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在白天热得像烤炉,晚上却能寒冷刺骨,不过吉布提的位置有阿登暖流,所以气候比较温和。基地指挥官派了一名美国空军上校到格鲁曼舷梯旁接追踪者。追踪者穿了件浅色热带沙漠迷彩服,当他跟着空军上校穿过停机坪,来到工作区为他准备的两间屋子时,他惊讶于这儿的夜晚竟如此凉爽。
除了这是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秘密行动,还有他必须全面配合技术行动支援局的军官,以及该名军官是杰米·杰克森中校之外,美国空军总部事先告诉基地指挥官的情况非常少。这个名字是追踪者自己选的,因为他有这个名字的所有配套证件。
他们经过了英国皇家空军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除了飞机尾翼上有一个标准的圆形标志外,再没有其他标志了。追踪者知道,它来自空军特种联队第47中队。借着飞行甲板上的微光,队员们选择留在了飞机上,喝着真正的英国茶,而不是美国人提供的那种。
他们从机翼下经过忙碌的地勤人员,走进指挥中心。“全面配合”指令的一部分也包括迎接这六位外形邋遢的英国“自由落体”速降伞兵。他们这会儿正聚在一起,看着墙上一排照片。
一名相貌温和的美军军士长转过身,向他们敬礼。从他的臂章上看,他是通信方面的专业军士。追踪者向他还礼。
追踪者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这六名英国人都穿着沙漠迷彩服,但谁都没有军衔,或是部队的徽章。他们的脸和手都被晒得黝黑,下巴上都是胡茬儿。除了其中一个人脑袋光得像个桌球之外,全都头发乱糟糟的。
追踪者知道,他们其中一定有个人是初级军官,负责指挥这支部队。他想,最好把手上这件事直截了当和盘托出。
“先生们,我是美国海军陆战队杰米·杰克森中校。你们的政府,通过你们的首相,慷慨地允许我,今晚借用你们和你们的服务。你们谁负责指挥?”
他想,如果提到首相能引起任何的谦卑,那他就选错了部队。六个人中的一个迈步向前。他说话的时候,追踪者认出了他的声音。那种声音源自多年前的一所私立学校。聪明的英国人总是反着说,称它为公学。
“中校,我叫大卫,负责指挥。在我们的部队,不使用姓氏、军衔,也不敬礼。当然,除非拜见女王。”
和那个白头发的女王相比,追踪者明白自己永远无法企及。所以他说道:
“好的。只要今晚你们能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叫我杰米。大卫,你给我介绍一下吧?”
另外五个人中,有两名中士,两名下士,一名士兵。尽管他们从来都不使用军衔,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专长。皮特中士是医护兵,具备的医疗技能不仅限于急救。另外一名中士叫巴里,他是各种武器的专家,大块头,浑身肌肉结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犀牛和一辆主战坦克的完美结合。下士戴,绰号“威尔士男巫”,负责通信,还背着各种增强开拓者能力的神奇玩意儿。一旦着陆,他负责与吉布提和坦帕保持联系,并确保卫星视频连接,使他们能够看见头顶上那架无人机能看见的情况。那个光头叫卷毛克里,他几乎是个天才的车辆技师。
年纪最小、军衔最低的那个年轻人起初在后勤部队服役,后来接受了各种爆破和拆弹培训。
追踪者转向美军军士长,指了指墙上的显示器,说道:“我要用这个通话。”
这是一面巨大的显示屏,正在显示坦帕郊外迈克迪尔空军基地无人机操控员所监视的画面。军士长递给追踪者一副耳麦。
“我是杰克森中校,我在吉布提基地,”他说道,“是坦帕吗?”
飞来这里的时候,他一直通过奥德军士长与坦帕保持联系。不过飞机向西越过了八个时区,所以轮值人员也换了。现在是一名女性,浓重的南方口音,甜得就像蔗糖上又洒了蜜。
“这里是坦帕,长官。操控员,专业军士简·奥尔布赖特。”
“我们都掌握了什么,简?”
“就在日落之前,目标车辆抵达一个独立的小村庄,周围什么也没有。我们清点了车里下来的人。车后部下来的有五人,包括那名头戴红色棒球帽的,另外三名从前面的驾驶室下的车。
“这队人的头领受到了村长的礼遇。然后光线慢慢暗了,人物外形变成了红外模式下的一些热源点。
“借助最后一丝余辉,我们发现另外两辆敞篷皮卡从背面抵达。他们一共八个人,其中一个被另外两人半架着。囚犯似乎是金色头发。天很快黑了,从南边来的人中的一个加入了从北面来的那一队。金色头发的囚犯和从北面来的那队人在一起。
“通过红外热源信号判断,院子中间停了三辆车,他们住在两侧的两座房子内。引擎热量逐渐消退,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两边屋里的人都没有再出现。唯一还可见的热源信号来自院子另一边的羊圈。还有些小的、四处游动的热源,我们认为那些是狗。”
追踪者谢过了她,走到显示器那儿。一架新换上的全球鹰正在实时监视这个村庄,这架RQ-4型的续航时间有二十五小时,足够长了,它配备有合成孔径雷达,红外光电摄像头,能看见下面任何活动的东西。
追踪者花了几分钟,看着那些野狗呈现出的红色小点,在黑色的房子方框之间游走。
“你们有什么东西对付这些狗吗,大卫?”
“射杀。”
“那太响了。”
“我们不会打不中的。”
“有一只叫,就会影响其他狗,然后就都会狂吠起来。”
他转过身,冲着军士长。
“叫个人去医疗中心好吗?去要点可食用的强力速效麻醉剂。然后再去军需处弄几块生牛排。”
军士长去打电话。开拓者们互相看了一眼。追踪者走向那排照片,最后一张是在自然光下拍摄的。
村子的颜色和当地的砂石一样,蒙着厚厚一层沙,确实很难发现。周围有些灌木林,这一片的中间便是它的生命之源——一口井。
黑色的阴影在落日的余辉中,自西向东拉得很长。三辆敞篷车在靠近水井的地方并排停着,依然清晰可见。车周围有几个人,不过不是十六个。其中一些人一定直接进屋了。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一共有八张,但画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它们最大的价值在于,可以知道进攻应选取的角度——南面。
马尔卡来的那些人住的房子在南侧。有一条小路从房子伸向沙漠。追踪者走到照片旁边,墙上钉了一张大比例尺的地图。有人已经帮着在沙漠的降落地点上标注了一个小红十字。追踪者让开拓者们围拢在他周围,花了三十分钟讲述他的构想。他没到之前,这些开拓者已经自己弄明白了其中的大部分。
不过他知道,这些具体情况原本需要研究好几天的,但他们现在必须在三个小时之内掌握。他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出发时间最迟不能超过夜里十二点。
“我建议我们降落在目标以南五公里。剩下距离强行军抵达。”
他对英军俚语很熟悉,知道“click”代表“千米”,“tab”代表“强行军”。开拓者扬了下眉毛。
“你说的是‘我们’,杰米。”
“没错。我不只是飞来这里给你们作情况介绍。你负责指挥,但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们通常不和闲散人员一起跳伞,当然,要是这个闲散人员必须在队列里,那就只能把他绑在巴里身上。”
追踪者看了一眼面前俯视着自己的这个大块头。他不喜欢在刺骨寒冷的夜色里被绑在这个庞然大物身上,一路颠上五英里。
“大卫,我不是闲散人员。我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侦察兵。我亲历过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斗,做过水肺深潜和高空速降跳伞。指挥时,你可以把我配置在任何你希望的地方,但我会与我的降落伞一起加入,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
“你想在什么高度出舱?”
“两万五千英尺。”
这是合理的。四台轰鸣的艾利逊发动机在这个高度几乎无法被听见,对任何警觉的“听众”来说,都像是一架经过的民用航班。一半高度的话,听起来就如同拉警报了。追踪者只跳过一万五千英尺,这次可不一样。一万五千英尺不需要绝热保温服或是氧气瓶;两万五千英尺,必须装备那些。
“好的,那就没问题了。”他说道。
大卫让最年轻的提姆去外面大力神运输机那儿,回来时拿一套备用的装备。他们通常都会多带些装备,因为他们要在阿曼待十四天,然后才回国。大力神机舱里塞满了各种落地后可能有用的东西。几分钟后,提姆回来了,另外还有三个人,都穿着作战训练服。其中一人扛着一件开拓者们一直用的法国产Bt-80降落伞。像所有的英国特种部队一样,他们有权在世界范围内选择自己的装备。
这一次,除了法国产的降落伞,他们还选了美国的M4突击步枪,比利时勃朗宁十三发手枪,以及英国特种空勤团的标配战术匕首——卡巴军刀。
负责通信的戴会配备美制PRC-152型手持式无线保密收发报机,还有英国风暴公司生产的光电感应视频信号传送器。
距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作战室里的七个人一件件穿戴起来,就像中世纪穿着铠甲的骑士,没人帮忙的话,几乎都无法挪动,这些装备最终都会被遗弃。
他们给追踪者找了一双跳伞靴。很幸运,他的身材很标准,其他的穿戴尺寸都很合适,没有问题。然后是卑尔根公司的背包,里面装着夜视护目镜、水、弹药、手枪和其他的东西。
在新来的那三个跳伞调度员的帮助下,他们把背包背在了身上,尤其照顾了追踪者。就像过去搀扶财主一样,他们会护送开拓者们去飞机斜坡板那儿,给他们系好绳索以免滑倒,然后看着他们起飞升空。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一个个套上降落伞,卑尔根一个在背上,另一个在前胸,束带收得非常紧,一直勒到肉里。然后是自动步枪——枪口朝下——手套、氧气瓶和头盔。追踪者惊讶地发现,开拓者的头盔和他的摩托车头盔很像,开拓者这款只是多了个黑色橡胶氧气面罩在下面,护目镜也更像是他水肺潜水的眼罩。最后,他们又把装备脱了下来。
现在是十点三十分。从吉布提到他们要去攻击的索马里沙漠中的空降地点要飞五百英里,所以出发时间不能晚于子夜十二点。追踪者计算了一下,飞行时间要两小时,还要再加上强行军的两个小时,预计凌晨四点出击,那正好是他们的敌人睡得最熟、反应最慢的时候。他给他的六名同伴作最后的任务介绍。
“这个人是目标。”他说道,递上一张明信片大小的人物头像。所有人都仔细看着那张脸,记到脑子里。他们知道,六个小时之内,在索马里人臭烘烘的窝棚里,这张脸可能就会出现在他们夜视镜的微光下。明信片里向外看着的那张面孔是托尼·苏亚雷兹,他仿佛正在享受着十一个时区之外的加利福尼亚阳光。不过他们即将迎来的阳光和照片上的一样明媚。
“他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基地’组织目标,有经验的杀手,十分痛恨我们两国。”
追踪者走向墙上的那些照片。
“他乘坐一辆敞篷的皮卡车,从南面的马尔卡来。那里是伊斯兰青年军的地盘。就是这辆。同行的还有他的七个手下,包括一名向导。这件事结束后,向导会重新回到自己的组织。这样一来,目标一伙一共就有七个人。不过其中一个不会开火。在这群匪徒中,有一名第三国的特工,他为我们工作。他的相貌像这样。”
他递上另外一张大一点的照片。奥珀尔在马尔卡那座建筑物院子里朝天上看的时候,脸就对着全球鹰的镜头。这是他脸部的放大照片。
“希望他运气好,听到枪声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很有可能会戴上他的红色棒球帽——就是你们在这里看见的。他不会和我们交火。任何情况下,不允许向他射击。一共还剩下六个人,他们全部会还击。”
开拓者们盯着那张黑色的埃塞俄比亚面孔,记忆着。
“那另外一伙人呢,头儿?”车辆专家卷毛克里问道,他新刮了脸。
“好的。无人机正在监视我们的目标和他的那伙人。他们住在这间屋里,村子场院的南侧。院子对面是他们来会面的那伙人。他们是从北方来的海盗,全都是萨塞德族人。他们还带来一名人质,从外形来看是一名年轻的瑞典商船实习生——就是这个。”
追踪者拿出他的最后一张照片。这是他从军情六处的阿德里安·赫伯特那儿拿来的,赫伯特是从布尔斯特罗德夫人那儿得来的。实习生的父亲哈里·安德森给他交了一份商船身份证的申请表,布尔斯特罗德夫人就是从那上面翻拍得来的。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金发男孩,穿着公司的制服,无辜的眼神盯着镜头。
“他在那儿干什么?”大卫问道。
“他是把目标引出巢穴的诱饵。目标随身带了一百万美元,想要买下这个男孩。他们可能已经完成了交易,这样一来,那个男孩就会在目标的屋里,而那一百万美元就去了院子对面。双方也可能约定在早上出发前进行交易。不管怎样,所有人留神一个金发男孩,不要朝他射击。”
“目标为什么想要这个瑞典实习生?”这次是那个大块头巴里。追踪者小心翼翼地组织语句回答。没有必要说谎,但要遵守原则——“有必要才知道”。
“几周前,北方的萨塞德人在海上劫持了他。目标告诉他们,想要在摄像头前砍下他的头,作为对我们这些西方国家的威胁。”
屋子里一下非常安静。
“这些海盗,他们也会和我们交火吗?”队长大卫又问道。
“一定会。不过我想,等他们被枪声弄醒,一定会因为他们喝了一肚子阿拉伯茶的劲儿而睡眼蒙眬的。我知道那东西要么让他们昏昏欲睡,要么让他们极端暴力。”
“如果我们对着他们的窗户进行长点射,他们一定不会认为是西方国家的伞兵到了,而是正被自己的生意伙伴攻击,好拿回钱,或者把男孩带走不给钱。我希望他们从院子那边向这边开火。”
“他们有多少人,头儿?我是说海盗。”
“我们数过,日落之前他们来了两辆敞篷车,从里面下来八个人。”
“那就是说,敌人一共有十四个。”
“是的,我希望他们从床上爬起来之前就死了一半。不要活口。”
六个英国人围在照片、图片和地图周围开会,互相低声交谈着。追踪者听到几句像是“锥形爆破”和“碎片手雷”的话。他知道,第一个说的是一种爆破厚重门锁的装置;第二个是指一种高爆碎片手雷。他们对照片中余晖里的村庄指指点点,照片已经被放大了。十分钟后,会议结束了。年轻的队长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
“走吧,”他说,“我们去穿装备。”
追踪者知道,他们同意进行的这次行动,是经美国总统请求,然后获得了他们自己首相的批准的。
“很好。”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他们离开作战室,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气依然很凉爽。他们在研究任务的时候,三名跳伞调度员很忙碌。机库的门开着,里面的灯光射出来,照着排成一条直线的七堆装备。这个顺序,就是他们走进大力神机舱的顺序,也是他们在两万五千英尺高空,自己跳入夜空的顺序——只是和走进机舱的顺序相反。
在跳伞调度员的帮助下,他们开始“爬”进各自的装备。稍微年长些的调度员对追踪者格外关照。他是一名有经验的中士,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约拿”。
追踪者是穿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热带迷彩服来到这儿的,那是他在格鲁曼商务机上换上的,现在,他在指导下,换上了那套备用的沙漠迷彩跳伞服。其他六人都已经穿好了。然后是各种负重,分量越来越沉。
约拿举起三十公斤重的降落伞,放到追踪者的背上,用搭扣把各组粗帆布带扣好,调整到正确的位置,然后收紧束带,直到追踪者感觉勒得不行才住手。两边的腹股沟位置各套了一组束带。
“别让睾丸碰到这里,长官。”约拿低声说道,“降落伞猛然打开的时候,伞兵的‘那家伙’如果在束带里的话,以后会觉得性生活实在太无趣了。”
“我一定照办。”追踪者说道,感觉了一下下面,以便确定腹股沟束带下面没有勒住别的东西。
下一件是卑尔根背包,这是挂在胸前的。它有四十公斤重,一下就把他坠得向前倾。背包的束带也要被紧紧地绑在胸部。追踪者在美国海军陆战队伞兵学校学习过,他知道所有这些都十分重要。
卑尔根背包在伞兵的胸前,所以他们必须先面朝下跳出。最终开伞时,降落伞从伞兵的背部升起,在他的上方打开。伞兵背朝下跳出的话,会直接钻进打开的降落伞,然后就像被裹尸布包着,坠地身亡。
卑尔根背包的重量主要是食物、水和弹药——后者是包括自动步枪的多余弹夹和手雷。背包里还有伞兵的个人用手枪和夜视镜。夜视镜在跳伞时绝对不能戴上,否则会被气流扯掉。
约拿给他装上氧气罐,通过软管能够给他戴着的面罩提供氧气。
最后是头盔和紧贴脸部的护目镜,这能保护他的眼睛不被时速一百五十英里的气流(他跳伞时就能感受到了)吹爆。然后,他们取下卑尔根背包,跳伞的时候再背上。
这七个人这会儿仿佛是从特效部门走出来的外星人。他们没法走路,只能蹒跚前进,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大卫上尉点了下头,队员们走过水泥地面,朝着等候的大力神运输机后舱走去。舱门已经开了,斜坡板也放了下来。
上尉发布跳伞顺序的命令。第一个是大块头巴里,因为他在这些人中最有经验。然后是追踪者,他后面是队长。剩下的四个人里,最后一个是另外一名中士克里,他也是个老兵,所以他不需要别人从背后照看他。
七名伞兵在三名调度员的帮助下,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斜坡板,进入C-130的机舱。还有二十分钟到零点。
机舱的一侧有一排红色的帆布座位,他们坐在上面。调度员继续做着各种检查。约拿对队长和追踪者非常关注。
追踪者注意到,机舱里现在非常暗。只有机库门上方弧顶的反光照进来。他知道,斜坡板抬起的时候,他们就完全坐在黑暗里了。他还注意到有些被固定住的板条箱。那是这只部队的其他装备,要带回英国的。在货物区和驾驶舱之间靠近墙的位置,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这是两名降落伞打包员。部队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为队员们拆伞、装伞。追踪者希望,给他背上降落伞打包的人真的了解自己的工作。伞兵里有一句古谚:永远不要和你的打包员争执。
约拿俯下身,打开追踪者伞包的上部,检查两根红色的棉线是否正常。都是密封的。皇家空军的中士把追踪者的氧气面罩连在飞机的供气孔上,然后点点头。追踪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氧气面罩,觉得很贴合,气密性很好,他吸了一口气。
扑鼻而入的是一股近乎纯氧的空气。他们就一路呼吸这样的气体,直到跳伞的高度,以便将血液里的氮气都冲出来。这样可以防止他们快速减压时产生减压症。约拿合上追踪者的氧气阀,然后走向队长,为他做了同样的检查。
外面传来剧烈的轰鸣声,四台艾利逊发动机点燃了起动电机,慢慢进入正常运转程序。约拿走向前,把追踪者膝盖上的安全带扣死。最后又为他把氧气面罩连上C-130的机载供气系统。
后面的斜坡板抬了起来,隔断了吉布提基地的最后一缕光线。“咔嗒”一声,空气阀关闭了。噪音越来越大,发动机咆哮起来。机舱里一片黑暗。约拿取出荧光棒,让自己和另外两名调度员坐到了位置上。他把背靠在了舱壁上。这时,大力神开始滑行了。
所有人都坐着,向后靠进各自降落伞的伞包里,四十公斤重的卑尔根背包放在腿上,他们就好像在噪音梦魇的重压下沉睡。机组人员开始检测飞机的襟翼,耳边传来液压检测系统的哀怨声,以及燃油喷射器的尖锐声响。
他们看不见,只能感觉——四引擎的主力机型调整了方向,开上主跑道。飞机停顿了片刻,机身有些向下沉,然后头部猛然跃起。虽然体型巨大,但大力神运输机加速非常快。滑行了五百码之后,它已经机头向上,离开了停机坪,然后开始以很陡的坡度爬升。
就算没有任何无用装置,最简单的飞机也无法和C-130相比。它没有隔音系统,没有暖气,没有加压系统,显然也没有餐车服务。追踪者知道,它会一直这么吵。不过等空气稀薄的时候,它会变得非常冷。不过后面的密封舱不会。他脸上虽然戴了氧气面罩,但还是能闻到这里现在充满航空汽油的臭味。
队长在他旁边,解开了头盔的束带,把头盔拿了下来,然后拉出一副耳机戴上。卡槽里还有一副,他把它递给追踪者。
靠在前舱壁上的约拿已经戴上耳机了。他需要听着驾驶舱的动静,好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准备P时间——“P”是指降落伞,意思是跳伞时间。追踪者和上尉能实时听见驾驶舱里传来的声音——那是第四十七中队的英军中队长,他和他的“大鸟”在地球上最危险、最艰难的地方起飞降落过。
“通过一万英尺高度,”他说道,“P时间,一百分钟倒数。”距离跳伞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晚些时候,他又说道:“高度,两万五千英尺。”时间又过去了八十分钟。
耳机阻挡了引擎的轰鸣,但温度已经降至几乎零度。约拿解开自己的束带,抓着沿舱壁的一根扶手杆走了过来。现在没办法交谈,一切都只能用手语。
他在七个人面前逐一做着手势。右手举高,食指和拇指做成“O”状,就像水肺潜水员。一切正常?开拓者们用同样的手势回答他。然后他举起手,握拳,用嘴吹了一下,握拳的五指张开,然后竖起五根手指,意思是:降落地点风速预计为五节。最后,他把拳头举高,五根手指张开了四次。意思是:距离跳伞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演完《奥德赛》之前,大卫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一个扁平的盒子塞到他的手里。约拿点点头,咧开嘴笑了。他拿着那个盒子,消失在驾驶舱的区域。他回来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机舱里黑黢黢的,但还能看见他依旧咧着嘴。
十分钟之后,他又起来了。这一次他在七个人面前伸出十个手指。七个人点点头,抱着卑尔根背包,全都站了起来。然后他们转过身,先把四十公斤重的背包支在座位上,然后提到胸前,用束带绑紧。
约拿走上前来给追踪者搭把手。他帮追踪者收紧束带,直到美国人觉得自己的胸部要碎了。可是,俯冲时的速度会有每小时一百五十英里,不能有任何东西移位,哪怕只有一英寸。然后,他帮追踪者把机载供氧换成了追踪者自己的氧气罐供氧。
这时,追踪者听见一个新的声音,很吵——引擎的轰鸣声中传来机载送话系统播放的音乐,声音非常响。追踪者现在知道刚才大卫交给约拿拿去驾驶舱的是什么了,那是张CD。C-130宽大的机舱淹没在瓦格纳铿锵有力的歌剧《女武神》里。
七个人沿机身的右侧站着,听着打开密闭阀时发出的沉闷的金属声,这意味着斜坡板放下来了。约拿和他的两名调度员助手把各自的绳索挂好,以免滑出机外。
斜坡板缓缓下沉,机舱后部出现了一个车库门那么大的张口,冲着外面的天空。一股刺骨的狂风呼啸而入,中间夹杂着航空汽油和汽油燃烧的臭味。
追踪者站在队列的第二位,就在大块头巴里身后。他越过领头伞兵的肩膀朝外面望去。那里除了令人晕眩的黑暗,刺骨的寒冷和噪音的轰鸣,什么也没有。机舱里回荡着铜管乐器演奏的响亮的《女武神》乐曲声,他们即将踏上去往瓦尔哈拉殿堂的疯狂之旅。
现在是最后一次检查。追踪者看见约拿张着嘴,但他听不见一个字。顺着队列,排在最后的卷毛克里为他前面的伞兵提姆检查,确保他的同伴的降落伞和氧气没有问题。然后他喊道:“七号完毕。”
约拿肯定是听见了,因为他朝提姆点点头。提姆同样为自己前面的医护兵皮特检查。相互之间的检查沿着队列次第进行。追踪者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也同样为自己前面的巴里做了检查。
约拿这会儿站在大块头的前面,脸冲着他。追踪者给巴里做最后的检查时,他点了点头,朝旁边迈出一步。没什么事要做了。所有这一切之后,七名伞兵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扔进索马里沙漠上方五英里的夜空。
巴里朝前迈了一步,放低姿态一跃而下,消失了。队列之所以彼此挨得那么紧,是因为在空中,过宽的间隙可能会十分危险。黑夜之中,三秒钟的间隔就可能让两名伞兵相距过远,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遵照之前的讲解,巴里的脚后跟消失不到一秒钟,追踪者就跟着跳了出去。
他的感官立刻就回来了。半秒钟不到,噪音就没了,C-130的四台艾利逊发动机和瓦格纳,全消失了。替代它们的,是夜空的宁静,只有他坠落的身体加速超过时速一百英里时的风声划破这一片沉寂。
他觉得正在飞离的大力神运输机螺旋桨造成的滑流要把自己翻过来,先是脚被抬到了脑袋上方,然后又在“推”他的背。他努力抗衡着。方圆两千英里的沙漠都没有受到任何污染,所以尽管没有月亮,但沙漠里的星星显得又大又亮,一直放射出寒光,把天空也稍微照亮了点。
追踪者向下看去,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他知道在自己肩膀后面,最近的是伞兵队长大卫,依次向上是其他四个人。
大卫出现在了他的旁边,离他只有几臂远。他采用羽箭一样的姿态以提升速度,朝巴里追去。追踪者也采取同样的姿势。慢慢的,眼前的那个大黑影离得更近了。巴里的姿势像个海星。他戴着手套,双手握拳,手臂和腿半张开,以减缓坠落的速度至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上尉和追踪者与巴里高度一致时,也像巴里一样换成了海星一样的姿势。
另外四个人也一个一个加入了进来,大致形成了一个梯形编队。他看到上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高度表。高度表根据沙漠上空四周的气压进行数据变换。
高度表显示,编队刚刚降到了一万五千英尺。不过追踪者是看不到的。他们将在五千英尺高度开伞。作为领先跳下的伞兵,巴里的任务是第一个开伞,同时还要用他的经验和微弱的星光,找出一片尽可能平坦且没有石头的降落区域。
即使是从两万五千英尺的高空用自由落体的方式坠落,时间最多也只有九十秒钟。巴里现在只比其他六个人的高度稍低一点点。他扫视着朝他迎面而来的地面。其他人慢慢地组成锯齿状交错阵型,互相之间保持目视的距离。
追踪者把手伸进自己降落伞包的口袋里,以便确定他能够着降落伞的开伞装置。开拓者们不用D型拉环开伞。他们用无液气压计的压力激发开伞。不过机械装置会出故障——也确实出过。以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的速度坠落,没有时间去发现那些小玩意儿坏了。大卫和其他人都更愿意手动开伞。
追踪者伸手去摸的就是这个东西。那是块降落伞形状的布,连在一根绳索上,放在伞包顶部的口袋里,很容易够到。把它扔进滑流里,它就会把整个Bt80从伞包里拖出来,展开。
在他下方,追踪者看见巴里到达了五千英尺的高度,降落伞打开了——夜色的包裹中,隐约闪烁着一点灰色。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大卫把自己的开伞浮标扔进空中,然后消失在了自己的上方。
追踪者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几乎同时,他就感觉到巨大的降落伞猛地把他向后拉去——或者只是看起来是那样。事实上,降落伞只是减慢了他的坠落速度。这种感觉就像开车高速撞上墙,安全气囊瞬间弹出。不过这只持续了三秒钟,然后他就开始漂浮了。
Bt80和伞兵部队在军事演习中跳伞使用的半球型的降落伞完全不同。它的形状像一块垫子,是用一块巨大的方形丝绸制作的滑翔翼。在一定高度打开后,能让伞兵滑翔至敌后数英里,雷达和肉眼都无法发现。
开拓者们喜欢它就是因为这个。另外还有个原因,它打开时没有声音,而其他的降落伞则会有类似甩鞭的声音。这会惊动伞兵下方的警卫。
在八百英尺的高度,伞兵上尉解开了自己的卑尔根背包。背包掉了下去,通过上面系着的绳索,挂在上尉下方十二英尺的地方。追踪者跟着照做。在他们头上更高些的地方,另外四个人相继都照此行动。
星光下,美国海军陆战队中校看着扑面而来的地面,十分清楚。“扑通”一声,卑尔根背包砸到了沙地上,他立刻开始最后的制动动作——他把手向上伸出,抓住控制翼伞的两个手柄,使劲向下拉。降落伞向外展开,速度慢了下来,使得他可以在接触到地面后迅速跑动。之后降落伞不再保持形态,折了起来,软塌塌地落在了地上,绸布和尼龙绳缠成了一堆。他松开胸部和腿部的束带,降落伞包的剩余部分也掉在了沙地上。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六名开拓者在他周围做着同样的动作。
追踪者看了看表,凌晨两点零四分,如期按计划完成。不过部队编队进行强行军需要花不少时间。
七套降落伞必须收集起来,还有那些已经用不上的头盔、氧气面罩和氧气罐。他们把这些堆在一起,三名开拓者把它们用石头遮盖起来。
他们从卑尔根背包里取出手枪和夜视镜。因为星光足够亮,所以行军时并不需要这些。不过在对村子发起进攻时,这些装备能将漆黑的夜晚变成淡绿色的白昼,给他们提供无法匹敌的优势。
威尔士技术奇才戴正在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因为有了先进的科技,他们的任务才比有无人机之前简单了。
在他们脑袋顶上的某个位置,有一架RQ-4型全球鹰无人机。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通过坦帕的迈克迪尔空军基地控制着它。全球鹰盯着追踪者他们,也盯着那座小村庄,它能同时看到这两个目标。通过体温,它能侦测到任何有生命的物体,并把它用一个圆形的白色光点显示在画面里。
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把坦帕观测到的一切拍成了图像,拼接起来,通过音频和视频传送到了吉布提的通信室。戴正在设置,测试他和吉布提之间的无线电直联。这样吉布提就能告诉他:他们的确切位置,那个村子在哪里,降落地点和村庄之间的行进路线,以及目标所在区域是否有什么活动。
他低声和吉布提说了一会儿,然后向其他人做了报告。两名操控员都能看到他们——沙漠里有七个白色的圆点。村子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都睡得正香。房子外面没有人,屋子里他们侦测不到。不过村民们的财产——一群羊、四匹驴子和两只骆驼——都在圈里,或是用绳子拴在外面空地上,他们看得很清楚。
有一些比较小的圆点四处游动,那些是野狗。距离村庄有四点八公里,最佳行进路线是朝指北针的北偏东二十度角方向。
伞兵队长自己有席尔瓦指北针和SOPhIE热成像系统。尽管有坦帕的保证,他还是打开了它,用热成像仪的光束在他们周围扫描了一圈。所有人都僵在了那里——成像仪上出现了一个小圆点,就在巴里选择作为着陆点的这个沙漠盆地边沿的沙脊上。
相对人类而言,这个点太小了,但如果是一个窥视的脑袋,就足够大了。不过那个东西低低地吼了一声,消失了。是一只沙漠豺狼。两点二十二分,他们组成一路纵队,朝北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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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