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下雪呢,”沈昼叶规规矩矩不碰他,发呆道:“华盛顿那边每年雪都很大的。”
陈啸之出着题,漫不经心地回答:“加利福尼亚和华盛顿不一样,冬天也晴得很,夏天雨少冬天雪少,想玩雪的话还是得往东岸去。”
“嗯。”沈昼叶乖乖地回答。
她想问问陈啸之寒假想不想回趟北京,但看他专心工作的模样,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真的好像有着说不出的隔膜,沈昼叶想。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她脚踩在陈啸之的大腿上,拿了本自图书馆借的大部头,翻了翻。
陈啸之忽而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沈昼叶一愣:“……啊,你说这个群论?”
陈啸之嗯了一声,放下笔记本,望向沈昼叶。
“本科的时候选过,”沈昼叶顺从答道:“那时候数院引进了新人才,群论讲得好的人不多,加上慈教授希望我能去了解一下。但是我去上课的时候发现群论课本乱得一塌糊涂,国内没能力编撰,翻译得非常糟糕,群论本来就不简单,课本不好就雪上加霜,大家怨声载道……”
陈啸之:“?”
沈昼叶笑了笑:“于是老师实在没辙,只能把英文版教材pdf发下来,让我们自己去打印。”
美本出身的陈啸之完全不理解‘教材一塌糊涂’,挑起了眉毛。
“——结果英文版教材果然好明白不少。”沈昼叶笑了起来:“于是那个教群论的老师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讲了一段话。”
陈啸之眉眼狭长,望向自己的小女朋友。
“那个老师说,”沈昼叶想了想道:“‘我们国内改开这么多年,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的教育和科研的力量都已经腾飞了——但是只从课本这件事来看,大家就会明白,我们中国距离发达国家,在这样细微之处,仍有巨大的差距。”
“——而我们这一代人年纪大了。”
女孩子微一停顿,复述道:“剩下的路,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来走。”
异国他乡的尘埃飞过地板。
沈昼叶笑道:“挺奇怪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老师说的这些话我却总忘不了——可能因为慈老师周老师也对我讲过类似的事情吧。”
陈啸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老教授总是话里有话,”沈昼叶盯着飞扬尘埃,轻飘飘道:“似乎想将信念传承到学生的身上……可是问他们是什么,他们又不肯说。”
他们不说的原因,陈啸之再清楚不过:那些东西太过沉重。
——沈昼叶年纪小,心思又像小孩般纯直赤诚,这些老人如何将这样沉重的民族兴亡灌输给这样的学生?太沉重了。
老人不忍心,便将这些希冀封存,只告诉她一点,剩余的留待阿十长大后拆开。
陈啸之沉默许久,揉沈昼叶的脑袋。她卷卷毛顺顺滑滑,扎了个小麻花辫,像绿山墙的安妮,揉起来又像揉小面团儿似的,手感相当好。
“……傻子。”他粗鲁地揉乱小傻子的卷毛。
小傻子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陈啸之。
然后她抬起了胳膊,要抱他。
那真的是个非常适合拥抱的瞬间,沈昼叶在他身边坐了许久,一直都忍着,可是陈啸之一摸她的脑袋,沈昼叶就觉得不想忍了。
女朋友想抱男朋友,又有什么错。
可下一秒陈啸之面无表情地在她额头上一弹,力气不大,但女孩子始料未及,叽一声倒回了柔软的沙发。
“就他妈会撒娇,”陈啸之打破暧昧空气,使劲儿戳戳她的额头,凶狠道:“说你傻子又不是在夸你,抱什么抱,让你在我办公室呆着就是为了抱吗……”
“……”
她晓得,陈啸之只是嘴上逞凶。
可被推到一边的、娇气的小青梅仍是愣了半天……
然后心酸吃力地眨了下眼睛。
第128章 “小妹妹,给哥哥让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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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 沈昼叶没再去陈啸之的办公室。
她将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回去,而张臻在斯坦福的导师不在意张臻的出勤,张臻实验之余便频繁地去洛杉矶找她的高中同学, 于是这办公室便无可避免地空了下来。
沈昼叶便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抱着一杯热茶, 拆包饼干,在桌前枯坐整日。
她已经不再每天都摊演算纸,更多的时候是在脑内推演,桌上满是图书馆借来的书籍,从乱七八糟的到图书馆无人借阅的冷门大部头, 堆成尖尖的一堆, 宛若一座绝望之山。
事实上, 也确实是。
课题和科学是艰难的, 它带来的痛苦像缓慢冰冷的刀刃,不会太痛, 可是会缓慢砍入人的血肉骨骼。
真理隐匿在造物主身后。两个凡人拼命追赶, 捉不住它的衣角。
「在人类的智慧殿堂之外点亮一盏灯。」
这句话简单诗意,但如果真的找人去干,是能把人逼疯的。毕竟这条路满是否定与怀疑,像一条有巨龙咆哮的万丈深渊,痛苦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沈昼叶就在其中,寻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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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半, 几个研究生结伴去食堂,叽叽喳喳的,将整栋死气沉沉的楼吵醒。手机嗡地一震,沈昼叶从书里抬起头,坐直了身子。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 是魏莱问她假期回不回北京。
沈昼叶:“……”
沈昼叶脑子都木了,慢吞吞地打了一句‘今年有点忙,圣诞假期回不去了’,魏莱果不其然一个微信语音飞过来,将她一通辱骂。
圣诞假期肯定是不回去的了,她想。
这短暂的三周假期,沈昼看另有打算,陈啸之也没流露出想回北京的意思,加上他们两个人十月刚从国内过来,回国一趟路途颠簸还要倒时差,想必要过几个月再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痛苦的因素。
沈昼叶沉默了许久,问:“魏莱,能语音吗?”
魏莱一愣,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了?”魏莱遥遥问道:“心情不好?”
沈昼叶缓慢呼吸,然后看着陌生的阳光,问朋友道:“魏莱,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魏莱愣住了。
“……我是说,”沈昼叶停顿了下:“慈老师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将我正式引上这条路。我以前的小老板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奴役对象,就把我按在他的课题组按了这么多年。我的大老板认为我的兴趣不在他的方向,所以主动让我离开,让我去探索更广袤的天地……”
沈昼叶茫然地看着那簇光,夕阳映亮她浅色的瞳孔。
她对电话平和道:“——我的朋友们认为我是个有点呆的闷葫芦,有些同学觉得我是个学霸,我妈觉得我是她的宝贝女儿,希望我健康快乐。”
“而我奶奶看我的样子,”沈昼叶停顿了下,说:“……就像在看她儿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片痕迹。”
听筒里只能听见魏莱平缓的呼吸声。
“……每个人看待我,都是不太一样的。”沈昼叶说。
魏莱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昼叶望着天空许久,觉得自己心里有千言万语亟待喷涌而出,堵得发疼,却捉不住话头。
“……,”她抓住一根线,艰难道:“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生过客里,只有我爸爸看待我,像是看待一种更宏大的东西,将来的希望,潮流……这样的。”
魏莱:“……”
“——他是真的相信我会改变世界,”沈昼叶说:“认为我将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魏莱:“叶叶,我从来没听你谈过你的父亲。”
“……因为,”沈昼叶犹豫了一下,酸楚地道:“因为我谈不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病。”女孩子说,“他去世后我妈足足花了三年才走出来,能和我谈爸爸是个怎样的人。但哪怕如此我们全家还是在避免谈他——你明白吗?他太好了,所以每次想起他来都觉得太……”
沈昼叶鼻尖发酸,小声说:“……都觉得,太……痛苦了。”
魏莱呼吸绵长,温柔地听着。
那姑娘声音模糊又困惑,娓娓地说:“魏莱,我最近总在想起我爸爸来。”
“之前我都不敢的,我以前怕他失望,因为我那时候变了太多……可是现在我走回来了,我就又开始想,爸爸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魏莱,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难?”沈昼叶茫然看着夕阳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死胡同,一道道堵死的路?”
魏莱长长地叹了口气。
“……叶叶,我不懂这些,”魏莱诚实地说:“我只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和我们不太一样。”
那句话其实有点蠢,但是沈昼叶放松地笑了起来。然后魏莱也开始咯咯笑,于是连冬日的阳光都变得温暖,上万里的距离都变得咫尺一般。
朋友二字,其实不在于解决问题,在于倾诉——沈昼叶和魏莱是千差万别的两个人,可是在过去的十年中,没有一次不是如此。
魏莱忽然道:“那陈啸之呢?”
沈昼叶一愣。
“——陈啸之是怎么看待你的?”魏莱说:“叶叶,你说了你的不少朋友,但偏偏把他漏了过去。”
沈昼叶怔住了。
她听见陈啸之回办公室的脚步声。那男人的脚步声年轻又深重,穿过门外空旷走廊,坚定傲岸,犹如行走荒凉群山间的旅人。
他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天性高傲,不回答任何春天的询问。
沈昼叶抿起唇,回答:“……我不知道。”
……也没能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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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昼叶逐渐意识到,她和陈啸之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