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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重。
盛知婉放下抄写到发酸的手腕,在汀兰的服侍下洗漱倚靠在拔步床内。
层叠的窗幔,透着外头昏昏的烛火,让人难以入眠。
今日秀嬷嬷的话再次浮现耳畔。
盛知婉轻闭上眼。
前世,她也是如祖母一般,以为只要自已藏拙,便能安稳度过一生。
不止是过目不忘。
甚至骑马、射箭、就连写字、礼仪上,她都要做那个不比其他皇兄皇妹好,也不比他们差太多的人……
她的医术、谋略,永远只藏于黑暗。
她善棋、善画,可她的棋和画,都需要顶着另外一个莫须有的身份才能为人所知。
甚至,在嫁入国公府后,发现那些陪嫁的宫女嬷嬷们依旧将自已的每日言行报知到宫里,她也只作不知。
最后假借着崔氏和祁非嫣的手将那些人远远送走。
她从不敢暴露自已任何所长。
哪怕是祁书羡,也只以为她精心谋策的那些计谋是他自已的才能。
可结果呢?3702
结果是,祁书羡负她,父皇舍弃她……
“咔哒——”一声轻响。
盛知婉猝然睁眼,一片裹挟香寒的花瓣飘落在脸颊。
紧接着,那轻响再次从头顶响起。
盛知婉起身抬眸,而后待看清瓦片后那张脸,手指猛然一顿。
“公主可是渴了?”外间,汀兰听到她起身的动静,立即问道。
盛知婉深吁口气:“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你下去吧,不必再守着。”
“是。”汀兰松口气,应了声轻声离开。
脚步渐远,盛知婉这才再抬头,只是那双邪肆的笑脸已经不在。
就在她愣神间,一道低哑轻笑从身后传来:“长夜漫漫,公主怎得还未歇息?”
盛知婉霍然转过身。
男子一身玄衣,黑色长发束于身后,深邃黑眸中满是笑意,俊美得仿佛从话本中走出的少年将军。
几乎一瞬,盛知婉便能想到他成为秦聿王之后的模样。
“怎么,公主莫不是太久不见在下,看呆了?”商行聿挑眉凑近。
温热的呼吸吐露在小巧耳畔,盛知婉只觉一股热意瞬间从耳边蹭地蔓延。
她连忙后退半步:“你这时候回来,可是特丹那边有变?”
商行聿见她如此,轻笑两声正要说话,忽地眼神一凛,看向房门方向。
盛知婉随着他视线看去,很快便听到急急而来的脚步声,以及丫鬟劝阻的声音。
“世子,公主现下已经歇下了,您若是有事明天再来也不迟。”
“让开!”祁书羡不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盛知婉身子一僵,随即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身后人的衣袖将他推入拔步床内。
商行聿任由她拉着,顺从倒在床上。
层层叠叠的床幔将两人的身影遮挡住,但这显然还不够。
盛知婉目光一扫。
商行聿似乎明了她的意思,稍一翻身便将自已藏在衾被之内。
那双深邃的眸子还对她弯了弯。
盛知婉如玉的脸色瞬间绯红:“……”
原本没什么的,怎得这人的表情倒像是她做了什么。
盛知婉深吸口气。
此时外头脚步已至门前,她起身从床榻内出来,先一步将门打开。
祁书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世子大半夜有事?”盛知婉似刚被吵醒。
祁书羡看着她绯红的面颊顿了顿,而后冷声道:“大理寺方才来人催促国公府两日内归还嫁妆,是不是你的主意?”
盛知婉轻笑一声:“我道是什么大事。嫁妆单子送到大理寺已有月余,国公府却迟迟没有动作,我派人去问问情况有何不可?”
“你明知孟央近日要出一笔恩恤银,等过去此事,定不会少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非得这两日?”
“世子这是说哪里话?”盛知婉一脸诧异:“本宫要回自已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咄咄逼人?再说,本宫宽限国公府的时日不短了,若是世子再还不上,本宫怕是得去祖母面前求个公道。”
太后向来宠爱盛知婉,若她真去告状,只会让国公府更加难堪。
祁书羡心沉下去,只觉眼前之人越发陌生。
从前的盛知婉对他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心都掏给他,望向他的眼神满眼都是爱慕。
而此刻,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再无自已分毫。
一个人怎会变得这样快?
想到方才下人拦着自已不让进,还有盛知婉绯红的脸颊,祁书羡眼眸一冷,忽然伸手推开盛知婉,大步往房内而去。
第109章:归还嫁妆
“你做什么?!”盛知婉心骤然一提,抬步拦在面前。
“盛知婉,你最好别忘了自已的身份!”祁书羡双眼猩红,盛知婉的阻拦,让他心中的猜测更重了两分。
极致的愤怒,让他连身上庭杖的伤都顾不得,一把将人推开。
盛知婉的身子重重撞在桌角上。
眼睁睁看着祁书羡步入进去,盛知婉手指攥紧,一瞬间,已经想着该用什么毒药才能让他悄无声息间毙命。
祁书羡甩开屏风,扯开床幔。
盛知婉的手扣住梳妆台内一个瓷瓶……
然而下一瞬,衾被抖落。
盛知婉看清其内,眼眸狠狠一颤。
紧接着,在祁书羡转过身时冷沉下脸,冰寒如霜道:“世子莫不是疯了?这大半夜,在本宫房内找什么?难不成还以为本宫藏了男人?!”
祁书羡对上她嘲讽的视线,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自已方才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
良久,他示弱道:“知婉,我才受了杖刑,背上很痛,你为我上药可好?”
“世子若觉得痛可以去找大夫,孟姨娘,或者浣竹姨娘,本宫狠毒至极、咄咄逼人,若弄伤了世子可不好。”盛知婉冷道。
祁书羡讷讷:“你又何必非要如此?你也知道我是不得已,如今三皇子很看重孟央,她不能出事。”
“来人!”盛知婉懒得听他这些话,伸手拢了拢外衫,道:“我累了!送客!”
“世子,请吧。”汀兰示意。
祁书羡目光沉沉看了眼毫无动容的盛知婉,终是深吸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渐远,盛知婉面无表情合上门。
下一瞬,长出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不等出完,一道身影倏然从头顶跃下。
“你!”盛知婉没想到商行聿居然还在。
“公主好气势!”商行聿道:“方才若不是公主拦着祁世子,在下恐怕要被祁世子发现了。”
盛知婉想到自已一急之下竟将人推入衾被,还差点被人捉住,更不自在。
咳了咳,岔开话题:“商二公子深夜前来,可是特丹那边有变?”
“在下只是听闻京城最近有热闹看,”商行聿自在地坐在盛知婉上妆的春凳上:“偏生在下最爱凑热闹,所以特意赶回来看看。”
盛知婉蹙眉,有一瞬错愕和不信。
从特丹赶回来,即使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需要几日功夫,这位未来的秦聿王居然为了看场热闹就如此奔波?
可那时候,京城有何热闹?
看着盛知婉蹙眉变化的神色,商行聿笑容微敛,从怀中掏出一个方盒放在桌上。
“在特丹恰好遇到有人卖这东西,想着公主可能会需要,便买了下来。”
“这是?”盛知婉诧异。
商行聿却没说,只是话锋一转:“特丹那边公主无需担忧,一切按照计划。如今特丹王后要求每日在自已的寝宫内,需要换三次俪兰插花。”
“特丹最知名的王室画师,还为她和特丹王画了幅与紫色俪兰的肖像。民间许多商贾已经开始囤货居奇……”
“比想象中还要快,商二公子行事,本宫自然放心。”听到正事,盛知婉忘了追问方盒内的东西。
商行聿笑道:“只是在下明日就要赶回特丹,今夜偷偷回京,不知公主可否容在下留宿一晚?”
“留、宿?”盛知婉闻言脸色瞬间僵住。
这商行聿,真是胆大包天!
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留宿外男?而且还是他……
盛知婉不蠢,能感觉到商行聿对自已的不同,说她有心也好,利用也罢,她已经在祁书羡身上吃了一回亏,如今,定然是不可能再同其他男子如何!
就在盛知婉半羞半恼,想着如何拒绝时。
商行聿忽然一声轻笑。
眨眼间,纵身打开窗户,只余一道声音在耳畔:“玩笑而已,公主早些休息,在下便不叨扰了。”
盛知婉愣在原地。
片刻,终是没能维持住淡定的神情,恨恨轻哼一声。
果然是个纨绔,调戏女子如此顺手拈来!
目光扫过商行聿留下的方盒,想了想,还是伸手打开。
只瞥了一眼,呼吸滞住。
里面……竟是三枚她近来遍寻不见的天珠果。
所以,什么来凑热闹?
他赶回来,其实是专程来给自已送天珠果的……
盛知婉望着还未关上的窗户,明明风寒刺骨,却觉得一股热意让心脏狠狠跳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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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盛知婉睡得出乎意外的好。
因此翌日一早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她也并未觉得不耐。
“岸芷,出了什么事?”
听到她的声音,门外岸芷快步入内,回禀道:“公主醒了?是世子和孟姨娘带了好些人过来,说是……来还嫁妆。”
盛知婉一挑眉,吩咐道:“找个腿脚快的人,去大理寺请人过来,就说国公府要归还本宫的嫁妆,让他们带上我的嫁妆单子来一趟,当面核对。”
外头吵吵嚷嚷,盛知婉也不着急,慢条斯理梳洗、换衣。
待她走出房门,孟央看到她艳丽的面容,当即眼中划过一抹愤恨。
她扶着腰身柔柔行礼:“妾给公主请安。”
正说着身子却晃了晃,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祁书羡连忙扶住她:“好了,你身子重,在府内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行礼。”
孟央闻言顺势挽住他手臂,仰头笑道:“世子体贴妾,妾心中感动,但礼不可废,只是妾站了半个时辰有些头晕,才没站稳,不碍事。”
盛知婉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却也不在意。
“孟姨娘果然比刚入府时懂礼数,想来是母亲调教的好。”
听她搬出崔氏,祁书羡果然不好再让孟央以后不必行礼。
孟央脸色一僵。
盛知婉不仅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久,这是还在暗讽她从前不识礼数!
正在之时,岸芷让人去请大理寺的人也来了。
大理寺丞方鸿志领着几名衙役走进院内,先对盛知婉和祁书羡行了礼,才道:“下官应公主之请,前来为国公府归还公主嫁妆做个见证。”
祁书羡闻言,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第110章:何必计较?
他走到盛知婉身边:“国公府自家的事,为何要唤外人来?”
盛知婉挑眉:“本宫早先将此事托付给大理寺,自然也要他们在场才好解决,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祁书羡还想再说。
“世子,莫要与公主争辩了。”孟央扶着肚子,小手拽住祁书羡衣袖,轻柔劝道:“妾身昨日已连夜从酒坊和火锅店提了银子,补上公主嫁妆的空缺绰绰有余,旁人想看就看罢。”
她话音刚落。
盛知婉笑了笑,岸芷立即上前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道:“我家公主嫁进国公府两年,共计补贴府内白银两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两!”
京城普通百姓一家五口人一年花销也不过十两白银,国公府不到两年居然能花掉两万七千多两?
“这……这莫不是吃银子?”
一名衙役脱口而出。
旁边有人立马踹他一脚,他自觉失言,忙低下头去。
然而他的话却是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哪怕祁书羡本人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目,此时都有些脸色无光。
孟央心中肉痛,面上却故作大方地笑了笑,指向后头二十多只箱子:“来人打开!”
“让公主看看,这是酒坊最近一个多月的盈利,足够还您这两年补贴给国公府的银子了吧。”
娇娘酒如今不光在京城,就是周边的府县,也已经推广开来。
话落,她带来的人当即将箱子一个个打开,白灿灿的银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央见着周围人震惊错愕的视线,眼底满是得意。
盛知婉两年补贴国公府的银钱,她只需一个月便能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