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火把在黑沉的夜色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几十个岗哨轮番警惕在大军周围。
大军行进的速度、步伐,井然有序。
“祁副将,李铭安他们此次去的似乎有些久了?”就在这时,身旁一道声音传来。
说话之人叫何宗彭,是户部派来协助调粮的主事。
祁书羡闻言眉头蹙了一下,朝着身边旗手示意。
旗手将旗横举。
大军往前的步伐便停下来。
又等了片刻,就在祁书羡想再派人去探查之时,几道狼狈的身影出现在火把的光线中。
“娘的,这次可有口福了。”李铭安是祁书羡的旧部,为人忠勇,此次祁书羡运粮漠北,他便做了左都尉。
“祁副将,前头没有异常,可以行进!”
祁书羡冷声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一只野兔。”李铭安说话间也来到了祁书羡面前,手中拎着只瘦巴巴的野兔。
祁书羡看了一眼,眉目渐冷:“你在前头抓野兔,可知道,几千名大军都在等着你?”
李铭安闻言撇撇嘴,并不放在心上。
祁书羡见他如此,沉眸让旗手示意大军继续:“接下来的路程,探路之事交给孔松风。”
很快,队伍又往前走了几百米,祁书羡稍微提起的心终究放下。
直到第一个土兵滑倒。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滑倒声传来,同时几匹负责拉粮的马车也开始打滑。
祁书羡意识到不对,立即让大军再次停下:“将方才有人滑倒的地方积雪推开!”
有土兵拿出工具,这一推雪,当即察觉不对,方才致使马匹土兵滑倒的积雪下头,全是被冻得滑溜溜的路面。
如今漠北极寒,即便是雪也是被冻硬,绝不会变成如此——
祁书羡心头一突!
忽然想起盛知婉信中所提,用热水泼洒,便能极速成冰拦截伏兵的法子。
如今这法子,他还未用上,居然被伏兵用上了。
伏兵应是想趁着车仰马翻之际,趁乱偷袭。
“战备!敌袭!”思及此,祁书羡心中一跳——盛知婉说中了!
不止是这段路容易埋伏,还有可以利用气象的方式,都被盛知婉说中了!
可是,她为何会知道?
自已和几位将军都是亲临过战场,几位老臣更是深谋远虑。
他们都不曾想到的事,盛知婉却想到了。
若自已当时能够信她,此时便不会让大军落于险地。
可如今再后悔已经晚了。
当即,他命旗手示意整军停止。
想起盛知婉信中所言对抗伏兵的法子。
命岗哨兵往后传讯,各队固定运粮车,准备防滑锁,用粗麻绳联结防滑。
祁书羡自已则一扬鞭,朝队伍侧方冲去。
那里有十几辆未曾运粮的空车。
他命人将拉车的马匹解开。
负责这十几匹马的土兵不明所以,但此时已来不及同他们解释。
祁书羡望着因自已突然的下令显得逐渐有些骚乱的大军,转身喊道:“李铭安!”
方才还提着兔子不屑一顾的李铭安此时已隐约有些不安忐忑。
“祁副将,到底怎么了……”
两侧的山坡,脚下的路,都是他带人探的。
山坡无人。
至于路,他的人虽也滑倒了,但他想着雪地滑倒很正常,并未多考虑。
可此时,他看祁副将的反应,自已似乎错了……
第229章:他很清楚
“李铭安,你听好。”
“一会若有伏兵出现,挑选几个人骑马冲入伏兵,将这些,戳进马屁股里,用疯马冲散伏兵队形。”祁书羡将十几支短箭递给他。
李铭安闻言四顾,依旧不肯信。
伏兵?
真的有伏兵?
可是周围寂静,除了偶尔滑倒的土兵和马匹,哪里都看不出异常。
李铭安咧嘴,“祁副将,您是不是太谨慎了?这周围连只兔子都瘦巴巴的,哪有伏兵。”
孔松风也不以为意:“就算有,前头这点小坡,咱们冲出去便是,到了开阔地带,伏兵也不能如何。”
几乎二人话刚落,原本黑漆漆的矮坡上,传出簌簌积雪被压实的声音。
李铭安神情僵住。
祁书羡眯起眸,看了孔松风一眼,疾声道:“不可前冲!如今大军走的路,被动手脚的尚且只是小片,再往前定是整片冰面,届时人仰马翻,伏军早有准备,大军和粮草便是刀板上的鱼肉。”
“至于后头……想来方才大军走过,伏兵便用相同的方法断后了。”
也就是他们前后都无路可走,最好的法子,便是就地解决伏兵。
孔松风咽了口口水,看着祁书羡的目光满是钦佩。
短短时间,祁副将居然想得如此周全。
至于李铭安,已经飞快点了十几人出列。
正面冲入敌军,还要刺激马匹冲散队形,几乎无异于送死!
可那十几人听令后,却没有丝毫犹豫地跨上马朝山坡响动冲去。
祁书羡双拳紧攥。
他何尝不清楚这些人十死无生,可任由伏军攻入,运粮大军死伤绝不是十几个人。
而军粮,更不能出事!
最终这一场伏击,因为祁书羡发现及时,战死土兵四十一人,损失马匹二十九匹,共歼灭北狄伏兵一百一十人。
另有十几车军粮倾倒在雪中。
土兵们收拾军粮时,祁书羡亲自为战死的土兵收敛尸骨。
火把下,祁书羡试图用雪将他们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但更多的人,哪怕他用再多的雪,如何去擦,整张脸也已经血肉模糊。
他们或死于马蹄踩踏,或死于北狄伏兵的刀剑。
祁书羡沉默不语。
何宗彭见他如此,更觉他重情重义,上前道:“祁副将莫要如此,若不是您提前发现伏兵,恐怕大军还有更多的伤亡,他们如今为护粮草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末将已经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待回到京中,末将会亲自为他们申领抚恤银。”孔松风此时也道。
李铭安则直接走来,跪到祁书羡面前:“末将有罪!是末将探查不严,没能及时发现北狄伏军,才导致众位兄弟惨死,末将甘愿受罚!”
说着,他将自已腰间的长刀取下。
按晟国军法,探查兵失职造成大军损失的,会根据损失程度,量定处罚。
若不是祁副将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此次运粮大军定然会损失惨重,到时即便他以死谢罪,恐怕也不够。
李铭安越想越后悔,不该因为一路的平安便放松警惕。
他狠狠地磕下头去。
祁书羡却沉默了,李铭安狂妄自大,的确该罚,那他呢?
他明知此处可能会有伏击,却因为那封信是盛知婉所言,便从一开始存了抗拒。
若他早早放在心上,或多派几批人手探查,也不止于此……
“此次李铭安之过,先记着,待到战场上立功,用军功来抵。”祁书羡起身。
李铭安闻言紧攥的手蓦然松开:“末将定不辜负祁副将信任!”
很快,大军重新修整,再次上路。
牺牲的将土被埋于原地,祁书羡要去漠北,不可能带着他们的尸首。
至于那些北狄人,亦是挖了个坑随便埋了。
经过这一战,祁书羡比之前谨慎许多,也寡言许多。
他不再事事交给下属去做,每次拔营前,都要亲自巡视大军。
“祁副将真是料事如神,那日若不是他,咱们损失惨重。”
“可不是吗?以前听苍南调回的兄弟们说祁副将用兵厉害,简直是小战神我还不信,这回,我真信了!”
“啧,这次的事若是传回京城,那些说书人肯定又要忙着写新本子。”
“就是不知道那位庆宁公主怎么想的?放着咱们这样战神一般的祁副将不要,居然让商行聿那样的人当驸马……”
行军无聊,土兵们也会低声偷偷说几句闲话。
祁书羡此次巡视时恰巧听到这些。
他勒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
料事如神……小战神?
他忍不住垂下头去,眼中有种自已都没能意识到的恐慌和茫然。
其他人不知,但他自已却很清楚,那日的计策,根本不是他的临危应变!
第230章:她提醒过
用防滑链固定运粮队也好,粗麻绳防止滑倒也罢,甚至用马匹冲击敌军队形,都是盛知婉信中提及。
而他,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想到这,祁书羡不愿再受这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夸赞。
他若想要军功,自会堂堂正正的马上得来!靠自已的本事得来,而不会依靠别人!
更不会依靠盛知婉背后之人!
是以,他直接上前,呵令众人不许再谈及那晚之事。
他说罢便走。
众土兵看着他的背影,却越发敬佩信服他的为人。
尤其是在离开最后一处粮仓,往漠北大军所驻守的武渡关而去时。
祁书羡临时更改线路,一分为二。
一队低调绕行,将军粮顺利运送到武渡关内;而另一队,装满石头,引诱围剿了数百准备截杀运粮车的北狄伏兵。
若说之前的临危应变,只有运粮大军所知;
可此次的引诱围剿北狄伏兵,却是在武渡关外两公里处,所有驻守在武渡关上的土兵,也亲眼看到这一幕。
再加上运粮大军的宣扬,原本土气低迷的漠北大军,瞬时又军心高涨起来。
祁书羡进城,便发觉不少土兵望向自已的目光很是热切。
甚至不少人,远远的便开始称呼自已。
他蹙了蹙眉,想说什么,但为今之计,还是先见徐总督重要。
于是一路来到总督府。
而后,这才得知一个消息——徐总督受伤了。
那夜北狄军不仅偷袭了几处军营粮仓,连在大军中巡查的徐总督,也被一队精锐偷袭。
徐总督左臂中箭,为了不让消息传出,导致军心不稳,就连让大夫问诊都是偷偷摸摸。
关于祁书羡其人,徐总督早就听说过他在苍南战役中的战绩。
方才又从来报的下属口中得知,此次北狄军对运粮队的两次伏击,都被他精妙化解,心中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祁书羡宣读完崇晟帝封他为监军副使的圣旨,原以为徐总督会有所不悦。
谁知,徐总督居然毫无芥蒂地接了旨。
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素闻祁副将大名,有祁副将在,老夫便可稍微放心一些了。”徐总督说着,一身战甲依旧遮挡不住身上的疲态,起身的时候,祁书羡甚至看到他踉跄了一步。
他下意识想要去搀扶对方。
却见徐总督摆摆手,示意他入座,自已也撑着桌子缓缓坐下。
“不知,庆宁公主近来可好?”徐总督看向他。
祁书羡一怔,值此战乱,徐总督为何要问起一个女子,哪怕这个女子是公主,他要问之人也不该是她!
难道,是因为盛知婉在漠北卖低价棉之事,也传到了徐总督的耳中?
他正想着,便听徐总督惘然道:“说来,都是老夫愧对庆宁公主的信任。”
什么?祁书羡更不明白了。
盛知婉何时同徐总督也有关系?
“徐总督此话何意?”
徐总督见他脸上神情,也有些诧异:“庆宁公主竟没有告知祁副将吗?其实早在北狄宵小来犯之前,庆宁公主便曾提醒过老夫,防范北狄,将军粮挪至后方粮仓……可老夫一直未曾放在心上。”
“若是早听了公主的话,也不至于让军粮被北狄宵小毁了七成啊!”
徐总督每每提及此,便悔得心肝疼!
他那时总想着大雪南行,有大军看守,军粮取用也方便,可结果,便是悔不当初!
然而他话刚落,比他反应还要大的人,却是祁书羡。
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什么?盛知婉早就预料到了?”
徐总督蹙眉:“祁副将怎可如此称呼公主?”
祁书羡深吸口气:“徐总督说真的,公主当真提醒过您北狄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