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以破竹之势,趁他们措手不及时,直捅北留腹地回旋包抄,把王庭的骑兵部落打得四分五裂。
慕行东看了慕时漪一眼,他出声道:“风大,时漪不如回去歇息着?”
慕时漪坚定摇头:“父亲还在战场上,我不放心。”
花正礼就站在慕时漪身后,他死死盯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杀戮,眼中渴望神色一闪而过,下一瞬间又被他以极快的速度压了下去。
然后垂在默默往后退一步,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慕时漪的卫护。
慕时漪咬着唇,垂在袖中的指尖抖得厉害,黑沉沉的眼眸,像山涧不可测的寒潭。
她轻声问:“父亲这般,可是为了吸引东胡和北留的注意力,好方便太子和大哥哥等人,一同潜入草原王庭后方?”
慕行东看着天穹西沉的日光,他嗓音哑的发沉:“不止是因为北留和东胡,还有天渡。”
“天渡?”慕时漪眼中神色闪了闪,“大皇子一直镇守的天渡?”
“对!”
这瞬间,有股至下而上的寒凉,从慕时漪脚底开始往上窜。
她有些不敢置信张了张嘴:“大皇子难道要叛大燕?”
慕行东摇头,唇角勾着讥讽淡笑:“不是叛,是自立门户!”
难怪!
难怪苍梧和苍西这些年来如此被动,而天渡明明占据天时地利,却以各种理由不向北留出兵,原来原因在大皇子花上章身上。
天渡易守难攻,身后更挨着富饶的临川和微州,东边临海资源更是丰富。
只是这时候,慕时漪突然想到了赵夜清口中曾经提到的柳姨,感觉告诉她,这位姓柳的前朝女子,估计同大皇子之间也脱不了关系。
只是不知现在,太子殿下可有顺利潜入北留王庭后方。
想到早上的梦,慕时漪下意识拧了眉,边境的事情必须在今年寒冬来临前解决,这样他们才能空出手来去对付堰都。
天高云淡,有雄鹰不时从上空飞掠而过。
花鹤玉一行人,已换成了草原牧民常穿的衣裳,正在某处部落,用盐和茶叶等香料,同牧民换取羊奶和皮毛,活脱脱一副商人打扮。
第71章
战争自然避免不了死亡。
当狼烟四起,苍梧铁骑冲入阿古达木草原,与北留集结的骑兵迎面相撞时,就注定了利刃与血肉交战的开始。
残阳西垂渐渐没了辉煌是色泽,漫天的云层彩霞似被地上的鲜血晕染,大片大片透着血芒,胶着粘稠,好似下一瞬间就能从天幕深处压下来一般。
北风猎猎吹乱了慕时漪鬓角的乌发,她盯着极远处厮杀的大军,许久才从干涩喉中找回声音:“三哥哥,你说这场战争在冬天来临前能结束吗?”
慕行东身形很高,他身上铠甲还未换下,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你怕今年新岁来临时,回不去堰都?”
慕时漪摇头,她看向位于苍梧东侧天渡的方向:“堰都我随时都能回去,我担心的是像三哥哥说的那般,天渡的方向,若是这时候,大皇子乘机围攻苍梧我们要如何对付?”
“妹妹忘了,我留下是作何用的?”慕行东声音很淡,里头的肃杀之气也没有丝毫减少。
这时慕时漪才注意到,除了父亲带走的大军外,城中还留有许多镇守在远处的将士。
“不要担心,慕家十年雌伏忍让,为的就是现在,大皇子想带兵越过苍梧,再沿线攻打苍西?”
“哼!他想都别想!”
慕时漪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三哥哥,我若未曾嫁给殿下,或殿下未曾父亲想的那般,我们慕家是不是会……”
她轻轻把“反”这个字咽下,凤眼却在瞬间睁得大大里,里头泛着波光粼粼的锋芒,聪慧机警,不亚于兄长的果断。
三皇子花正礼就站在慕时漪身后的位置,他唇角依旧勾着平日里那种招猫逗狗的坏笑,眼神却不自觉落在慕行东身上。
慕行东抬眼,漆黑眼眸看向花正礼:“我与家妹聊这般私密的事,三皇子殿下不考虑避嫌么?”
花正礼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时漪嫂嫂,我不能听么?”
慕时漪似笑非笑:“那三殿下就站在一旁听着吧,若敢往外多说一个字,我就让镰伯杀了殿下,一了百了。”
“那杀吧,杀吧,杀了本殿下给嫂嫂助兴。”
花正礼是打定注意不避嫌了,慕时漪笑了笑:“三哥哥但说无妨,三皇子殿下不会胡乱说出去的。”
慕行东沉吟片刻:“慕家再忠心也不可能拿全族信命去作为筹码,若堰都真的胃口养大了,要断了慕家的后路,慕家虽不会反,但也不建议换一个明君。”
“所以这些年,你父亲一直在考量几个皇子间的做派。”
慕行东声音顿了顿:“本来是属意大皇子的,若帝王驾崩后,太后全权掌政,就支持大皇子上位。”
慕时漪乌眸中划过意外:“父亲当初就没考虑支持过太子殿下?”
“没有,殿下从来不在你父亲的考虑范围,若大皇子不行,就从花家皇族中挑选听话的少年,或是让三皇子顶上。”
慕时漪不解:“为什么?”
慕行东看了一眼花正礼:“因为太子殿下的心思你父亲从来看不懂,也看不透,特别是十年前,殿下在疯狂找你,更让父亲不安。”
慕行东轻声一叹,无奈笑了笑:“只是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我们为了隐藏你的一切费尽心思,这十年中,父亲和家中也不断出手扫清你的踪迹,到底还是被太子殿下寻到了。”
夏风微寒,天边没了亮色,沉沉黑云压着比乌云更为沉重的大军,火把冲天而起,厮杀声更是不断。
慕时漪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咬着唇瓣,声音呐呐道:“可……最后,家中为什么又会同意,毕竟我与殿下成婚是私下的,堰都那一关还没过。”
“因为殿下有信仰却严格恪守着属于他的原则。”
“他来苍梧找你父亲求娶你时,不光是诚意,更是胆识和格局。”
“他的执着与疯狂,当年曾让慕家所有的长辈胆寒,而十年后,他的执着和疯狂,却是让你父亲不得不答应。”
慕时漪心口压着一团火,眼睛胀胀酸涩,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然而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来,明明手脚冰凉,空气中是粘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慕行秋抬手宠溺揉了揉她被风吹乱的秀发:“哥哥这一辈子很少佩服谁,除了你父亲,如今太子也不得不令我佩服。”
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花三皇子难得沉默,他看向城楼下,黑压压集结的军队,慢悠悠道:“慕三公子放心去守天渡和苍梧之间的界限吧。”
“花三我虽不争气,在整个大燕国中都是废物名声,到底我是太子哥哥和慕家当年的贵妃娘娘教出来的孩子,虽然不才,但护着自家大嫂的能力还是有的。”
“时漪,走了。”慕行东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他身形挺拔,明明大不了她几岁,却看着老成不少,隐隐有父兄的风范。
“三哥哥,小心些。”慕时漪朝他身后大喊。
“好。”
厮杀声依旧落在耳边,黑云乌压压,眼看就要下雨了。
慕时漪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朝花正礼道:“三殿下,该用膳了,回去吧。”
用过晚膳后,慕时漪坐在临窗的书案旁处理食物,在这间隙中,一直有消息递进来,屋里掌了灯,隐隐绰绰,落在她侧脸上,精致如上好的羊脂玉。
镰伯站在门外,黑衣黑色斗笠,还是堰都里那副车夫打扮,遮去了半张面容,斗笠下一双寒目却亮的吓人。
“殿下,难得。”镰伯视线落在花正礼身上。
花正礼站在镰伯侧边,一向不学无术的他,手上竟然握着一把长剑,无声无息。
不过想想也是,花正礼小时候跟着慕家贵妃长大,后来贵妃死后,养在宫中,看似和太子正锋相对,但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而且这十年间,太子经常生病在皇家别院修养,三皇子更是时不时找了借口去皇家别院做妖,谁能料到,三皇子看似一个蠢货,却早早的抱了太子这条大腿呢。
黑沉沉的气压,整个大燕边疆从苍梧主动对北留出兵开始,全都乱了。
苍西以镇北王徐仰川为首,开始对东胡境内主动出兵,苍梧更不用说,整个沿线都在对峙,然后就是大皇子镇守的天渡。
天渡虽然时常也会遭遇小股北留散兵攻击,好在小打小闹,还比不上境内马贼来得凶猛,这些年来,更是与苍梧眼线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苍梧对北留出兵的第二日,大皇子花上章亲自领兵,二十万大军压线,对上慕行东带来的五万大军。
理由很简单。
他作为皇子,更是作为天渡统帅,他也有义务对北留出兵,但是要从苍梧借道。
这理由说的冠冕堂皇,根本没有让人拒绝的后路。
偏偏他遇上的是慕家最难缠的慕行东,他虽不似三皇子那般插科打诨,但是忽悠装傻也有自己的一套。
五万大军对上花上章二十万兵马,看似稳输,他却笃定今日花上章也只是试探观望状态,若是贸然出兵,指挥引发燕北混乱。
苍梧城中,慕时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起身了,山栀端了一叠厚厚消息进来:“姑娘,大皇子和三公子对上了,若是开战,大皇子首冲的就是苍梧腹地的主城。”
“我知道。”慕时漪点头,“我相信三哥哥能拖住,只要坚持到殿下回信。”
“会打起来么?”山栀有些忧心。
慕时漪捏着薄薄信件的指尖发紧:“会。”
山栀的心沉了沉:“都是大燕子民。”
“上位者若没有慈悲心,民不聊生就是结局。”
她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其实平乱边疆,最好的办法就是苍梧与苍西合谋,最先最懂对天渡出兵,但是这个方案,被父兄和殿下同时否决了。”
“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
十日后。
暴雨下的人眼都睁不开,天穹低垂,好似随时都能塌下来一般。
北留的兵马已被苍梧铁骑逼到了阿古达木草原中部,再往后一百里地,就是荒芜贫瘠的古北口。
前方在打仗,不断有伤亡,那混着血的雨水,渗透土地,染红青绿草地,火光冲天中伴着厮杀的呐喊声。
然而战场后方的,美酒佳肴,穿着薄纱跳舞的女人,不停宰杀烤制的牛羊,北留王庭的贵族们依旧在声色犬马,那些女人扭着蛇腰,攀附在男人身上。
“可汗,我们挡不住了。”不断有士兵进来禀报消息。
然而这位北留可汗却从未放在心上:“瘦弱的大燕士兵,比不过草原的野狼,天神保佑的北留怎么可能会败?”
“庆格尔泰呢?让他去,去杀了苍梧的统帅,让他和堰都通信,告诉太后,若想坐稳皇位,就给我好好教训苍梧!”
北留这十年来,次次都能在苍梧边境讨取好处。
这些时间,也够麻痹一个王朝,养废一群将领,当苍梧露出深藏的獠牙时,北留被屠杀不过是早晚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