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听闻明日才到巴陵,到底还是提前了一日。”
帘落车行,凤煜唇角浮着淡泊笑意,一手掀起车帘朝外面的街市看,马车里朝夕坐在主位之上,闻言也微微皱了眉,原本就定的是郁坧领着人日夜行路,明日到已经算是极快,可他们竟然还提前了一日,莫非生了事端才让郁坧不得不加紧行路?
心中毫无头绪,朝夕却记着昨日商玦的异常。
见她不言,凤煜又眯了眼,“听闻燕国此番的聘礼队伍堪比一只小型军队,你看,为了迎接他们街市上都开始戒严了,近十年来,蜀国还没有迎接过这样的外使阵势。”
凤煜一手掀起车帘,朝夕便随着他的手看出去,这一看果然见大街之上多了许多巡城骑兵,主道被他们清隔开,身着赤甲的步兵紧随其后,依次伫立路的两边,雷厉风行的将主道空了出来,朝夕神思一远,又想起了钦州城外的十里红妆。
燕国聘礼队伍入巴陵,那她出嫁之事便是真的提上日常了,从今日蓝新刚告诉她消息宫里就来了人宣召她便能看出,蜀王多么热切的欢迎着郁坧的到来。
“你……并不欢喜……”
车帘被放下,马车之中光线骤然暗下去。
凤煜一双眸定定落在朝夕身上,语气沉沉的,却带着两分似有似无的叹息。
朝夕唇角微弯,不置可否。
凤煜见她不语,便拂了拂袖袍语气更为萧索,“即便不喜,也嫁吧,你我都生在平民百姓望而不可及的王室,可你我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掌握。”
“父王需要燕国,不会阻拦这婚事。”
“而他权势滔天,能护你。”
朝夕眉峰微动,一时不解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弟弟为何会对她说这些,她的身份敏感,公主府更是扎眼,而他在内宫地位不高,是怎么想的冒险来找她说话,这些话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好的,可他却又为何带她好?难道真如他所言,因为他们都是可怜人?
朝夕敛眸,“我自然知道——”
凤煜弯了弯唇,便不再多言,只半掀起车帘朝外探看,御街之上正在被戒严,而此时已近日落,只怕暮色时分郁坧一行人就会进入巴陵。
马车徐徐向前,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朝夕的马车有标识,驾车的侍卫只需亮了亮令牌便被放行,过了黑漆漆的宫门门洞便是悠长的宫道,还没走出几步马车却忽然停下,车中二人齐齐一愣,凤煜当先掀开了窗帘朝外一看。
“怎么回——”
“事”字忽的断在口中,凤煜寻常的语调忽而带笑,又接着道,“怎么是王公公?”说着往车内看了一眼失笑,“想必是来接摇光公主的吧?”
朝夕倾身朝外看去,果然见王庆带着两个小太监就等在这宫门处。
朝夕索性掀开车帘,便见王庆朝二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公主,公子,老奴奉王令在这里等候,没想到二位一起来了,世子殿下和王上都在崇政殿,公主和公子请吧——”
朝夕早已想到入宫会见蜀王,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在看凤煜,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状!
竟然丝毫不介意和她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马车在此行进,这次快到了崇政殿才停下,王庆一直带着人跟在马车旁边,到了此地看着朝夕和凤煜一起下车才笑吟吟道,“八公子去见公主殿下了?”
凤煜弯唇点头,“昨日出了那等事,今日我去探望公主。”
王庆点点头,“姐弟情深真是好事,这边请吧——”
虽然是接见外使,可蜀王并未将人安置在崇政殿的正殿,凡是安排在了饮宴之地,这会儿已经近了晚间,想必晚些时候还有节目,朝夕二人被王庆一路引到了门口,刚一站定殿内便有许多道目光直射而出,朝夕略一抬眼,发现这殿中竟然坐了几十人!
虽然人多,可朝夕还是一眼便看到了左下手第一位的商玦!
仍然是那黑白交映的广袖大袍!
今日他束了发,冠玉入云,博带飘然,虽然坐在这雍容嘈杂之地,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亵染的仙气,满堂满室,任是谁来都会第一眼看他!
商玦也第一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微抿的唇先是一弯,继而他眼神往她身后一错,那弯着的唇角瞬时便沉了下来,朝夕眨了眨眼,主位之上的蜀王已笑道,“摇光来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朝夕垂眸,神态恭敬的进了殿门,凤煜紧跟其后,二人顺着中间的地毯一路到了御座之下,而后跪拜行稽首大礼,“朝夕拜见父王,拜见王后。”
凤钦看着二人跪拜呵呵一笑,“你二人倒是一起来了。”
他并未深究二人究竟是碰巧遇上的还是二人早先就见了面,只大手一挥,“行了行了,都快入座吧,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讲究那许多虚礼!”
朝夕起身,看着左右都留着的空位略一迟疑。
“夕夕,过来这里。”
温润的声音响起,自然是商玦!
大庭广众之下,商玦一点也不避讳,也无需避讳,再看蜀王凤钦,只含笑看着,似乎觉得这样的安排也不错,朝夕微一欠身,朝着商玦身边的空位走去。
凤煜一转身,到了对面凤垣的下手空位上!
便是这片刻的功夫,朝夕已将殿内的众人看了个遍,除却蜀王夫妇,内宫的公子公主们悉数在此,可若说是家宴,却还有许多着了官服的外臣在场,且这些外臣皆着深紫色官服,自然都是蜀国的一等公爵,细数几大世家,这些人的身份朝夕不难猜出。
朝夕心思沉着诸般权衡,可在场众人的目光却透着兴味,而商玦的目光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待她走至他身侧,他更是伸手一扶,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被他做的细致温柔含情带宠,任是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对她宠爱至极,一时间,许多人的目光都变了!
被燕世子真心宠爱,当真如此有威慑力?!
朝夕落座,商玦便好整以暇亲自为她斟茶,双手捧过,献殷勤似得放在她跟前,他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一个女子的心,哪里需要如此亲力亲为?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他们二人之间,朝夕微微眯了眸,捧起茶盏轻抿一口,这边商玦已面带薄笑的看着她,“味道如何?”
朝夕敛眸,“出自殿下之手,自然非凡品。”
商玦轻笑一声,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旁人远观着只看着他是在饮茶,可只有在他身边的朝夕听到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怎会和他一道入宫?”
朝夕眉峰微动,目光一抬,正看到斜对面的八公子凤煜正笑着和凤垣说着什么,她的眼风极是隐秘,可就在她扫过去的刹那凤煜却看了过来,足以证明他其实在暗暗的注意着这边,四目相对,朝夕不着痕迹的划开了目光,“他来府中看我。”
商玦抿了一口茶,低笑,“好一个姐弟情深。”
这话不阴不阳,仿若暗藏机锋,朝夕静静听着不曾答话,只是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时辰越来越晚,郁坧就快进巴陵城了。
“你历经坎坷,更知道不是所有对你示好的人都是良善。”
商玦转头在朝夕耳边低语,当着整个大殿的人,无所顾忌的向大家展示着他和朝夕的亲密,所有人都看到他面上带着的薄笑,可不会有人知道他口中所言机锋无数。
朝夕听着他这话,感受到他的热息落在自己脸侧,仍然端端正正的坐着,今日她仍然着了红衣,墨发如瀑,姿态清贵,坐在商玦的身旁有种奇异的相配,她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唇角微动,语声低不可闻,“郁坧提前入城了,一定发生了事端。”
商玦又笑一下,坐直了身子摇头,“无事,只是想快些将聘礼送给蜀王过目。”
殿内私语纷纷,主位之上蜀王和王后也面带笑意,氛围轻松和乐无比,商玦说这话之时还朝蜀王点头示意,蜀王当即报以微笑频频点头,朝夕看着商玦如鱼得水的应酬暗暗蹙眉,却并没有追着商玦继续问下去,正在这时,一直坐在对面的一位紫衣外臣却说话了!
“世子殿下聘礼既来,公主的婚仪便可定下了,蜀国此番与燕国联姻,隔了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世子的步伐,实在是公主的荣幸,也是蜀国的盛事!”
说话的男人四十多岁,其貌不扬,生的一张和善圆脸,整个人坐在那里气度闲定,仿佛山野垂钓的渔翁,而他的官服襟前有上古凶兽图纹,却是一位手握军权的武官!
再看他坐在外臣席上首位,不用想便知他是谁!
商玦轻笑一声,“早问段将军是个急性子,不想果真如此。”
段祺,段氏族长,当今蜀国第一世家的掌权者!
商玦前夜初来巴陵已经和段祺见过面,此刻言语也带了闲谈旧识的口气,对面段祺和颜悦色的点头,“既然是蜀国盛事,自当期盼不已。”
商玦点点头,却是转头看向蜀王,“商玦也期盼不已,只是王上最明白商玦的意思。”
凤钦当然记得商玦所言,当即点头,“孤明白孤明白,世子放心便是。”
凤钦应的太快,商玦神色虽然不显,却还是能看到面上的满意之意,一时之间殿内诸人色变,这分明是在蜀国,分明是在蜀国的政殿,可这屈居客位的商玦仿佛才是令蜀王宫内外俯首称臣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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