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夫人不必如此审慎。”裴青玄扯唇,似笑非笑:“朕看你这俩个孩儿聪明伶俐,金童玉女似的,日后得了空,可多多进宫,省得阿妩一人在宫里烦闷。”
一听这话,崔氏脸色更差了。上一回陛下为了逼问小姑子的下落,将她一双儿女接入慈宁宫大半个月,那份牵肠挂肚的焦虑痛苦她至今记忆深刻,现在他又说这话……
眼见桌上氛围愈发焦灼,李妩也看不过眼,淡淡说了句:“都吃饭吧,菜要凉了。”
说着,还夹了一筷子菜到裴青玄面前的玉碗:“你也吃。”
这一举动,莫说李家人惊诧,就连裴青玄眼底也划过一抹诧色。
她竟然主动给他夹菜了。
虽说是他最讨厌吃的醋芹,但起码……是她夹的。
“好,吃饭。”裴青玄夹起那枚醋芹送入嘴里,又酸又涩,真不知怎会有人爱吃这种东西。
可他还是吃完,咽了下去。
接下来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
用过饭后,李妩与家里人坐着喝过一盏茶,聊了一阵,便推说累了,让他们先离去——实则是有裴青玄在场,便是闲话家常都束手束脚,与其都不自在地坐着,倒不如早些散了。
叫李妩错愕的是,安姐儿寿哥儿离去时,喊了裴青玄一声“姑父”。
她以为是崔氏教的,后来素筝告诉她,看到裴青玄拿了一把做工精致的小弓箭和一枚漂亮珠钗私下里“贿赂”了俩孩子。
当日夜里,他抱着李妩坐在庭院前升起火盆,点起爆竹,与她一同守岁。
李妩被那熊熊燃烧的庭燎熏烤得整个人都犯懒,最后没撑住眼皮,在裴青玄宽大温柔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临到子时,迎接新岁时,又被他晃醒了。
映着红彤彤的明亮火光,男人俊美的脸旁泛着美玉般的光辉,那双狭眸也亮得惊人:“阿妩,新年了。”
李妩被他蕴满华彩的黑眸蛊住般,又好似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懵懂着,愣了两瞬,才讷讷眨了下眼,“噢”了一声。
新年了,又怎样呢?还不是日复一日的坐牢,于她无甚区别。
“阿妩可有什么新年愿望?”裴青玄心情不错,捧着她的脸问。
李妩兴致缺缺地抬起头,盯着面前这张清俊的脸庞看了一阵,红唇翕动:“我……”
“除了放你出来,朕都会满足你。”
“……”李妩咽下到喉边的话,心说那你去死吧。他明明知道她要什么。
这大半年来,她已与他无数次争吵,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个结果,她已精疲力尽,连吵都不愿再与他吵。
反正结果都一样。
恹恹地闭上眼,她偏过脸道:“守完岁了,现在可以回去歇了么?”
裴青玄垂眸盯着她雪白的侧脸,这阵子精心调养,脸上倒是养出些肉,气色瞧着也比刚回宫那会儿好些。
粗粝掌心在她细嫩颊边摩挲一阵,犹觉不够般,他低下头,高挺鼻梁贴着她滑嫩馨香的肌肤,哑声道:“阿妩都不问朕的新年愿望么?”
温热的鼻息蹭过肌肤痒得厉害,李妩眼睫抖了抖,并未睁开眼,语气透着淡淡不耐:“你是皇帝,要什么没有。我一无所有,问了也没用,什么都给不了你。”
“错了。”裴青玄微微抬起脸,幽邃眸光落在她清雅眉眼:“朕的新年愿望,只有阿妩能实现。”
他的语气认真而笃定,李妩眉心轻蹙,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猜测。
直到他宽大的掌心探入厚厚的衣摆,牢牢贴在她的腹部,她背脊一僵,预料到什么,下意识想从他怀里起来。纤细腰肢却被男人一把扣住,轻轻那么一捏,被他探寻出全部弱点的身子就软在他的怀中。
“阿妩,我们要个孩子吧。”
微凉的薄唇贴在她的脖颈,感受到那微小的战栗,他动作温柔地印下一连串的亲吻:“属于你我的骨血……像你,也像我,会喊你阿娘,唤朕爹爹……”
只要一想到那个孩子,糅杂着他们的血肉,有着他们俩的模样,他浑身血液都激动地发烫。
甚至连殿内都不愿去,在这篝火燃烧的庭院中就吻住了李妩,将她那些即将出口他不会爱听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此刻,他唯一想听的声音便是她难以自持的嬌啼。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见状,纷纷低下头,默然退下。
风雪愈急,庭前的火焰却烧得暖融融,雪膩酥香,汗融脂粉,半点不觉得冬日寒冷。
永熙三年的第一日,李妩是在榻间睡过去的。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她甚至都没能下床,待到裴青玄忙过正旦的大朝会及夜宴再次回到永乐宫,看着她乌发披散、仅着牙白亵衣躺在榻间,夜里喝过的屠苏酒在胸间发散,没忍住再次欺身而上。
李妩浑身无力地骂他混账,他拥着她,俊脸被酒意熏得泛红,牙齿叼着她的小衣系带,带着几分孟浪风流,眯眸睇她,阿妩说的都对。
混账就混账,总归抱着她得了好处才是真。
大抵有了个新年期许,之后在这事上他要的愈勤,且次次弄到最深,总要埋上许久才肯出来。转眼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李妩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倒是李家传来了嘉宁郡主的喜讯——嘉宁有月余的身孕。
端王妃入宫与太后报喜,太后赏了不少好东西。李妩知道这消息,也为自家二哥与嘉宁欢喜,精心准备贺礼送去。
就是裴青玄有些不大高兴。
夜里将李妩折腾得四肢发软,他也不半点不觉得累般,翻来覆去不肯入睡。
李妩本就累得不轻,上下眼皮都在打架,见他还没个消停,语气也不由重了些:“你若不想睡,就回紫宸宫。”
话音才落,男人炽热的身子就贴了上来,下颌抵着她的额,嗓音低沉:“为何是嘉宁有孕?”
李妩皱了皱眉,没想到他大半夜不睡竟还在想这事,手肘抵着他的胸膛:“你这话问的,嘉宁与我次兄成婚快一年,有喜讯不是正常?”
“那你为何没有?”
他的掌心覆上她柔软的腹:“难道朕还不够努力?”
李妩双蹆都发酸,心说这还是人话?他要再努力,岂非真要她死在床上。没好气推开他的手:“我早就与你说过,我身体不好,生不出孩子。你与其浪费精力在我身上,不如多选些女子进宫,开枝散叶,绵延后嗣。”
“这世上除了阿妩,谁也不配诞育朕的子嗣。”裴青玄抬臂将她拥得更紧,脸在她脖颈间埋着,没有说话。
就在李妩觉得他总算消停要休息了,他忽然又抬起脸,认真道:“会不会除夕那日,你把那枚桂圆给了李二郎,他们沾走了你的福气,这才怀上?”
李妩语塞,懒得理他,只阖眼装睡。
好在接下来裴青玄也没再闹她。
只是第二日午后,刘进忠给永乐宫送来了一大堆的红枣、桂圆和莲子,说是一大早让嘉宁郡主和李成远去东市买的。
李妩长指捏了捏眉心,只觉现下的裴青玄与从前的赵氏并无二异,都荒唐得很。
说到赵氏,她近日可谓是称心如意——
四月里,楚明诚正式迎娶了太常少卿孙泰恩之女,孙明玥。
裴青玄将这婚讯告知李妩时,还特地给她带了一把楚明诚婚宴上的喜糖喜饼:“听说楚家定下这门亲事,共用了六十六抬聘礼。”
他说得云淡风轻,李妩的表现也更加云淡风轻:“那挺好的。”
当年楚明诚娶她时,楚国公和赵氏都不喜这门亲事,就连聘礼也只下了四十八抬。
二婚比头婚的聘礼给得还多,李妩真不知该如何评说赵氏——
是聪明人办糊涂事,还是以为她李妩死了,真就彻底不把李家放在了眼里。
裴青玄看出她沉默的忖度,握着她的手道:“只要阿妩点头,朕可以给你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婚仪……”
“不必。”李妩将手抽出,剥了颗喜果子送入嘴里,淡淡道:“我的确不喜赵氏,却也不代表我会接受你。”
裴青玄脸色沉了沉,狭眸盯着她。
每次在他觉得他们之间关系有所缓和时,她都会这般,毫不客气地用最尖利凉薄的话语刺破他的期盼。
目光落在她吃着糖果而微鼓的腮,裴青玄眸色暗了三分:“甜么?”
李妩刚想说“你自己吃个不就知道”,对上那幽幽目光,霎时预感到危险,撑起身子就要跑。
然而还是被男人抓住,反身按在了桌边,又被攫住下巴,被迫将口中的糖渡给了他。
“一般甜。”
他面无波澜评价着,长指轻车熟路掀起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裙,俯身亲去:“没有阿妩甜。”
之后便是另一番失控较劲,不知道还以为今夜他也是洞房花烛。
而这日之后,李妩每日的膳食多了一味进补的药膳。
李妩吃了三四日,觉出不对劲,就不愿再配合。
在裴青玄闻讯赶来时,她抬手将那碗药膳砸在他的脚下:“将药下在膳食里,裴青玄,你可真卑鄙!”
裴青玄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再看李妩那张冰冷脸孔,抬手捏了捏眉心:“来人,将这些收拾。”
“再煮一碗新的送来。”
宫人们很快上前,收拾好残渣碎片,又飞快地退下。
“御医说,你去年寒冰浸体,要想怀嗣,得好好调养。”
他走到她身侧,耐心哄着她:“这是朕特地命太医院调配的方子,与你最是适宜。”
李妩盯着他,已记不清多少次与他道:“你觉得,我愿意给你怀嗣么?”
这话再次换来他的沉默。
直到宫人将一碗新的药膳送来,他端着,吹凉了,喂到她的嘴边。
她再次想要打翻,被他扼住了,那双狭眸好似笼着一层看不清楚的黑雾,沉静而幽深,定定看着她,语气也是不带情绪的清冷:“阿妩,你该知道,朕不想再对你用那种药。”
这话叫李妩的表情一僵,眸光也变得悒郁。
去岁被关进这笼子里,她试图绝食,于是他给了她用了一种名为醉欢散的药。
只需一颗,便叫她意识涣散、四肢发软,彻底沦为任他摆布的禁脔。而那药还有欢情的成分,用过之后,只需他轻易燎拨,她就会变成一个不知羞耻的荡妇。
那段时日她浑浑噩噩,每日除了吃喝睡,便是与他痴缠,有时她都记不清自己可曾穿过衣衫。或许压根没那个必要,穿了也会很快被剥掉。
每次短暂清醒过来,她都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与恐慌,她实在害怕自己会在药物蚕食下,真的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会缠着男人求欢的傻子。
所以她妥协了,不再绝食,而他也停了那药。
“吃吧。”盛着药膳的汤匙送到她的嘴边,裴青玄看着她木讷的雪白脸颊,嗓音沉缓:“只要你听话,朕也不会拿那些手段对付你。”
李妩漆黑的眼珠微转,冷淡地望着他。
贴着唇瓣的汤匙又送了送,他命令着:“张嘴。”
最后她还是张了嘴,吞下那口药膳。
较之坐胎药,不那么难吃,却也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