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溪接过魏意递来的湿巾,动作轻慢的将指尖染上的血擦掉,把纸巾扔到地上,转身往外走。
还没走出大门,她的电话响了,是一首轻柔舒缓的钢琴曲。
她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像是利刃没入了刀鞘。
裴松溪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递到耳边接了,声音是控制着很好的温和:“绵绵,怎么了?”
留下清场的两名保镖不明所以,彼此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嘶,刚才出手狠辣无情的女人,原来一转身又可以这么温和。看来之前魏总助说老板脾气不好,不要惹她,那是真的。
走出偏僻老旧的小仓库,裴松溪示意魏意晚点再开车。
她往树荫下站了站:“最近很忙吗?”
少女欢快活泼的声音混着一点电流声传过来:“对哦,日常安排的好满,今天刚刚去参观了大英博物馆。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跟你打电话,加上时差的原因,今天室友生日,高兴的还没睡,我才能出来一下。你呢,你现在在忙吗?”
裴松溪想了想,轻轻嗯了声:“最近很忙。”
“那你不要太累,你工作起来总是没日没夜,作息也不规律。”
裴松溪说好:“我知道的。你也早点睡,不能打电话的话,发信息吧。”
郁绵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你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吗?今天的天空好蓝,像一块干净的蓝玻璃。”
“看到了。我……我刚拍了一张爬山虎的照片,还没来得及发给你。”
少女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好,记得把照片发给我哦!我要回去睡觉了。”
“嗯。。”
电话挂断,裴松溪站在原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半晌,她把那张绿意旺盛的照片发过去,很久都没等到回复,看起来对方像是已经睡了。
-
郁绵参加完夏令营回家,已经到了八月底。
这个夏令营原本的日程安排只有一个月,后来活动变多了,几乎把整个西欧大陆加上英国都逛遍了,花了快一个暑假的时间。幸好活动很有意思,参加的学员都收获很大。
郁绵出了机场,看见魏意在等她,多多少少有点失望:“魏意姐姐,裴姨今天有事吗?”
魏意冲她笑了笑,递给她一杯刚买的奶茶:“裴总最近有个很重要的项目在谈,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郁绵愣了一下:“可是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她……”
魏意偏过头微笑:“嗯?”
想说的话收回去,郁绵低下头笑了笑:“没事。”
她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要求裴姨始终陪着她的。
魏意送她到家。
她收到裴松溪的信息:“冰箱里有榨好的橙汁和西瓜汁,你的录取通知书在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
郁绵看着手机笑了笑,为自己刚才的幼稚心理感觉不好意思。
看吧,虽然裴姨很忙,但是她还是会时时记得她的。
她倒了一杯冰橙汁,降了降躁意,又跑过去找出她的录取通知书——大红色的封面,金灿灿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和永州大学的校训。
她看着看着,忽然弯了弯唇角笑起来。
假期的最后几天总是忙的,她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出去跟朋友们见面。
景知意、梁知行和陶让都如愿以偿,上了宁大,许小妍按照原定计划,准备出国读书。只有她一个人北上求学,这么多年来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忽然都要分开了。
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许小妍忽然大哭:“呜呜呜呜我要一个人走了,你们一个都不在,以后我要是害怕该怎么办?”
她一哭,两个男生都慌了。
景知意和郁绵倒是见怪不怪,给她倒了杯果汁,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哭了个够。
等她自己哭到不好意思了,梁知意才嘲笑她:“哭的像个傻子一样。你出国,绵绵去永州,你们不都是一个人,她都没哭,你哭什么?”
许小妍眼泪汪汪的问郁绵:“绵啊,你都不怕的吗?”
郁绵笑起来:“我吗,我还好吧……有点怕,但是也很期待。”
期待着长大,期待着变得更好,期待着或许有一天,能……能站在那个人身边。
这顿饭算是送行宴了,几个人从早到晚的在外浪了一天,等天黑了,都该回家了。
许小妍非要喝酒,已经醉了,她父亲开车过来接她。
景知意和梁知行回去顺路,坐了一班公交先走。
郁绵跟他们挥手告别,梁知行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笑着忽然偏过头,在景知意脸颊上亲了一口,被恼怒的景知意一爪子拍偏了脸。
这是……在一起了啊!
“哎,陶让,你说他们两个像不像闹别扭的小学生?”
郁绵忍不住笑起来,为他们感到好笑,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彼此喜欢又那么别扭,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陶让也笑了:“是,很像。”
他还是这么惜字如金的样子,却跟他们一群闹腾的人相处了这么多年。
郁绵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会觉得我们吵吗?”
夜风清凉温柔。
少女脸颊白皙干净如春日梨花,眼睛里闪烁着好看的光
她偏过头,看着他微笑。
陶让低下头:“没有。”
从来没有。
郁绵还想说什么,她要坐的班次已经到了。车门打开,她从包里拿出公交车走过去:“我先走了啊。”
陶让点点头,等她走了几步又叫她:“郁绵。”
少女回过头:“嗯?”
俊拔干净的少年朝她微笑,比三月的春光还要明媚:“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要加油啊。”
郁绵用力点点头:“也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实现你的梦想,加油啦!”
司机已经在按喇叭催促,她跳上公交车,在车门关闭的那一瞬对他挥手。
车子驶离站台,在夜风中微笑的少年渐渐低下头,声音在风里渐渐消融。
“其实我,也要坐这一班车的。”
“我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的。”
“你得到,就好了。”
-
假期的最后一天,郁绵接到郁老先生的电话。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吃西瓜,听到老先生说要送她上学时,惊讶的差点没把西瓜给摔了:“您要来送我上学?”
老先生乐呵呵的:“对啊,当年你爸爸就是我送的,他那时是个大小伙子了,死要面子,非要自己去,最后又是体检又是报到,忙的手忙脚乱,还不是我给他收拾的烂摊子。”
郁绵欲言又止:“可是,可是您现在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我长大了,也要学会独立的。再说了……裴姨会送我过去的,您不用担心。”
“小裴啊,小裴那边我早就问过了。她说她太忙了,没有办法送你,只能送你到机场了。”
郁绵怔住:“什么?”
郁闻青笑了笑:“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先挂了啊,你奶奶在叫我呢。”
郁绵握着手机,轻声说了句再见。
电话挂断了,她坐在沙发上发呆。
裴姨真的都不送她过去的吗?
她刚刚说了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一知道她不过去,她还是会这么在意呢?
门外传来钥匙响动的声音。
一直在外出差的人终于回来。
裴松溪在玄关处换好鞋,提着包走进来,看见她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的样子愣了一下:“绵绵?”
郁绵抿了下唇,终究是感情战胜了理智。
她跳下沙发,朝她扑过去,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不送我去学校吗?”
裴松溪被她扑的往后退了几步,提着包的手就僵在半空。
她沉默,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忙,在谈的项目很重要,我走不开。”
少女埋在她怀里的脑袋缓缓抬起:“就……两三天,不,就一天也不行吗?”
迎着她满是期待和渴望的眼神,裴松溪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抱歉……”
郁绵用力咬了下唇,差点要哭出来,可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哭不仅很没面子,也很幼稚……就是不能陪她去学校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觉得委屈,眼眶发酸……她还没过十八岁的生日啊,是不是还能当个小孩,任性一下呢。
裴松溪将她失落的神情全都收入眼中,可她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有些无力的安抚着她:“好了,吃过晚饭了吗?”
郁绵花了很大力气才整理好情绪,抬起头,勉强挤出一点笑:“还没吃。”
“点个外卖吧。”
“我不想吃外卖。你煮面吧,西红柿鸡蛋面就好了,我最喜欢吃了。”
裴松溪点点头,放下包,往厨房里走。
站在客厅里的少女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鼓着脸颊,深呼吸几次,调整好语气:“你这次出差好久哦,我差点以为,我走之前你都不回来了。”
裴松溪背对着她,站在客厅里,声音如常温和平静,只是轻轻停顿了一下:“当然……不会。”
郁绵倚着厨房的门框,有些贪婪的看着她的背影。毕竟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她了,尤其是一想到明天她不会送她去学校,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
她仓促转身:“我上去一下,早上晒了被子。”
“嗯,去吧。”
等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裴松溪打开冰箱门的动作顿住,她回过头,悄悄看了一眼郁绵刚刚站着的地方。
夕阳透过玻璃,光线温暖澄澈。
她能想象出她站在阳光下的样子。
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餐桌上,最后一顿晚餐显得过于简陋。
毕竟……毕竟明天她就要走了。
裴松溪放下筷子:“点个外卖,你来选。”
郁绵拿筷子在翻碗底藏着的荷包蛋,果然又翻到了。
她露出一点孩童般天真愉悦的笑容:“不要,我就要吃这个,最好吃最好吃最好吃了。”
裴松溪被她笑容晃了下眼,有一会没说话,过了半天才拿起筷子,挑了一点面,却有些吃不下去。
吃完晚饭,她站起来:“我们去检查一下,我给你收拾的行李有没有漏装什么。”
郁绵把碗一堆,把她没吃完的半碗面也吃完了,跟着她往上走,还不忘教育她:“你啊,每次都吃那么一点点,这样对身体不好。”
裴松溪笑了笑,没再说话,站在楼梯上对她招招手,目光却落到照片墙,落到那次在机场给她拍的那张照片上。
郁绵也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上次送你的时候。”
“哇,你偷拍我!”
她站在那里看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从第一张看到了最新这张。她喜欢这张,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
裴松溪低下头笑了笑,她听见自己问:“你要把这张带走吗?”
郁绵回过头,有些疑惑:“当然不。这是我们的啊。”
这是她和她的,共同的记忆。
裴松溪点点头:“好了,去看看你的行李吧,检查一下。”
在郁绵回来之前,她就把她常穿的衣服、书和一些小东西都装了起来,打包好了,堆放在杂物间里。
郁绵还没看过自己的行李,一开门吓了一跳:“这么多?”
“夏天的衣服和冬天的衣服都装了……你离得远,而且北方冷的早,就都带上了。”
郁绵拢了拢眉梢,觉得有点奇怪:“可是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啊。很快就国庆了,国庆回来再带也可以的。”
裴松溪笑了笑:“现在都带过去,以后你就不用再带东西了,比较轻松。”
“嗯,也是。”
郁绵被她说服了,蹲下来检查行李,发现她分类的很好,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很多她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也全都装上了。
她的画纸、她的彩铅、小妍送她的那瓶橘子汽水味的香水、她买的无花果香薰……这些小东西都被装在盒子里,整齐排列着,还很周到细致的塞了减震泡沫。
她站起来,关上门前跟她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搬家呢。”
裴松溪低下头,笑意微凝了一瞬:“好了,早点休息吧,了。”
郁绵却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裴松溪低下头,就撞见她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
她的声线干净澄澈如初雪,却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委屈:“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你不陪陪我吗?”
裴松溪看着地板,看着自己的脚尖:“嗯……陪你说话吗?”
郁绵想了又想,才大胆的说:“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不行。”
她的拒绝是在意料之内的,可还是叫她非常失望。
郁绵的眼眶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我两个月没见到你……我回来了你在出差。你……说好的要送我去学校的,你现在说不去了。就陪我一下,真的不可以吗?”
裴松溪看见她的眼泪,心尖上好像被针刺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睛被白炽灯的灯光晃了一下,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抱……抱歉,绵绵。我最近……有点失眠,可能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休息环境。”
郁绵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点点头,硬生生的把眼泪压了回去:“原来你又失眠了吗……对不起,我都不知道。那你早点休息吧,。”
她说完就匆匆往房间里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裴松溪站在走廊上,指尖微微拢起,最后又松开。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轻声说,抱歉。
-
郁闻青坐的夜班飞机过来,到的时候就在机场附近休息了,约定好在机场见面。
第二天一早,郁绵看到老人身后站着的一排壮汉,惊讶到了:“这是……”
郁老先生笑眯眯的摸了把胡子:“给你搬行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