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马里奥·普佐 本章:第二十七章

    在弗兰西斯·肯尼迪遇刺身亡三个月后,正值复活节的前一个星期日,海伦·杜波里总统在白宫主持了“先知”的一百岁生日庆典。

    虽然她风韵犹存,却有意着装素雅。此刻在玫瑰园里,她打量着她的客人,其中有不少前肯尼迪政府班子里的人,她看见尤金。

    戴西正在与伊丽莎白·斯通和索尔·特罗伊卡交谈。

    尤金·戴西已经被告知他将在下月被解职,海伦·杜波里从来也没真正喜欢过这个人。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与众多年轻的情妇的关系,而且看来已经给伊丽莎白·斯通展示了他非凡的健力。

    杜波里总统提名伊丽莎白·斯通做了她的私人高级助理;索尔·特罗伊卡也沾了光。

    伊丽莎白正是她所需要的人,一个精力充沛、出色能干的女行政人员,既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又深请政治现实。索尔·特罗伊卡也不赖,事实上他与国会打交道的经验和手腕还真必不可缺,对于象伊丽莎白·斯通——当然还有她自己,杜波里想——这样头脑精明、复杂的人来说,特罗伊卡的那点低级水平的奸诈往往也十分有用。

    杜波里在继任总统之后,即听取了肯尼迪的助手班子和政府里其他一些知情人的汇报,重新研究了目前已送交新的国会的一些法律提案。她下令把肯尼迪的所有秘密文件,所有施政计划的细节记载材料——包括现在变得臭名昭著的阿拉斯加大劳改营的计划——都集中起来交给她。

    经过一个月的仔细研究和了解,真相渐渐大白,所有材料都清清楚楚表明,在造福美国人民这个看似最纯洁的幌子之下,弗兰西斯·肯尼迪会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独裁者。

    杜波里深感震惊。

    四月的玫瑰树初上新绿,杜波里总统站在玫瑰园中举目远眺,远处在严肃穆的林肯纪念堂,洁白雄伟的拱圆形华盛顿纪念碑这些美国首都神圣的象征都历历可见。在玫瑰园内,应她之邀而来的客人几乎囊括了美国所有最显赫的权贵人物,她与前肯尼迪政府的敌人讲和了。

    来宾中有刘易斯·莫切,她讨厌这个人,但需要他的帮助;乔治·格林维尔、马丁·芝特福德、勃特·奥迪克、劳伦斯·塞拉丁等人也—一都来了。她不能不和这个臭名昭著的所谓苏格拉底俱乐部的这些人讲和,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她才邀请他们同到白宫来参加“先知”的生辰庆典。至少给他们一个合作的机会吧,她不愿意象肯尼迪一样与这些人把关系搞僵,为了建设一个崭新的美国,她需要他们的帮助。

    海伦·杜波里深知,要重建目前元气大伤的美国,就必须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尤其是她明白她自己不具备肯尼迪那种超凡出众的个人触力和神奇经历,难以影响全国选民,几年之内势必出现一个比以往更加保守的国会。

    她看见赞得·阿纳柯尼博士坐在“先知”的轮椅旁,大概是想说服老头为他的科学研究捐献他的大脑。阿纳柯尼博士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关于他的脑检测仪现在吵得纷纷扬扬,杜波里总是能看出这种东西的是是非非,她觉得还需要一段时间对这个棘手问题好好作一番考虑,倘若一个政府真具有毫无差错地判定事实真相的能力,那将是十分危险的。不错,这种测谎仪的应用能消除社会犯罪和政治腐败,会改变整个社会的法律体系,但有些事是复杂的,有些是一时的,而且在某种特定的历史时刻,事实真相不也有可能适得其反阻碍某些重大的改变吗?再说,试想人们的样样事情的真相都会曝光的话,这会对整个民族造成什么样的心理?

    她扫了一眼阿德布拉德·格雷和阿瑟·韦克斯,他俩正在玫瑰园一角坐在藤椅里亲切地交谈。格雷现在得了抑郁狂,每天去看精神病医生,不过医生告诉他,在经历了过去那些事后,他得抑郁狂是非常正常的,不知道他还坚持看精神病医生到底有什么用?

    玫瑰园内,“先知”现在是众所瞩目的中心,一个巨形蛋糕被抬到了他跟前,盖住了整整一张长条桌子,蛋糕顶上是用红蓝白三色棉花糖制做的星条旗即美国国旗。“先知”与杜波里总统,阿德布拉德·格雷,尤金·戴西,阿瑟·韦克斯,以及苏格拉底俱乐部的成员们一起吹灭了他的百岁寿辰蜡烛。许多电视摄像机的镜头聚拢过来,为整个美国拍下了这一幕。

    “先知”接受了一小片蛋糕,并在这时同意让卡斯特拉·查特对他进行采访,查特在刚才众人吹灭蜡烛的时候已经被介绍给了“先知”,在劳伦斯·塞拉丁的协助下,她准备搞成这次突然袭击。她问道:“活了一百岁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先知”恶狠狠地扫了她一眼,这时候他看起来非常邪恶,卡斯特拉·查特很高兴能为晚间的节目录下这样一个镜头,天呀,这老头这么丑陋,满脑袋斑斑点点,坑坑疤疤,几乎连嘴都分辨不出来。

    等了一会儿,她怕他耳聋,又重复问道:“活了一个世纪长有什么感觉?”

    “先知”笑一笑,脸上涌出无数条皱纹,“你他妈的是白痴吗?”

    他说,这时他看见了电视摄像和监督仪屏幕上他自己的脸,心里一沉,突然恨起这个生日庆典来,他眼睛直视摄像机,说道:“克里斯蒂在哪儿?”

    海伦·杜波里总统在“先知”轮椅旁坐下,抓起他的手。“先知”昏昏欲睡,看起来象行将就木。玫瑰园中的晚会热热闹闹继续进行,他却被撇在一边。

    海伦想起当年她还是个年轻姑娘时,象许多姑娘一样投身他门下,深受前庇。她非常崇拜他,他优雅的风度,过人的才智、活泼快乐的天性都正是她所希望拥有的。

    但他干嘛总是想和她确立关系?在这许多年之后,她犹能记得当他的友谊变成赤裸裸的情歌时她受到的伤害有多大。海伦把手放在他干枯的手上,轻轻抚摸一下那粗糙的皮肤,感慨万分,大多数女人终生追求的是情爱,而她终生追求的是权力,情场上所取得的成功是否果真更甜蜜呢?

    海伦·杜波里想到她自己,以及整个美国的命运,她仍然觉得惊奇,在发生了那一系列可怕事件之后,整个国家的局势能这么快就平静下来,当然,这部分得归功于她,她以她的聪明才智熄灭了一场可能危及整个国家命运的大火。但还是……

    她曾为肯尼迪的死而哭泣,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多少有些爱上了他。爱他那张饱经不幸折磨的英俊的脸;爱他的理想主义色彩,他对美国未来的幻想;爱他的纯洁无私、正直热诚,以及他对物质享受的鄙弃。尽管如此,她还是逐渐认识到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海伦七波里意识到现在她必须捍卫她自己关于正义的信念,她相信,在当今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人类只有通过永恒的忍耐,而不是鲁莽的抗争才能解决自身所面临的问题。

    她将尽心尽职,她将从内心里抑制对她的敌人的憎恨。

    这时“先知”睁开他的眼睛,笑一笑拍拍她的手,开始讲话。他的声音非常低,她弯下身,把头凑近他干枯的嘴,“别着急,”“先知”说,“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总统。”

    海伦·杜波里这时觉得想哭,象一个小孩子听到夸奖时既喜悦又怕失败的心情。她环顾玫瑰园里这些全美国最有权势的人,她会获得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支持,当然对一些人需要必要的警惕和提防,但首先需要警惕的是她自己。

    她再次想到弗兰西斯·肯尼迪,他现在终于和他的两个同样曾受人爱戴的叔叔,和他的妻女一起长眠在了地下。海伦·杜波里想,我将成为弗兰西斯所希望成为的人,我将做他所希望做的事,我要做得更好。此时此刻,她抓着“先知”的手,百感交集,世界万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恍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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