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的南苑赏梅最终在一片觥筹交错中落下帷幕,洛灵珺为何落水被抛在脑后,湖中死骨有何内情也不值得众人关心,世道艰难,除非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否则谁也不愿多招惹一笔是非,而洛舜华巴不得大家赶快忘记今日波澜。
眼看着已经到了正月下旬,来到淮阴侯府的权贵已经有许多,除了王室,别国的贵族洛舜华也不能怠慢,到了下午,凝香楼一楼的大堂里开席十多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洛舜华言笑晏晏的与众人推杯换盏,仿佛没有受白日波澜的半分影响。
主桌之上,自然都是诸侯王室的位置。
王室身份高贵,又是各自为政,这里头除却宋齐和燕卫这样早就来往频繁的侯国之外其余人早前并不认识,眼下第一次见,虽然都对彼此早有耳闻,一时间却都自矜身份无法放开,比起别处的热闹,主桌之上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唯一自在的人是君冽,他自顾自的饮酒,忽然对着对面的商玦举了举杯盏道,“还没恭喜世子得了九城,如此一来,燕国乃是大殷最大的侯国,实在该恭喜。”
朝夕就坐在商玦身边,闻言眉头一皱。
商玦抬眸看了眼君冽,对这有些故意挑衅的话竟然不恼,只端起茶盏一笑,“孤不饮酒,心意领了。”说着便抿了一口清冽茶汤。
——不饮酒?!
君冽眯了眯眸子,倒是洒然的一饮而尽,扫了一眼姜尧道,“燕国这一次在晋赵边境的动静不小,君某实在有些好奇,朝廷会怎么看世子所为?”
商玦表情平静,“侯国之间的征伐历来便有,燕国对大殷忠心耿耿,自然无愧,至于朝廷如何看待,那是陛下的事,身为臣子,怎好揣测圣意?”
君冽撇撇嘴,不怎么同意的样子,却是不再过多纠缠,目光一扫又看向他身边的朝夕,眼底兴味一闪而过道,“大公子和解语公主好事将近,就是不知道世子与二公主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君某还未去过燕国,若是世子和公主大婚,君某一定要去凑个热闹。”
这话不仅君冽关心,在场众人谁都有些好奇,宠爱是一回事,可真的大婚坐上世子夫人的位子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位蜀国二公主曾经也跟随过另一个男人。
商玦闻言唇角微扬,抬手揽住了朝夕,淡声道,“此番试剑大会结束之后孤便会奏请朝廷议婚,到时候自然会昭告天下,届时请诸位来观礼。”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整个大堂的人都能听见,君冽挑挑眉,看着坐在商玦身边一片平静的朝夕咽下了接下去的话,“既然如此,提前恭喜世子和公主。”
商玦笑笑,转眸看了朝夕一眼。
朝夕眼上覆着丝带,看起来仍是瞎的,商玦便十分妥帖的为其布菜,神态温柔轻声细语,一点都不避讳旁人,主桌上的人看在眼底,其余桌上的人也都将这些收入眼中,不由得肯定了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燕世子是真的要娶这位身世坎坷的蜀国公主。
虽然眼下这位凤朝夕的身份还未得到王室的承认,可燕世子要娶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没有身份的普通女子,想到蜀国眼下的内政,许多人露出了兴味的神情。
“大公子……”
夜宴正酣,忽有个小童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姜尧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姜尧面上的薄笑一淡,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了。”
那小童犹豫一瞬,“那人……”
姜尧唇角一沉,“让他回去。”
小童迟疑一瞬,到底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人能让儒雅贤德的齐国大公子皱眉?
在场众人的好奇心起了两分,可因为到底只是个小插曲转眼便忘了,洛舜华在别处招呼了一圈又回到了主桌,又是好一通冠冕堂皇的劝酒之词,然而在场众人身份不凡,女子都不饮酒,除了商玦之外,其他人都只是意思一下。
洛舜华便不再多劝,只坐下和几人聊起天来,说来说去便说到了今年遴选美人入镐京一事,姜尧道,“此番遴选位份高的必定都还是贵族出身的小姐,至于平民,只怕也是入宫充作杂役的,到底是皇室,不会无端宠幸身份低微的女子。”
齐国和皇室有亲,在十二诸侯国之中总以高人一等的感觉存在,他说的这话更是强调了身份等级,在场众人低微都不低,一时没人反驳,却是不喜欢齐国自诩皇亲的感觉,姜尧说完,便无人接话,洛舜华呵呵笑一声,“大公子说的是,皇室从来没有宠幸平民和奴隶的例子,此番各处送去镐京的美人不少,想必陛下会有满意的人选。”
洛舜华言语之时眼底生出两分热切的暗芒,除了商玦和朝夕,其他人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君冽手中把玩着酒盏似笑非笑道,“若是能得了陛下的宠爱,那可真的是功德无量了,听闻陛下近两月最为宠爱代国送去的玉夫人,这不,代国近三年的赋税都免了,免去的赋税,足够代国组一支军队了,可咱们就要遭殃喽,帝国收的税只增不多,这些被免掉的钱还不是咱们其他人分摊,可怜离国穷山恶水之地真真是……”
君冽似叹非叹,桌上其他人都沉默下来,君冽所言他们自然都知道,这一点除了齐国能轻松一点,其他诸侯国都要严阵以待,姜尧面色沉静,宋解意却有些担忧,宋国本就欠着外债,若是赋税再加重,她们就……姜尧发现了宋解语的忧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宋解语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有齐国在,宋国或许能免了一劫。
皇室之事到底不好议论,除了君冽素来喜欢惊人之语外其他人都还有些忌惮,一时间众人便收声不再多言,酒过三巡,席间陆续有人离开,商玦心知朝夕不爱这些场合,当即带着她返回踏雪院,他们一走,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地上积雪未化,朝夕眼上覆着丝带,商玦带着她走的极慢,不断有人超过他们走在了前面,没多时他们便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最后,索性也不着急,商玦干脆带着朝夕走了最平稳却有些绕的那条路,夜色深沉,商玦的心情却似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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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洛舜华面上的笑意当即淡了下来,莫东亭从一旁走出来,跟在洛舜华身后一同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便走洛舜华边问,“怎么样了?”
莫东亭冷沉着声音道,“仔细查了,还是和下午得出的结论一样,是被当胸一剑斩断而死的,现在人已经死了,只剩下骨头,基本上查不出别的信息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死孙巍的人用的是一把极其厉害的兵器。”
洛舜华眉头一皱,“关于那个凶手呢?”
莫东亭摇了摇头,“那个凶手或许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或许只是非常会用剑,四年前的淮阴侯府有太多这样的人,实在没有什么指向性,侯爷,孙巍当年有没有和谁结仇?”
洛舜华眯眸一瞬,摇头,“没有。”
莫东亭便叹了口气,“若是如此,这几乎成了无头案。”
洛舜华面色冷沉的厉害,又问,“秀娘呢?这两个人的死有没有什么联系?”
莫东亭抿了抿唇,“侯爷,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洛舜华脚步一顿,豁然转身,“你说什么?”
莫东亭抿了抿唇,又往后看了看,这才道,“秀娘的尸骨今天下午被属下派人找回来了,两相比对下来,发现两人的骨头断口处的痕迹十分相似,简直可以断定是一把兵器斩出来的,此外,凶手的习惯力道都要相同才能使的断口相同,所以凶手是一个人的可能性极大,若不是一个人,那就太巧合了,这种可能性很小。”
洛舜华顿时汗如雨下,想到一个四年前在他府中悄无声息杀了人的凶手在几日之前又用同样残忍的方法杀了人,就连他都瞬间有些不寒而栗,洛舜华牙关紧咬,“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的人知道,把秀娘的尸首和孙巍的骨头都葬了!”
天气太冷,秀娘的尸体还未开始腐烂,然而秀娘死的太惨,又死了这么多天,可以想象那境况多么可怖,听到这话,莫东亭十分利落的点了点头。
洛舜华大踏步的朝书房的方向去,刚走了没几步,又忽然脚下一顿换了个方向,口中道,“珺儿下午落了水,这会儿还在昏睡,先去看看她,她可一定不能出事。”
莫东亭眼底微光一闪,只好跟了上去。
到了洛灵珺的院落,屋子里还亮着灯,朱氏和府医一直守在这里,洛舜华面上带着几分担忧,进门便急急问道,“珺儿怎么样了?”
他径直走到内室去,朱氏见他的面色方才有两分满意,语气也稍微软和了一分,“还在昏睡呢,身上烫的不行,刚才醒过来两次,可人都不怎么清醒,府医说熬过今天晚上便好了,眼下什么法子都在用,就是不知道珺儿能不能……”
朱氏说着便是一阵哽咽,洛舜华眉头一皱,转头对站在外室屏风之后的府医道,“治不好二小姐你就别想活了,若你治好了,本候赏你千金!”
外头的府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应“是”。
朱氏倒是没想到洛舜华会有这般做为,心中却觉得十分妥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侯爷放心吧,妾会在这里守着珺儿,府中杂事颇多,侯爷先去忙吧。”
朱氏还想看看洛舜华会不会也守在这里,可洛舜华只是上前看了看面色通红发着虚汗的洛灵珺便走出了屋子,朱氏有些失望,却觉得今日洛舜华已经算好,便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到了门口,便见到了莫东亭守在外面。
朱氏唇角一沉,“莫侍卫?!”
莫东亭神色冷峻的弯身行礼,“夫人。”
朱氏心中对莫东亭万分恼恨,却不能表现出来,眼见得洛舜华奇怪的看着她,朱氏只能道,“府中不太平,这些日子莫侍卫要多上点心。”
莫东亭忙点头,“属下遵命。”
洛舜华急着去书房,不等二人多说便带着莫东亭离开。
朱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屋的时候便见洛灵珺虚虚睁着眸子竟然醒了,朱氏连忙靠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珺儿?你怎么样了?”
洛灵珺轻咳了两声,问,“刚才谁来了?”
朱氏眼神一闪,“你父亲来看你了。”
洛灵珺“奥”一声,神色恹恹的,朱氏想了想又道,“那个莫东亭也跟来了。”
洛灵珺眉头一扬,立刻定定的看着朱氏,朱氏攥住她的手,直疼的洛灵珺皱了眉头也没放,只听到朱氏恶狠狠的道,“珺儿,你是不是想要报仇想要嫁个好去处?”
洛灵珺怔愣一瞬,点了点头。
朱氏眸色一厉,“好,那这个莫东亭就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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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瑟瑟,朝夕被商玦半裹在怀中倒也不觉得冷,半晌才道,“燕国得了九城,皇室不可能不怀疑燕国的用心,你说过,皇室对诸侯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商玦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你在担心燕国?”
朝夕抿了抿唇,“我只是在提醒你实情,还有,我可没说试剑大会之后便向朝廷请婚。”
商玦挑眉,“那你的意思是……”
朝夕眉头微皱,“此事要从长计议。”
商玦嗤笑一下,“从长计议?孤看你是想走一步看一步根本没有打算到请婚这件事,你心中想什么孤很明白,孤从没有说过只让你走到淮阴侯府。”
朝夕眉头微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玦有些无奈,“意思就是——”
话未说完,商玦忽然敏锐的朝二人左后方一看,双眸微眯。
“云柘!”
一声轻喝,云柘立刻一个翻身跃上了屋顶朝目标扑去,朝夕只听到一声兵戈相击的声音,下一瞬便有什么人走远,云柘大喊一声“什么人”也跟着追了过去!
二人刚走到一处临着假山水榭的廊道上,一边是围墙,一边是凋败的花木庭院,一个花圃之隔,又是一处廊道并着围墙,前后都只有一个入口和进口,而适才那人,就隐藏着他们左后方的围墙房顶上,商玦和朝夕停了步子,面色都有些难看。
什么人会在淮阴侯府之中就敢这样跟着他们?!
是监视还是想暗杀……
朝夕浅吸口气,却道,“怎会会在这个时候跟着我们?总觉得不对劲。”
商玦将朝夕揽向自己,目光落在云柘跟过去的方向,他眼底闪过两分微光,一派平静的道,“上一次在楠叶山没有得手,自然还会有后招。”
朝夕眯眸,“可是派来的人如此拙劣,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朝夕能想到的,商玦也能想到,他唇角微抿,面上的表情一时难辨喜怒,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子荨则是面色有些发白,倒是坠儿和战九城神色沉定,目光不断的看向周围,一副戒备的样子,商玦顿了顿,却不见云柘回来,不由看向战九城,“你去看看。”
战九城稍有犹豫,却对上了商玦笃定的目光,他不敢违抗商玦的命令,只得点点头跟着云柘的方向去,一时间,朝夕和商玦身边便只剩下了坠儿和子荨!
“走,我们先回踏雪院。”
商玦揽着朝夕转身而走,刚走出一步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朝夕粉拳一攥,后面的子荨疑惑的问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朝夕叹口气,一把将子荨朝后推了开。
“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数十支暗箭从对面的房顶上朝他们激射而来,寒芒快若闪电,而他们四人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冷箭之下,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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