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他便知道父皇待自已与其他皇兄皇弟不同,若说父皇对其他皇兄皇弟算是父子之情,那对他,才是真正疼爱。
自他懂事后,父皇便亲口说过他将来的江山是留给自已的!
明面上的太子皇兄也好,早早被父皇安排了差事的二皇兄也罢,他们再多风光,也只是父皇为他树立的靶子。
朝臣只知他无意皇位,却不知暗中,他早已被父皇委任做了许多事……
从前那些,他向来做的很好。
可此次只是一点小事,却闹出这般动静。
盛芫皓跪在冰凉的石砖上,仔细复盘此次失败的原因。无论是孟央的计划,还是自已的安排,都没什么问题。
借应天灾,顺势而为而已。
唯一的变数便是庆宁,若不是她横插一手捐棉,自已也不会命令杜氏烧棉,便不会闹出如今的事……
盛芫皓自请罚跪的消息传入翠华宫。
琦贵妃一身浅色宫裳,婉约柔静,虽已过了三十多岁,但即便同最鲜嫩的新人站在一处,也不落下风。
她能长盛不衰,一来是靠着这张肖似长姐的脸,二来,便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但既入了后宫,怎可能真有不争不抢的人?
真正不争不抢的,早已化作一抷黄土。
面对宫人劝说她去求陛下的话。
琦贵妃只笑容浅淡地摇头:“皓儿既然下跪,定是意识到自已哪里做的不够好,他已经这般大了,我这个做娘亲的也不该再干涉他的决定。”
“更何况,此事他也的确做的不好。”
琦贵妃叹息:“庆宁一个公主尚且知道为冀州府百姓做什么,他身为皇子,没能提前为陛下分忧,便是他的不对。”
“她果真这般说?”崇晟帝手中朱笔一顿。
宫人忙颔首。
崇晟帝这才继续批改奏折,一边批改,一边不经意问道:“苏德运,三皇子跪了多久了?”
“回陛下,已经足足三个时辰!”苏德运躬身。
崇晟帝笑了一下:“罢了,此事也非他的过错,你去将宋太医为朕配的药,送给他,另外,还有朕那件去岁冬猎时穿的大氅。”
“今岁冰寒,让他早些回去,别让他母妃担忧。”
“是!三皇子定能感受到陛下的拳拳爱护之情!”苏德运笑着下去。
崇晟帝面上亦有笑意。
只是很快,他看到下一封奏折中内容,面上的笑容倏忽淡下。
一个公主,便该安安分分嫁人,从此相夫教子才是。
可这庆宁……
求旨下嫁,又求旨和离也就罢了,如今还掺和漠北寒灾,导致学子躁动。
竟还有人为她求封受赏?
崇晟帝将奏折丢在一边。
翌日早朝,在众人的再次奏请下,崇晟帝钦点御史大夫王烨去冀州府彻查寒灾一事。
王烨躬身应下,当日便启程奔赴冀州府。
而他儿子王淮之,这几日也很忙。
忙着在贫民窟施粥……
之前同盛知婉的打赌,他原就收到三处回信,唯有漠北徐总督,许因为寒灾,忙得没空理会这点小事。
所以他才硬撑着不愿承认。
但如今盛世堂卖低价棉,因着舷元子的画京城皆知,自然又有不少人提及当初他同盛知婉的赌约。
王淮之一连被问好几次,干脆咬咬牙,掏出两千银票兑现赌约。
盛知婉听闻此事后还让流觞去看了看。
流觞说王公子用的米是上好的精米,熬的粥也很稠,远远都能闻到香味……
盛知婉听着便忍不住笑了。
少年人热血,不知世态,上次人云亦云,此次……恐怕贫民窟的百姓还会让他受些挫折。
但,粥棚上毕竟还挂着公主府的标志,盛知婉想想,还是让流觞给王淮之送几句话。
可惜王淮之听了流觞的话,当即大怒——
“不可能!”
“还请这位姑娘为在下禀明公主!公主的话在下恕难从命!他们这些人虽然穷苦,出身也不好,但凭什么不配吃*精米好米?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米……”
王淮之咬着牙,想起一位大娘喝到粥后将碗都舔干净的样子,更觉得盛知婉是不将这些人的尊严放在心上!
第193章:无所顾忌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迫于无奈才来施粥。
但当他真的来了,还亲眼看到贫民窟许多吃不上饭的乞儿老弱。明明十几岁的少年,看着却还像是七八岁的孩子,还有些老人,生了病苦苦熬着……
那位大娘,拿到粥只是抿了一口便不舍得喝第二口,想要端回去给孙女儿喝。
那是什么山珍海味吗?
一碗粥而已,用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胭脂米,而是最普通的常米,他平日不知要浪费多少。
还是他再三保证下,让她再盛一碗,大娘最终才舍得将粥喝了。
从未吃过苦的王公子,眼眶酸涩涨热。
盛知婉让流觞带来的话,更让他心中难受,当即发话将原本的两千两变成三千两。
不止如此,还试图让自已其他的公子哥好友,一同慷慨解囊……
但很快,还没能说服好友解囊,王淮之便收到了顺天府尹的传唤。
原本死气沉沉的贫民窟,短短半日内发生三起流血伤人案件,其中有位老大娘,差点被活生生打死。
顺天府尹查实后,得知这居然是一碗粥惹出来的祸事。
这才让人请王淮之过来。
“怎会如此?”王淮之错愕看着躺在医馆内的大娘。
不久前,她千恩万谢地对他道谢,说他是个好人。
可这会,她躺在床板上,头被砸破、腿被打折,小孙女儿哭得肝肠寸断。
原因,竟然是因为那碗普普通通的粥?!
“只是一碗粥而已”
“王公子,知道您要做好事,可您得考虑考虑实际情况,您用的那常米,便是咱们这些办差的衙役都吃不起,您敢给那些贫民窟的百姓吃?”
“怎么?他们不配吗?”王淮之梗着脖子。
相比那些王孙贵族吃的胭脂米,常米已是其中最一般的了。
衙役听了无语:“不是不配,只是您想想,这样的好东西当真能落到他们手中吗?”
“周大娘便是因为一碗粥,被泼皮赖子抢也不愿松手!那泼皮赖子家中不在贫民窟,也能吃上饭,可他为何还要抢一碗粥?就是因为这熬粥的米太好太精细!他都吃不上,凭什么贫民窟里的老弱妇孺能吃上?”
“那你们也应该把泼皮赖子关起来!”
“自然是关了,但这样的人咱们关不完啊。”
衙役没想到这位王公子这样犟,干脆提议:“王公子想施粥,不若施一些陈年的粟米粥,虽不精细,但喝下去能充饥暖腹,对人也没害处。”
“价格还便宜,一斤精米能买几十斤带糠的普通粟米呢,您施粥,也能多养一些人不是?”
最重要的是,也不会有人为了一碗粥大打出手。
王淮之听着面前衙役苦口婆心的话,又看看床板上,躺着满身是伤的大娘。
怪不得……
怪不得庆宁公主让人来与他说,要换一些陈年的粟米,最好要带糠皮的,吃上去口感没那么好的。
他当时,只觉得她果真虚伪至极,根本不是真正的怜惜百姓。
若是真怜惜,为何她自已吃穿用度讲究精细,却让百姓们吃带糠的粟米粗米?
他心中不悦。
可到如今才明白,她居然早就预料到了吗?
可是为何?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为何会知道那些底层百姓,会为了一碗粥大打出手?
就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庆宁公主一个素日很少出门的女子,是如何知道的?
王淮之想不通,倒是很听劝的将施粥用的米全换了。
接下来几日,虽也偶有人为了排队发生摩擦,但抢粥的事情再也没发生。
王淮之还包下了周大娘的看病银子,不知不觉,身上便少了许多世家公子出来的浮躁之气。
与此同时。
冀州府。
盛世堂这半个多月几乎每两日便有一场麻烦。
或大或小。
有时是买不到棉的百姓闹事,有时是带着武器的山匪劫掠。
至于走水,更是多到数不胜数,但好在都被值守的猎户和百姓早早发现,没酿成更大的灾难。
但今日,杜逸之却发现来盛世堂买棉的人变少许多。
“或许是附近的百姓都有棉了?”阿简猜测。
杜逸之蹙眉。
“逸之,”就在这时,杜九叔脸色铁青,匆匆进来:“出事了!”
“咱们在下辖县设的盛世堂分铺,昨日买棉的人全部出事了!”
“什么?”杜逸之起身。
杜九叔将自已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他这边话刚落,北杜其他几房也分别派了人来。
杜逸之越听,眼眸越是阴沉。
南杜和严海这是发现对付不了他,便从那些百姓身上下功夫?
凡是买了他盛世堂棉的人,回去的半路便被劫匪抢掠。
昨日开始,已经有六人被抢了棉和身上的衣服,活活冻死在路上!
他们这是彻底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还是……觉得搭上了三皇子,便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怪不得今日来盛世堂买棉的百姓这般少。
“啧啧,杜老板啊,没想到您生意这样不好?”外头,一道声音传来。
杜逸之眼眸一冷。
那人对上他视线,赶忙后退半步:“哎哟哎哟,杜老板这眼神可真吓人!严知府都查清楚了,您那院子起火跟我无关,您是受害者,我也是啊!我可是被偷了好几百斤的火油呐!”
杜逸之冷笑,这人是杜家铺子中的一个掌柜。
之前被揪出来的纵火伙计,便是他铺子里的。
至于真相……杜逸之心知肚明。
如今这人还三天两头来盛世堂外头转悠,不就是想气他?
杜逸之道:“那也比孙掌柜铺子里的生意好。孙掌柜眼瞎耳聋,连几百斤火油都看不住,杜家居然没将你赶出去,真是仁慈呐!”
“哼!”孙敦绪面上神情沉了沉,往前走了两步:“杜老板可知盛世堂生意为何不好吗?”
杜逸之不言。
孙敦绪一字一句道:“因为杜老板有个奸*淫人*妻致人死亡的父亲,杜老板的棉花也带着晦气!凡是买了杜老板棉花的人,都会遇到不好的事。”
“昨日,便有许多人因买了杜老板的棉花被冻死在半路!”
第194章:升了几阶
什么?
阿简闻言愕然望向杜逸之。
包括盛世堂外站着排队的为数不多的百姓和值守猎户。
孙敦绪见此越发得意,高声道:“杜老板若是有自知之明,也为冀州府的百姓着想,就该早日滚出冀州府!别为冀州府百姓招来灾祸——啊!”
孙敦绪一声痛呼。
一团冻硬的雪球狠狠砸在他身上。
“呸!杜老板是好人,若不是有杜老板,我们一家老小都冻死了,要晦气也是你给盛世堂带来了晦气!”
“对,滚远点,别在杜老板面前瞎咧咧!”
一个又一个雪团,将孙敦绪砸得抬不起头。
他捂着头脸从众人之间逃出去,直到走远了,还能听到身后的声音。
“呸!”他狠狠啐了一口:“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买他的棉花。”
“上赶着找死,死了也是活该!”
孙敦绪说罢,连忙去杜府回禀盛世堂的情况。
杜老夫人听闻居然还有百姓在维护杜逸之,捻佛珠的手顿了一下。
孙敦绪一改方才在盛世堂外的嚣张,弓着腰大气不敢出。
良久,杜老夫人长叹口气:“既然如此,让那些人做事再尽心些。”
“是!是!”
孙敦绪大喜,正要离去。
一道身影却在此时快步进来。
孙敦绪出去的脚步正好和对方撞在一起,对方身子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孙敦绪一把扶住。
待看清对方是谁,孙敦绪面色一苦。
居然是杜二爷……
杜二爷虽然不如杜三爷脾气火爆,但却是杜府最重规矩的一位!平日里远远瞧见没有行礼,都要被罚上许久。
如今自已撞了他,定是要倒霉了。
孙敦绪心中想着。
却听杜二爷哈哈笑了两声,连看也不看他:“老夫人!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