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嫦娥苏轼 本章:第51章

    喉咙火辣辣地疼,里头冒出了阵阵反胃的酸水,却溢不上来,甚至连气也喘不上,只能血沫子一齐堆在喉间,伤口处的沙子被填进血肉里,仿佛能听见砂石研磨血肉的声响,汗水侵袭了她整个脸庞,似将眉目自水里捞出来,眼睛却瞧不大分明了。

    她从未如此痛过,筋骨尽断是痛,呼吸难续是通,肺部沉沉的锤击和嗡鸣是痛,指尖难以合拢的虚脱和无力也是痛,更痛的是耳旁宋十九惊惧的呼叫,李十一透过汗水朦胧的眼睛,瞧见宋十九发出了一声震颤山脉的嘶吼,指尖生出利甲,双腿相缠,裙间的尾巴若隐若现,她双目发红,睚眦欲裂,眉间印出深刻的青白色的裂纹。

    宋十九怕是要以原型相抗。

    阿瑶有所察觉,急唤一声蛟龙,那蛟龙将木兰狠狠一扫,便踏雾而来,千钧重的利爪将宋十九拂倒在地,而后将她瘦削的人身牢牢按压在地上,五指一扣,陷入地里,止住她身体摆动的叛乱。

    上古神兽,个个有神通,这蛟龙爪便是混沌惩戒众神时,锢神骨的锁链之材。

    宋十九发出了一声状似猫犬被捶打时的哀鸣,撕心裂肺中又带着兽类委屈的呜咽。

    李十一心头俱颤,想要说话,一提气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抖着十指想驱使神荼令,却一个失力令紫檀令牌脱落在地,她只能以肉身将白练拉出一段距离,蹲下身子,抽出短靴里的小刀,刀刃往自己脖子处狠狠一拉,带血的白练顷刻断裂,颈间涌出汩汩的血流,李十一只胡乱擦了一把,便要向宋十九奔去。

    白练又欺身而上,将李十一的脚腕缠住,狠狠抛向地面。

    李十一闷哼一声,腰背撞在石块上,脊柱仿佛错了位,令她的身体似一块破布,以诡异的姿态耷拉着,湮灭理智的剧痛让牙关禁不住抖动,抖得她四肢百骸都仿佛侵入了冷气。

    她吐一口血水,眼皮子已是肿得同桃儿似的,却仍想再站起来。才迈了一个步子,便踉跄得摔了下去,她的腿已不堪驱使,像两个软绵绵的肉条,她只能滚过去,同宋十九靠在一处。蛟龙一个爪子要扣下来,李十一阖上眼,又睁开,对着泪流满面的宋十九眨了眨眼。

    她不晓得她为啥要眨眼,但她连微笑的力气也没了,她只能将上下眼皮合拢又分开,是一个她能力所及的安抚。

    她时常这样安抚宋十九,在讹兽洞里时的拥抱,在咖啡厅里脱口而出的解释,以及在仙乐斯她要同旁人跳舞时,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宋十九的膝盖。

    此刻她又一回安抚了宋十九,以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靠到她身边,以面无表情的沉默的眨眼。

    宋十九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崩溃而又突兀,她从未在战败时痛哭过,方才险些被打出原型时,她也只拼着一口“去他娘的”骨气,可李十一的安抚令她心酸至极,令她瞬间就软了骨头,她忽然发觉其实她庸俗得很,她不想要什么同生共死,她还是想令李十一活着。

    李十一想要皱眉,却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神情,她无力再说什么,只能将头偏过去,等待蛟龙巨爪的禁锢。

    “嘭”一声铁器的碰撞,一个闪着寒光的物事将蛟龙爪打得一顿,它收回爪子,抬起巨大的眼看过去,阿瑶将白练收回,也抬起病弱的眼看过去。

    残破不堪的小巷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个顶着箩筐的男人,他穿着被撕扯得衣不蔽体的西服,脸上的肉不晓得是吓得还是怒得,总之是抖得不成样子。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恐惧,连瞳孔都放大了几分,一抬步便险些跪下去。

    涂老幺看一眼方才被扔出去的铁盆,又看一眼面前的庞然大物,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蛟龙,比那报上的巨蟒还大些,从前自己还吹嘘自个儿能一拳干一个猛虎,如今一瞧,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凡人?阿瑶回到轮椅,又留心瞧了好几眼,拧着眉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困惑。

    蛟龙复要将爪子伸向李十一,却听得涂老幺大叫一声:“别动!”

    涂老幺蹲身捡了一把锄头。

    阿瑶定睛瞧了两眼,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手托着下巴,眨巴眼瞧着他。

    手指在轮椅上轮番敲击,敲击声停一秒,蛟龙的爪子便将李十一翻滚着拂一回,瞧她衣不蔽体地跌到街道旁的石阶上,仿佛拨弄一个好玩的物件。

    涂老幺怒从胆边生,上前几步又吼一声:“你他娘的别动!”

    他的嗓子仍旧抖得厉害,可却不是怕的,他从未见过十一姐被折辱成这个模样,他心知自个儿也活不了了,既没了活头,他还怕个球。

    于是他将头上的箩筐一扔,指着阿瑶,气红了眼眶,骂一句:“小丫头片子,你涂爷爷说的话,最好听清楚喽!”

    “涂什么?”阿瑶问。

    “涂三平。”涂老幺将锄头砸过去。

    阿瑶甩袖一挥,那锄头便转了个方向,落至气若游丝的李十一身上,“咔嚓”一声,将她的右肩卸下来。

    涂老幺不说话了,他只默默地盯着李十一血肉模糊的脸,好似从未见过她似的,一眉一目看仔细了,记牢了,而后他堆起眼皮子,同往常一样赖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阿瑶。

    他不紧张了,也不惶恐了,以街头巷尾的二流子惯用的身段斜着重心,另一腿没教养地抖起来,这是神同人的对峙,亦是高高在上同三教九流的对峙,他将脖子缩着,手在袖口里揣起来,西装袖子太小,他揣着不大舒服,却也只能将就。

    “涂三平。”他又重复一遍,对阿瑶赖皮赖脸地笑着,说:“我涂三平要你的命。”

    他说得笃定,连阿瑶亦不由自主扶住了轮椅,却见涂老幺呵呵一乐,俯下身子做了一个助跑的动作,在清冷的巷子里“踏踏”几声闷响,随后便是“轰”的一声余颤。

    她瞧见涂老幺一头撞在坚硬的石柱上,肥硕的身子抖了一抖,似是没想过这样疼,连骨肉都起了退缩的反应,可他回身坐在石阶上,被血覆盖的脸庞无畏又无惧,眼珠子原本便小,此刻更是睁不开了,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盲目地寻找李十一的方向,手里握着的神荼令隐隐颤动。

    人通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尽力掏了掏,也说不出一句好话来,更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唯有一句记得牢牢的。

    那还是在螣蛇洞内,他躲在巨石后,瞧见李十一头一回变成发光的菩萨时,听见阿罗说——三魂祭,神荼出。

    他算过了,木莲,芸娘,再加上他涂老幺,这三魂是顶够了。

    听老人说,魂魄离体时,人的身体里还能残存些意识,他便想拘着这些意识,瞧一瞧回归的令蘅,瞧一瞧她怎样将这臭婆娘打得落花流水。

    涂老幺有些得意起来,靠坐在台阶上,忍不住唱起了曲儿,他的曲声仍旧比杀猪声还惹人烦,但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呸一口唾沫,咧着大嘴大声唱起来。

    “鸦瓴般水鬓哎——似刀裁。”

    “小颗颗芙蓉花哎——额儿窄。”

    待不梳妆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钗,一半儿蓬松一半儿歪。

    时断时续的曲声中,他感到困意自四面八方袭来,同样四面八方袭来的还有别的,那是一浪又一浪的叩头的声响,万鬼,千魂,狼嚎,虎啸,神音,仙乐,这些声响出现在静谧而萧瑟的冬夜里,是如此的热闹,也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更是如此的矛盾而微妙,可它们齐齐叩向这一处,似虔诚的皈依。

    同宋十九回归时不同,那时万兽欢腾,百虫破土,令蘅的出现是安静的暗涌,仿佛成千上百根游走而来的丝线,交织在中央的宁静里,只待那人沉睡醒来,用眼神轻轻一拎。

    神荼令是最忠诚的前锋,令蘅仅仅只是指头动了动,它便被捉拿一般回了到她手里。

    涂老幺不胜力地将指头松开,朦胧中瞧见原本生死不明的李十一浑身漫了一层淡淡的光,那光影将她抬起来,抬至半空中,身下是一朵曾见过的睡莲。

    睡莲开得安谧而温柔,仿佛在包裹初升的婴儿,又仿佛在安抚流浪的归人,它将她的肌体重塑,记忆填充,将她的眉峰略微挑高,唇鼻添了清冷。最浓墨重彩的是她的双眼,将人间烟火剥离,以疏远的慈悲替代。

    光芒逐渐散去,中央静静停着的是一位白裳神女,她似是尚未为一场酣睡画下句点,仿佛是被提起来的,腹部稍高,头尾稍落,待她睁开了眼,才直起身子,缓缓降下来。

    她仍是那身白衣,仍是那个发髻,仍是一样的神情,只是未在手里拎一盏彻夜工作的灯。

    在涂老幺被稀释的意识里,依稀有衣袂款动,令蘅走过来,他咧了咧嘴,望着她的手指说:“又……”

    又见面了。

    我是涂三平。

    我爹叫涂二旺,我爷叫涂一兴。

    我爹说,人活一世,稀里糊涂。我爹说,穷有穷高兴,富有富忧愁。我爹说,你爷是个疯的,你轻易别招他。

    我爷总爱拎我说疯话。

    我爷说,咱祖上是大人物,复姓神荼,后来落败了,撑不起这么大的姓,又因着旁人总说这姓怪,便改作了涂。

    人活一世,稀里糊涂的,涂。

    我过得实在对得起这糊涂姓,夜里看坟,白日里走街串巷,寒碜包子陈,和猪肉张吹嘘。直到我守坟夜里撒尿,撞见了十一姐。

    往后的事,十一姐都晓得。唯一不晓得的是,我瞧见神荼令那日,回去问了问媳妇:咱爷说咱祖上姓啥来着?

    她想了半宿,天蒙蒙亮时同我说:神荼。

    我说不好这其中有什么干系,总归是有些渊源,不然我咋总惦记李十一。

    直到今日,我见了令蘅,才忆起其中关窍,原来我祖上是神荼令上的一根穗子,令蘅同烛龙打斗那日,烛龙捏的控时诀正转至大明,那穗子不当心被打落,自此入了轮回道。

    只是不晓得为啥咱一脉落魄成了这德性,我爹怂,我爷疯,我又怂又疯。

    四顺没了我的言传身教,应当能好点儿。

    我叫涂三平,我叫神荼三平。

    作者有话说:

    《一半儿·鸦瓴般水鬓似刀裁》:“鸦翎般水鬓似刀裁,小颗颗芙蓉花额儿窄。待不梳妆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钗,一半儿蓬松一半儿歪。”

    第106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十七)

    “睡一觉。”令蘅道。

    涂老幺什么也瞧不见了,只眼里眯缝着一道雾蒙蒙的光,光里有个白透透的影子,同颈边一颗泣血似的红痣。

    睡一觉……这令蘅的声音,真他娘的好听。

    涂老幺呕出一口血来,想问问她,李十一呢?

    方才被打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李十一,是死了不是?

    听说四九城啊,有个烟摊儿,烟摊儿的老板瘦瘦弱弱的,没精打采的模样,头发修得短,遮不住脖子,刘海狗啃似的,长一簇短一簇,盖着耷拉的眼睛,头顶上一顶旧年瓜皮帽,又有几分滑稽。

    她姓李,向来是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模样,没名字,排行十一。

    李十一面目可憎,旧袄子洗得发白,电灯只舍得装在仓库里,不爱说话,心肠却很软。

    李十一能耐很大,有问棺的好手艺,妖魔鬼怪都不怕,笑起来像春日里清朗的风。

    李十一不爱吃腊肉,爱吃咸鸭蛋,尤其是城南包子铺旁边的那家,若求她时揣上两个,她便能将凉津津的眼神收回一寸。

    涂老幺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

    他想说罢了罢了,方才想唤出菩萨来要这鬼婆娘的命,此刻却觉得,若李十一还在,别打了,赶紧逃命,安生过日子吧。

    若李十一不在了,他同这令蘅菩萨,也未见得很熟,更不好意思请她作法了。

    他一生冒失,死前的想法更是毫无章法,连催人泪下的排比都整不出几句,他只最终嗫嚅了一句:“小十九。”

    没敢提四顺,没敢提婆娘。

    至死亦胆小。

    最后一口气落下时很安静,连天上的云层都未动弹几分,没有比这更微不足道的死法了,仿佛连哭丧亦没有必要,宋十九气血尽失地躺在蛟龙爪下,胸腔如破败的风箱般一抽一抽,熬得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涂老幺的方向,泪珠子自眼角滚下来,淌得似一股小小的溪流。

    她没了哀嚎的力气,只能一哽一哽地抽着鼻子,眼睁睁望着涂老幺的身子逐渐僵硬,最终定格在仓促又狼狈的坐姿上。

    她毫无生气的眼珠子上沾了灰,渍得血丝遍布,终于不堪重负地眨了眨,而后木偶似的挪了挪瞳孔。

    令蘅朝她走过来,她在兵荒马乱的场景里干净得要命,令她想起自己幼时头一回撞见洗了头的李十一。

    阿瑶的车轮一动,是显而易见的忌惮,蛟龙心有所感,将爪子放开,令蘅未瞧她们二人一眼,只径直走到宋十九身边,蹲下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身上有比昙花略淡的香气,衣裳是凉凉的,指头也是凉凉的,一手搂住她的腰身,另一手的袖子掩过她衣衫褴褛的腰腹,掌心停在她被眼泪打湿的耳边。

    宋十九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她的五官明明同李十一相似极了,轮廓却更为精巧圆融,没了下颌处棱角分明的骨头。

    自然也不再容易瞧出她究竟生气还是不生气。

    宋十九的身子一瞬间紧绷起来,却又在令蘅抬眼看她的一刹极快放松,她的眼神温和而熟悉,不是当日倚栏而过的凉薄,而是将下眼睑略略堆起来,眉头稍稍一提,里头是未受控的心疼。

    她的弧度美好的嘴唇抿起来,嘴角略微向下,这个动作清冷又克制,同李十一一模一样。

    宋十九忽然便委屈了起来,她哽咽着喊她:“十一。”

    她是十一,还是十一。

    令蘅听得她这一声,眉尖轻轻地颤了颤,而后拍了拍她的背,对她轻声道:“不哭。”

    再没有比这更简短的安慰,宋十九将头靠在她的胸口,觉得自己成了归主的小兽,仅仅能有力气将发丝在她的衣裳上一蹭,留下些不言自明的缠绵。

    她感到令蘅又不慌不忙地拍了她三两下,随后将她放下,直起身子看向不远处的阿瑶,又扫了一眼颇有些躁动的蛟龙,随即她阖了阖眸子,手间捋着神荼令上的璎珞,理干净了绳结,才对阿瑶点了点头:“阿瑶。”

    阿瑶气定神闲的手在膝盖处一缩,又对蛟龙偏了偏头,令它退至身后,凉着瞳孔悠悠觑了令蘅一眼,这才驱动轮椅上前来,停至令蘅前两三米处,笑盈盈道:“阿蘅。”

    若不是一旁的宋十九血流如注,若不是一旁的涂老幺双目未合,竟是似极了一场久别重逢的寒暄。

    阿瑶又张了张口,将一声“别来无恙”含在了病气间。

    令蘅未再开口说话,只粗粗扫了四周一眼,神荼令的璎珞扫在袖口,一搭一搭的。

    她愈是不紧不慢,愈是风平浪静,阿瑶便愈是慌张,眼一横便开了口:“这病村得疫,自有因由,我身为刑罚之神,与你山头各立,自司其职,你不该插手。”

    “不插手。”令蘅摇了摇头,低声道。

    阿瑶的慌乱又添了几分,手上的白绢绕了又绕,一会子才又道:“今日我探得有人逆天改命,将阖村疫虫屠戮殆尽,如此任性妄为,我自当守序。”

    令蘅抬头瞧她一眼,未接话。

    阿瑶呼吸起落,仍是笑,后牙却渐渐发紧:“待我赶来,却发觉是你这烛龙小宠作乱,少不得出手训诫一二。”

    “训诫?”令蘅平淡地反问她。

    又转头看了一眼宋十九身上遍布的伤痕。

    阿瑶的目光随她追过去,在令蘅的眼神停留第三秒时明白了过来,她将笑意极快地敛了,又提起一个嘲讽的嘴角,她嗓音在喉间咽下去,幽幽问令蘅:“要报复么?”

    她“哒哒”敲两下轮椅扶手,身后蛟龙如参天巨树,触须悬浮在空中,作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而她亦动了动筋骨,只伸展两臂打了个优雅的哈欠,却是一声地动山摇的虎啸。

    那啸声如嗡嗡的雷鸣,将人的耳膜劈得七零八落,早已死去的涂老幺耳朵眼里流出殷红的血注,连宋十九亦忍不住呕了半口血,令蘅却立在啸声中,长袍长发如迎浅风。

    阿瑶笑道:“若我拼死一搏,也未见得毫无胜算。”

    令蘅摇头:“你没有胜算。”

    未等阿瑶反驳,她又添了一句:“此其一。”

    “其二?”阿瑶将脊背弓起来。

    令蘅道:“你不敢。”

    阿瑶的手搭在扶手上,手腕朝上,紧绷的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能瞧见里头静静流淌的筋脉。

    令蘅扫一眼她的腿,将嘴角提了提,也不晓得是否能称得上是一个笑,她顿了顿,才道:“方才为何要趁我未归,招招下死手?”

    什么训诫烛龙,不过是引子,引的是面前泰山府君的命。

    阿瑶的脸色比从前更惨淡了些,连呼吸都细得似一根将断未断的线,她将脊背放松,靠在轮椅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令蘅。

    令蘅往前迈了一小步,又停下,轻声道:“我替你说。”

    阿瑶瞧见她冷淡的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三个字。

    周穆王。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一首李商隐的《瑶池》,讲的恰是周穆王西征昆仑,与昆仑神女瑶池相会,得长生不老术一事,民间引为佳话,口口相传。

    “当年你与穆王两情相悦,为求长相厮守,私受不死药令其长生,混沌震怒,命泰山府拘了穆王魂魄,而当年独上昆仑,擒走穆王的,是我。”

    面前的神女无精打采的双眸里终于有了些神采,似精于画龙的巧匠点了睛。

    “你不服,为穆王反叛混沌,由此折了双腿,只能以轮椅度日。”

    当年满脸意气的少女,一条昆仑练直上九重霄,天地失色山河震颤,被斩断的豹尾扔入南海,砸起巨浪惊涛。

    “混沌判你掌刑罚,布瘟疫,看遍人世生老病死,又因怕你再生祸心,令泰山府将穆王魂魄拘于炼狱,不入轮回,以此牵制。”

    阿瑶望着面无表情的令蘅,也不知是想起了当年瑶池贪欢的故人,还是在她的袖口里听见了泰山府最底层难以企及的风。

    她是由何时发觉自己变得偏执,嗜杀,视人为蝼蚁命为草芥的呢?不记得了。

    “因此。”

    因此,她想借烛龙作乱,趁机失手杀令蘅,再探泰山府,将穆王魂魄放出。

    令蘅未将后半句说完,仍旧以清风朗月的眼神瞧着她。

    “阿蘅,”阿瑶望着她,低眉浅笑,“我杀不了你了。”

    “你要杀我么?”她咳嗽几声,莞尔问令蘅。

    令蘅摇头:“不杀。”

    除疫一事,由她而起,扰了旁人的清净,她自该承担。何况人间同泰山府相互制衡,暗流涌动,此刻若除了西王母,恐将大乱。

    阿瑶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偏头仔仔细细地望了一眼被风暴肆虐后的地面,这场闹剧正要以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收尾。山村里的病人疫虫初清,纷纷陷入昏迷,明日醒来便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好睡,任谁也无法得知今夜出了怎样九死一生的变故。

    凡人到底渺小,凡人到底无知,凡人到底幸福。

    她抬手将蛟龙召回来,对令蘅颔首算作告辞。

    尚未转身,却听得身后清冷的女声道:“还有一事。”

    阿瑶回头,见令蘅扫了一眼涂老幺的尸身,对蛟龙道:“你的双爪,留下。”

    作者有话说:

    李商隐《瑶池》: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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