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一切污浊,一旦到了茶茶家温馨的小窝,就干净起来。
从地下市场淘来的电风扇老了,转动时,嘎吱嘎吱的响声更加严重,叫得人无法入眠。如今,它被拆成一部分一部分的零件,有序地摆在地上,少年蹲在地上,拿起轴承滴入几滴润滑油,检查进线,重新组装。
周日,午睡醒来的茶茶扒着卧室门框,看着哥哥在门口余晖中的侧影。
“我做了很可怕的噩梦。”
茶茶说。哥哥扭过脸,他的侧脸清透,黄昏之下,眼睛真好看,点点光芒在眸底跃动,像是窝着两汪金色的湖水,他拎着修理好的电风扇走进屋内,拿起毛巾擦去双手的污渍。
拇指揩去妹妹眼角的脏物,他问:“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不要我了。”一想起那个梦,茶茶抽噎起来。
卧室里的小吊扇转动着,他单手抱起妹妹,关了吊扇再走到正屋,拖过椅子坐下,把哭个不停的妹妹放在大腿上。
他低着头,一刻不停地看着她,轻吻她的额头,一下,两下,三下,他吻了她三次。妹妹还是在哭。
“我昨晚。”他轻声说,抱紧妹妹的身子,“也梦见茶茶不要哥哥,逃到很远的地方。”
“我不会不要哥哥。”
“我也是。”
是很可怕的噩梦,茶茶梦见飞机坠毁,高楼在炮火中坍塌,带狼的少年扛着大枪穿过荒野,研究员手里尖长的针头正对着她飙出液体,也有美好的情景,她在一个陌生姐姐家里做客,吃到了好吃的饭菜。
脸贴住哥哥的胸口,那里结实,温热,鲜活真实的心跳声敲在耳边,她的心安定下来。
“你是我的心脏。”
他说。
茶茶仰起头,在他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不仅是他的心脏,她发现,她还住在他的眼睛里。她的心脏怦怦,她似乎也在自己眼瞳里发现他的倒影,可是,他的五官模糊。
门口放着茶茶专用的大木盆,过滤后的水液清澈,一个下午,水温已暖。茶茶坐进木盆里,哥哥把两只一大一小的玩具鸭子放进来,她抱住大黄鸭,看小黄鸭浮游在水中。
绵密香软的泡沫将她包围,被哥哥搓香香,是茶茶最快乐的时候。
一张大大的正方形浴巾包裹住茶茶身子,她来到床上,乖乖地让哥哥擦干身上水汽,吹风机的热风拂过耳后,吹走头发的水汽,她换上睡衣,自觉躺进床内侧,等哥哥洗漱完上床。
“我再也不要醒来。”
她在心里说,又疑惑自己为何说这一句。
一眨眼,她牵着哥哥的手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她看向他,他在晨曦中成了一个单薄不清晰的侧影,仿佛草叶上的露珠,随时蒸腾而去,化为无形。
“哥哥,我又做了好可怕的梦。”
哥哥没有回答,茶茶想抓紧他的手,手里空了,哥哥的身影站在街对面。她身后是学校门口,怀里抱着小熊书包,小熊的脚丫灰扑扑,不知在什么地方蹭脏了,她准备放学后,把书包交给哥哥洗干净。
哥哥站在街对面,她的书包脏了,茶茶开口,开口却是:
“我还能见到你吗?”
对面空空如也,孔茶心口大痛,拼命跑向对面。
肩膀被推搡了一下。
她颤抖着睁开眼皮,终于看清,眼前平淡的国字脸。
湿濡的液体黏在脸颊,把头发也沾湿了,孔茶撑起身,乍见满屋子的陌生人,不仅有她的保镖,更有另一伙肌肉鼓鼓、身穿短袖西裤的男人,同样做保镖打扮。三室一厅的房间顿时狭小。
一抹深邃的银云拂来。
刹那间,孔茶只能听见那片银云的脚步声。
泪水糊湿睫毛,干扰孔茶的视线,她擦去泪水,看清那片银云不是云,是男人身上的灰银色衬衫。
男人抬腕,左手名贵的腕表在灯光下冷冷一闪。
接收到信号的保镖飞起一脚,门板脱离了铰链,砸在床尾与墙壁的地板之间,床上,汹涌的动静暂停,薄被在众人眼前扬起又落下,盖住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
诡异之中,迈克尔.基顿平静地开口:
“罗伊,我的耐心只有一分钟。”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出被子底下,孔茶代入床上的两人,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差不多一分钟后,罗伊滑出被子,脚步不稳、耸肩耸背地走到两人跟前。
没多看床上的女人一眼,迈克尔.基顿道:
“十二小时之内,限你离开丹特兰市,所有损失,我一并补偿。”
男人话落,罗伊猛鬼上身似的,一下子挺直腰杆:
“你凭什么赶她走?”
“我们是真心相爱,爸!”
孔茶一惊,没想到罗伊的Dad和他本人无论是外貌、脾气、气场方面都大不相同。黑棕色头发向后梳,剑眉灰眼,男人气质昂贵,是那种彬彬有礼、目空一切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贵气,昂贵衣衫下,高大挺拔的身躯很有力量。
以迈克尔为中心,周围的人不自觉让开成一个圆,似乎生怕自己的低贱污浊了他。
锐灰色冷眸在卧室内外,仅有的两个女人身上一扫,迈克尔对儿子道:
“你没有荒唐到不值得拯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