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踏雪院之中却是一片明光大亮。
朝夕将手上的信笺放在灯烛之上一点点焚尽,唇角终于露出两分极淡的笑意,她漆黑的眸淡淡注视着那一闪一闪的火光,眼底志在必得的俾睨无法掩饰,仿佛一个看着自己手中猎物徒劳挣扎的猎人,商玦坐在朝夕对面,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的清清楚楚。
“为了权利富贵到这一步,洛家果然要落败了。”
商玦话语极淡,仿佛只是随意的感叹,朝夕转眸看向窗外的无边夜色,“洛家也曾有鼎盛,那时也是帝国的第一风骨人家,到了如此,只剩下这淮阴侯府的空皮囊罢了。”
商玦注视着朝夕的侧脸,“你比孤想的更有耐心。”
朝夕轻轻地嗤笑一声,“如果没有耐心,我又怎能活到今日?”
商玦眸色微沉,朝夕却起身走到了窗边去,夜色漭漭,她语声仿佛沁着寒风格外凉薄,“这个世上总是人心不足,可上苍总是乐于玩弄世人,当你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他先拿走你另一样东西,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之前那件东西的好,却无论如何都已经晚了。”
朝夕不知在想什么,商玦却走到了她身后来,语声沉沉道,“可惜,很少人能明白这个道理,还有些人,则要历经生死才能知道。”
朝夕心间一动,忽然开始想商玦的过往。
幼时离宫流落民间,三年前才被寻到,两年的时间巩固权利,一年之前被册封为世子,王室从来都是是非之地,朝夕几乎可以想象商玦这一路的坎坷,或许,并不比她来的少……朝夕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甚至在脑袋之中搜罗关于商玦的一切,等她回过神来,便发现商玦已经站到了她身边,窗外是正月末的寒夜,窗内却是一片暖。
朝夕转眸看了一眼商玦,忽然就问,“你为何会流落至宫廷之外?”
燕国在帝国以北,蜀国在南,因为距离太远又没有交集,朝夕从前并不十分关注这个北方国度,以至于到了如今对着燕国和商玦的信息大都是支离破碎的,而她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直接的问出口来,多管闲事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商玦眉头一抬,显然也意外朝夕会主动问起他的事,他唇角微弯,眼底一丝流光一闪而过,面上却很快的恢复平静,眯了眯眸,他语声沉沉道,“王室从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燕国王室同样,孤是……是被母后遗弃的。”
商玦的语气低沉,最后一句话甚至有些迟疑,这是朝夕第一次在商玦口中听到这样的语气,遗弃?!他是被自己的母后遗弃?!朝夕心中闪过惊诧,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缘故,哪有亲生的母亲会遗弃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王宫难以生存,也没有这样的……
朝夕性子冷傲,亦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可许是因为同出王室见过了太多的王室阴暗,朝夕听到商玦的话心底也沉沉的,这世上又有什么比自己的亲生母亲遗弃自己更痛苦?
朝夕不知如何安慰人,更不会主动的去安慰谁,却也不知如何接话,他是被母后遗弃,她不也是被遗弃吗,堂堂公主被贬斥离开王都,想来也同样凄惨,朝夕本想知道更多,可到了这时候却不好再问了,商玦不用看就知道朝夕在想什么,不由弯了弯唇道,“母后就在燕国,若你机会,你可以见见她,她会喜欢你的。”
朝夕眉头一扬,“她在燕国?”
朝夕至此才发现自己对燕国内政了解的太少,她听着商玦的口气,发现了商玦语气之中一丝特有的温柔,不由接着凝眸道,“可她当年遗弃了你。”
商玦转过身来温笑的看着朝夕,“当年是她遗弃孤,可这并非她所愿,她是为了孤好,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受苦,夕夕,这中间有许多事,往后你就会知道。”
又是这声“夕夕”……
朝夕眉头一皱,下颌立时扬了起来,“这是你燕国的内政,我不想知道。”
商玦弯唇,“你既不想知道,为何要问?”
朝夕一口气没提上来,“我只是……”
商玦笑看着她,“只是什么?”
朝夕银牙一咬,转身万分严肃的看着商玦,实在不明白他面上的笑意从何而来,她当真是昏了头了才会问刚才那一句,现在果然就惹了麻烦!
朝夕双眸微眯,“我只是想知道当年流落在外的燕国世子是如何一步步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洛舜华要是有殿下你一半的手段和谋算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一步!”
商玦笑意不减,“看,你还是想知道,你想知道,孤就告诉你。”
朝夕觉得商玦弄错了重点,她再不和他对视,又兀自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张冷漠的侧脸,下一瞬冷声道,“其实还能如何,胜者为王败者寇,想要不输给别人,唯有比别人更狠罢了,洛舜华够狠,可惜,他遇上的是我……”
商玦唇角的笑意淡去,看着一脸冷色的朝夕忍不住上前,朝夕不知商玦要做什么,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商玦怀中,她一愣,豁然伸手推商玦!
“你做什么?!”
推了两下,商玦未动。
朝夕气息一提,“你给我放手,这里可没外人,你用不着做戏!”
又推了两下,商玦还是未动!
朝夕急了,“我再说一次,你放手!”
商玦容色温柔从容,可那双臂却好似铁箍一般无法撼动,他叹了口气,“不过是让孤抱一下,你的从容镇定去哪里了,你记住,你和孤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朝夕身子一定,果然就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太大了,她一不挣扎,商玦的双臂不由得收得更紧,随即又一手落在她后颈,低声道,“你要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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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灵珺心如死灰的躺在床榻之上,早膳,午膳,晚膳,都有人送来,可她一口没动,不曾进食,再加上身体上的疲惫,她神识都已经有些不清楚,时而用沙哑的声音喊两声“母亲”,可整个屋子里却半点回应都没有,时而又跑去门口大力的拍门喊叫,外面的守门婆子却只问她一句,“二小姐,您是否愿意听侯爷的话出发去镐京?”
来来回回闹了几次,外面的人不拿她当主子,她自己也没了力气,混混沌沌的又被灌下两次药,等她再清醒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那守门婆子正守在她床边,看她醒来便凑过来看了看,洛灵珺定了定神,忽然问,“母亲呢……”
那婆子恭敬道,“回小姐的话,在主屋。”
洛灵珺怔怔的,“这几日,母亲那边……”
洛灵珺的话未说完,可那婆子却知道她要问什么似得点了点头。
“就和小姐前夜看到的一样。”
前夜……洛灵珺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又过了一日了,她怔怔的躺在床上许久,又问,“父亲那日说三日之后就要出发,如今,岂非还有一日了?”
那婆子点点头,“小姐说的不错。”
洛灵珺默默无声,又过了一瞬忽然道,“去告诉父亲,我愿意去镐京,让她放了母亲。”
那婆子一喜,忙道,“小姐放心,夫人就是夫人,无人敢伤她。”
那婆子说完就走,洛灵珺躺在床上却是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她怔怔的看着帐顶,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一月之前自己还是这府中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可到了这会儿却怎么就成了这幅狼狈模样,她本就不愿嫁去高门,到后来动了心,却落得这般田地。
洛灵珺神思混度的躺着,不多时便听到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她有些熟悉,稍稍一猜便知道是洛舜华的,果然,不到片刻洛舜华便满面喜色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洛灵珺床前,语气温和的问,“珺儿,你都想通了?”
不只是饿的太久还是早前喝的苦药太苦,洛灵珺听到洛舜华的声音忍不住就想要干呕,她怔怔睡着,默了默只是道,“明日便出发吧,不用再等一日,我愿去镐京。”
洛舜华一愣,随即眼底闪过怀疑来,洛灵珺没看洛舜华,却知道洛舜华不会轻易相信他,不由接着道,“我不见母亲了,明日一早就出发,若我路上出了乱子,你尽管惩罚母亲。”
洛舜华被这话说的心底不是个滋味,却是觉得早出发更好,他略作思忖,转身便吩咐道,“去叫王捷过来,把府医也喊过来,马上,立刻!”
他话语紧迫不加掩饰,洛灵珺躺在床上好似具尸体。
王捷和府医来的很快,洛舜华指着那府医道,“你马上给二小姐看看,二小姐明日就要出发去镐京,你斟酌着开个方子让她好好恢复。”
那府医忙不迭应了,洛舜华又看着王捷道,“二小姐自己说要明日出发,那就让她明日走吧,免得夜长梦多,再加个大夫一路跟着,其他的照旧准备。”
王捷眉头微皱道,“那夫人那里……”
洛舜华摇了摇头,“不管她,先送珺儿走,趁着她想通了。”
王捷自然应声去准备,那府医问了脉开了方子,而后便退了出去,洛舜华想了想走过去道,“珺儿,父亲知道你心中必定记恨父亲,可是你该知道,父亲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的,咱们侯府想要更大的靠山,你就是父亲的希望,父亲也不想你离得远了,可是你看到的,咱们的位置比不上王室,就只能用旁的法子让洛家屹立不倒了。”
洛灵珺躺在床上,面上没有生气没有怨怼,只是闭着眼睛一个字也不说,洛舜华见此眉头一皱也不打算自找没趣,没一会儿便退了出去,到了门口还交代了一番才离开。
生怕洛灵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反悔。
洛舜华一夜难眠,到第二天清晨看到洛灵珺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梅园门口之时他的一颗心方才放下来,要送她走,不仅洛舜华来了,连洛灵修和洛澄心也来了。
浩浩荡荡的一大路人将她送到府门侧门,洛灵珺仿佛又成了一月之前的那个淮阴侯府二小姐,衣饰华贵,珠玉琳琅,仆人前呼后拥,只是如今的她两眼空茫神色木讷,再没了当初的跋扈神采,洛灵修不知因为什么十分高兴,上来就对洛灵珺道,“珺儿,这一路上远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到了镐京机灵一点,听说陛下后宫之中美人颇多,你要好好地学着如何站稳脚跟,你放心,哥哥会应策你的。”
洛舜华看着洛灵珺叹了口气,“珺儿,等你到了镐京看到了镐京的繁华你一定会明白父亲为何这么做的,这一路上你小心点,有事就送信回家里。”
洛灵珺面无表情的听着,到了洛澄心这里才抬了抬眸,洛澄心看着洛灵珺如此哪里能说出话来,默了默才上前将一个装着平安符的锦囊递了上去,“拿着。”
洛灵珺顿了顿接了过来,将锦囊放入袖中便转身往那辆华贵的马车上去,一只脚踏上马车的瞬间她身形忽然一顿,继而转过身往身后的淮阴侯府仆人群里看了一眼,一眼扫过,似乎是没看到想看的人,她神色空寂的矮身入了马车,车帘一落,便将她的身影彻底的挡了住,洛舜华又交代了一番这次送行的首领,不多时整个车队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待车队走出去一段,没有丝毫离别伤感的洛灵修走到洛舜华前面漫声道,“父亲,三公主那里有回信了,这次的事一定能成。”
洛灵珺的事落下帷幕,接下来就是洛灵修了!
洛舜华有些重视的转过身来,“你就这么肯定?”
洛灵修“嘿嘿”一笑,“因为我答应帮她办成一件事,不过我现在不能和您说……”
洛舜华挑挑眉,一旁的洛澄心也面生几分疑惑。
洛灵修会答应那位三公主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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