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夏的男子以阳刚英武为美,并不推崇前朝的阴柔之气,偏楚王不走寻常路。
楚王并未穿藩王服,一身家常打扮,大凤莲的云锦缎子裁得极其贴身,勾出他的蜂腰宽肩,肩上还披着曙红色的披帛,衣缘的颜色用以赤金色的锦缎。
曙红色与赤金色皆是又浓又艳的颜色,搭配不好,便是俗不可耐,他分外会取巧,只用这两色做点缀,用以提亮,将略有些清冷的大凤莲的云锦缎子衬成了雍容华贵,与他略显艳丽的面容分外相和。
他的腰封,亦不是时下男子的简洁明快,宫绦与锦囊挂得满满当当,微风袭来,还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花香。
这便是大夏的楚王,人间的风流客,红尘的赏花人。
未央轻轻挣开楚王握着的她的胳膊,答道:“多谢王爷挂心,我最近不曾回外祖家。”
楚王向她下帖子做甚么?
她虽与晋王不睦,但没有萧家的庇佑的话,她终究是一个孤女,所做之事并不多,楚王根本不需要来拉拢她对付晋王。
未央心中疑惑着,下一刻,楚王的一句话,解开了她心中所有谜团。
“原来是不曾回萧家。”
楚王松了一口气,声音越发欢快:“小王还以为,是小王的帖子吓到你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未央,小王待你,可是一片真心。”
未央:“……”
一定是她今日出门不曾看黄历,才会遇到这样的楚王。
未央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与楚王拉开距离,正色说道:“王爷请自重,未央乃是带孝之人。”
“小王知道。”
楚王笑眼弯弯,上下打量着未央,笑道:“当真是人要俏,一身孝,小未央这番打扮,别有一番风韵。”
未央脸色微变。
她知楚王向来风流,但不知楚王风流到这种程度——府上莺莺燕燕一大群仍不知足,还对刚刚“丧”外祖父的她口出轻薄之语。
未央冷声道:“王爷此话,委实令人心寒。未央的外祖父虽然不在了,但兰陵萧家仍在,未央便不是王爷随意可以欺辱之人。”
“唷,生气了?”
楚王眉梢轻挑,揶揄道。
未央冷冷道:“是王爷打错了主意。”
楚王笑了笑。
这个未央,当真与传闻中一般无二,看着好看,却刺手得很。
“罢了。”
楚王向未央拱拱手,权当认错,说道:“是小王唐突了。”
楚王到底是一方藩王,且是天子最为宠爱的幼弟,以他的身份,这般服软,已经是极致了。
未央不欲与他过多纠缠,绕过楚王,转身便走。
然而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又听到楚王轻笑着的声音:“小未央,小王留意你很久了。”
楚王长于楚地,言语间带着楚地特有的软糯,且他将声音放得极轻,又酥又软,如勾子一般撩拨着人的心。
若换了其他女子,见楚王俊美,又颇有权势,又颇有风情,只怕会争着抢着做他后院中无数女子的其中一个。
可偏偏,此时走在宫道上的,是未央。
未央秀眉紧蹙,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等将晋王彻底消灭后,她一定劝说何晏将楚王视为头号目标。
未央理也未理楚王,径直离去。
楚王转身回眸,目送未央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说起来,他后院里的确很需要一个又美又辣的女子来主事。
楚王笑了笑,再度向寝殿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内侍:“皇兄如何了?”
刚目睹楚王与未央的事情后的小内侍擦了擦额间的汗,弓着腰回答道:“天子醒了有大半日了,瞧着精神很好。”
“那便好。”
楚王加快步伐。
精神好,才有力气处置晋王。
小内侍跟在楚王身后,看了又看健步如飞的楚王,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忠心,斟酌着开了口:“王爷,世间女子何其多,您何必在未央姑娘身上下功夫?”
——一个连天子赐婚都敢退婚的女子,能是那般好惹的么?
“世间女子是多,但像她这般美的有几个?”
楚王笑笑道:“况她对本王来讲,大有用处。”
他的侧妃位置,已经闲置很多年了,很是需要一个列侯之后的女子来坐镇。
他才不信甚么镇南侯死在船上的鬼话。
未央回到自己暂居的宫殿,想起路上遇到楚王的事情,越想越气。
思来想去后,未央唤来何晏派给她的暗卫,细细交代一番后,暗卫一脸复杂地出了殿。
暗卫走后,未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调戏她?
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未央喝着茶,耐心地等待着天子的传唤。
从正午,到日头西斜,未央等来了天子的态度——彻查镇南侯所乘船只翻船原因。
天子说完话,未央对着天子拜了又拜。
外祖父多年来苦苦坚持着的东西,在天子的一纸诏令下,终于不再是一场可笑的固执。
未央眼角微红。
天子简短的几个字,比她精心的筹划更能抚慰外祖父。
天子低叹一声,起身离开床榻,走至未央面前,俯身将未央搀起,沉声说道:“朕一直记得伯信。”
谁不喜欢家国为先的绝世悍将?
只是他所处的环境,容不得他有半点徇私。
他是天子,不是伯信一人的天子,而是天下人的天子。
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太重了。
天子一声令下,心腹羽林卫着手开始调查。
原本护送船只不利而遭遇停职的宣州太守,此时再度出现在羽林卫的视线之中——宣州太守一家老小被人杀之殆尽,只有断了一只胳膊的宣州太守逃出生天。
意识彻底消失前,宣州太守紧紧抓着羽林卫的胳膊,鲜血将羽林卫原本殷红的装束染得越发红。
“镇南侯是被人暗杀的。”
宣州太守闭上了眼睛。
宣州太守的一句话,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上一代的沙场宿将大多战死边关,新一代的武将们都曾受过镇南侯的庇护,得知镇南侯是被人所害,个个义愤填胸,自发去查沉船真相。
而因镇南侯的存在才得了太平的宣州百姓们,也纷纷走出房门,解开自己小船的缰绳,去江中寻找关于镇南侯的消息。
武将与百姓们沉浸在寻找真相的悲痛中,诸多藩王品出不对劲来,略微思索,深觉镇南侯之死是自己难得的机会,若是筹划得当,不仅能扳倒身为储君的晋王,运气好了,还能将其他藩王一网打尽。
于是乎,藩王们各显神通,在各个关节安插自己的人手,期待着自己能一箭数雕。
一时间,华京城与宣州之地分外热闹。
这两地越是热闹,晋王便越发不安——镇南侯沉船的事情,到底是他做下的,若此事查到他的身上,他原本坐得便不甚牢固的储君之位,会更加岌岌可危,更有甚者,他会在其他藩王的构陷下失去太子之位。
太子一朝被废,其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素来薄凉的天子,怎会为了一个死人大动干戈?
这委实不像只看重利弊的天子的作风。
晋王想不明白天子态度的改变,便索性不去再想,眼下的动荡,另外一件事更值得他去操心——兵变夺位。
他不能坐以待毙。
宣州太守已经暴露了,可见与他合作的那人手脚不干净,再继续追查下去,等着他的只有以死谢罪。
加害镇南侯的罪过,饶是他一个储君也担当不起。
晋王让人唤来世子,商议兵变夺位的事情。
世子面上有些犹豫之色,斟酌说道:“父王,陛下待您不薄——”
“不薄?”
晋王嗤笑:“若是不薄,他就该早早退位,让我主政,而不是以虚无缥缈的天谴之说,将我困在三清殿!若不是他昏迷不醒,此时我还在三清殿不得出。”
“这样的不薄,我要之何用?”
晋王态度坚持,世子不好深劝,思度片刻,重重点头,道:“好,儿子这便召集心腹之人前来布置。”
晋王颔首。
不多会儿,晋王府得用之人尽数到齐,世子声音温润,说着自己的计划。
何人掌宫门,何人控制朝臣,何人稳住世家,何人拦住藩王,世子侃侃而谈,直至深夜。
晋王捋着胡须,眸中精光微闪。
待他君临天下,那个一身霜色亦分外勾人的未央,还不是他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夜幕降临,晋王府的人手开始行动。
晋王世子亦开始自己的计划。
锋利的弩/箭划破长空,将守宫门的卫士们射死在城楼中,望楼上的哨卫们发出警示,然而他的声音很快被小内侍尖细的声音盖住了——昭武殿走水了,快来救火!
昭武殿是离紫宸殿最近的宫殿,九月天干物燥,火势一旦蔓延,很快便能烧到天子所在的紫宸殿。