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夜色幽暗,浓稠得像天上化不开的阴云。月轮挣扎着从云缝里漏出一丝光来,穿过洞开的窗户,浅浅铺洒在矮榻边缘。
明夜此刻只觉得自己难受极了。
屁股下的地板冰凉,心口也冰凉,唯有内息滚烫如同烈火烹油。明知道现在不是能犯浑的时候,偏那股难以抑制的欲望还在一阵一阵地往上涌,使他一时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时又像被扔进了冰池,冷热交织,难过得整个人都弓起了身子。
曾经更痛苦的毒药他都熬得过去,怎的这个反倒忍耐不住了……
想当初还藏身花楼之时,明夜不是没见过被灌下春药的奴隶当众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丑态,那时的他是瞧不起他们的——连自己的欲念都控制不了,谈何成就大事?
可如今轮到了自己才晓得,这世间当真有种滋味是能让人失去理智的……
榻上的席子也被夜风吹得凉了,柳书意安静地躺在那里,垂搭在沿外的手臂被月辉照得泛起一层冷白微光,如同没有生机的霜枝横在明夜眼前。
明夜看着看着,渐渐地又发了痴——
脸颊不自觉地贴上去,顺着那截玉臂小兽似的拱了拱,又蹭了蹭——香香的,凉凉的,令他想起幼时娘亲做的糖水冰棍,让人在炎炎夏日里也能去掉一身燥热暑气……
不过这样的幻想仅仅只存在了片刻,明夜就闭上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舌尖抵在上下两齿之间,发狠地咬了下去——
“嘶——”
钻心的剧痛瞬间冲入了明夜脑中。
他捂住嘴弯下腰,冒起一头细密冷汗,连许久不曾流过的眼泪都迸了出来。
这、这也太他爹的疼了!
明夜龇牙咧嘴地嘶着凉气,脑瓜子都疼得木了,好半晌才缓过劲。体内勃发的欲念也终于像是被掐断的嫩芽一样,歪着脑袋蔫儿了下去。
都是那个‘毒医’害他如斯!等眼前这事儿了了,他要不把仇找补回来,他明小爷就跟他姓!
明夜一边在心里放着狠话,一边撑住矮榻阑杆软手软脚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到桌边,摸出火折子,颤抖着手点燃了烛台。
烛顶昏黄的小火苗跳动着,驱散了几分夜晚的寒凉,照出桌上扣着盖子的几碟菜肴,和一组冰裂青瓷茶具。壶中茶已凉透,明夜先倒了一杯给自己灌下,缓解舌尖火辣辣的疼痛,又拎着茶壶挪回柳书意榻前。
自己发热的时候,娘亲是怎么照顾他的来着……?
说实话,明夜不大记得了。
他小时候皮实得紧,除了五六岁时偷摸游水病了一场,惹娘哭了好久,就再也没病倒过。等十岁上娘走了,他就更不敢病了,就怕被当做弃子送入权贵家做娈童。
搜索着模糊的记忆,明夜搀起柳书意,环住她的腰靠上自己肩头——这个动作他做过,还算得上熟悉——将茶壶嘴抵住她的双唇,略微撬开一条缝,手腕下压,缓缓往里倒去。
细细的水流润过干涩的唇瓣,柳书意无意识地吞咽了几口,便将唇一抿,不肯喝了。没来得及喂进去的茶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濡湿了胸前一片。
“哎!你真是……”明夜顿觉头大如斗,偏偏跟病人还没法计较,只能匆匆将她放下,撂了茶壶去寻帕子。
妆台旁的铜盆里水已经冷了,搭在上面的帕子也冰得沁人,明夜将湿帕子拧干,转回榻边给柳书意擦脸擦手。
他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儿,动作笨拙而又生疏,只记得要放轻力度以免弄疼了她。擦到双手时,将柳书意的手掌翻过来,才发现手心里横七竖八满是被碎石树枝划出的细小伤痕,十枚珍珠色的指甲也断了叁四根,好好一双大家闺秀的手,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
就说是在瞎逞能吧,救人是她该干的事儿吗?
明夜吸着舌头嘟嘟囔囔地数落,替柳书意擦净手,又将帕子洗了一回迭起来放在她的额头,最后从床上抱来丝被,给她仔仔细细盖上。
做完这全部的一切,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倚着榻脚瘫软地滑了下去。
她身边的人就没一个靠得住的,这要离了我可怎么活呀……
明夜愁眉苦脸,胡思乱想。
这会儿吧他忽然就觉着,柳书意大抵是上天派来惩治他的——他长这么大有限的几次照顾人,竟全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肌肤上的凉水带走了体内的热气,柳书意的呼吸比先前轻缓许多。明夜支着耳朵随时听着,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然而这口气刚一松,方才被压住的火气便又稳不住了,呼呼啦啦,争先恐后往上冒。
这还有完没完了!明夜恼怒地捶了一把大腿。
舌尖的疼痛已经麻木,再咬也没了感觉,他自暴自弃地从屁股后拔出短刀,对着自己开始比划——左手已经伤了,右手是肯定不能再伤的,腿若是伤了又影响行动……
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重新鼓起的裆部。
“……你……在做什么?”
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一般,吓得明夜右手一抖,差点就给自己来了一刀。
……
淋雨落水,夜宿山洞,又在马车上吹了一路风,柳书意这场病来得突然,也来得合情合理。
白日间有阳光晒着,她还算强撑得住,等回到客房一挨着榻,整个人便坠入了黑暗之中。
起起伏伏的昏睡里,柳书意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真正的梦。
梦里有爹娘暮雪梅林执手偕老,有两个弟弟金榜题名跨马游街,有陈云洲得登大宝佳丽成群,有裴落青跃马阳关踏平北燕,甚至还有明夜——大的小的两只都在——穿着女儿家的衣服,涂脂抹粉,非要给她陪床侍寝……
因而当柳书意悠悠醒转,看见少年坐在烛光里的背影时,好一阵子都没能想明白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明夜弯着细瘦的脊梁,盯着自己下身发愣,手里一把雪亮短刀越垂越低。
“……你……在做什么?”柳书意不解,所以她开口问。
少年身子一震,猛地转过头来,水亮亮的眼睛欢喜得像只小狗。
“你终于醒了!”明夜大声叫道,吐出口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字句。
“……你在说些什么?”柳书意只觉眼皮沉得厉害,四肢酸软无力,撑着床板勉力坐起身,一条湿哒哒的巾子便滑下来落进她的怀里,“这又是什么……”
明夜将手里的短刀一扔,扑到她的榻前,连说带比划,一通手舞足蹈。
柳书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分辨了好半晌,才听得明白:“我病了……?”她拿手背贴了贴脸颊,“难怪如此头晕……那你又是怎么了?”几个时辰不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问,明夜心里的委屈顿时藏也藏不住,咕咚咕咚全涌了出来。他又是把受伤的舌头吐出来给柳书意看,又是指自己鼓胀的裤裆,又是比划隔壁的院子,开始嗷嗷呜呜地告状。
柳书意揉着眉心,听得艰难:“什么……毒医?所以你去招惹别人……结果反被下药,还下的是春药?”
明夜跪在榻边猛点头。
“你……”柳书意心中一阵无力,这谁家的熊孩子谁自己领回去吧。
“呜……我要怎么办啊……”明夜哭丧着脸,他现在还是好难受。
柳书意心说活该,行事总这么肆无忌惮,早该有人治治他了。她软软往后一靠,斜歪在圆枕上:“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切了吧。”说罢,拿眼睛挑了一下地上的短刀。
明夜把肿成胡桃的舌尖收回去,慢慢抿紧唇,幽怨地盯住了她。
在这如有实质的目光里,柳书意拾起滑下来的帕子,不疾不徐地迭好,自己捏着又擦拭一遍脖颈和双手。
最后望一眼明夜受伤的手腕,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扶我起身。”
明夜忙爬起来扶住她。
柳书意倚着明夜下了榻,脚踩在地板上似踩在云堆里,软绵绵的不着力,但好在路还走得动。她行到妆台前对镜捋了捋鬓发,平复一下呼吸,说道:“走吧。”
明夜不明所以,含糊问:“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去给你讨解药。”
柳书意凉凉斜了明夜一眼,率先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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