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整个淮阴侯府都被一片暖灯笼罩。
踏雪院的主屋之内却是空无一人。
门前廊檐之下,子荨默默的站在商玦身后,半晌忍不住开口相问,“殿下,外面冷呢,公主站在了许久,是不是该让她进屋去了?可是奴婢说公主不听。”
踏雪院分内外,主屋便在内院之中,朝夕从来不爱走动,可自从洛灵修死之后,她每日必要在内院门口站一会儿,今日尤其站的久,从商玦的方向看过去,朝夕那一身冷艳的红仿佛披了寒霜,光是这么看着就叫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商玦眯了眯眸,语声沉了下去,“她在等人。”
子荨眨了眨眼,“公主在等谁?离国公子吗?”
商玦眸色幽沉,默了默才道,“在等她哥哥。”
子荨又眨了眨眼,蜀国大公子?!
这疑问尚未落定,便看到商玦走到了一旁的偏厅去,子荨不知商玦要做什么,便听商玦口中轻唤了一声“白月”,只一瞬的功夫,下一刻便看到门口一道白影一闪而出。
白月身形利落的从门内跃了出去,看到白月,商玦的眸色顿时一柔,抬手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而后便带着白月朝内院门口走去,门口的廊檐之下,朝夕墨发红裳背脊挺直的站着,她眼上未敷白巾,目光越过外院高墙,直落在偶见星子的夜空之中。
寒风徐来,朝夕墨发裙裾皆动,越发衬出她细瘦的身形,她已站了许久,背脊却仍然笔直,仿佛在那台阶之上生了根一般,她在等人,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商玦摸了摸白月的脑袋,忽的轻喝了一声,“去——”
白月本是静静地跟在商玦身边,听到这一声轻喝顿时离弦之箭一般的激射而出,他猛地窜出去,速度快若闪电,眼看着就要冲撞到朝夕之时速度却又忽然减慢,下一刻,便见它一个矮身朝朝夕一靠,而后便见朝夕被带着侧坐在了白月背脊上!
朝夕本在出神,白月靠近的时候她已有察觉,奈何她对白月并无防备,且白月的速度太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白月背脊之上,这场面似曾相识,脚忽然离地她更是一下子抓紧了白月的皮毛,白月在原地打了个璇儿,朝着不远处的水塘就是一跳!
万兽之王自然不会满足这巴掌大的庭院,可商玦不许乱走,白月这几日最大的消遣也只在这庭院里游荡过,那水塘十丈有余,中间的落脚地只有几处碗口大小的石头,白月却跃的极高,朝夕被带着瞬间飞驰而起,又是在水塘之上,心一下子就被提起……
心中略有不安,却见白月高高飞起稳稳落下,几个跳跃之间便到了水塘对岸,朝夕呼出口气不知是该笑还是恼,下一瞬,白月一个转身又返身朝对岸跑去,朝夕眉头一皱,眼底生出几分无奈来,白月几个腾跃,又回到了门口台阶之处,朝夕被带着来回了一趟再如何沉郁的心思都被打断,一时也没了想别的的心思,正打算从白月背脊上跳下,忽然有一道劲风从背后欺近,那带着芙蕖淡香的气息传来,朝夕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便是那片刻的犹豫,一双手已将她腰身环了住。
朝夕侧坐着,商玦就坐在她身后,他状似在抚摸白月的脑袋,不经意的就将她拢在了怀中,片刻之后又听她低声一问,“可吓着了?”
朝夕眉头一挑,她并不是个能随时玩笑的人,这种闹剧通常不会出现在她身上,若是别人她或许会不豫,可因是白月,她不知怎地就是生不起气来,默了默,朝夕还是沉了语声,“从来……没有人敢和我开这种玩笑。”
商玦倾身拍了拍白月的脑袋,一下子离的朝夕更近。
朝夕眉头一皱就要跳下来,商玦却一下子将她腰身定了住,“莫动。”
话音刚落,白月已经走动起来……
白月一动,朝夕的心也微微一提,商玦落在朝夕腰上的手微微一松,却还是以一个护着的姿势将她半揽着,她眉头皱着,神色沉静的道,“你这是做什么?”
商玦淡声道,“这几日,你都在等大公子。”
这语气是陈述的,不带任何疑问,朝夕眉目轻敛,半晌才道,“他,想必是不会来了。”
自洛灵修出事之后已经有几日,倘若凤朝暮有心来见,自然也就见了,可他没来,必定还是和往常一样,朝夕语声平静,可那浓浓的失望却是无法掩盖,商玦护着她的手微收,将她腰身拦住,往自己怀中一带,拍了拍白月的脑袋,白月径自朝着远处的假山而去。
血肉至亲,八年未见,哪怕朝夕心性冷硬,哪怕朝夕并非是找不到这个哥哥就活不下去,那那份失望与惦念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商玦想开口相劝,却根本开不了口,他默了默才道,“或许,回了巴陵之后他会来见你,孤猜,他也想回巴陵。”
朝夕眉目一凛,“他是蜀国的大公子。”
朝夕话未尽,商玦却明白,“他因你失去的东西,你都会帮他亲手拿回来,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这八年,你也并没有过得有多好。”
商玦并不擅长安慰,经历世事沧桑坎坷,总能将波折看淡,反而更平静。
他这话出,朝夕落在身侧的粉拳微微一攥,片刻冷声道,“我明白,你不必同情我。”
商玦眼底闪过淡淡无奈,一时将手收的更紧了些
一时将手收的更紧了些,“孤待你,并非同情。”
朝夕想问不是同情那又是什么,可话到了唇边却未问出口,商玦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轻声一笑,“孤便是说了你也不懂,你信孤便是。”
朝夕听着这话不由转头去看商玦,目光微抬,只见暖黄的灯芒之下,商玦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脸更为棱角分明,墨眉如峦,斜入鬓髻,最惑人心神的却是那一双眼,深沉若渊的眸映入周围霓虹亮彩,竟是分外的潋滟惊心,朝夕呼吸一轻,默默转了眸。
“送聘礼的队伍到达蜀国之前,郁坧会先一步带着婚书去往巴陵拜见蜀王,和燕国大婚对现在的蜀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蜀王必定会同意,届时孤伴你回巴陵,蜀王必不敢为难为你,如今的蜀国内政衰腐氏族当道,你早做打算为好!”
商玦语声轻柔,字字都落在朝夕发顶,郁坧乃是燕国第一文臣,更是他留在燕国的亲信,此番郁坧离朝对燕国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可他还是让郁坧来蜀国,有那样的人出马,蜀王又怎会是对手,朝夕敛目,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忽然热烫不已。
“你若有需,尽可说来,郁坧做事素来稳妥。”
见她不说话,商玦又再加一句,朝夕心头一跳,直觉周遭仿佛有软风过境,只让她心间的沉郁一扫而散,一时心跳难抑,一时又觉心安神凝,她正兀自缄默,一直稳稳行进的白月却忽然低吼一声旋身做怒,同一时刻,两道目光毫无阻隔的落在了他们身上!
朝夕和商玦同时抬眸,朝夕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前面的君冽!
君冽一身紫袍,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目光直直的落在他们身上,对上朝夕的目光,他甚至还故作风流的眨了眨眼,而商玦第一眼对上的却是那寒若千年冰潭的淡色眼眸,那双眸子里仿佛蕴藏着什么暗涌,在与商玦四目相对之后骤然变作了蠢蠢欲动的杀机来!
商玦神色平静的收紧了环着朝夕的手臂,唇角一弯,一把将朝夕抱在了怀中,朝夕尚未反应,商玦已经抱着她从白月背脊之上下了来,他收回目光谁也不看,只专心的为朝夕打理稍有些乱的衣襟和墨发,反倒是朝夕,看着门口站着的人眉头深深皱起!
君冽轻咳一声神色兴味的走上前来,一边语气夸张的叫道,“呀,真的是来的不巧,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咦,这个大家伙……”
“嗷呜——”
君冽话还未完,白月当先一声怒吼出口,饶是君冽都被骇的眉毛一跳,他话语骤断,一时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万分尴尬,站在后面的姬无垢见状却上得前来,径直向前走了两步道,“燕国世子,久仰大名。”
商玦将朝夕的衣襟理好,神色淡淡的转过了身来,语气平静,“三公子。”
场中忽的一默,朝夕眉头皱的更深,君冽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又上前一步,“呵呵,三公子本是来寻我的,是我走到了这里就顺道来看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眼,抬手将她腰身一揽,“正在和夕夕说我们的婚事。”
君冽面上笑意一滞,站在一边的姬无垢也是一愣,朝夕站在商玦身边不说话,却十分自然的任由商玦靠近,只将沉暗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好似他当真是个陌生人一般,姬无垢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君冽在旁轻咳一声,“真的是不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