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送走明夜之后,凌泽和凌樨并未马上离开。
毒医夏故渊树敌颇多,此处宅邸又无足够侍卫,虽然他本人有不俗的自保之力,但事关太子殿下,到底不能马虎大意。凌泽决定留下暗中护卫,凌樨是个闲不住的,不愿回去休息,也留下来作陪。
二人一同蹲守了一个多时辰,正值万籁俱静、夜色浓沉的时候,竟看见明夜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柳家姑娘。
见又有热闹可瞧,凌樨直叹这趟来得值得,两个暗卫伏在屋顶“被迫”观赏了一出好戏,最后眼见明夜留在毒医房中,柳姑娘独自离开。
白日里马车上,太子殿下的提亲凌泽是听在耳中的。既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他们自然也要护其周全,凌樨不愿错过屋中的热闹,凌泽便自己走了一趟,待将柳书意平安送回客房,亲眼看见她进屋关门,才默默抽身回返。
他身形矫健,点地无声,飞快地掠过一排排屋顶,如夜燕般轻轻落在凌樨的旁边。
凌樨让开半个位置,努努嘴示意他往下看。
凌泽顺着瓦片缝隙看去,室内陈设一览无余,毒医挑亮了烛芯,正立在案边替明夜配置解药。
精致漂亮的少年蜷腿坐在床上,歪着脖子看毒医的动作,脸上满满都是嫌弃:“你在往里放什么?嘶……这又是何物?千足虫?好恶心!”
“吵死了,你能闭嘴吗?”夏故渊放下研药的小杵,将那盅颜色诡异的汁液倒入小碗,然后重重地砸在床头小几上。
明夜低头看看碗,又抬头看看他:“你莫不是想让我喝这个吧?”
“这就是解药,你爱喝不喝吧。”
明夜看着那碗散发出难闻气味、表面还漂浮着虫类残骸的药汁,脸都绿了。
他无比肯定,这老男人就是在故意报复他!
“喝不喝?”夏故渊拿起帕子慢悠悠地擦拭手指,“提醒你一句,两个时辰就快到了。”
是一辈子不举,还是喝这个破玩意儿?
明夜气得牙痒痒,在心里把毒医骂了千八百遍,到底还是端起碗来,捏着鼻子喝了。
等小爷药性解了,看我不整死你!明夜暗暗恨道。
该说不愧是毒医,这解药虽然难喝,却也立竿见影,一碗灌下去凉彻心扉,让明夜体内的邪火立时褪去了六七分。
“冰片,我加了冰片,”看出明夜的疑惑,夏故渊有些鄙夷,“你这小子是半点初浅药理也未学过么?喝完了?喝完了就脱掉衣服去床上趴着。”
“呸、呸呸……你想干嘛?”明夜吐着嘴里的渣滓,眼里带出一丝警惕。
“还能干什么,给你施针逼出淫毒——别吐,那是药渣,全部嚼碎了吃下去——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怕什么?”
“那可不好说……谁知道小太子的暗卫会不会在屋顶偷看。”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正在屋顶偷看的凌樨和凌泽:“……”
“真是多事。”夏故渊不耐地数落,心中却觉有理,他想问的事确也不好让旁人听见,“……你且等等。”他转过身,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只玲珑木球,旋开顶盖,轻轻叩了两下球身。
只见从那只暗紫雕花的木球中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试探张望一番,随即一跃而出,落在了夏故渊的指尖。
那是一只极小的雀鸟。
身子不过拇指般大,却有两根长长的尾羽和一缕轻佻的冠翎,全身羽毛黛青透蓝,在烛火的照耀下偶尔还能看见一闪而过的紫色流光。
明夜看着那只鸟欢快地啄咬夏故渊的指甲,不由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鸟?”
夏故渊斜睨他一眼:“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明夜奇怪地看回去。
“看来禹荒族是真的断了传承了。”夏故渊摇摇头,语气颇为遗憾。
“哦,是你从禹荒族偷的!”明夜嚷起来。
“是换的,换的你懂吗!”想起当年那段经历,夏故渊就觉得糟心,他暴躁地将鸟往外一抛,“去,到屋顶守着。”
谁知那鸟根本不听话,在屋中打了个圈儿,又绕了回来,落到桌上去翻夏故渊用剩下的蛊虫尸体,还嫌弃地刨了刨爪子。
“不是你的东西,果然不听使唤。”明夜幸灾乐祸道。
夏故渊阴沉了脸,只得又拿出两条活的蛊虫喂给青雀:“现在可以了?去屋顶守着,若有人接近就报与我知道。”若不是他常用的蛊阵被那群杀手和士兵踩死大半,又何至于要动用这个气人的家伙!
青雀吞下蛊虫,满意地捋了捋翅膀,这才腾空而起,飞出了窗户。
几乎融入夜色的黛青小鸟,速度如离弦之箭一般,凌樨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凌泽拎住后颈跃开。二人飞快地躲到旁边的树上,看着那小鸟在屋脊上蹦蹦跳跳,左顾右盼。
“这夏毒医,怎么有如此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凌樨扁扁嘴,“这下热闹瞧不着了,可惜。”
凌泽没说话,只是抬头环顾了一下周身的树枝,果见有那种悬丝的小虫,正挂在枝叶下晃晃悠悠。
他手出如电,摘下数条小虫拢在掌心,跳回毒医房顶,冲着小鸟摊开手。
青雀看见他,张嘴便要叫,一眼又望见了凌泽手心里的小虫子,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到凌泽手上就是一顿埋头猛吃。直吃得肚皮滚瓜溜圆才停下,也不再管凌泽和凌樨揭瓦偷看,自个儿到一边梳毛去了。
凌樨佩服得五体投地,朝凌泽比起两个大拇指,无声地张开口大夸特夸。
此时屋中,夏故渊正对明夜说道:“你到底脱不脱,要是不想治就赶紧滚。”浪费他一晚的时间了!
“好好好,我脱还不行吗。性子这么差居然也找得到娘子……”就该让柳书意来瞧瞧,才知道他明小爷的脾气有多好。
明夜哼唧了几声,别别扭扭地解开腰带,脱下上衣,环臂趴在了床上。
明黄烛光里,少年的皮肤白皙透亮,却遍布着新旧不一的疤痕,像是被摔碎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白玉雕像。而最为醒目的,是他后腰处的一片紫色纹身,既像是藤蔓,又像是文字,给这身白净皮肉平添了几分妖冶妩媚。
夏故渊取了针囊回来,看见那片纹身动作一顿:“……楚?”
明夜也是一怔:“你认识禹荒文?”
“学过稍许。”夏故渊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针囊放在小几上,又往膝上垫了一张白帕,“手。”
明夜抽出一只手递过去,将脑袋搁在枕头上:“你从禹荒族‘拿’的东西可真不少。”
“哼,老夫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行了,闭嘴吧。”夏故渊手指按住明夜脉门,不再说话。
他细细把了一炷香,又捏住明夜手臂来回翻看,忽而又去看他后腰纹身。
明夜被他折腾得不耐烦:“怎么还没好?不是说要施针吗?”
“急什么,你内息紊乱,血脉有异,我不得多把一阵。”
“看来你医术也不怎么样,”明夜挖苦道,“做的药难吃,把脉还把不准。”
夏故渊不接他的话,只幽幽说道:“对了,方才我忘了提醒,你趴着的那个枕头……是你自己踩过的。”
“什么?呸呸呸呸呸!”明夜手脚并用,立马想要爬起身来,谁知刚撑起一点,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四肢竟绵软如泥一般,用尽全力也只能挪动分毫。
“臭老头,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又惊又怒,大骂出声。
“想要让你中药还真不容易……”夏故渊呼出一口气,放下明夜的手腕,扯开嘴角阴森森一笑,“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如实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