点都不抱怨，他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他很认同她的“价值与交换价值”理论。他只怨自己的价值太低，在高衙内这样强势的竞争对手面前，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失败。他一定要通过坚持不懈的奋斗，不断提升自己的价值。而作为一个男人，他的交换价值就是重新赢得他所喜欢的那个女人的爱情。

    他忽然又想起“青面兽”杨志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说，阳谷县有一座景阳冈，景阳冈有一爿酒店，酒店里经营一种自酿的谷酒。有诗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谁知这酒虽是农家自酿，却甚是香醇，也很有些劲道，叫做“透瓶香”。店主人又在门前立了一面POP广告，那广告语也写得好，叫做“三碗不过冈”。往来客商四处传颂，竟然成为远近闻名的特产。

    林冲想，广告确实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忽悠艺术。与推销不一样，广告做得好，便能实现更有效率的“拉销”。

    祖花先生曰：

    本章节选料于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关于落草，百度百科有两个解释：

    1.逃入山林做强盗，所谓落草为寇即是。

    2.婴儿出世即曰落草。描写贾宝玉的妆扮：“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那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身为学者，我时常迷惑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即便是每一个汉字，都堪称是一座值得探秘的智库。例如这个“草”字，何解之有耶？有曰欣欣向荣之草木也；有曰命运卑微之草芥也；有曰事业之草创也；有曰天真马虎之草率也；有曰弱肉强食之草莽也。就这么寻思着，寻思着，心里便长起草来了。

    忽然想起一句成语来，叫做“草间求活”。逃入山林做强盗，此“草间求活”也。婴儿出世，此亦“草间求活”也。我可以理解的是，英雄末路，落草为寇，无非是为了像婴儿那样谋取又一次的新生。但我很难理解的是，婴儿本为天使，出世即曰落草，难道说人世间就是一个遵行丛林法则的强盗世界？

    与林冲落草为寇的故事有些相似，那些奋进于商场的创业者也往往被人们看做草莽英雄。然则创业之景遇，亦犹如婴儿之初生。要么夭折，要么继续长大，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和求生的艰难同时存在，令人焦虑的各种不确定性和充满希望的各种可能性同时存在。想想中国民营企业的故事，无疑也是从这些可能性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